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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5:“替身”

王力雄在他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5:“替身” 葬礼散场时发生了堵车。本该献完花篮后上车就走的官员们在出口处聚成了堆,等着自己的车过来。王锋从未见过这种情况。官僚们别的本事不够,干这事却应该是看家本领。葬礼之前每个来宾的车都被要求停在指定位置,就是为了散场时能够按官位高低和出场顺序,接人的车如流水线般准确与流畅。但是军委白副主席的司机骄横惯了,跟一位副总理的司机各不相让,两车抢道时相互剐蹭。白副主席的车干脆横到前面别住副总理的车,两个司机跳出车外争吵。而堵在后面的车也都不是善茬,每个司机都不想让自己主人多等,这场面正是表现机会,个个抢着往前钻,甚至开上人行道,最终互相卡在一起,又引起新的争执。这种场合的每个司机都是警察不敢得罪的,只能小心翼翼赔笑脸,否则遇到像白副主席那样的大官,不但不责备自己的司机,反而骂别人的娘,弄不好可能会砸了饭碗。 王锋从来看不惯行伍出身的白副主席,倒不是因为他没受过多少教育,而是他身上那股军阀习气与现代军队格格不入。只要是自己身边人,不管对错先要护着,看着是爱兵,也被士兵们传颂和感激,其实不过是打狗欺主的心理,护的是他自己的威风。这种军阀照理说只应该出在民国初年的故事中,但也许中国的土壤就有这种基因,即使完全不同的政治环境,仍然会长出一模一样的怪物,让人感慨时光倒流。白副主席在《黄祸》中是南京军区司令员,老奸巨猾,在王锋发动的南北战争中假装中立,目的是渔翁得利,一度成为王锋最头痛的对手。此刻他却是王锋的上级,虽然是军委第一副主席,但因为由中共总书记兼任的军委主席对日常工作难得过问,实际上他是中国军队的日常掌管者。官至这种地位,仍然如此粗鲁,在王锋看来不仅是他个人的耻辱,也是军队的耻辱。随着政权越来越依赖军队,高层争相讨好,每届都比前届给军队更多好处,宠着惯着,军队便越发骄横跋扈。王锋虽然是军人,却不喜欢这种状态。军队的力量应该是内在的,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而不是汽车抢着走在前面,也不是欺负地方的司机和警察。 在《黄祸》中,王锋是毁灭了世界的人物。他策划暗杀了意图打六四牌的中共总书记,夺取了党政大权,兴兵讨伐不服从的南方,发射核弹摧毁台北,最后为了报复美俄,施计引发两国爆发核大战,导致人类社会解体。不过在此刻,王锋的地位还没有那么重要。他半年前刚从中将晋升上将,从总装备部副部长调任副总参谋长。他一米九的身高在官员中如鹤立鸡群。合身军服熨烫笔挺,两鬓虽然斑白,头发仍然茂密,不像其他官员把头发当成显示年轻的资本,而是留着士兵寸头(十五岁当兵起一直是这种发型)。相比多数有着面团般圆润面孔和腆肚子的官员,他的脸相和身材轮廓清晰,显得刚硬挺拔,看上去只像五十出头,实际已是六十二岁,离高层将领的退休年限只剩三年。 到了这种年龄,三年几乎不再算得上时间,只是瞬间。从不言老的王锋这两年已不再像过去那样刻意表现年轻,在公开场合总是戴上眼镜,有人询问便痛快地回答人老了眼神不济。此时他知道自己的车一时半会儿过不来,便站到一棵不太高的柏树后。绿色的针叶被肮脏冬日蒙上一层灰白,但可以遮挡别人视线,方便眼镜调暗。没人知道他的眼镜是个显示屏,不像谷歌眼镜在镜框挂上微型显示器,而是直接在镜片上显示,更像普通眼镜,不易被人发现,缺点却是需要把镜片调暗才能显示图像。在葬礼上调暗镜片,会被看成墨镜,不合礼仪,所以前面他只通过眼镜架上的耳机听语音。这种葬礼人到现场就够了,不需要脑子也在现场。 操作界面在调暗的镜片上显现出来,手就可以在口袋里用球鼠标操作八一本了。这眼镜的主要功能是作为八一本的无线屏幕。设计时他就要求不得追求酷,宁肯让人感觉老式和笨拙,像真的眼镜。他一辈子都在想法挽救自己在无聊官场的活动中不得不付出的时间。早年级别低时可以躲在后排看书;摄像机没普及时地位高了也可以不那么在意。后来任何场合都得面对一堆影像器材,图像被发送到各种媒体,搞不好就会导致上级不满或舆论谴责,于是只能干坐着装正经。那痛苦使他日益迫切地寻求解决,开发八一本时便要求一定搞出眼镜屏幕,让他可以在任何场合,即使是被电视摄像机的特写镜头对准,也没人知道他目不转睛所看的完全是另一个世界。 对于现代军队,如果说士兵的标志仍然是枪,将军的标志则应该换成电脑了。王锋无论在哪,八一本都带在身上,他开玩笑那是长在他身上的一个器官。八一本是中国军队独立开发的平板电脑,操作系统也是自己的,与全球流行的其他操作系统完全不容。现代军事越来越依赖电脑和网络,成为核心战力,中国军队曾经长期依赖国外电脑系统,其中的安全威胁早就在军内反复提出,却一直没有解决。直到王锋上任总装备部副部长后,有了施展的权力,才搞出自己的电脑和网络系统,解决了长期以来的后顾之忧。八一本先是在军内配备推广,形成联网,随后再扩展到党政系统,现在已经成为国家部门各级核心人员的标准配备,稳居中国政府采购的电脑类榜首。 在开发期间,王锋要求八一本突出军用特点,表面粗糙,外形阳刚,防水防震,能经受战场环境。高层军官使用的型号与一般的平板电脑外形相似,只是附加了功能强大的基座,延长数倍续航时间的电池,装在专配的军用皮质电脑包,比普通平板电脑显得笨重,不过那正是王锋要求的风格——军人的电脑总得跟地铁车厢中打游戏、看小说的爱拍一类有区别吧。恰恰是这样的设计反倒成了流行的酷,被电脑迷追逐,成为黑市加价到翻倍的紧俏商品。 不过王锋自己喜欢的还是给中下层军官设计的小型八一本,那是军队专用,按编制配发,不许作为商品上市的。每台有专门编号,可以定位追踪。写意的手枪轮廓外形是王锋的初始创意,“枪柄”可向两侧分开,里面是显示屏和触摸屏,外侧则是分体式键盘。“枪口”有一个能拉出调整角度的投影头,利用荧幕或白墙或床单甚至白纸上投射出不同尺寸的界面。配上专用的皮外壳和背带,看上去如佩戴手枪,符合军人的传统形象。 出门时王锋一般都带这种小型八一本。用背带挂在腋下,外面看不出。利用球鼠标和眼镜屏幕,即使是在总书记讲话的场合也可以不动声色地做自己的事,偶然装作心领神会点几下头。或是在需要时,利用眼镜做第一视角的记录。两个手指点击右边眼镜架是拍照,三个手指点击开始摄像,绝对不会被对方发现。白副主席骂娘的场面就被王锋拍了下来。 王锋一直没有同意这种眼镜正式成为产品,目的是为了自己能多用一段。一旦成为产品,自己再用就会被看出。不过他已离开总装备部,再也压不住,听说已经在准备先发给基层军官。他们经常处于军事行动的过程,或是在战地环境,有眼镜屏幕就可以无需打开八一本,不受步伐震动或车船颠簸干扰,任何场合都能使用,效率显著提高。 如果把王锋开发八一本看成只是完成职责,或是为了以科技手段对付官场,那是小看他了。他在高级将领中最懂得科技,同时他又具备科技人才缺乏的政治头脑。开发八一本的背后有一个大布局,国家安全和军队需要的确是目的,显现在外,有目共睹,同时另一番布局不显山不露水,渗透其中,其长远和精妙即便是玩弄权谋达到炉火纯青的中国官场也无人觉察。一旦政治谋略与信息技术完美地结合,官员不懂信息技术,专家不懂政治谋略,就能在看似滴水不漏的权力结构中开拓一片新天地。 说起来,王锋算得上中国信息战部队之父。在他推动组建信息战部队时,中国军界高层甚至不清楚信息战的概念。说起来可笑,让那些军头理解信息战,是从跟他们自身有关的黑客行为开始的。王锋当时只是国防科工委(总装备部前身)一个局长,为了让保守而欠缺现代知识的军头同意成立信息战部队,他不得不绕很大圈子,先组建一个黑客团队,让他们侵入公安和国安的监控系统,拿到军头们长年被监控的档案。 给军头们泛泛讲信息战是什么,他们会打呵欠,无动于衷,或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但是这次他们瞪大了眼睛。王锋发给每人一个密封袋,就是黑客拿到的材料。每人袋中只有自己的,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隐私,电话记录,情妇来往,行贿受贿,商谈阴谋,老婆花销,为儿女做的安排等都在其中(王锋留心剔除了最不堪的内容,以免军头由尴尬而对自己生恨)。军头们这次大大地被震动,随即同意王锋为他们做防范性检查。结果每人身边不是发现窃听装置,就是有定位器粘在车下。他们认为万无一失的军队大院,进入高级将领的住处要过几道岗,外人根本无法进入,但是王锋给白副主席(那时还是副总参谋长)指看高墙外边那个貌似水塔的建筑,仪器显示从那发出多条隐形射线,指在院内玻璃窗上。只要人在房间里说话,声波对玻璃的震动就会被射线传回监控仪器,还原成谈话。 现在的白副主席那时怒不可遏,因为他在王锋的仪器上看到了有射线指向他家,而且正是他卧室的窗子。他拍案而起,派了一个排的士兵开上武装吉普车,直接冲进那水塔。果然水塔顶部根本没水,是一个安放各种监控仪器的无人空间。士兵们拿走了仪器,把设施全部砸烂。但是王锋告诉军头们,砸掉一个监控点只是解气,监控者随时可以设置更多的点。今后的监控手段更多,越来越难逃脱,打电话、住旅馆、使用网络,银行往来,信用卡付账……都躲不开监控。新的监控方法将层出不穷。要真正反监控,靠发现一个砸一个是被动的,闹到中央政治局也不会有用,因为根子恰恰可能就在那里。只有建立专门机构,主动出击,把反监控当做日常工作。说白了就是要靠建立监控来反监控。这样做谁也说不出什么,因为外部敌人也可以进行同样的监控,那会让军队在未来战争中不战自败,因此军队有理由让任何监控都不能得逞。 通过这切身一课,众军头迅速批准由王锋组建反监控机构,成为中国信息战部队前身。恰好那时信息技术主要被理解为以硬件为主,被王锋利用这种认识误区,把信息战部队的组建权争取到他所在的总装备部,在他的主管下。他正是在组建信息战部队的过程中,从内部培育出一个看不见的“替身”。 信息战部队是从建立黑客团队开始,真有了信息战部队,王锋却把黑客团队化为无形。黑客们被分散在信息战部队的不同部门,平时看和普通技术军人没有两样,各自做分内工作,现实中也互不知道对方。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是一个被称为“替身”的专用网络系统(后面会看到王锋起这个名字的含义所在),而黑客团队也用同样的称呼。黑客们被“替身”精巧地组装成一部机器,相互合作,共享资源。这台机器由王锋控制。虽然他本人不是技术专家,但是有一个技术高手充当他的技术替身。后面故事有这位技术替身,他对王锋绝对忠诚,也被王锋绝对信任。可以说王锋建起“替身”,前提就在他有这位技术替身。只有技术替身知道每个成员是谁,人在哪里,如何沟通,也只有他能让所有成员作为一个整体运行。尽管每个成员都有能力,可单打独斗也就是普通黑客,一旦组合在一起,威力不止是叠加,甚至不止是乘积。 “替身”隐身在信息战部队内,编制上看不到,部队指挥官也不知晓。王锋手上有军队的无穷经费和对信息战部队的直接管控权,能在不见光的黑箱中喂养“替身”,使其不断长大,具有越来越强的能力。“替身”成员都得到特殊惠顾,按月收到比工资还高的奖金。每当提升军衔和或获得福利,当事人就会收到密信祝贺,被告知是惠顾源自“替身”。同时,成员被要求绝对保密,即使对自己的上级长官也不得透露有关“替身”的任何情况,这使成员愈发感到自身的不凡,刺激和满足黑客心态,越发对“替身”忠诚和凝聚。 不过保持“替身”无形,并非只靠成员的忠诚与保密,而是结构的保证。即使有成员说出去,也不会造成大问题,因为任何成员都不知道全盘,不知道自己的角色和要完成的任务在拼图全貌上处于哪个位置,发挥什么作用。某个局部的泄露,可以很快使其在信息战部队的保密黑幕中重新模糊。在黑幕重重处再加几重黑幕是很难分辨和追究的。整个“替身”团队没人知道最终的运转目的和工作结果,也没有人知道只有王锋和他的技术替身是唯一知道这一点的人。 “王总长!”王锋臂膀被人亲热地拍了一下。“又在自己躲清静呢?哈哈……”那是总装备部的付姓部长,专门来跟王锋打招呼。他对王锋的称呼省掉了“副”字,是官场流行的恭维方式。王锋也以打哈哈的方式叫他“付正部长”。付姓在官场总是吃亏,本是正部长,不用王锋这种叫法就会让人以为是副部长。 付正部长对王锋的热情,源自王锋给他让了位。不论是按资历、能力、对总装备部的业务熟悉,原本都应该是王锋接替去年退休的老部长。这在当时已经内定。老部长身体不适期间也是王锋主持实际工作。军内官场都知道总装备部部长是个肥差,其伸手可及的领域,包括军事装备的科研开发,国内军工产品的订货,国际市场的军火交易,哪个都有丰厚的油水,因此成为高级将领人人眼馋的职位,暗中运作企图上位的大有人在。包括这位付正部长,利用他是白副主席铁杆心腹,一直处心积虑想挤掉王锋。只是王锋的条件他人实在无法相比,除了自身优势,还有作为中央军委主席的N世亲自点了王锋上任部长,白副主席也只有同意。 然而,王锋却自己放弃了本已铁板钉钉的肥职,自愿调到总参去当副总参谋长。此举让人们大跌眼镜,几乎无人理解。这才有了付正部长的机会,也是他对王锋态度亲热的原因。虽然决定他上位的是白副主席,可王锋若是不让位,他也没机会。白副主席对王锋让位出乎意料,但是正合心意,马上接受,而且投桃报李,不但满足了王锋把信息战部队提升为独立军种、副大军区地位的要求,还提前举行了只为王锋一人授予上将军衔的典礼,改变了过去总是要凑几个人一块授衔的惯例。 总参谋部虽然比总装备部名头响,等级也高半级,但是没有总装备部与市场、开发、采购等千丝万缕的联系,油水何止差一点半点。军内官场认为王锋让位是瞄准着总参谋长的位置。官场只能找出这种解释,却明显不合理。现任总参谋长的年龄只比王锋大两岁,他退休时也不会有王锋的机会,王锋难道不明白这个吗?因此王锋也被一些人怀疑脑子进水,才走出如此不可理喻的一步。原本指望沾光围着王锋的官场寄生虫随即四散。王锋的仕途被他们画下了终止符。 王锋不会向无关者解释,他选择这步不是为别的,为的是信息战部队。随着信息战成为世界战略重点,已经完成信息化硬件建设的中国军队也认识到信息战是未来最重要乃至决定性的战争手段。这时信息战部队继续归属总装备部从哪方面都再也说不过去。以往只是因为王锋,信息战部队阴差阳错地放在了总装备部,后来几次要把信息战部队划归总参,都被王锋以各种理由搁置。现在军委下决心理顺体制。即使王锋升任总装备部部长,也无法继续把信息战部队留下。在中央军委做出信息战部队划归总参的正式决定后,王锋提出了调到总参继续主管信息战部队的要求。 知道王锋为此放弃总装备部部长职位的人不多,即使知道了也不会理解。痴迷军事应该是年轻人的事,这么一把年龄了,没剩几年在位时间,还想搞出什么军事造诣?为何不图个实惠,好好给退休后的日子打打基础? 其实,信息战部队只是王锋放在台面上的理由,真正让他做出这种选择的是“替身”。而知道这一点的,只有王锋自己。 信息战部队是他创建,但不是他的。那是一个军种,列入军队正式体制,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迟早要归别人管,他当然可以离开。然而“替身”却是他的,属于他个人。没有他,“替身”就会失去遮蔽,无法摆平,不能获得资源,最终停摆、解体,多年的布局成徒劳。 跟部长的位置相比,他更看重“替身”。部长只是仕途最后一把椅子,上去坐三年又能怎么样?每天看似发号施令,还不是给他人做嫁衣,跟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替身”却是能让自己成为超人,甚至登上主宰之位的力量。二者相比,舍哪个不是明摆着?既然“替身”借壳于信息战部队,无法分离,想继续拥有“替身”就必须继续抓住信息战部队,放弃总装备部部长去总参谋部就是再清楚不过的逻辑。 王锋父亲是中共开国元帅,二十七岁当军长,授衔元帅也不过五十出头。那个年代的中共需要伟大人物,而从革命党变成统治集团,则不再需要智慧和才干。庸才照样治国,升迁靠拉帮结派和吹牛拍马,目标也只剩个人名利。王锋被视为太子党,但是他不认为自己借助过父亲的势力。父亲在中共掌权后即被削掉兵权,虚职赋闲,文革又加上一堆罪名,死于隔离审查的监室。虽然父亲一些老部下帮过王锋,但王锋不认为那超过他应得的,远远抵不上所失,只不过免了他要靠丑陋官吏的阿谀奉迎才能走上目前位置。 这个位置在外人看已够荣耀,但同样位置在中国有上百,混同在上百人中是不会让王锋感到满足的。在葬礼这种高官云集的场合,只能排在第三等级的他更感到置身于蝇营狗苟之辈的郁闷。上将又算什么?人生到此能算成功吗?只是曾被国家机器用过的一个零件。大大小小的国家兴兴灭灭,一茬茬统治机器腐朽成泥,如报废汽车堆放场的朽烂废车,再重要的零件也是同样的废铁,留不下半点记忆。 不沦为废铁,唯一可以期望的只有“替身”。在一般概念中,黑客等同破坏者,王锋却不这么看。黑客的本质是发现,至于结果是破坏还是建设,要看对发现的东西怎么利用,归根结底在于谁去发现,由谁掌握和利用。最初那次把黑客取的监控档案交给军头,给他的印象特别深。平时高高在上、似乎没有任何瑕疵的大人物,其实个个有见不得阳光的黑箱,照入一丝光线就像被击倒一样威风全无,诚惶诚恐——那不就是权力吗?没有比那更实在的力量了!虽然到目前为止,“替身”一直在暗中,除了发现,从未真做过什么,但那是武器,完全由他个人使用,就像金庸小说里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平时可以装成伙夫,一出手就是完胜!绝技不用则已,一用惊天动地! 从为军头们反监控开始,王锋同步地建立了另一套监控系统,反过来监控党政系统要员,以及任何人(只要想)。军头们不再受国安、公安的监控,还可以得到监控对方的情报,但是他们却不知道自己又落入了“替身”的监控。那种监控不再需要过去的窃听器、偷拍机等,通过黑客手段,无影无踪,其中最有效的便是八一本。凡是用了八一本的,就都在“替身”的监控下。 在八一本完成军内部署开始向地方推时,王锋搞了个活动,以军民互助和推广计算机安全为名,赠送给全国副省部级以上的官员和全国人大代表每人一台。赠送新产品是商界常用的推广方式,官员也是商家的主要赠送目标。但如果只是赠送,大部分官员都会当做玩意儿给了儿子孙子或身边人,八一本却是为每人建立指纹识别,只有本人才能用;同时提供符合官员技术水平的全傻瓜界面,使用语音指令方式,专人教学,随叫随到,还可通过联网遥控帮助解决问题,使官员们最方便地掌握。在允诺终生保修,坏了包换之外,最诱人的优惠是此批八一本皆可享受无限期的全球免费通话和上网,这成了官员们接受八一本的最有效动力。而一旦用上了手,就再也离不开。当权者自己用了八一本,就会为了能与自己通用要求手下人也用。而公款购买对任何产品的推广都是最好的润滑剂和加速剂,因此尽管八一本的价格比一般平板电脑贵不少,却迅速在官场普及,成为时尚,人手一本。 一般人只看到营销的成功,王锋也让人按营销思路去理解。实际上他有深得多的部署。他先故意挑起一场争执。国产电脑系统都被要求给警方和安全机关留后门,让他们可以任意进入,八一本却明确拒绝这样做。理由是作为军队专用电脑,机密性乃一国之最,警方不但无权要求后门,而且照样会被当成严防对象。警察成分鱼龙混杂,贪腐成风,根本不能受到军队信任。其实拒绝也就罢了,警方拿军队没办法,争执本来可以在内部悄悄了结,却被有意透露出去,炒作得官场人人皆知。受到公开羞辱的警方灰头土脸,八一本却因此受到官场的异常欢迎。这年代人人都似是而非地听过“后门”之说,因此对电脑不敢放心。而在任何事都离不开电脑的时代,不敢放心使用给自己带来诸多不便。一旦知道八一本拒绝给警方留后门,这个有意释放的信息又让人们似是而非地相信八一本没有后门,因此可以彻底放心。不是吗?八一本由军队开发,系统跟外国不通,对内又不留后门,不但启动需要主人指纹,操作时也随时检验,一发现指纹不对便立刻关机,多保险啊!一旦放心,使用者就会把八一本当做放置一切的保险柜,肆无忌惮地用它通话,记下各种账户、密码、联络方式,用它做账,存放机密文件,也包括浏览黄色网页、储存性爱视频等。当然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傻,不给警方和安全机关后门,并不等于就不给别人留后门啊!不过有这种头脑的毕竟是少数,多数官员从来想不到这一点。 没错,后门在开发八一本之初就被设定了。知道那后门的只有“替身”,“替身”因此能够自由地出入每一台八一本。每个八一本都成为“替身”的一个触角,伸进每个用户的隐秘世界。在八一本被推广成中国党政军官员的标准配备之后,理论上所有官员在王锋眼下就都成了赤身裸体。不断增加的信息,各种惊人的发现,连王锋自己都对揭示出的秘密会达到那么庞大与深入感到惊讶。 之所以说“理论上”,是因为“替身”系统可以盯住每个八一本,“替身”团队却处理不了那么多信息。信息毕竟得由人识别和判断,而卷进的人太多是无法不被外界觉察的,因此王锋一直控制“替身”团队的规模,这就和处理信息的需要产生了矛盾。数以百万的八一本每天产生海量信息,不处理就等于是垃圾。当年的东德政治警察把三分之一的国民发展成了线人,最后却因无力处理线人的报告导致瘫痪。现在每个八一本都堪比最佳线人,如果不能从中筛选出所需信息,就会重蹈东德安全部的覆辙。需要另辟蹊径的是:如何能从信息大海中捞出针来? 最终找到了一个一般人想不到的切入点——虽不完美,却能兼顾几方面——利用八一本专有的“永久性粉碎机”。前面搞的那个悬赏百万美金的打擂,就是为了向世人展示没有任何技术能恢复被粉碎的文件,使用者一旦确信万无一失,便会把最不能暴露的秘密和最不能示人的隐私送进去销毁,那就落入了陷阱——别人拿“永久性粉碎机”没办法,“替身”却是在开发过程中就做了暗设,任何一个八一本只要使用了“永久性粉碎机”,被粉碎的碎屑就会被秘密传给“替身”,恢复原貌,同时提醒“替身”进行跟踪。 “替身”故意让“永久性粉碎机”的操作相对复杂,提高门槛,让使用者只有对最需要保密的文件才会不嫌麻烦地使用。等于自己为“替身”做了筛选,减少“替身”的工作量。“替身”一旦从中发现情报价值,就会锁定相应的八一本,需要的话纳入日常监控。别的不说,王锋通过这种方式,迄今已经整理出一个长长的贪官名单。都是贪官们自己提供的证据——在他们的名字后面,附加着他们以为粉碎后便从世上彻底消失的文件。 刚被付正部长打断的那份文件,也是“永久性粉碎机”发回来的。王锋一般只看最有价值的,他没有精力知道太多的秘密。这文件之所以被“替身”提交给他,是因为数个八一本同时进行销毁。随后发现那些八一本的使用者联系紧密,围绕的核心名叫沈迪。 “替身”在没把所有事情搞清前就向王锋汇报,沈迪应该是其中的原因。沈迪当年是总参的高级情报官,也是追随王锋多年的小兄弟。他和王锋在军队虽非隶属关系,但对王锋交代的事从来不会推辞。而且他是那种交代了就不必再问,一定会办出最好结果的人,因此一直受到王锋器重。直到沈迪离开军队去做生意,王锋才把他从人才储备名单上去掉。王锋看不上眼中钱比事业重的人。眼下“替身”只查出同时销毁这文件的人都属于一家保安公司,沈迪是老板。文件中说到的“二神”、“深喉”及相互关系,目前只在推测阶段,“窃国猜想”也未提供任何根据。不过,王锋直觉上感到,被有关系的一伙人在同一时间送进“永久性粉碎机”销毁的猜想,一定不会全部只是猜想。 不过即便王锋想到这一点,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大到那种地步,而且会就此拉着他亦步亦趋,最终走上历史的舞台,走出他自己的另一个人生。眼下,他还完全想不到后面的发展,盘桓在头脑里的只是怎么利用,能在即将退休的最后时刻搞出点动静。人生能有几次搏?时光已经无多,自己也许只剩最后一搏,近来这个问题越来越多地浮现,应该怎么做,才能跳出这无边的平庸泥潭,让自己能够登上顶峰,和历史上的伟大人物齐肩并列呢? 北面突然传来喧哗。一个裸体男人从挤在一起的车顶上方跳跃着向南跑来。每个被他踩上的车顶都发出金属鼓的音响,凹下再弹起,让奔跑者借势跳得更高,双腿划步如同在空气中慢动作奔跑。生殖器如飞翔的鸟头随着如翅双腿上下摆动。那个躯体年轻,匀称,充满活力。他不是行为艺术家(哪有艺术家敢到这来找死),只是一个绝望的上访者,企图用裸奔让冤情突破官僚的冷漠进入高官视线。他是从围观人群中突袭成功冲进警戒线内的,如果不是这么多车挤在一起,绝对跑不了几步就会被按倒。然而他在第一时间就跳上车顶,众多军警却无人敢去踩高官的车,只能在缝隙中绕来绕去,让他越甩越远。裸奔者离白副主席的车已经不远。刚刚还在骂娘的白副主席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付正部长冲了过去,像是勇挡枪子那样伸开双臂掩护白副主席,一边尖声高喊:“卫兵开枪!卫兵开枪!” 一声枪响划破空气。一群刚刚飞来在头顶盘桓的乌鸦惊叫着飞离纳米罩,雾霾中掉下数根悠悠黑羽。裸奔者弹在半空的身体晃了一下,落到下个车顶时没有再次弹起,而是一个歪斜踉跄,摔进车间的缝隙,消失不见…… 延伸阅读: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 前言及目录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blog-post_2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引子:法门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1.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2:“二神”之死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3:国葬(上)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3.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4:国葬(下)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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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3:国葬(上)

王力雄在他办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 (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3:国葬(上) 雾霾使深冬的北京状如末日笼罩。太阳只显出一团与天空稍有区别的光晕。位于京城西部被称为“中华世纪坛”的建筑在雾霾中显得诡异。从十九度斜面的坛体伸出三十米高的“时空探针”,如同是对着北京伸出的一根中指。而按民间的说法则更加不堪——像欲捅老天的一根狗鸡巴。此时,狗鸡巴东侧铺着长二十米的巨型中共党旗,西侧铺着同样巨型的中国国旗,那红色实在是红,如同流血的瀑布,沿着斜坡向下倾泻。狗鸡巴下方的平台上,正在举行中国共产党的前前总书记的国葬。 前前总书记死得平淡无奇——胰腺癌加老年痴呆。相比之下,我为《黄祸》中的中共总书记设想的死要戏剧得多。那位总书记是在前去视察即将竣工的三峡大坝时,被潜藏在水下的外国杀手射爆了头。 总书记的头颅在刺目阳光下开放了一朵通红的花。光闪闪的花瓣从花蕾里绽出,瞬时间怒放地向四面生长,形成一个完美的弧状,便突兀地破碎和凋零。(摘自《黄祸》) 本书没出现那种情节。尽管那作为小说更刺激,但此时的中共与我写《黄祸》时已经相当不同,内部不再有路线斗争,也不再会有总书记要借为六四平反争取民意的事发生,因此没有政治暗杀的必要,暗杀也就不会发生。即使我想照那个路子写,也是写不出来的。 在公众场合举行国葬,是毛泽东之后的第一次。毛后的中共高层大都不喜欢在真实空间现身,宁愿在可以编剪和审查的电视中与民同在。相比之下,死者是一个异类。他有令人喜感的相貌,乐于出风头,敢于爆个性,热衷表演,而且天生有舞台感,观众越多演得越来劲。对此看不惯的人背后给了他一个“影帝”的称呼,他却乐此不疲。传言说这个耗资数亿的世纪坛当年是为他而建,如同古代王朝建的天坛、地坛、日坛、月坛那样,满足奉天承运的帝王期许。之所以死者葬礼要放在这里举行,是因为他当年在世纪坛竣工时亲临视察,曾经放下一句话:等他“去马克思那里报到”时,要从这里出发。那不是随口一说,而是郑重其事。当时在场的听者就猜测,他是要通过人生最后一场表演,向世界宣告是他为中国和中共开辟了新世纪。 此刻正在致悼词的,是与死者隔了一代的现任总书记。他在扩音器中一字一句地念稿,字正腔圆,有板有眼,听上去颇有感情。中共术语把总书记称为“第×代领导核心”。从传承而言,毛泽东是第一代;邓小平是第二代;后面每一任加一代。为了避免叙述混乱,我们不妨叫几世(那虽是称呼帝王序列的说法,用于中共的“领导核心”倒也贴切)。如果以此刻在任的总书记为原点,称为N世,作为前前总书记的死者就是N-2世。 世纪坛正面二百七十米长的甬道高台两侧,密集悬挂着竖条状的中共党旗和中国国旗。那些旗的一端悬于高处横杆,另一端几乎垂地,似是在表达对死者的致哀,同时又能遮挡民众的视线,出席葬礼的高官们会更自在,负责保卫的军警也更放心。 与毛泽东的不同在于,毛的葬礼要求全体中国人都参加,人人都得表达哀痛;这个葬礼只是中共政要出席,虽在露天,电视直播,却和普通中国人毫无关系。虽然一些好看热闹的市民在警察封锁钱外踮脚探头,但是距离远远,加上旗帜遮挡,基本看不到什么。连周边的高层建筑也被提前封锁,朝向世纪坛的窗口不许任何人靠近。 看热闹的市民看不到高官,却能发现一个奇象。雾霾在四面八方都很浓重,唯独世纪坛上没有,如同雾霾被挖空一块,一个边界清晰的透明半球倒扣在世纪坛上。两侧高层建筑上执行警卫的士兵,在光线合适的角度,则会看到七彩反光,如同一个巨型的肥皂泡。 如果在古代,这奇象肯定会被小民当做神迹,眼下的时代已经不会有多少人那样想了。但是尽管议论纷纷,围观的市民却没人能拿出像样的解释。其实他们只是没机会进入高官们日常活动的深宅大院,只要北京的空气污染达到一定指标,就会有这种“肥皂泡”罩住高官们的活动范围,已是保护他们身体健康的日常措施。 “肥皂泡”是利用纳米技术形成。多数百姓即使听过“纳米”这个词,也是云里雾里,不知道那是十亿分之一米的度量单位。不过常人对十亿分之一米同样难想象,不如说人类一根头发的直径就有上万纳米容易理解。在纳米尺度上的活动和制造,会得到与常规世界性质极不同的结果,产生以往无法想象的产品,因此纳米技术被认为是二十一世纪技术革命的核心。 “肥皂泡”,不,还是有点技术含量地叫“纳米罩”吧,即是用纳米材料形成的薄膜,完全透明,触摸不到,不会像肥皂泡那样被捅破。纳米罩可以挡住污染大气中的细颗粒物,人车自由穿越,薄膜却不会破。其中的技术细节我说不清。我对技术的领悟力只到理解如此比喻:每个小如分子的纳米机器人都有上下左右四只手,任何一只手都必须拉到另外的纳米机器人的手。薄膜就是无数这种纳米机器人手拉手形成。而任何穿越薄膜造成的漏洞,因为这种纳米机器人的性质总是会迅速去拉其他纳米机器人的手,所以物体一过,薄膜即会瞬间复原,快到连两边的空气都来不及交换。这样的薄膜因此成为隔绝雾霾的好方式。全世界污染最重的中国,对此有广阔的市场前景,因此纳米罩技术遥遥领先他国。不过像任何好处一样,最先受惠的是官员。尤其是在雾霾、沙尘暴青睐的北京,党国高官已经是长年躲在纳米罩中。偶然外出倒也罢了,但这个不能更改时间的葬礼,党国首脑全都到场,空气污染指数却连续多天超过一千,对人体的危害堪比吸毒,无论如何不能没有纳米罩。所以世纪坛周围提前数天就安装了设备,建起纳米罩,空气净化机和制氧机日夜工作,让罩内的空气质量在葬礼举行时达到优良。 N世属于胖人,不过不到肥的档次,因为身材高大,也就可以被当成魁伟。他面相忠厚,鼻子肥大,给人亲和感。死者N-2世是N世的提拔者,当年N-2世表达要在世纪坛举行自己的葬礼时,时为北京市长的N世就陪在他身边,并且当场郑重地接下了N-2世的嘱托。现在N世终成正果,登上了最高宝座,为了表达对死者提拔的感恩,也是向权力集团的大小成员表现自己知恩必报,一诺千金,N世主动提出要在世纪坛为N-2世举行国葬,以让他在向马克思报到的路上能够心安。对一个丧失了信仰和意识形态的政党,这种义气和效忠是仅存不多的粘结剂。正如所说,给死者所做是给活人所看。 在N-2世与N世之间,还有一个N-1世。他具有毫无特色的形象,一切都是标准化,深色西服,黑边眼镜,精心染黑的头发,日常没有表情的面部,在这种场合正好符合标准。此刻他在与现任政治局常委并列的另一队列——那是已卸任的历届前政治局常委——站在打头位置。N-1世虽已退位,现任政治局常委里还有他的人,使他保留影响力。如果他不同意,这种打破常规的葬礼就得不到常委一致同意,也就不会通过。 哪个权力集团都免不了内部争权夺利,但只要不是为了形而上的信仰和路线之争,都是为个人利益,就会在反复磨合中形成一种机制,最终把集团成员绑在一起,共荣共损。在那种机制中,内部争斗不会允许发展到鱼死网破的地步,不允许危及整个权力集团。今日中共已经做到这一点,一旦党的执政地位和大局稳定面对威胁,不管内部有多少分歧,也会调转枪口,一致对外。即使平时,派系之间大面上也会和平相处,甚至互送顺水人情。正在进行的国葬体现了这一点。对N世提议在世纪坛为N-2世举行国葬,N-1世马上表示了赞成。葬礼毕竟不是权位之争,何必得罪人。况且N-1世也有自己的考虑,既然N-2世可以选择葬礼方式,开了这个门,今后他也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安排后事了。所以虽然属于不同派系,在这件事上倒是相当配合。 旁白(中共权力传承与“N系列”)  说到这,得用我在前言中说过的旁白方式了,否则把议论加在故事里,会让读者费劲。要理解故事的深层逻辑,有时深入一些是需要的,不过跳过这种旁白不看也没问题,不会影响故事的情节。  前面说——今日中共内部不再有路线斗争,也不再会有总书记要借为六四平反争取民意的事情发生——需要解释一下。在写《黄祸》时,我跟从那时延续至今的主流看法一样,把中国政治变革的破局寄托于中共内部争斗,高层当权者有人会为争取民意的支持打民主牌,甚至打平反六四的牌,虽然目的是为个人争权,却可能就此让中国的政治体制发生变化。然而六四后邓小平对其权力传承所做的一个安排——“隔代指定接班人”,终结了这种可能。  权力传承一直是专制政体的大问题。帝王按血统传承,还算明了,外人也难以挑战,但皇室同胞仍有残杀,长子规则也屡遭废弃,继位危机照样不少。而不按血统传承的专制,争夺权力的挑战者就会更多了,继位往往成为发生大震荡的关头,甚至是过不去的难关。中共以往用“接班人”方式,即由当权者自己指定接任者。但毛泽东安排的接班人,刘少奇被他打倒,林彪逃往国外,华国锋虽然接了班,却搞了宫廷政变,把毛的妻子和心腹关进监狱,自己也因为与毛的关联被搞下台。而邓小平先后指定的两个接班人,也是因为政治分歧被他废掉,并在那个过程酿成几乎颠覆中共的六四事件。  邓小平吸取教训,干脆同时指定了两代接班人,每一代任期固定,只能当两届,十年,其后就要交给下一代。邓的特点是摸石头过河,不一定是长远考虑,目的只是保证后面两届的权力交接平稳。但是两代接班人同时并存会形成一种制约——上一代到时需要交权,因此不会产生敢于背叛邓小平的自我膨胀;而后一代须仰仗邓小平给的合法性,才能保证按时轮到自己,因此一定把邓小平的意志奉为圭臬。邓小平用自身权威保证了这种安排成为党内共识,即便在他死后,已经掌权的上代接班人也不敢违背,必须按时把权力交给下代接班人,使中共第一次平顺交接权力。  本来每代当权者都是自己指定接班人,邓小平一下指定了俩,上代接班人由此被剥夺了指定接班人的权力,当然不甘心,于是在不得不让位给下代接班人之时,也要隔代指定自己属意的接班人。下代接班人因此也不能直接指定自己的接班人,因此只能在让位时也如法炮制。“隔代指定接班人”就这样从邓小平的权宜之计演变成了中共的权力交接模式。  以眼前为例,N世是N-2世指定,而N-1世交班给N世时,又指定了N+1世为N世结束任期后的接班人。等到N世卸任,则会指定N+2世。这种模式虽无明文规定,党的正式场合也不会如是说,却成了党内公认的默契,实际已经等于制度化。  党内对这种模式的认可,不是仅仅出于接受现实,而是因为这种模式对官僚集团最为有利。一般而言,党内有山头对党不利,甚至可能使党陷入生死存亡的内斗危机;而党内无山头也不利,一个一统全党的独裁者翻云覆雨,同样危害党——如毛泽东搞的文革,成了中共官僚集团永远刻骨铭心的噩梦,同时独裁者死后的接班动荡也是威胁党的难关。“隔代指定接班人”一举解决了这两方面的问题。以隔代划分的两派——“N派”和“N+1派”(“N”随接班代数而变)自然形成的两个山头,总是一强一弱,不会在同一时间势均力敌,反而有助避免发生你死我活的争斗。未接班者是弱方,不会主动挑战,只要保证不出事,就会在时间到来时按程序接位。在位者也会避免过分压制弱方,因为强弱会变化,弱方一旦接班就会变成强方,要避免那时遭受报复,就要在自己强时有所收敛。  强弱关系随接班转换后,从弱到强的一方仍然不敢过于膨胀。除了前任实力犹存,必须顾忌,还因为前任指定的隔代接班人,自然属于对方山头,也就意味对方会在自己届满交班后又成强方,因此自己变强时也得考虑终会变弱。这种规则使得双方都要克制,也都得到保护。这样的党内分派没有主义、路线的不同,没有执政理念的不同,甚至没有策略的不同,双方无需竞争,因此也不需要寻求区别,只要按照规则等待,根据幕起幕落的顺序你唱罢我登场,不但解决了专制权力的传承难题,甚至比民主政治的政党轮替还稳定。  多次内斗分裂的教训,使中共官僚集团把这种模式视为终于找到的法宝,可以永保自身权力和安全。因此这样的分派注定不会带来变革,只会有双方对变革的共同防范,和联手对这种机制的捍卫。 延伸阅读: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 前言及目录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blog-post_2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引子:法门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1.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2:“二神”之死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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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4:国葬(下)

王力雄在他的网站“族群对话与新媒体”连载现已完成初稿的长篇小说《转世》。《转世》是他的另一部长篇小说《黄祸》的姊妹篇。正如他在推特上( @wlixiong)所说:将在修改过程中同步连载,第一阶段是在 http://wanglixiong.com (墙外)上连载。 《转世》连载4:国葬(下) 作为姊妹篇,《黄祸》的很多人物自然会在《转世》再现。此刻出席葬礼的陆浩然就是其中一个。不过,人物虽一样,他们的人生轨迹与《黄祸》却不同。这不奇怪,连国家和社会的命运都不一样,人物命运更不可能相同。 陆浩然是葬礼的主持者。他在现任中共政治局常委中位列第二。七名常委——统治中国的最高当权者——全部出席,只有陆浩然和N世面前放了落地话筒。其他人在这种场合不需要发声,露脸就行。 陆浩然瘦削精干,本是灰白的稀疏头发按着中共官场的流行方式染得黢黑,用发胶蓬起做出后背造型,每根头发都梳理得服服贴贴,跟他的金属眼镜框一样反光。一身黑色的中山服衬得胸前的吊唁白花有些刺眼。在《黄祸》中,陆先是担任中国政府总理.中共总书记被暗杀后坐上了总书记宝座,实际只是军队的傀儡。最终在美国和俄国争夺对中国控制时,为了防止俄国利用陆浩然,美国CIA将其暗杀于深山尼庵。 本书中,陆浩然仍是政府总理,不过《黄祸》描写的那些故事皆未发生。他属于N-1世的山头。待到N-1世退位,他的年龄已无法被指定为隔代接班人。N-1世安排他在N世接任总书记的班子当总理,支撑本派山头,同时佑护将在下任接班的N+1世。现在他的总理任期已走完了大半,但距离走到这种葬礼还会有很长一段。陆浩然眼睛盯在天空上,完全没听N世念的悼词。一群老鸹从雾霾现身,如同天空甩下的黑墨点般扎进空气清澈的纳米罩内,数十只老鸹发出嘶哑凄凉的“呀—呀—”叫声在纳米罩中盘旋数圈,甩下几泡粪便,好在看见人多,又飞出纳米罩外,消隐于雾霾。 N世念完悼词后,陆浩然宣布全体默哀三分钟。三分钟说着没多少,当一群人没有任何声音和动作呆立时,却会感觉相当长。陆浩然脑里不相干地跳出了“静默十分钟,各自想拳经”的鲁迅打油诗。那是讽刺蒋介石和汪精卫共拜孙中山灵柩,表面一统却暗使拳脚。他当然不会把自己放到那种位置上,但是他可以确信此时在场的几百号人不会有哪个在这三分钟去想死者,脑子里都转着各自的拳经。 陆浩然已经六十七岁,任期结束就得退休。他曾有过拿下中国最高位的雄心,但是到了离最高位只有一步之遥,却知道最高位也好,次高位也好,其实没有太大区别,都不可能再成为毛泽东那种为所欲为的皇帝,也不可能成为邓小平那种说一不二的独裁者。中共当今的权力结构­——下面各级党魁拥有管辖范围内的绝对权力,堪比土皇帝;最高层却由七个政治局常委各管一摊,每个常委是自己那摊的老大,平时彼此不越界,事关全局的决策则集体通过,一票反对就难出台。在这种既能保证党对国家绝对统治,又能防范党内出现毛泽东的“七头鸟”结构中,总书记名分虽大,却非外界想象的那样拥有绝对权力。N世刚上位时一度以为可以大展宏图,连续烧了几把火,不久即自熄自灭,一切回归正常。 所谓的正常其实就是日常——安安稳稳过日子,你好我好大家好。要保持政权平稳,包括领导人自身平稳,最重要的就是“不折腾”——这是前辈对此做的精辟总结,折腾不得人心。N世现在再也不提他当年的雄心了。这是中共权力的一个根本变化,过去党是由首脑主导,按照首脑意志运转,今天则是首脑由党主导,只能按照党——也就是官僚集团——的意志行事。从这个意义上讲,今日党的首脑非但不是独裁者,本质上只是为官僚集团谋利的大管家。 默哀结束后,与会者依次向N-2世的画像献花告别,然后从世纪坛南口退场。常规追悼会都是用批量制作的纸花圈,事先摆好,但是有审美品位的N-2世生前留了话,坚决拒绝纸花圈,谁想献花就拿鲜花来。治丧委员会原本设想每人在死者画像前放一束鲜花,简单省事,也挺新潮,但是N世表示他要献鲜花篮,还亲自写了挽联,这就让其他人只好按同样规格跟进。而献花篮是无法自己往上端的,那太没样了,得由迈着正步的武警前面抬,献花者跟在后面。每个花篮都得走一套程序,一下就把时间拖长了很多。虽然在政治局委员献花后,变成三人一排同献花篮,全部结束也得一个小时。 献完花篮的N世与N-2世家人依次握手,又跟N-2世的夫人情深意切地说了半天话。陆浩然只能跟在后面等待,因此有机会看到了N+1世摔的那一跤。在那么平的地上他不知为何会绊着(可能是自己左脚绊了右脚吧),像是被谁猛推一掌,一个大踉跄,幸好他还算敏捷,伸手抓住武警抬的花篮,只是单腿跪地,立即站起装作若无其事。但是花篮已经散架,五颜六色撒了一地。 这不是好兆头。让人想起当年撒切尔夫人在人民大会堂绊的那个单腿跪,只不过那时的不好兆头是对英国而言,现在却反过来……陆浩然垂下眼睛,不想和N+1世四扫的目光碰上。N+1世在现任政治局常委中最年轻,和挑选了他的N-1世如出一个模子,身材、个头、连穿的都差不多,只是脸相年轻些,性格也不那么呆板。他早年自愿要求到西藏工作,走了一个捷径,使他后面的仕途不论被提到哪一级都是最年轻的。正是这种年龄优势,决定了他最终得以进入“N系列”。 陆浩然在当团中央书记时曾去西藏考察(也是带家人旅游),当时任西藏团委书记的N+1世全程陪同。他一路讲的笑话都跟藏族干部有关。现在还记得他绘声绘色学一个藏族地区专员主持邓小平追悼会,认不得司仪单上的“默哀”,靠猜意思高声念成了“难过三分钟”,逗得老婆孩子笑个不停,都喜欢他。不过只要有藏族干部的场合,他可一点不沾这类话题。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他可不全是靠的运气。 N+1世还有两年就该上位,情势看涨,也开始装大。过去他绊这一跤会自嘲而过,现在则怒目而视抢镜头的记者,中办主任抢前向他保证记者拍摄的内容事后都会严格检查和删除,而现场的电视直播设置了三十秒延迟,足够编辑及时切掉不该出现的画面。周围看到了这一幕的人也都像陆浩然一样转移目光。 对N+1世能否在N世交班后顺利执政,保证下一个十年平安,陆浩然嘴里不说,心里不看好。因此他对自己在N系列轮空并不遗憾,将来也不想为辅佐N+1世费什么心思。至于N世目前正在物色和培养的N+2世,就更没人当回事。最终的结局已经不远,即使还能+1,也再不可能+2了。 不过还能挺几年,也必须再挺几年。本届剩下的任期必须平安,才能把最后计划顺利实现。而且那“挺”不能是苦哈哈地死撑,必须光彩夺目,甚至是前所未有的辉煌,最后的大宴将是一片酒池肉林焰火四射的景象,能上席的都可以吃得满嘴流油,才能让眼馋的世界争着出高价入场。自己的总理之任能以这种辉煌告别,也算画上了圆满的句号。至于筵席之后,那就只能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了。 政治局已经通过了实行土地私有化的方案,不久召开的中央全会将会把方案变成中央决议。这个过程高度保密,直到人大对土地私有化正式修法立法后,才能公诸于众。对党做出的决定,人大无非走个举手同意的过场。陆浩然原来担心的是N+1世会反对,毕竟筵席后的残局是留给他的,他后面的十年用什么过日子?剩下的残汤剩羹还能维持多久?不过N+1世没有提出异议。看不出他心里想什么,但可想而知对陆浩然不会满意。本属同一山头,却不为他即将到来的执政保留资源,明摆着要在这一届把最后的肥肉吃光。不过N+1世之所以能成为接班人,靠的就是一直顺从,在没接位之前,不表达个人意志,一切只为接位。官场上的本事不是做事,是明白事,尤其能在N系列中当上接班人,得是最明白事的明白人。 “N系列”存在的前提,是无论哪边上台都能继续有肉吃,击鼓传花才可以继续往下玩。但是现在只剩这最后一块也是最大的一块肉,谁吃谁肥,却相当于用盖房钱下馆子,吃的人撑死,后人连住处都不剩。这时“N系列”也就会到头了。隔代接班人只剩下骨头,便满足不了追随者所期望的利益,树倒猢狲散也就难免了。能提前看到这点的人,都不会再把自己的未来寄托给山头,而是要及早安排后路了。 走过二百六十二米长的“青铜甬道”从世纪坛南出口退场也是N世提议的。“青铜甬道”的地面上刻着十几万字,按纪年记载了自古至今几千条事件。从北向南踩着那些文字走过,为的是象征追根溯源吧。N世热衷这种意识形态的意向,陆浩然对此却一直不以为然,这年代难道还有人信那些吗?不过他也不会当面反对,跟着走一趟也没什么可损失的。 走过世纪坛南端刻着“中华世纪坛”字样的石碑,那是又一个与N+1世单腿跪类似的预兆,只不过不是刚发现,一直被压下来。至今在各种正式介绍(包括石碑上嵌的金属铭牌)上,仍然言之凿凿指认那块九米宽、三十五吨重的碑“是世界上最大的一块汉白玉”。当年为它花了大价钱,事后却被知情人爆料根本不是汉白玉,只是民间称呼的“糙白石”或“白渣料”,色泽干枯,质地酥松,手指一搓即会刷刷掉末。现在多处开裂,已经无法近看,不得不靠刷漆伪装。虽然这个丑闻不许报道和谈论,却挡不住知情者心里想,连向天下昭告中国崛起的世纪坛门面都如此作假,世界看好的中国何尝不也是号称世界第一汉白玉的一块白渣料呢? 旁白(“换届效应”)   说中共政权不是法治没错,但说中共政权是人治却只看到表面。今日的中共政权是一部机器,既不按法律规定运转,也不按首脑意志运转,而是按机器自身的结构运转。权力集团每个成员都是机器上的零件,相互配合与制约。首脑只是机器的控制件,具体是谁不重要,不同的首脑也许能机器的运转减缓或加快,却不能让机器不按已定的结构运转,更不能破坏机器自身。这样的政权,是以权力机器自身的利益为根本目标的。  官僚集团的能量,在于任何权力都得通过他们组成的机器(体系)才能贯彻,只要首脑损害官僚集团利益,官僚即利用拖延、扭曲、不了了之等手段对抗和化解,使首脑意志无法贯彻。无论是在古代王朝还是近代专制政体,这种官僚的自我保护都广泛存在。官僚之间在具体问题上可以竞争与不和,但是在共同利益上却是相互串联、共谋与庇护的共同体。以往这种消极对抗往往不体现于制度和程序,更多的是官僚之间的默契,按照潜规则发挥作用。而在毛泽东的文革吃尽了苦头的邓小平,为了防止党内再出现毛泽东,通过“党的建设”和“党内民主”,把官僚集团消极的自我保护提升为对首脑显性的制约——首脑只有为官僚集团争取利益,才能坐稳位置,否则官僚集团便有办法让其下台,这是一种既非法治亦非人治的机器化权力。  “隔代指定接班人”也是机器化的一部分,解决了专制权力传承的难题,消除了危及存亡的内斗,历史上“专制亡于内”的规律似乎就此被成功化解,中共统治看上去好像能千秋万代,可是为什么身为中共二号人物的陆浩然,却在考虑几年后的退路呢?这就是万物相生相克,万物无可逃脱。邓小平解决了他看得到的难题,然而又从他的解决之中,生出了他没看到的新难题,最终成为照样致死的新死穴,那就是“换届”。  换届是“N系列”的前提,有换届才能形成“N系列”,官僚集团也才有表达意志和制约领袖的能力。所以换届是今日中共政治的核心,很多事都得从这个角度才看明白。  在中共权力体系中,各级都有按年龄划线的换届。不同级别的年龄界限不同,过了就不能再升迁,乃至要让位。这对加速官场流动,缓解权力集团内部的争权是有效的,而且标准明确,比其他官场潜规则相对公平,因此被官僚集团共同遵奉。这种换届自上而下,层层存在,年年发生。凡是有升迁可能的,除了桌面下的事儿要做(结盟、交易、行贿等),桌面上则是一要出“政绩”,二不能出事,因此必定尽可能消耗可动用的一切资源去搞政绩和压矛盾;而不再有升迁希望的,则抓紧机会全力以赴捞最后一把,把能吃到嘴的都吃掉。因此这种换届方式导致的,就是所有人都要在自己权力范围内吃光肥肉,留下骨头,回避长远问题,也不管是否留下后患,换届成为一切的标杆,换届之后再大的麻烦也跟自己无关。  当每次换届都是这样,届届积累,结果一定是隐患重重,积重难返,击鼓传花的效应被推到极致。古代皇朝江山是自家的,稍微明白事理的帝王都知道要尽早解决矛盾,而不是闭眼不看推给儿孙(邓小平爱说的“后人比我们有智慧”是典型的把矛盾推给后人的托词)。毛泽东那种终身独裁者,也不会坐视隐患变大,因为迟早还得自己收拾,还要让江山万代红。民主体制则有多种制衡力量的监督约束。只有目前中共的这种体制,无人是真正主人,都是过客,权力在手时不受制约,一旦过期就作废,因此捞足眼下好处不想明天自会成为在任者的最佳选择。没有哪个在任者会愿意自己付解决矛盾的成本,让下届接任者坐享其成,符合逻辑的当然是“我死之后哪怕洪水滔天”。这种体制在能维持之时,会如不停打气尽可能地膨胀到极限,繁荣光彩尽显在外,一旦不能维持,就如一根针戳破气球,说爆就爆,转瞬崩盘。因此,“专制亡于内”的宿命还是不能逃脱。 延伸阅读: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 前言及目录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blog-post_2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1——引子:法门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1.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2:“二神”之死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5/2.html 王力雄长篇小说《转世》连载3:国葬(上) http://woeser.middle-way.net/2013/07/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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