鄢烈山 | “创文”之创：是创造，还是重创

　　
 　　所谓“创文”，是“创建文明城市”的简称，达标的被授予“全国文明城市”称号。类似的，有“卫生城市”、“绿色城市”。评比有多滥？“创文”据说是每三年评选表彰一批，而我的印象是年年有名目不一的评比；“达标”有多滥？我经常在全国各地转，出发前总要上网搜索目标城市的网站，差不多都是“三好生”。
 
 　　这些创建有什么好处？好处肯定是有的啦！比如，在检查评比期间，大街小巷垃圾少了很多；比如，大马路的绿化带搞得赏心悦目，马路边摆满盆花逗人爱。一年365天，有那么些天看上去很美也不坏呀。
 
 　　坏处呢？装门面花了多少纳税人的钱，其中有没有贪污腐败；检查期间被迫停业歇工的企业与商贩有多少损失，等等，可以计量的代价姑置不论；最重要的是败坏了社会道德——官方公然要人弄虚作假，岂止是鲜廉寡耻？全然是恬不知耻！哪里是欺上瞒下？莅临检查的人明知有诈而煞有介事；老百姓更是被要求配合作假，不许讲真话实情。
 
 　　这些年“创文”弄虚作假有很多例子：最典型的是用画布什么的遮蔽旧屋陋舍；最极端的是用绿油漆涂刷被破坏的山体岩石；最普遍且作为经验在全国大中城市推广的是，将主干道的楼房，用公款装饰屋顶、整饰立面，搞得花团锦簇，而离主干道百米之外的房屋则不在考虑之列。（顺便说起，昨天我从广州市黄埔大道过，自暨南大学方向回南方日报社，快到中山一路立交桥时，猛然注意到马路边的楼房不仅按统一规格粉刷一新，且墙壁上挂着一个个空调木筐，多数并无空调外挂机，纯是好看的摆设。）
 
 　　最新报道的是，昆明市居民收到了一份“2011全国文明城市测评问卷调查(模拟卷)”，28项涉及政府办事效率、服务态度、本地治安状况的调查题目，无一例外都事先用红钩选择了很好、安全、满意等项，并在问卷标题下专门标注了一行字，提醒阅读者“打红钩者为正确答案”。例如，“你在本市(区)的商场、超市、集贸市场等食品经营场所，买到过变质、过期、伪劣食品吗？1.经常买到  2.偶尔买到 3.从未买到 4.不清楚”，打红钩的“正确答案”是“从未买到”。这不是教人撒谎吗？在中国，在当下，哪个城市可以管理得“文明”到这个程度？食品不安全是个全国性的问题，北京上海不能免于受伪劣食品之害，甚至连不吃地沟油都难做到；昆明的食物又不完全自产自销，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这牛皮也吹得忒大了些！
 
 　　针对各方质疑，昆明市文明办创建处处长吴正茂回应，这套入户调查的测评模拟卷是前期培训用的模拟试卷，是对市民的培训教育学习，以提升市民对“创文”的认知度和参与度。昆明文明办主任杨凤华则在媒体说明会上表示，发放这种“红钩测评问卷”是向一些创建成功的城市学习。吴处长的辩解我不信，杨主任的话我信，昆明极可能是向“创文”先进城市学的。据悉，各地“创文”花样繁多，恰似玩魔术，手法各有不同，假戏真做忽悠人则是共同目的。
 
 　　这种“创文”之创，与其说是“创建”的“创”，还不如说是“创伤”的“创”，分明是打着重视文明建设的旗帜，干着“重创”中国人精神文明的破事。中国传统文化本是十分重视诚信的。在孔夫子看来，作为个人，“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而作为国家与社会，“信”比“兵”与“食”更重要，因为“民无信不立”。儒家讲修养，每日“三省吾身”就包括“与朋友交而不信乎”；孔子又说，为政要做到“恭、宽、信、敏、惠”。一个文明人、一个文明社会，仁义是内心的道德律令，诚信则是交往的规则。何独中国传统文化、儒家文明是这么教化我们的？不撒谎，不作伪证，是基督教文明的规训；不打诳语，戒妄言，是佛教的律令。诚实不欺是人类文明崇尚的共同价值。
 
 　　接下来的问题是，如此重创和伤害中国人精神文明的“创文”假把戏，何以能年年上演？这种劳民伤财、自欺欺人的“创文”评比到底是谁需要？
 
 　　读到一些关于国人诚信的文章，心有戚戚焉。据说，现在大学里考试作弊是极寻常的事，学生竟敢理直气壮地要老师给他及格分或高分。据说，中国学生的留学申请材料，往往特别被申请对象挑剔审查，因为假证明太多。最近有新闻说，一个骗子用所谓“金缕玉衣”作质押骗取巨额贷款，因为有5个全国顶级文物专家出具了估价它值24亿的鉴定文书，银行的人就信了……香港专栏作家陶杰最近在内地杂志撰文说，中国投资在海外办孔子学院，可是孔子那些教导只是写在纸上的，国人的行为则似孔子身上的衣料，让人感到“孔布”（恐怖）。
 　　对此，用孔夫子的话说，是“知耻者近乎勇”；就怕恬不知耻，以弄虚作假忽悠为得计，“得计”者又得志。
 
 　　2011/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