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地球】以「狼圖騰」深入民心的梁振英早前透露母親是「紮腳媽媽」,被不少媒體和評論員質疑,認為晚清覆亡後應已沒有婦女紮腳、「狼媽」紮腳法可能是狼氏雙親祖家山東威海才有的規矩,暗示此狼大有誠信問題。筆者與狼毫不相熟,自然沒有內幕,只是恰巧在研究世界數百個次國家、次主權案例時,對威海衛略有涉獵,或能回應何柱國先生「查證威海傳統」的呼籲。

早前本欄曾介紹英國地緣政治的「十字外交」,香港處於十字中央,連成一線的英屬港口除了亞丁、科倫坡、新加坡、吉隆坡等,還一度包括威海衛。威海衛和新界同年(1898年)淪為英國租借地,地理位置十分優越,英國視之為海軍要塞,用來與俄國的旅順、大連,德國的膠州灣等被列強強租的鄰近港口對峙。

然而新界租期為99年,威海衛的租期則只有25年,英國一直未有長期經營威海衛的打算,只是將之作為香港某形式的延伸。香港有形式上的三權分立政府,威海衛以《域外裁判權條例》(Foreign Jurisdiction Act)管轄,政府卻能集權。香港設「總督」,威海衛只有級別略低的「專員」;英國在香港獨立發行郵票,威海衛則使用香港郵票再加蓋。兩地官員也經常互通,例如1902-1921年長期擔任威海衛專員的洛克(Sir James Lockhart),此前的職務就是香港輔政司(相當於今日政務司),灣仔洛克道就是以他命名;他在港的最大政績是鎮壓新界人反英起義,到了威海衛卻實行懷柔。盧押、金文泰等多名港督曾向英國建議,不如提早歸還威海衛給中國,換取永久佔領新界,但不被同意;假如成事,香港回歸或有不同結局。

這與狼媽有甚麼關係?自然是有的。在西方眼中,威海衛民風極度保守而強悍,首名對此記載的洋人為英國東印度公司的普魯士裔翻譯兼漢學家郭士立(Karl Friedrich August Gützlaff),他在1832年這樣說:「假如給予適當訓練,威海人會成為優秀的戰士,他們是我所見華人中最勇敢的」。郭士立後來在香港政府任職港督中文秘書及「撫華道」,中環的吉士笠街紀念他而命名。由於英國人不打算在威海衛長留,也不希望刺激強悍的民風,在管治的32年間,從來避免干涉民間風俗習慣;洛克對當地保守風氣知之甚詳,遂堅持用儒家德政治「孔孟之鄉」。在當時中國,這是絕無僅有的例外:辛亥革命前後,天足運動大盛,無論官方還是民間都逐漸強禁婦女纏足;在列強打算長期經營的殖民地(例如香港),也會軟硬兼施取締惡習。唯獨不受民國政府控制、又被英國當作短期基地的威海衛,才得以放任自流,保存封建傳統到最後一分一秒,和香港的融合開放恰成兩極。

就纏足問題,從事亞洲研究的學者Pamela Atwell關於英屬威海衛的專著:《British Mandarins and Chinese Reformers: The British Administration of Weihaiwei (1898-1930) and the Territory’s Return to Chinese Rule》有不少章節觸及。據她考證,在1907年,威海衛出現了天足會,但會員大多不是本地人,宣傳天足時不顧風俗,引起鄉紳反感;他們要求洛克立法禁止纏足,又被拒絕。1921年繼任專員的Arthur Blunt對禁止纏足較有使命感,曾對華人領袖傳達放棄纏足的訊息,但他明白威海婦女不願接受,也拒絕將纏足列作犯法,只是在離任時警告鄉紳,假如威海衛回歸,中國官員就不會像英國人那樣「好說話」。威海衛的末代專員赫赫有名,就是曾擔任末代皇帝溥儀英語老師、著有《紫禁城的黃昏》、被懷疑引導溥儀「棄水走旱」的莊士頓(Reginald Johnston)。他比前任專員更明白威海人並不很瞭解甚麼是殖民地、以為英國人是大清皇帝委托來管治他們的,更不會打擾本地人的生活習慣自找麻煩,認為反而是當地英人被「漢化」了。

蔣介石北伐成功後,威海衛在1930年被歸還,比租約晚了7年,成了民國的直轄特區;莊士頓的離任儀式,幾乎就是1997年末代港督彭定康離任儀式的藍本。據Atwell著作,接收的中國官員發現威海婦女絕大多數還在纏足。近年前威海檔案局局長張建國在中英兩國查閱了不少歷史檔案,據他的官方資料,1930年也有50%威海男人留辮、50%威海婦女纏足。不出英國人所料,民國政府迅速以警力強行廢除纏足,鄉紳為此還憤憤不平。以狼的年齡、「狼媽」作為高齡產婦的往事,不纏足反而不合當時威海常理。當然,以甚麼方式去纏、纏了多少根腳趾這樣重要的世界大事,自然不在筆者知識範圍內。

比威海婦女的腳趾更值得注意的是,昔日「港威關係」屬國際關係,和「港印關係」幾可相提並論。早年英國採用「以夷制夷」政策,從印度引入穆斯林、錫克教徒等當香港警察,但自從印度民族主義興起,港英對印警的忠誠度產生了懷疑,而二十年代接連出現數次大罷工,也令英國希望依靠與廣東沒有牽連、又懂中國文化的華人collaborators。這樣的人才基地只有威海衛一個,加上如前述,威海人早有民風強悍和孔孟愚忠的雙重「美名」,在八國聯軍之役就曾為英國打義和團,和印度士兵一樣包頭巾,遠看根本看不出是華人。在海員大罷工後的1923年,英國首次從威海衛招募警察到香港,應徵者成了香港警隊內的新成員「山東差」(又稱「魯警」),及後又有數批招募,當中就有「狼父」。魯警其實與印警差別不大,同樣是不懂廣東話、同樣是水土不服,但英國人正是看在這份上,讓「狼父」一類魯警負責達官貴人的山頂秩序。

狼家此後有何殊遇自屬後話,只是按表面情節,「狼來了」的故事符合威海、香港兩地的國際大歷史,在高度受教育的城市,原來應屬普通常識。對此未經考證的懷疑,出自眾多專業評論員與社會賢達之口,既略嫌涼薄,也反映整個社會對知識的輕視,比這個選舉的性質更令人不安。


本文由自动聚合程序取自网络,内容和观点不代表数字时代立场

定期获得翻墙信息?请电邮订阅数字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