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伟的胸腔里好像装着一个隐形定时器。一旦超时,身体就不可避免地喘息、咳嗽,头晕。起初,这个时限尚且宽裕,允许他隐瞒自己的病情,继续去赣州一些不检查健康证的、轨道之外的小工厂做工。爬楼梯时得放慢速度,一步步往前挪,晕倒可就瞒不住了。有时工友问起怎么回事,他就说,体质不好。他们很少继续往下问。碰见真关心的,他会告诉对方,我有尘肺。
再之后,仪器加速摇摆,这个时限变得越来越短。他不得不从外部世界退回来,回到村里老家的三楼床上,或者,赣州市第五人民医院呼吸危重二区的病房内。
当我6月初在医院见到王世伟时,他的领地已经缩减到一根呼吸面罩导管的距离了——肺细胞无法再生,呼吸不再是轻而易举的本能,他必须不停吸氧。如果摘掉面罩几分钟,比如从病床走到洗漱的地方,脑袋就会变得昏沉,呼吸不上来,去几百米外的饭堂打饭更是不可能。
他变得极瘦,只有80多斤,黝黑的皮肉简单搭在骨架上。用护士的话来讲,尘肺是消耗型的一种病,当你身体所需的能量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取,就会转而消耗体内的其他蛋白。人会像漏气的气球一样慢慢干瘪。
这位1993年生的年轻人15岁就开始工作,从村庄、县城,一路闯荡到广东、福建,靠着在印刷厂、玩具厂、化妆品加工厂辗转劳作,攒下一些钱,见过一些世面。2013年初,他听说很多人靠在赣州开铲车发了财,就又回到这里,跟着父亲的一个朋友学开铲车,只去了三天就跑掉了。那个铲车实在太烂了,三天两头坏,又没工资,还不如回泉州大理石厂做打磨呢。老乡劝他,去那里干嘛,赣州也有这种工作啊。最后,王世伟被介绍到一个石英石厂做工。
他本以为生活就这么过下去了,为此,他在宁都县城缴纳了第一套房子的首付款,80来平米,是为相亲结婚做准备的。他那时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正发生最重要的一次转折——在石英石厂工作会吸入大量粉尘,四年多的时间,混有化学胶水的粉尘嵌入了他的胸腔。
2017年,他24岁,确诊尘肺,三期。那是他第一次听说“尘肺病”这三个字。
那是一家不能再简陋的工厂。最辉煌的时候,队伍里有7个人,其中包括3个老板,是一对亲兄弟和他们一个远房亲戚。老板们和王世伟是同乡,其中一个同事也是他曾经的同学。
厂子选址在一个接近400平的地下室,只有一个窗户,往往处于关闭状态。楼上的房东(也是油漆加工厂的老板)不允许他们将粉尘排出室外。于是,那些石英石切割、打磨所扬起的白色粉尘就在那个空间里循环流动。王世伟说,进去一两分钟后,整个人都白了。
正规工厂会花更高的成本购买水下切割机,能有效阻隔大部分灰尘,但他们没有那个,采用最原始的干切干磨方式。唯一的防护措施是老板从五金店里买来的纱布口罩,三块钱一个,他们拿来“盖在嘴巴上”。在一天到晚飘着白色粉尘的车间里做工,每天持续九个多小时。有时天气闷热,戴着口罩呼吸不畅,他们干脆取下来。护目镜也没什么作用——你弯腰打磨,一喘气镜片全白了,怎么做工?
他们主要接一些家具厂的小订单,将石板切割打磨成厨房灶台或者飘窗的台面。工资按面积算,一米的台面能给40块钱,王世伟说,他一个月的工资差不多七八千,在平均工资只有两三千的赣州,这算是很好的收入了。
“哪怕当初懒一点也好,你不知道这个(工作)多辛苦,少做一点可能也不会这么严重。”他自嘲地说。
身体在2016年就有了明显的警告。从那时起,王世伟喝了凉水后会感觉心脏刺痛,和工友们一起去理工大学的游泳池,他游十几米就开始气喘。到2017年他去医院做检查时,肺部的病情已经很严重了。
这家小加工厂的工人们接连查出病情:2016年,一位工人查出肺结核,老板劝退了他,回家后,这位工友也没去做什么治疗,为了偿还房贷,他继续卖苦力,给人搞搬运,第二年憋得喘不过气,去世了。另一位工友不住地咳嗽,2017年底辞职回了家,养了两年,2020年5月,咳得肺部终于爆掉,没得治,也去世了。三个老板在王世伟确诊后也去做了检查,结果分别是,尘肺一期,尘肺二期,还有一个查出了大三阳。
但王世伟说起工厂里这些人的际遇,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怨恨。他说,出事后,老板家里鸡飞狗跳,老板也很难。现在去找他要钱,王世伟有点不好意思,显得自己趁火打劫。而且找他也没用,王世伟说,老板不是什么有钱的资本家。
他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乐观。2018年,家人带他到广州一家大医院做检查,他一直记得那位名叫吴萍的医生,看到自己的片子后,连队都没让他排,态度亲善。按照王世伟当时的身体条件,已经不能洗肺了,唯一的治疗方式是换肺。那至少要60万的手术费,再加上后续护理,整个下来需要一两百万。他们不可能拿出这么多的钱。
那位医生给王世伟推荐了大爱清尘,一家致力于救助尘肺患者的公益组织,他后来通过志愿者申请到了一台制氧机以及一万块的医疗救治金。吴医生还为他推荐了其他病友。那个年过半百的病友给了王世伟很多信心,对方也是尘肺三期,确诊好几年,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他觉得自己也不能放弃。
要熬着,他说,他开始在短视频平台找一些教学视频,跟着上面比划健康操。
赣州市第五人民医院的陈谦医生有30多年的从业经验,他见过太多尘肺病人,那些挖煤矿、挖钨矿的,那些去做建筑工人的。早些年,来治病的人很多来自同一个村庄。在中国的职业病里,尘肺病目前占比最大,是最严重的一种,潜伏期很长,但一般出现症状时,病人也已经四五十岁了。像王世伟这样20多岁的尘肺患者,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陈医生说,比起那些矿洞,像大理石厂、石英石厂的粉尘密度更高,但关于尘肺的预防知识普及还一直停留在早期。
事实上,现代医学拿这个病没什么办法。过去的十年间,治疗的手段有更新,但真正的技术没什么新突破。最理想的情况是预防,不要得病,如果不幸成为尘肺,在早期的时候要积极配合治疗。比如洗肺,陈医生说,那至少能清洁你百分之五六十的肺部。但洗肺需要两万多,去掉报销部分,需要自费的数目大概是一万块,对很多农民家庭来说,这仍然是很大一笔钱。很多次,他建议病人洗肺,对方后来就消失了——尘肺病的早期,症状并不明显。很多农民习惯了忍耐。
从王世伟的病房窗户看出去,是一大片工地。
——————
5月31日,王世伟在石英石厂的前工友陈鹏鹏也确诊了尘肺。他到病房里找王世伟聊天,调侃说,兄弟,你旁边这个空床位给我留着,改天来陪你。
他们同龄,是工友,是朋友,也是发小,从小学五年级就认识了,现在又遭逢同样的命运。确诊的当天晚上,陈鹏鹏躺在赣县出租屋的床上,度过了难熬的一夜。他给在汕头打工的父亲打了电话,父亲让他改行。别人很多都改行了,父亲说。他火气立刻大起来,改行的前提是要有钱,我没钱,我怎么去改?
他在电话里语气激烈地给父亲算了一笔账:我没买房,我没成家,成家要养小孩,这是多大一笔开销?我有物质追求,我如果不花钱,我活着还干屁啊,回家种地得了。我自己创业,要有投资,要有启动资金,什么都没有你让我改行,现实吗?父亲就不说话了。
以前,父亲总说,农民有农民的活法。老天给什么,就接什么,不要总想着上升一个层次,做好农民的本职就好。陈鹏鹏绝不能接受这种说法,他认为这是一种逃避,是无能者的借口。因此,在他眼里,父亲一直是个逃避的废物。两岁时,母亲就去世了,父亲离开家去汕头打工,一直做苦力。他们关系疏离,经常吵架,只有过年时才打个照面。
陈鹏鹏说,抖音短视频里的一句话很能解释自己做决定的理由:穷跟死哪个更可怕?
确诊的第二天,他像往常一样来到石英石厂,继续做事。对他来说,钱不止意味着每个月的房租、餐费,更意味着尊严。
前两年,他交了首付款,按揭了一辆车。有次开车太快,撞坏了,他没买保险,修车要花一万多块,对他来说是不小一笔钱。最合理的方式是,车子不要了,反正总价也没多少。但他想了想,还是交上了修车钱——人家会议论,怎么你刚买了一年多的车就没了?他丢不起那个面子。陈鹏鹏说,在乡下,攀比有时候比城里更严重。车子、房子、谁家娶了老婆、谁家的孩子有了好工作,谁家的孩子没出息沦落到厂里打工。他要给爷爷争脸面,更为自己。每次回家他总要开上那辆车。
我最开始约访他时,陈鹏鹏是拒绝的。他说,我不接受任何怜悯和可怜。在他看来,王世伟的求生意志支配他去向公益组织求助,是在手朝上向人乞讨,是在期待天上掉馅饼,砸出来一个有钱人,拯救一下他。陈鹏鹏说,如果自己到了那一步,宁愿一个人把自己葬了。不现实的东西他都不奢求。
即使如此,他说,还是希望王世伟能如愿等到这个馅饼,好好活着。“如果他走了的话,我终究会有种失落。”他说,每次看见王世伟,就像看见他自己的未来。
五年级时,他和王世伟从各自的村小赶到乡镇的学校,成为同桌,也是室友。陈鹏鹏坐在中间,和王世伟以及另一个男生一起结为死党。一起被塞到差生班,一起上课睡觉。初三第一个学期还差两个礼拜结束,陈鹏鹏和另一个同桌趁着体育课搬桌子就自主退学了。王世伟隔了没几天也跑了。
2008年,他们都是15岁,三个人分别进入了社会:王世伟被表哥介绍去了一家县城奶茶店做学徒,任劳任怨,早上睁开眼就拿着钥匙去开店,搞卫生,开机器,调奶茶,一直忙活到晚上一点多关门。每月能拿50块钱。陈鹏鹏运气好多了,他进了一家巷子里的小加工厂,第一个月就入账600块钱,当场就买了一个手机,最时兴的触屏机。
后来,他们三个人先后都去了广东汕头。那是钓峰乡打工仔的大本营,也是王世伟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王世伟记得,当时他们总是几个人聚在一块,去海边,去街边大排档,买杯奶茶去溜冰场,或者到网吧通宵打游戏。他不怎么喜欢网吧,最开始,他连打字都不熟练,跟人聊天要用五笔输入法。后来一个一个练才学会了打拼音。
在那座南方城市里,陈鹏鹏和王世伟甚至当过一段时间的合租室友,共同住在城市的夹缝里。在那个叫做金年工业区的地方,他们租了一个六七十年代的瓦房,旁边就是猪圈,臭味弥散,上厕所要跑到远处的公共厕所去。
后来,他们都退回了赣州,先后进入了石英石行业。
陈鹏鹏觉得自己能撑这么多年,只是轻微的一期尘肺,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体质比王世伟好。他后来当过两年兵。
回头看,混得最好的是另一个男生,他是三人组里面唯一留在汕头的人。陈鹏鹏说,那个男生家里虽然不算有钱,但父母还是做了铺垫,刚去汕头,父母就安排他去学机械,后来男生也一直呆在那个行业。直到前年,他买了两台机器,自己出来单干,现在算是小老板吧。结了婚,生了两个小孩,买了车,就差买房了。
陈鹏鹏说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者。像结婚这种事,他不会想。他说,在赣州,想要成家,要三四十万的彩礼钱,还要“一动不动”,一动是指车子,不动是指房子。他现在只有第二种。从小到大,他从未谈过恋爱,也没尝试过。在他看来,如果一个男性给不了上述那些条件,99.9%的女生不会跟你谈,你也看不到那0.01%,就算天上掉馅饼,也不一定砸到你。
他也不信任那些新兴的行业,比如外卖员。在他的逻辑里,不需要技术含量又不需要文化的,收入都高不了。现在他换了工厂,但还在石英石行业。这个行业收入高,是要付出代价的,他比谁都明白。他不在乎。有了钱之后,很多东西都会随之而来,“有钱人终成眷属,没钱人亲眼目睹。”他说。
陈鹏鹏说,现在干石英石行业的年轻人很少,很多人吃不了这个苦,受不了这份脏和累。它只属于小部分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很多人也这么想。年轻嘛,身体好,能赚钱就行。
赣州又被叫做“世界钨都”,是整个中国乃至整个世界的钨的主产区。广为传播的一种说法是,在那个无限制开采的年代,在赣南的山沟里,溪水旁,到处可见手拿铁锤身背淘砂盘的人。
我去了三四个村庄,碰到的尘肺患者的故事都是相似的。他们都出身农村,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跟随同乡一起去往邻县,或者南下广东梅州,挖钨矿、煤矿,那是当时村里人积累财富的重要途径。一位在赣州市第五人民医院工作多年的医生说,当他每个月拿几百块工资的时候,那些挖矿的工人们的收入能有两三千。每天现金结账。
年轻时,他们靠售卖力气和健康换回钞票,拿回家的第一件事往往是改造一个更好的家——盖小洋楼,重新粉刷、装修。等到身体告急,或主动或被动,他们便回来这里,等待死亡。
目前,年龄在50岁到60岁左右的初代农民工仍然是现存尘肺患者的主体,但根据赣州市第五人民医院医生的从业观察,一些年轻患者所从事的职业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从以往的各类矿采行业,变成了建筑行业、石材加工行业。大爱清尘的《中国尘肺病农民工调查报告(2020)》也印证了这个说法,在建筑材料行业、地铁隧道施工领域里,粉尘危害成为不可忽视的一环。
我在村委会访问一位叫做谢善发的尘肺患者时,一个年轻人正好推门进来,他陪妈妈来开死亡证明。他的父亲两天前死在了家里,也是尘肺。谢善发说,他也认识那个人,两人是同乡,年龄差不多,后来一起到兴国县陈也村挖过钨矿。那人外号“黑虎”,早些年搬到了县城住,很少回村。谢善发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去年的秋天或者冬天,村里一户人家摆酒席,“黑虎”也来了,他们还打了招呼。那个时候黑虎还能到处走动。
那个年轻人说,在生命的尾梢,父亲的身体姿态常常是变形的,晚上要坐着才能维持呼吸,勉强入睡。他半年前辞了职,就是为了多陪陪父亲。临走前,这位年轻人加上了大爱清尘志愿者的微信,他想把父亲留下的两台制氧机捐出去。
一个志愿者告诉我,有些尘肺患者在火化时,肺部沉积物最坚实的部分是烧不尽的,会留下一块小小的硬物。
——————
丁桂兰在55岁这年经历了人生又一次打击,儿子王世伟被确诊了尘肺晚期。她以前只模模糊糊知道儿子在市里的厂子工作,不知道他要面对这样的环境,更没听说过尘肺病。上一次打击发生在十几年前,在石矿上搞爆破的丈夫,不知道是“没走赢”还是没反应过来,被巨大的炮声震聋了耳朵。去工厂做工,人家不要,平时只能在家种点菜,做点零活。
她是当家作主的那个人。过去的十几年,她到县城去给人干家务活,做保姆,挣钱养活这个家。儿子从小听话,她说,王世伟无论去哪里做工,人家都欢迎,这孩子没有坏心眼。别人家里的WI-FI都设置密码,儿子没有,他说那些回乡的人能用上也挺好的。儿子不好意思去找石英石厂的老板,她去找。是她不停给对方打电话,那个老板才答应给了一万块的赔偿。
我们开车从县城到王世伟的家里,绕过一道弯,再绕过下一道弯,近一个小时车程。这是赣南山村里普普通通的一处民居,几年前,王世伟用在外打工的钱重新装修了这里。但现在似乎又破落了。
丁桂兰坐在厨房里,没一会儿就开始掉眼泪,丈夫听不太清,给大家倒了水后,趴在桌子上,显得疲倦又悲痛。他们每个人都在这个唯一的儿子身上寄放了希望。丁桂兰说,儿子从来不让她操心,出门打工这些年,他们偶尔通电话。她问,吃得好吗?王世伟说,挺好的。她再问,最近怎么样?王世伟又说,挺好的。话题到此也就结束了,她以为是真的挺好,等儿子再次长时间呆在自己跟前,就是患上了这种病。
医生说,这种病没法根治。丁桂兰不信,她去各种地方求诸于神佛。王世伟身体还能走动的时候,会陪她去,后来她自己去。她找来各种民间方法,让儿子吃牛粪,或者茶树饼烧成灰,混在糊糊里面喝下去。
王世伟每次都配合。上一回,妈妈不知道从哪找来一个中医的联系方式,拽着他去见面,那位声称自己治好过尘肺的中年女医生,在一个公交汽车站前和他们母子碰上了面。那个女人也不问话,就看看人,看看人的舌头,就说可以了,她回去抓一些药给他。
最后花了1800多块钱,开了十天的中药。王世伟跟妈妈说,都是骗子,不要找她。丁桂兰说,再试一下。
这次王世伟住院,丁桂兰到医院陪护了一段时间,租了一个清洁工的折叠床,给儿子打饭、洗衣服,但不知怎么,两个人总是吵架。王世伟说,有一回,他去刷牙洗脸,没来得及把宽大的睡衣拉起来,水溅湿了衣服。妈妈让他马上换掉,他说等一等,妈妈就开始生气。王世伟向我解释,他那会儿必须马上吸氧,喘不过气来。
后来妈妈就回家了,在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王世伟一个人呆在病床上,也不怎么和周边的病友交流,每天就是刷一下短视频或者尽情打游戏。游戏里一切都能掌控,这次新赛季,他的王者荣耀已经打上了王者段位。
医生劝他回家,在医院也没什么用,已经没什么别的治疗方法了,吸氧的话,在家也一样。但他担心病情突然变化,总是说,再等等。
之前人生里,当他面对很多机会时,也总是想着,再等等。陈鹏鹏说,王世伟总是幻想一夜暴富,他沉迷赌博、买彩票,希望有一次天降好运,让他有成本去开一家奶茶店。那是他最大的理想。拥有一家奶茶店,自己做工就行,熟练,也轻松。他15岁在奶茶店的日子现在想来全都是快乐。
可惜的是,为了治病,他把好不容易攒够首付的房子卖掉了,他还从来没去过。很多事情他都还没尝试过,比如谈恋爱。他至今不知道自己在汕头玩具厂里那场只维系了半个月的感情经历是否算数。女孩比他大3岁,一直问,什么时候能结婚?王世伟当时只有17岁,连领证的资格都没有。女孩最后还是回了湖北老家,相亲结婚。
以前没生病时,王世伟总是骑着一辆二手摩托到处闲逛。在赣州的街上漫无目的地穿行,或者到樱花公园去。春天的暖风吹起灰尘时,那里的十里樱花也开了。真的有十里吗?他说不知道,上次去,人头和树一样多,他还没来得及走完。
2021年6月9号,王世伟终于还是离开了医院,带着氧气袋,拖着身体回到了老家的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