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Nurdoukht Khudonazarova Taghdumbashi 是一位艺术家、语言学家、耐心的拥护者,也是居住在有色勒库尔、古格、塔吉克,以及韩国遗产的Ohlone土地的组织者。通过布匹设计,语言分析和美食记忆制作,她希望探究离散分裂化、重夺文化,以及对于历史留下持续性的殖民创伤等议题。(Instagram: @mandu.manta)

翻译:K W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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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Hanna Stephens/daikon

要抵抗和摧毁所有压迫制度是极其混乱的。

近两年来,在我家的短信群组,我爸在喀什的亲戚没发过一条短信。

他们最后所发的一些短信,是他们拥抱中国政府以“坚决打击暴力恐怖活动”为名、强制他们留守家中为实的照片:在照片中,他们穿上被安排的服装,摆出笨拙的姿势和挤出别扭的笑容。此后,我小姨妈发了一条短信,提到她的丈夫下班后没有回家。很有可能地,他已经被捕。之后,我表兄弟姊妹也传来短信,那时候,他们说他们在找最快从乌鲁木齐、北京、上海、西宁、成都和重庆回家的方法。他们想回到独自在家的小姨妈身边,帮她找出所发生的一切的因由。不过,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听过他们的消息。

我爸的家人是萨里库尔·帕米尔(Sarikoli Pamiri)后裔的穆斯林,他们是塔什库尔干(Tashkurgan)的原住民。塔什库尔干位于被中国占领的准噶尔(Dzungarstan)和阿尔蒂沙尔(Altishahr)以西、喀什市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 (Taxkorgan Tajik Autonomous County)中。这个地方比较为人所知的名称,就是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Xinjiang Uighur Autonomous Region,缩写为 XUAR)”,或是“东突厥斯坦(East Turkestan,缩写为ET)”。我的姨丈,即是我小姨妈的丈夫,是维吾尔族(Uyghur)和吉尔吉斯族(Kyrgyz)的后裔。

我相信大家已在新闻中看过相关报导:中国政府大规模监禁穆斯林,最明显的是将维吾尔人送入被称为“职业技能教育培训中心”的拘留营,藉此“再教育”穆斯林人士的政治观,以“打击恐怖分子”。除了维吾尔人外,涉及的穆斯林,还包括了萨里库尔人(Sarikoli)、塔什库尔人(Tashkurgani),瓦罕人(Xik/Wakhi),哈萨克人(Kazakh),吉尔吉斯斯坦人(Kyrgyz),乌兹别克人(Uzbek),撒拉尔人(Salar),古格人(Kachee,即藏回人),撒尔塔人(Santa,即东乡人),保安人(Bonan),锡伯人(Xibo),裕固人(Yugur),瓦剌人(Oirat),达斡尔人(Daghuur)和其他回族社区。根据报导,营内的“教育”手法层出不穷,例如酷刑、单独监禁、性暴力、洗脑,还有强迫劳动等等。

以往,国际间并没有採取任何行动,去提高我们抵抗持续不断的国家暴力的关注声音。相反,我们的苦难一直被利用为施行帝国主义特权的象徵。
有鑑于此,视这些地区为家、现今散居海外的民众纷纷尝试为家人下落不明而寻找答案。我们一直在呼吁世界去关注对于伊斯兰教的恐惧和歧视、侵犯人权、种族清洗、种族灭绝,以至汉人沙文主义和中华至上的帝国主义。以前,我们总觉得世界不太在乎。当然有些人会关注这些事情,但这不足以产生足够力量,让盟友和其他同伙与我们一起合作,作出反抗。

在主流英语媒体,我们偶尔都可能会读到一篇有关的报导。有时会很详细,有时则不会;但这些报导永远不会成为头条。会注意到这些新闻的人,通常是那些已经留意、了解并知悉相关情况的读者,或者那些认识受影响的家庭的人。

2019年7月17日,特朗普会见了在中国受到宗教迫害的受害者。这些受害者请求特朗普採取行动。特朗普的回应极其简短,许多人相信他对此一无所知。在这天的一星期前,廿二个联合国大使致函人权理事会主席高利·锡克(Coly Seck)和人权事务高级专员米雪·巴切莱(Michelle Bachelet),就中国政府任意扣押穆斯林一事,呼吁他们敦促该政府就“遵守其国家法律及国际义务,并尊重人权和基本自由”。这是国际间首次对拘留营作出回应。在很大程度上,促成这信联合国大使请求的,可以归因于受到中国如此政策影响的海外民众积所极採取的行动,以及其得到的盟友和同谋的支持。

事实上,拘留营所得到的媒体关注,并非因为这封联合国大使的信。 相反,这些关注,是在特朗普开会后才发生的。

越来越多提及“新疆”中的维吾尔族和穆斯林的少数群体的报导。但是,这些报导的目的,大多是为了重申中国阴暗的面向,例如她的煽动性、仇外心理和心理文化观念,藉以加强在贸易战之下,对于中国作为美国(或西方)经济威胁的叙述。以往,国际间并没有採取任何行动,去提高我们抵抗持续不断的国家暴力的关注声音。相反,我们的苦难一直被利用为施行帝国主义特权的象徵。特朗普开会后,我们开始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支持各样的政治游说,呼吁对中国实施惩罚性的制裁,以报复大规模拘禁以维吾尔族人为首的穆斯林。

这些反对派观点令人觉得我们不值得拥有跨国界的团结力量。
流散海外的人组织的行动并不是一个同质的整体;对于相同的议题,不同的小组会有不同的政治观点。新闻媒体对中国穆斯林持续遭受迫害的关注日益增加;这种变化主要体现在媒体对ETNAM“东土耳其国族觉醒运动”(East Turkestan Nationalist Awakening Movement,简称ETNAM)的游说工作给予不成比例的关注。总部设在华盛顿DC的ETNAM,以拥护右翼联盟、反共和泛土耳其主义的言论闻名;实际上,这个组织并没有得到大部分流散海外的维吾尔族人的支持。媒体对于ETNAM的关注,令到不同维吾尔组织所做的工作被误解为ETNAM一部分。事实上,许多不同的组织都只为实现同一目标;这个目标,就是终结对于他们自己的家人的监禁。

不少在互联网上有众多追随者、自称是倾向左翼的个体发表不同意见,他们或是全盘否认穆斯林拘留营的存在,或是明确捍卫此类政策。这些言论,当然与他们先前支持废除监狱、反对全球伊斯兰恐惧症的工业园区的主张互相矛盾。相对于提高受影响的群体的抵抗声音,或是分析这些声音何以在以人道干预为名、以宣扬美国军事侵略为实的情况下被象徵化和被政治操控,某情度上,这些反对派观点令人觉得我们不值得拥有跨国界的团结力量。

作为社区组织者,对于我来自的地方,这些观点尤其令我心碎。我从未见过超越二分思想、超越令我们运动分裂的民族国家政治操纵的参与。相反,跟我发生口角的人,要麽默默退出与我的社区,要麽直接否认事实,要麽转向一种对中国共产党完全不批评的政治观点,然后继而指责我或是其他人与准噶尔和阿尔蒂沙尔的联系,以导致反中国的种族主义、反亚洲自我仇恨,以及为中国扣赤色帽子,加以迫害。

“西方”的种族主义及反中国情绪,可以与中国在亚洲社会、政治和经济有主导地位,以及中国在全球南方(Global South)新殖民主义之下展开各种工业和基础设施的交易共同存在。另一方面,中国和美国的帝国主义亦可以籍压迫制度的姿态并存。将拘留营打造成“反恐”政策的说法,与关塔那摩湾海军基地(Guantanamo Bay Naval Base)内的美军监狱非常相似,这个事实足以证明上述一点。我曾经信任的人,拒绝面对这些複杂性,实在令我对于建立一个以集体解放为目标的统一阵线的可能性感到悲哀。

要抵抗和摧毁所有压迫制度是极其混乱的。如果我们想要将斗争建立在集体团结的基础上,就必须坚定地指出我们的历史何以与暴力交织在一起。我们并不能干掉生活经验与我们意识形态不同的人。我们需要继续建立我们的跨国社区关係,跟在任何地方存在、发生和遭受国家暴力的社区站在一起,保持团结的关係;跟那些可以大胆地表明我们是生活在一个複杂的、具有令我们运动分裂的多重地缘政治利益关係的人站在一起。我们更需要坦白地为各自从其他社区偷来的特权、或将这些特权强加给其他社区而引致伤害负上责任,重新想像跨国社区关係的实践。

(本文原刊于daikon;流伞获授权自行发布。英文原文见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