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6月12日 19:10:03
留在地脚上的历史
历史是人演出来的,一代又一代,你方唱罢我登场,更多的时候是唱对手戏,或打,或谈,或者一起喝酒吃饭,歌舞弹唱。但所有的戏码,都得在地上演,演好了,还是演砸了,都会留下痕迹。中国人跟欧洲人不一样,在建筑上,善于玩土木,不善于玩石头,改朝换代,从项羽开始,又偏喜欢放火,所以,一个个前朝的旧迹,剩下的不多,但是土地却有记忆,地层的差异,一个又一个的夯土敦,告诉后来的人们,这里经过了多少次的沧海桑田,多少次的王冠落地。只要脚踏上那片土地,土地就会告诉你点什么。
写历史,读历史,都可以走着写,走着读。考察一场战役,不亲临现场,看看山川地貌,河流走向,就只能是纸上谈兵,不辨东西。想知道皇帝是如何尊贵,怎么也得到故宫走一趟,立在丹墀之上,你才明白,大殿里龙椅坐的那个人,无论是什么德行,在这样的建筑里,都透着威严,让人敬畏。去年辛亥革命百年纪念,应广东南方电视台的邀请,跟中山大学的一位历史学教授一起,走读了广州的革命遗迹。其实,当日的广州,早已不复存在,能走读的,也就是寥寥无几的几座坟茔。但是,即使看看摸摸当年的建造的墓碑,摸摸碑上的文字,还是能感触到几丝历史的厚重,有一种瞬间回到当日现场的感觉,用今天的时髦话说,叫做穿越。
穿越无非是种梦呓,无论科技如何发达,估计都造不出时光列车,把现在的人送到古代去。但现在的人写史读史,如果没有一点古人的现场感觉,多半做不好这事。到了旅顺要塞,你才能感觉到当年日俄战争的残酷,同时才能体会出甲午战争中清军是多么的无能。同样一个要塞,俄军坚守了将近一年,而清军仅仅守了8天。到了刘公岛,你才能明白,当年北洋水师的避战策略,是多么的荒唐,刘公岛和对岸的威海,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乌龟壳似的的堡垒,躲在里面,敌人的海军的确攻不进来,但是只消敌人绕道从后面攻下威海,这个乌龟壳就被人掀开了,躲了里面的北洋海军,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剩下挨揍的份了。看看北京的西什库教堂,你才能明白在义和团运动中,所谓义和团的勇敢是怎么回事了。这样一个不大的教堂,没有坚固的堡垒,里面40支洋枪就顶住了义和团几万人两个多月的围攻。如果义和团真的不怕死,挤也给它挤塌了。
我们的历史课,真应该开放,让老师领着学生,走出来讲,到历史发生过的现场去讲。这样的话,历史就活了。有的时候,看看展览,看看古人用过的东西,鉴赏一下古人留下的画像,看看古人穿过的衣服,用过的盔甲,对于体悟历史,都会有很大的帮助。历史不仅需要学习知识,记住年代,更重要的是要有感觉。这种感觉,只能从古人的现场,包括古人留下的物件中去寻找。
可惜的是,这么多年来,我们在革命和建设中,对古人,或者说对自己的祖先过于不尊重了,革命的大拆大砸,建设和开发还是大拆大砸,还有推土机和挖掘机的横扫。所谓封建主义的痕迹不值得保留,而近代修建的小洋楼,又是帝国主义的痕迹,更不该保留。这些年来,一边是拆掉平毁古人的痕迹,一边是大兴土木修建假古董,历史留在地脚上的遗迹,是越来越少了。假古董的出现,把土地原来的记忆也给毁了。有时候,前年去的时候,东西还在,今年再去,就已经人已非,物也不是了。即使建了假古董,建的跟真的似的,任凭你怎样发思古之幽情,也找不到感觉了。
大概,我们只能躲进文字里,用我们走读的文字,建一个小小的象牙塔,在里面祭奠我们的古人,我们的历史。
张鸣
2012年4月7日星期六,于京北清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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