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06月21日 10:40:04
很欣赏这场演讲,如果要挑一点毛病,那么前一部分对“阶级”这个重要概念的反思和后一部分对中国现状的分析结合得不太紧密,好象是两篇论文。你的结语中有一句话跟题目呼应,我记不太准确,好象说的是:中国现在的阶级矛盾主要体现于利益集团。你的题目就是《集团政治或阶级政治》,结语的这句话能不能成立?我建议你再思考思考。下面谈谈我的看法,有些东西也可能是帮你的主要思想辩护,尽管如此,我觉得你能否接受还是一回事。
我是个非常另类的人,主要不是体现在政治立场上,而是体现在思考问题的方法和风格上,看待人、看待社会越来越重视本能,重视生物性、动物性。坦率地讲,我是一个皈依了生物学的社会学者,有几个追随我的学生在美国读博,最近告诉我说出了一本新书——《达尔文是比斯密更伟大的经济学家》。达尔文的思想其实一直被多数人误解,如何误解?就是“物竞天择”的机制是什么?是类似于狼和羚羊的竞争吗?不幸,这不是达尔文的思想。自然选择的机制其实是种内竞争,狼只是一个外部条件,羚羊跑得越来越快,是因为羚羊内部跑得快的战胜了跑得慢的,跑得慢的被吃掉,跑得快的令跑得慢的出局,跑得快的就拥有了更多的后代,后代继承它的基因,如此下去它们越跑越快。因所以说是种内竞争导致了进化,不是种间竞争,种间竞争只是种类竞争的条件。据此说到阶级,如果一个资本家破产了,他是败给其手下工人了吗?不,他是败给别的资本家了,是资本家之间的竞争让他破产的,当然也是他们间的竞争促进了企业的效率。一个工人下岗了,表面上是老板把他炒了,实际上主要原因是别的工人取代了他。当然经济萧条可能导致更多的失业,但那不是常规的、大面积的下岗原因。所以达尔文所说的道理在阶级问题上也适用。我们不仅误读了达尔文,实际上相当多的人在超级天才马克思的忽悠下也误读了现实生活。现实生活当中阶级内的冲突,不下于阶级间的冲突,端了一个工人饭碗的是另一个工人,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阶级内部有共同特征,但少共同利益。一个安源的矿工跟一个上海的技工有什么共同利益?我认为基本上没有共同利益可言。虽然我说得有点极端,但确实是少共同利益。所以我非常同意主讲人说的利益群体是社会中实际存在的。而阶级是马克思杜撰的一个超级大词汇。马克思有一句名言“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他们联合得起来吗?他们缺少共同利益,只有在一个前提下才可以联合起来,即在一个伟大乌托邦的忽悠下,联合起来一同去打碎旧世界,打碎那个由资本家统领的、造就的这样一种政治的、经济的、权力分配的世界,但是要完成这个伟大的乌托邦是不可能的。即使要完成这个伟大乌托邦,这个说词也还是不对的。准确地说,如果要推翻那个世界的话,应该是全世界的资本主义的反叛者联合起来。为什么呢?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就可以把资本家推翻吗?那么恩格斯是什么?他是资本家呀!而恩格斯在这儿起了极大的作用。再看看各个国家反对资产阶级的共产主义运动的集团里面,都裹挟了相当多的贵族、资产阶级的子弟,如果没有他们,就不能完成这个伟业。所以比较恰当的口号应当是“全世界的反叛者联合起来”。可是这个口号远没有“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那么打动人、那么具诱惑力、更能让人跟着走,于是这个口号就出笼了。尽管“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这个口号出笼了,但是“打碎旧世界”的乌托邦却无法实现。而如果我们不要打碎旧世界,我们还需要企业家、资本家发挥作用,那么每个工人的利益就只有在车间实现,每个工人的利益就和全体工人阶级没有太大的关联,只能在本单位实现。
我觉得阶级是无可否认的东西。孙立平没到场,到场的话我想问他,他反对阶级的意识形态化,我同意。他反对阶级的政治化是什么意思呢?请他解释解释,或许他会有其说词。但是大家想一想,阶级怎么可能不是政治呢?走政治的渠道,不走暴力渠道,这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暴力是狭义的政治,政治则具有更大的涵义。我觉得阶级是一个分析的便利,所以在马克思之前就出来了,李教授可能比我更加清楚地讲它的源头。阶级有分析的巨大便利,但只是便利。但要往深了走,这个概念很粗糙。举个例子:我早年研究过一阵子知识分子问题,以后再不研究了。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我越来越憎恨这个群体,中国绝大多数知识分子哪有什么理念呀?我再也不准备研究这个令人憎恶的群体了,尽管我跳不出这个群体。第二个原因就是这个词汇太大,知识分子包括教师、工程师、媒体人等完全不一样的人群,所以怎么研究知识分子呢?太粗糙了。如果有同学愿意追随我研究知识分子,好,你准备研究哪个?如果你准备研究教师,挺好的,是中学教师还是大学教师?准备研究工程师,或律师、或医生、或媒体人,都挺好的。如果你就是要研究知识分子,就赶紧滚蛋!太吓人!这完全不是一个一致性较大的群体。同理,我觉得“阶级”这个概念便利但粗糙,简单地用它给人们讲讲社会成员的差别还行,再往深里说是不行的。
下面说阶级斗争的话语。阶级斗争话语的出现,是因为人类思想史上出现的一个超级天才卡尔·马克思,他制造了一个最伟大的、最夸张的话语,韦伯之流在魅力上差得远。听了他的话以后,一个工人如果要反抗一个老板、一个公司、一个工厂,都会拉起一面大旗——“阶级斗争”,“阶级矛盾”,说得多么过瘾、多么生动!反抗者多么有力量!如果说:我在反抗老板甲,有什么可让别人感动的,有什么可赢得同情的?而如果你说,是阶级压迫,是阶级斗争,将何等煽情。安源的工人、上海的工人、山西的工人能一同得到一个利益吗?我觉得不可能,他们顶多能一起赢得某种权利,但是那个权利就不包括非工人了吗?那个权利是应当属于公民的,所有的公民。全体公民是超阶级的呀!所以说你们能一同赢得什么呢?一同赢得不了某种物质利益,也不能一同赢得权利。毛泽东认为知识分子低下,工人高尚,工人因此要赢得什么?如果真的赢得了,也是一个不公正的社会。你们的阶级上去了,知识阶层下去了,社会就公正了?所以阶级斗争是这样的一个话语,它是反抗者拉大旗,是没法深究的东西。你前一半讲中国的冲突、讲阶级,你还可以在理论上往深走,乃至探讨这个话语还可不可用,在什么意义上使用。但是你没往前走,迅速转入中国现实的分析了,觉得挺遗憾的,因为“阶级”、“阶级斗争”是我们最熟悉的话语,反思它很有必要性,希望你再往深走。
其实比较好借鉴的就是社会学的冲突论,但冲突论过景多年了。冲突论是对结构功能主义的反叛,认为结构功能主义的图画太和谐了,哪会有那样的社会。以科塞和达伦多夫为代表的社会学家强调冲突。他们认为,否认冲突,以为社会很和谐太荒诞了。我们现在提出和谐,在一定程度上就是要粉饰这个社会。要承认冲突,承认社会冲突无所不在,要让冲突合法化,要让冲突政治化,冲突论中没有突出阶级这个概念。为什么?因为冲突无所不在,冲突不都是阶级的冲突,好多冲突是非阶级的、是种族的冲突、性别的冲突、某个集团跟某个集团的冲突,等等,拿阶级这个大话罩在这儿,我觉得弊大于利。
最后谈点对今后的看法。有些我很认同,政府是核心问题,众所皆知,政府是不可以经商的,但是现在政府什么都干。政府要提高人民生活水平,所以政府现在亲自挽起袖子干企业。应该政企分开,政府不可以亲自经商,政府也不可以再搞地皮财政。再往下一步说要打碎官商勾结,要像西方那样杜绝和防止“旋转门”——官员一退休马上做商人,这些东西都要杜绝。这是目标,要实现起来当然很艰难。
再就是维权的问题。权利人人都要有,这是全民的,不是阶级问题,但是在维权这个问题上阶级的话语好像不应该仍掉。有时候作为策略,过渡时期可能也需要。因为谁去维权?受欺侮的人才去维权,欺侮人的人和多数不受欺侮的人是不会做维权的事情的,更多的维权者是弱势阶级的成员。这几年我一直说,改革已经终止了,已经死了,改革是需要契机的,那个契机千载难逢。毛泽东走极端,逼着党内党外所有人转向,才有了改革。除了这样一个极端人物能做到这份上,其他时段的决策集团怎么可能有共识?没有共识怎么可能有改革?没有了,改革死了。所以今后改变中国历史,改变中国社会生活的应该是维权运动,维权运动如果走得好能够改写中国历史。一些智者可以做维权者的代言人,结合起来共同推动维权。但是最终还是应该删掉阶级这个话语,因为权利也不是那个阶级的权利,权利是所有公民的权利。但是维权运动的主要动力应该是受压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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