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第几次我已经记不清楚了,就像隔三岔五我要去吃顿火锅一样,隔三岔五我也要被关下小黑屋,运气好一天,运气不好半个月,最长一个月。最近这次是半个月。今晚10点以后放出来。
小黑屋像个单向可视的玻璃房子,你仍然可以看到好友发的朋友圈,但你给他们点不了赞,有时看到某段共鸣的话,忍不住点个赞,一秒后就显示个硕大的红色叹号:点赞未成功发送,详情点此。你点详情进入,是一段冰冷的告示,你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无非是宣布对你的制裁和到期时间。
你可以看见别人的朋友圈,但他们看不见你的,你的朋友圈在他们眼中是一条横杠,带着炸号的悲怆或者拉黑的愤怒。不少人会私信你,试探一下你有没有拉黑他。其实不用试探,我几乎不拉黑人,除非看到他发了我不能忍受的东西,是原则上不能忍受的,政治原则。别的我都不在乎。自拍P得太离谱把背景都P得痛哭流涕的,转发柏拉图十句爱的箴言劈头就是如果爱请深爱的,从来不转发默存文章的,喜欢转发蒋勋的,喜欢转发美女唱歌跳舞短视频的(其实最后这个我经常点进去看),我都不在乎。
小黑屋的单向可视是有限的,你能看到微信好友的朋友圈,但你看不到群消息,也没法发群消息,只能私聊。有意思的是,你能看到群里谁拍谁的动态,许志学拍了拍王五四,林志玲拍了拍波多野结衣,廖主任拍了拍马云,你都能看到,然后就浮想联翩,他为什么拍他?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你能看见他们的手在空中飞舞,但不明所以,只能胡乱猜测。许志学拍王五四,多半是背着我斗地主了,哈哥替补我。志学又当猪队友了,他拍五四是表示歉意,也可能是示威。主任拍马云是校园安心付要与支付宝合作了。林志玲拍波多野结衣是要一起来看我,给我送点照片充饥。
不过志玲并没有出现,这半个月给我慰藉的另有其人。一拨是斗地主的好兄弟许志学与王五四,他们隔三岔五就给我发个私信,看我死没有。另一拨是斗地主的新军,博阳和胜坡,他们每天都把欢乐斗地主的链接私发给我,我们三个隔着禁言痛痛快快地干他妈三五把。还有一拨是主任、奶娃和胖娃为代表的老朋友,主任为我分析人工智能公司的财报,奶娃喝醉了在夜总会语无伦次地说想你了兄弟然后发来可怕的自拍照,胖娃给我发各种段子,有些实在是太无聊了,比如这个:中某宝做了款“亮剑”的IP游戏,结果被玩家举报了,举报理由是如果不充钱就打不过鬼子。最后一拨只有一个人,我的呆萌,春林,我每写了文章就发他看,然后讨论,此外我们也讨论音乐、哲学、虫草泡枸杞以及中国去向何方。
有这些兄弟伙,这半个月我没感到被禁锢,甚至有种清静的自由,每天可以节约很多时间读书,写作,看美女唱歌跳舞的短视频。不过这不是真正的自由,因为它是被强加的,而自由本是不被任意专断地强制。所以我要感谢的当然不是政府,而是我的朋友们,这些在我禁言期间仍与我相濡以沫的人。他们让我感到生活仍然饱含激情地继续着,我仍然在人生舞台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死屋手记》有段震撼描写,讲那些黑狱中的囚徒,对生活却有着日出般的热情,他们在狱中组织表演戏剧。陀翁写道:
到这出戏的末尾,普遍的欣喜之情达到了极点。我并没有夸张。请想象一下吧,监狱、镣铐、奴役,前面是漫长的忧伤岁月,生活单调得就像暗淡秋日的雨滴,——突然,所有这些被囚禁的人们获准在短短的一个小时里展现才华,娱乐一下,忘却噩梦,组织一场完整的演出,而且组织得多么好啊:使全城都为之骄傲和惊讶,——瞧咱们的,他们说,这些囚犯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