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

爱思想 | 王缉思:把握真实的世界

王缉思:把握真实的世界 进入专题 : 国际趋势    ● 王缉思 ( 进入专栏 )   中国当前国际问题研究的对象和方向是不是有所偏差?我们关注的问题和国际上关注的问题有着什么样的距离?影响我们准确、科学认识世界的主要因素是什么?未来中国的主要挑战是来自发达国家政治、军事上的压力吗?我们对全球性议题的应对有没有做好思想上、物质上、体制上的准备?     上述种种问题的答案决定着未来十年中国能否作出正确的战略抉择。日前,北大国际关系学院和博源基金会联合举办了“未来十年世界政治趋势及中国外交政策的选择”讨论会,与会者围绕上述议题展开了热烈而深入的探讨,此处择其要者而发布,以飨读者。——编者           跳出大国关系窠臼把握国际趋势大框架          为什么要讲这个题目,因为最近跑了一些国家,经常在外面和人聊天,还有看材料,总感觉我们的国际问题研究方向上有点问题。我们研究的对象是不是有点偏差,老是在大国关系的圈里转。比如这两天记者天天追着美国对台军售、南海争端的问题等等,这和现在国际上关注的问题不大一样。     我想重点讲现在的全球趋势到底是什么,包括相对确定的全球趋势、不够确定的全球趋势。大国关系、周边形势就不讲了,这些大家都知道。最后我再讲讲一些看法,关于我们面临的国际机遇与挑战,相关的理论视角和研究,可能需要什么样的调整。           对确定的全球趋势          相对确定的全球趋势是,人口增长率下降和老龄化。现在“人口爆炸”的问题不是那么令人担忧,更令人担忧的是老龄化和移民的问题。现在全球人口是70亿,但是增长得很不平衡,发达国家人口越来越少,相对比例越来越小,而发展中国家人口还在继续上升,但也比以前放慢了一些。日本的人口绝对数已经下降。俄罗斯的人口数,即使加上一些新移民,还是在下降。欧洲人口现在已经下降。非洲人口还在以2%的速度增加。     老龄化的问题,中国现在已经出现了,这次美国副总统拜登来这儿谈两国如何应对老龄化的问题。我看了材料,我们的老龄化严重程度介于美国和欧洲之间,欧洲最严重,而美国基本上没有老龄化的问题。印度人口相对年轻,在这点上有优势。现在谈中国是否调整计划生育政策的事儿也很热。但从国际上看,中国现在人口增长的问题不是那么受人关注,而更关心男女比例失调的麻烦;而印度能否养活它的人口,好像也不是那么大的事儿,印度的增长潜力有相当部分是来自它的人口增长。     老龄化带来的挑战就是养老保障和公共卫生支出增加、社会福利负担加重,以及劳动力短缺导致经济增长速度下降。还有一些政治上的问题,像我们这种人参与政治的话,好像更注重和老年人相关的事,而往往年轻人就照顾不到。     老龄化也有别的效应,整个社会趋向保守。从好的方面来说,激进的人少了,想打仗的人少了,真正能打仗的人也不多了。美国人还想打仗的一个因素是,它的外来人口很多,现在真正在外面打仗的是想加入美国国籍还入不了的非法移民、黑人、讲西班牙语的人等等,不是真正的白种公民。老龄化的问题还会刺激与人类健康相关的技术创新和推广。     与老龄化相反的是青年群体膨胀。我刚去过伊朗,伊朗30岁以下的人口占总人口的50%以上,在街上整个看都是青年人。青年高失业率导致社会动荡、政治暴力,从拉丁美洲安第斯山脉、撒哈拉以南非洲到中东国家和地区,再到印度,都是如此。     高低收入国家之间的财富鸿沟继续扩大,而富裕国家高收入、高福利的诱惑超越国界,很多人想移民。现在全球生活在非本人出生国的人口,即不是在这个国家出生、但在这个国家生活的人,总数已经达到了2.1亿,占世界总人口的3%,而且还将继续增加。3%的数字听起来比较小,但这些人是世界上最活跃的人。     发达国家因为老龄化缺少人口,所以必须放松移民的控制,虽然现在听起来好像欧洲挺紧、美国挺紧,但实际上不能不放松。而北非和西非国家人口急剧膨胀,很多人冒着生命危险偷渡到欧洲。我看到的数字是2025年20%的欧洲人口将是中东和北非移民,到那时42%的布鲁塞尔居民是外来移民,绝大多数是穆斯林。我们可以解释最近伦敦为什么出现骚乱,德国也出现过骚乱——欧洲其他国家、还有俄罗斯一旦出现社会骚乱,都是非常让人担忧的。     人口的大规模流动带来恶性传染病不断蔓延,任何一个角落出现流行性传染病,几个小时或几天就能够把病毒传到世界各地。艾滋病很严重,患病人数和死亡率已经超过了战争和冲突造成的破坏。     其次是资源短缺愈发严重。在可预见的将来,人类对自然资源的需求将持续增加,而全球资源的供给,特别是不可再生能源的供给将受到越来越大的限制,这里面有很多数字可以说,我只能略过。比如水资源的问题,不管从哪个方面看,农业用水、工业用水、居民生活用水都在增加,全球城镇化也是不可逆转的趋势,城镇人口将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二,造成城市用水激增。到2025年,全球将有30亿人口面临缺水。水污染的问题,水资源缺乏和污染引发的国际国内纠纷,包括我国的湄公河流域和外部的冲突,将处于多发期。     粮食问题,我没有查到更近的资料,按照目前的人均需要,2050年的时候世界粮食产量需要达到现在的2.25倍,几乎是不可能的。而水资源、耕地资源短缺又是对粮食生产的制约,也就是说粮食和其他农产品的价格上涨似乎是必然的,粮食短缺的问题似乎也是必然的。渔业生产,大家知道过度捕捞,现在那么大规模的吃海鲜,全世界哪有那么多的海鲜。非能源矿产品需求的三分之二来自发展中国家,所谓资源民族主义的问题就出来了,包括外国人对稀土问题的关注。     石油的问题,大家知道很多。电力需求增长速度很快,现在核电的问题出来之后,电力又出现了新的矛盾。化石燃料的有效性决定了上涨的必然性。石油价格上涨幅度要超过煤炭和天然气。而不少油气资源丰富的、产量高的国家,比如说利比亚又出现了内乱。这是资源制约的问题。     还有就是民族分离主义上升与宗教复苏。亨廷顿说的文明的冲突,不管怎么说,现在已经证明了,至少他说对了一部分,就是民族宗教问题很严重,而未来10年-15年将呈现加剧的趋势,很多国家会分裂出来,宗教因素和特定的民族因素相联系,成为分裂的根源。穆斯林人口激增。信基督教的人原来多是白人,现在非白人逐渐占多数。锡克教、印度教等其他宗教的极端主义势力也在发展。     很有意思的一个现象是,发达国家中只有美国还是基本上保持着宗教人口占绝大多数,欧洲已经有很多人不信教,但在发展中国家信教的人越来越多,包括中国在内,这也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而究竟哪个“脆弱”国家将在什么时候出现分裂变数很大,但会有新的国家出现,会在这个方面出现很多国际冲突。     我的感觉是西方国家干预发展中国家民族宗教冲突和国家分裂的意愿和力度会减弱,原因在于发达国家军事支出下降、老龄化加速,国内社会矛盾突出,使之很难有力量敢于像对利比亚那样到处都去干涉。比如说叙利亚出事儿,它就不会再那样做了。美国以后恐怕也会比较谨慎地干预外国的事情。国际社会不干预某些国家的内部动乱,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是出事有人管好还是没人管好?总而言之,有些国家动乱是不可避免的。     还有一个必然的趋势——全球化带来的全球经济失衡将继续深化。全球化还会发展信息互联网技术等等,而全球经济增长的重点转向新兴经济体是不可逆转的,制造业、资本、技术、工作机会由发达国家转移到发展中国家也是不可逆转的。     同时,服务业的全球化也在发展,服务业还是西方国家领先,而发展中国家制造业会越来越厉害。这就刺激了发达国家在教育、医疗卫生等领域的投入,然后又吸引发展中国家到那边去投资,以及移民,等等。新兴经济体实力增长主要体现在经济总量、市场规模、外贸、制造业、自然资源开发等方面,但软件的东西,技术创新、制度创新、高端人才资源、商业品牌、金融产品和信誉等方面,发达国家仍然遥遥领先。     在发展中国家中,所谓新兴大国可能往前走,但有很多国家远远落在后面,未来是很难有起色的。比如说索马里、津巴布韦、乍得、苏丹,短时间内都是上不去的。全球范围及各国社会内部贫富悬殊会继续扩大,欧美国家廉价商品是血汗工厂造成的。能不能有新的技术突破,有新的经济增长点能维持比较高速的世界经济的增长,这是很大的未知数。     刚才讲的是我认为基本上能够确定不会逆转的全球趋势,下面讲一些不够确定的。           不够确定的全球趋势          气候变化问题争议很大,主要围绕气候变化是否是人类活动造成的,我觉得这里面确定的是全球温室气体排量不断增长、极端气候变化频发,只是人们的认识不一致。而发展中国家应对气候变化是脆弱的,比发达国家受的影响更大。     新的经济增长点在哪儿呢?我所看到的书里有一个观点,从1200年开始,这个世界是一次新的发明推动多少年,现在是第九代,上回20世纪初是电气化,再上回是19世纪的机械化、蒸汽机。现在是电子产品、信息时代、互联网等,但这再走个10年-15年就走到头了。现在手机发达到这种程度,超级互联网,再怎么超级已不过如此,还有什么新的经济增长点使发达国家再往前走?有可能是低碳技术、清洁能源等等,但技术的发展是很难预测的。还有一个可能是老龄化刺激的生物技术发明,比如你花100万元买一种药就可以多活十年,肯定是有人愿意掏这个钱的。只要是在这个上面有突破,那经济增长点就出来了。但有没有这个突破,现在还很难说。     国际、军事问题我就不说了。关于世界民主化的问题,这是几乎不可逆转的。如果把刚才所说的各方面都归纳起来,一方面是受教育的人口增加,另一方面是世界不平衡、人口流动、个人权利意识等等都增加了以后,那么,对民主和自由的追求,无疑会在世界上得到普遍认可。     而对公平的追求也是普遍的,小团体和个人作为政治参与的力量上升,致使国家权力分散下移,几乎也是不可避免的。各种各样的认同,比如族群认同、文化认同、宗教认同,以及出于生态环境、公共卫生等问题的担忧所形成的观念认同和利益认同,都呈上升趋势。有一种说法是全球的民族主义上升,其实民族主义的说法容易造成混乱。我觉得令人担心的是文化上、种族上的认同超过国家认同。中国的民族主义往往不是指作为中国人的意识,它其实是一种文化的认同,是汉族人的意识。同时,藏族人的意识、维吾尔族人的意识,如果比他们作为中国人的意识会上升得更快,就会出现国家分裂的危险。     最后我讲结论。我为什么现在对大国关系不那么关心呢?我觉得大国关系在这种全球趋势之下总体是稳定的,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很小,未来十年中美是否会打起来、中国和日本会发生什么样的争端,中国能否和越南打起来、能否和菲律宾打起来,这些可能性都是很小的。我们造了航母,美国人吵来吵去。但双方一旦发生军事冲突,会赶紧寻求解决办法,不会贸然打大规模战争。     周边国家的政局确实值得关注,朝鲜、阿富汗、巴基斯坦、缅甸等等出现乱局,在未来若干年内,似乎是难以避免的。朝鲜未来十年能否稳定?万一不稳定,会出现什么国际干预或冲突?总体来说,我们与周边国家的矛盾可能会上升。     最后我想说的是,不可阻挡的全球人口流动、城市化、贫富差距、民族宗教矛盾将引发频繁的城市骚乱、暴动甚至一些国家的内战,连发达国家都不能幸免。美国就能避免伦敦骚乱那样的事情吗?我亲眼见过1992年洛杉矶骚乱。这次伦敦出事后,英国说要借鉴洛杉矶的经验加以治理,但美国就能保证一定不出骚乱吗?很难说。如果在经济不景气、就业困难的状态下,再次出现2005年飓风那样的事件,美国乱起来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还有能源、水和其他自然资源短缺、粮食安全等问题和上面的问题是搅在一起的。金融安全也是跨国相互影响的事。金融产品的流动大大多于、快于贸易上的交往,也大大高于GDP的增长速度,这个问题所带来的不稳定因素很多、很大。           我们面临的国际机遇和挑战          中国未来的国际环境,还有没有前十年、二十年——“9•11”以来、冷战结束以来——这么好的日子,就是基本上我们没有在对外关系中出什么大事的时期。如果好日子还有,大家都很高兴,但如果未来的前景不明的话,最严重的外部挑战来自哪儿?     中国学术界主流的观点,就是西方衰落,美国衰落,同时发展中国家崛起,好像我们的日子就能够好过。但是,未来中国的主要挑战是不是来自发达国家政治上、军事上的压力?我个人浅显的观察,如果未来的日子不好过,可能主要原因不是西方对我们造成太大压力,而是引起动荡互相传染的事情。对这些事情我们没有做好思想上、物质上、体制上的准备。国内的治理问题,实际上涉及到的是全球治理的问题,他们和我们全都是连在一起的。如果你幸灾乐祸,其实这些事儿也可能发生在你这儿。我不否认西方国家看我们出事也幸灾乐祸。我们国内的民工和劳动力流动所带来的变化,全球所出现的趋势,和中国的趋势基本上是同步,不能把它割裂开来。国内、国际两个大局是连在一起的,而且有很多相像之处。     要促进国内的国际问题研究,有很多事情要做。我们拿什么教学生?学生听完这些东西,给他增长了多少学问?多数学生将来不当外交官、国际问题专家。有时候我当教授也挺难受的,不知道给学生讲什么。对于外国,甚至是美国、欧洲,更不用说非洲,我们知道的事情还是比较少,净研究一些大国关系粗线条的事情,时政也了解得非常少。这个学科迫切需要和别的学科交叉。别人看我们研究国际问题,可能觉得这事儿没有什么学问。我们看别的学科,也不是很看得起。所以学科之间互相要有沟通、有交流。     整个社会对国际问题的关注,和我们做出什么样的学问很有关系。如果我们自己研究不出像样的成果来,那整个社会只能听像拜登访华、美国对台军售那些应景的问题。我们应当把眼光更多地转向同中国社会未来发展密切相关的国际趋势和实际问题,而不能停留在一事一议的新闻炒作和大而无当的宏观概况上。 进入 王缉思 的专栏    进入专题: 国际趋势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评论 > 环球评论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45419.html    

阅读更多

华尔街日报 | [杰克森专栏] “占领华尔街”或是一场持久战

埃里克·杰克森 披露:在发表本文时,作者未持有文中所提及的任何股票。 上个月在纽约发起的“占领华尔街”运动,由于抗议者逐渐增多而引起了各方的关注。在运动发起的第一周,抗议者们都还只是许多金融学专家及大众媒体的笑资,他们被嘲弄为就像当年不知道如何打发时间的“嬉皮士”一样,在某个星期二选择在华尔街示威来度过一天。 然而,这场运动如今却如火如荼迅速蔓延,已经触动了大部分美国人的神经。上周末,有5000人聚集在纽约时报广场游行示威。而在美国、加拿大以及欧洲其他20多个城市,示威活动也方兴未艾。 “占领华尔街”运动的矛头直指大银行、大企业,指责他们以金枪银弹开路,肆无忌惮地收买华盛顿政府的政客。上周,抗议者在美国多家最著名的银行以及对冲基金公司的门口游行示威,并高喊着“政府为他们解套,却把我们出卖了”的口号,表达对当前美国资本主义制度不公的深切不满。 批评“占领华尔街”的评论家们将这场抗议描述为“反资本主义”的运动,对此我不敢苟同。抗议者大部分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中产阶级人士,他们崇尚资本主义,同时也支持别人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握机会发家致富。他们只是认为美国眼下的资本主义制度过于宽松,缺乏监管,而银行家们可以罔顾大众利益,随意发号施令为所欲为。 追溯至上世纪90年代克林顿(Bill Clinton)当政美国总统期间,在罗伯特•鲁宾(Robert Rubin)、莱瑞•萨默斯(Larry Summers)以及美联储主席艾伦•格林斯潘(Alan Greenspan)的建议之下,克林顿签署了一份法律文件,废除了格拉斯-斯蒂格尔法案(Glass-Steagall),推倒了长达60年的投资银行与商业银行的“隔离墙”。此后不久,两大投行高盛和摩根斯坦利都选择了上市。 这些微妙的变化导致的后果就是:美国所有的银行都开始做大,并开始疯狂地以介于30 口 50: 1(即以50倍于账面资产的额度举债进行交易)的杠杆比率进行交易。 因此,当“占领华尔街”的活动进入第二个月时,我们发现主流美国媒体以及金融专家们的态度有所转变,越来越多的人认为这些抗议者的呐喊并非无的放矢。即使是华尔街的大亨们像摩根大通公司CEO杰米•戴蒙(Jamie Dimon)、花旗集团CEO潘迪特(Vikram Pandit)以及黑石集团CEO赖瑞•芬克(Larry Fink)上周都先后对这些示威者有关制度不公的批评表示“同情和理解”。 美国大众目前看来也对抗议者的目标持赞成态度。上周末一个最新的民意调查显示,有51%的美国人对于抗议事件有所耳闻,而其中有27%的人对抗议表示认同,有14%的人反对(剩下的受访者表示“不确定”)。 然而,对于掌控着美国40%财富的1%的美国人来说,前景不容乐观。我们才刚刚进入这漫长经济复苏的第三年,许多经济学家,包括著名的肯•罗格夫(Ken Rogoff)和卡门•莱因哈特(Carmen Reinhart),都相信美国至少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将经济从2008年的大萧条恢复到正常水平。在一本名为《这次不一样》的著作中,这两位学者回顾了历史上的几次金融衰退,他们发现由信用危机诱发的衰退要比一般典型的经济衰退周期要长。比如发生在上世纪30年代美国、80年代拉丁美洲以及90年代日本的经济衰退都持续了十年,美国这次的经济衰退很有可能会重蹈覆辙。 如果我们真的仅仅处于漫漫十年复苏期的第三年的话,则当前占领华尔街的抗议运动所传递的怒火足以令我们警醒。呼吁“嬉皮士们”打道回府的美国保守派们可能很快就会吃惊地发现,当到了复苏期的第五六年的时候,这些中产阶级的抗议诉求就会远不止于此。 而那些美国政客们太过害怕加税、削减开支或者有关基础建设的经济刺激方案。因此,除了互相指责,推卸责任,任由抗议者们自生自灭,政客们还会做什么呢?事实上,在抗议者眼中,这些政客早就是任由美国精英分子与富豪们摆布的傀儡。 身临困境,我们到底何去何从?一位美国著名的对冲基金主管迈克尔•刘易斯(Michael Lewis)对此持非常悲观的看法。在他的新书《自食其果:消融之旅》(Boomerang)中,提到了2006到2008年之间面对如日中天的美国房产市场却选择逆市做空而赚得盆盈钵满的凯尔•贝斯(Kyle Bass)。书中有关贝斯在德克萨斯州乡下私人别墅的生活有如下描述: 我们的车子驶进了德克萨斯州的丘陵乡间。眼前,贝斯用他在次贷危机中所赚到的钱,购买了一座城堡口口一座在一处偏僻的土地上建造的四千多平方米的别墅。里边有自己的供水系统、有足够装备一个军营的自动武器、狙击步枪和炸药……他花了两年半的时间来跟踪全球的金融系统,并密切关注驾驭这个系统的人们,最终确认了自己对大市的消极看法。“我并非一个固执的世界末日悲观主义者”,他说,“但这是我们必须经历的事情,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了我们对过去错误的赎罪。” “占领华尔街”抗议行动所体现出口的愤怒,仅是冰山一角。这些愤怒的声音,将会继续陪伴着我们,成为今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本文作者埃里克·杰克森,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战略管理博士,智治基金创始人与管理董事。文中所述仅代表他个人观点,您可以通过 新浪微博 与他联系。文中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本文版权归道琼斯公司所有,未经许可不得翻译或转载。) This entry passed through the Full-Text RSS service — if this is your content and you're reading it on someone else's site, please read the FAQ at fivefilters.org/content-only/faq.php#publishers . Five Filters featured article: A ‘Malign Intellectual Subculture’ – George Monbiot Smears Chomsky, Herman, Peterson, Pilger And Media Lens .

阅读更多

南方周末 | 当资源被精英独占——委内瑞拉的经验与教训

石油富国穷人多 一边是石油暴富者,另一边是非石油的失业者。 在查韦斯上台之前,70%的委内瑞拉人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为什么这个石油富国会有这么多穷人呢?谜底深藏在石油财富诱发的腐败之中。 1912年,委内瑞拉的第一口油井开发了,此后,石油给委内瑞拉带来了滚滚金钱,也带来了贫富悬殊和贪污腐败。 石油让委内瑞拉经济陷入了“荷兰病”。该病有两大症状:一是非石油行业的萎缩,二是通货膨胀。非石油行业的萎缩造成了大量失业,这些失业者很难进入石油产业,因为石油是资本密集型行业,能吸纳的就业很少。于是,一边是石油暴富者,另一边是非石油的失业者,通货膨胀更给穷人雪上加霜,使他们陷入赤贫。 同时,石油收入在政治上造就了一个庞大的相关利益集团,他们成为委内瑞拉的政治经济精英的核心,主宰石油工业,也主宰政府。他们和贫困的民众形成了不能沟通、没有共识的两个阶级。当石油价格高涨时,独占石油资源的精英独吞高价带来的利益,不把石油收入用于减少贫困人口;而当石油价格下跌时,他们却利用手中的权力,把跌价引起的问题转嫁给无权的平民,使更多的人沦落到贫困大军之中。正因如此,委内瑞拉才会有这么多穷人。 石油给委内瑞拉带来了滚滚金钱,也带来了贫富悬殊和贪污腐败。图为委内瑞拉街头漫画。 (作者/供图) 玻利瓦尔:比美国更激进的民权追求 他要让所有公民都享有自由平等的权利,不分种族和阶级。他废除了奴隶制,让黑人、印第安人、混血族裔都享有和白人同样的权利。 查韦斯出生于1950年代中期,他的父母是乡镇学校教师。若在一个收入分配比较平均的社会,教师多数可以成为中产阶级。但在委内瑞拉,查韦斯的父母和社会中的大多数人一样,住在破烂的陋屋中,墙壁是烂泥土坯的,房顶是棕榈树叶的,生活很贫困。而在社会的另一极,富人们住着豪宅别墅,过着堆金积玉的生活,穷人们可以从电视上看到那里的奢华,看到一个高不可攀的世界。 在查韦斯成长的环境里,他强烈地感受到人们渴望改变被剥夺状态的呼声和要求。独立战争英雄玻利瓦尔是人们盼望的对象,人们常常幻想玻利瓦尔会再次来到人间,解放被剥夺者,改变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查韦斯从小醉心于解放者玻利瓦尔的故事,他读了无数有关玻利瓦尔的书籍,深受玻利瓦尔的影响。 玻利瓦尔出身于当时美洲新大陆上最富有的西班牙贵族家庭之一,幼年时父母去世,在舅舅和家庭教师的家里长大,二十一岁正式继承了巨额财产,成为新大陆数一数二的富豪。但他死时却一贫如洗,他的财产并不是在纨绔子弟的奢侈消费中挥霍掉的,而是被他追求的一个梦想所耗竭。这个梦想是:解放拉丁美洲,成立一个强大的、自由的拉丁美洲合众国。 在委内瑞拉可以听到玻利瓦尔的各种故事,有罗曼史,更有他的卓越战绩。譬如他翻越安第斯山、攻打波哥大(Bogota)的壮举,那是在世界军事史上可圈可点的一次战役。1819年,委内瑞拉的独立战争处于僵持状态,玻利瓦尔构想了一个突破僵局的军事行动计划:他要翻越安第斯山去攻打西班牙军事力量薄弱的哥伦比亚,决定在雨季中穿过洪水泛滥的平原,再翻越高耸的安第斯山,出其不意地抵达哥伦比亚。玻利瓦尔带领他的军队,在热带风暴的瓢泼大雨中急行军,到处是齐腰深的滔滔洪水,举目是弥漫滞重的浓雾,无数的蚂蟥和寄生虫袭击着他们,浑身的肌肤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安第斯山脚下,又面临一个更大的挑战。这里有三个隘口可以翻越山脊,玻 利瓦尔选择了最高的一个。这个隘口海拔4000米,如同喜马拉雅山。玻利瓦尔的选择是基于军事因素的考虑,因为这个隘口太高,敌人自信不会有军队要从这里穿越,所以没有设防。玻利瓦尔的决定使一些将军却步,他们认为如此翻越要付出的牺牲太大。玻利瓦尔执著坚定,带领追随者踏上登峰之路。他们刚刚走出热带暴雨,没有御寒的衣服;他们刚经过漫长急行军,耗尽了粮草和体力。翻越安第斯山的艰苦卓绝难以想象。为了充饥,他们宰杀了所有战马和驮畜,高寒地区没有柴草,只好吃生肉。随着海拔的升高,高山反应越来越强烈,许多人丧生。一路上,他们留下无数尸体,但终于坚韧不拔地抵达了哥伦比亚。 西班牙军队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如此翻越安第斯山来袭击哥伦比亚,玻利瓦尔把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当玻利瓦尔攻入首府波哥大时,西班牙总督仓皇出逃,连财库中的金钱都来不及带走。 这次战役的胜利,扭转了南美独立战争的局势。此后,玻利瓦尔领导的大军节节获胜,横扫千军如卷席。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巴拿马、厄瓜多尔、秘鲁、玻利维亚都先后获得了独立解放。玻利瓦尔被无数人欢呼为“解放者”,几个国家都选他做总统,秘鲁更是让他当独裁官“狄克推多”(Dictator),玻利维亚还用他的名字来命名自己的新国家,这是世界历史上极少人能享有的殊荣。 当玻利瓦尔登上荣誉极峰时,却也进入了执政的迷宫。对于独立后要建立什么样的国家,玻利瓦尔有他的梦想。自由平等是他梦想的核心,他要让所有公民都享有自由平等的权利,不分种族和阶级。他废除了奴隶制,让黑人、印第安人、混血族裔都享有和白人同样的权利。 在这一点上,他表现得比美国的建国之父们更为激进赤诚。美国的独立宣言虽然声明“人人平等”,但却允许奴隶制存在,而且也没有给印第安人同样平等自由的权利。美国独立宣言中所谓的“人人”,只不过是“同类”的白人,并不包括“异类”的黑人、印第安人。美国的国父中有不少人是奴隶主,他们一面高呼“人人平等”,一面却使用着奴隶。玻利瓦尔继承的庄园中也曾有大量奴隶,但他早就自觉地进行了废奴,在他颁布废奴法令前十多年,他就让自己的庄园里的奴隶们获得了自由。 玻利瓦尔以极大的热忱起草宪法,他信奉卢梭的思想,相信制宪的力量。在独立革命的十多年进程中,他先后书写起草过许多有关制宪的文件。这些文件都表述了他一以贯之的自由平等梦想。 立国迷宫:从追求民主宪政走向独裁 为了维系他那岌岌可危的梦想,他动用了铁腕,限制新闻自由,废除副总统,宣布实行独裁。 但是,如何实现自由平等?玻利瓦尔的思路随着执政现实的复杂而彷徨起来,宛如步入了迷宫。他坚信,所有异类的人士都应该享有平等的自由权利,但是,所有异类的人士是否也都应该持有平等的参政权利呢?如果让所有异类的人士都平等参政,他们能达成“所有异类的人士都享有平等的自由权利”的共识吗?玻利瓦尔面对的异类纷纭复杂,各个异类都有不同的利益要求、不同的价值理念。 譬如来自委内瑞拉中部大平原的牛仔们,他们和平原上的大小庄园奴隶主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想让黑人奴隶享有平等自由的权利。还有,各个不同地区、不同行业的人们,对税收、对经济政策都有不同的要求,他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宁愿分裂,不愿意共同生活在统一的合众国里。在与共同敌人西班牙军队作战时,玻利瓦尔常常用他个人的魅力和威望使对立的派系达成妥协;在独立成功后的建国时期,他也试图搞妥协调和,但他对一个派系的妥协,往往会引起另一个派系的愤怒,结果两边不讨好,双方都怨恨他,都成为他的政敌,令他焦头烂额。玻利瓦尔渐渐失望,越来越怀疑民主制度的可行性。他起草的玻利维亚宪法是他写的最后一部重要制宪文件。在这部宪法里,他设立了终身制的总统,并且还赋予总统指定继承人的权力。 他生命的最后两年是他最困扰、最痛苦的两年。一方面他的结核病日益严重,另一方面他身边的政治形势也日趋恶化。玻利瓦尔身心交瘁,为了维系他那岌岌可危的梦想,他动用了铁腕,限制新闻自由,废除副总统,宣布实行独裁。他的独裁引起了更多人的反感,他的政敌趁机散布诋毁他的谣言,煽起人们怨恨恐慌的情绪。 当结核病折磨着他躯体的时候,他的精神经历着更大的折磨,他亲眼目睹着自己的威望销蚀、自己的梦想幻灭。昔日的支持者变成了今日的政敌,昔日欢呼他为“解放者”的大众,现在上街反对他。波哥大的大学生们冲进最高法院,把他的画像扔下阳台,要求对他公审。 在波哥大,他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最后不得不黯然辞去总统的职务。他心灰意冷,决定到欧洲去。此时他个人的经济状况极为拮据,他的庞大财产都已被他投入争取独立的事业。为了筹措欧洲之行的旅费,他卖掉了自己的战马和随身的首饰。他孤独地离开了波哥大,向海边踟蹰行进。当他抵达一个海滨小城的时候,病弱得无法继续前行。他死在那个小城里,死前他迷茫地哀叹:“我如何才能走出这个迷宫?” 玻利瓦尔是一个有着超前梦想的政治家,他的很多梦想太过超前,和现实的距离太大。他梦想给异类纷杂的所有人以平等自由的权利,不像美国的建国之父们,先在较有共识的同类中搞民主。他还梦想建立一个包括欧洲美洲国家都在内的国际组织,通过合作协商来解决争端,实现国际间的平等正义。他甚至构想了如何创立一个国际维和组织,简直可以媲美150年后的联合国维和部队。可惜,这些梦想都发生在19世纪早期,远在鸦片战争之前。那时的西方列强都在用“炮舰政策”抢夺亚非殖民地,哪会有兴趣去搞什么“国际维和组织”?这就是玻利瓦尔的悲剧,当绝大多数人还在沉睡的时候,他已被远大的梦想激醒;他听到遥远梦想的召唤,却找不到走出迷宫、实现梦想的道路。

阅读更多

瘦米中文网 | 杨小凯《中国向何处去》2.0版

瘦米网摘导读 :烂片《辛亥革命》一开始就是秋瑾就义时的自白,短短的自白中,出现了N个相同的词语——“革命”。革命到底是什么?革命到底带来了什么?1949年10月1日,革命带来了共和国,带来了文革和大饥荒,后来民众才渐渐部分意识到这就是专制。在拉丁美洲,一次次革命带来的不是美国所扶持的右翼既得利益集团/军人独裁政府,就是左翼的社会主义强权政府。所谓“改朝换代”,大概还会重复历史。因为这片大陆从未有过民主的历史。共产党也曾在革命时高呼民主自由,抨击国民党一党专政,党政不分,贪腐横行,社会不公,法治不彰,革命成功后,人民欢天喜地迎来了新的暴君。而这篇文章分析得不仅仅是革命的坏结果,还有我们为什么喜欢革命?以及不革命我们怎么做。 杨小凯:中国政治随想录 我在文革时写的“中国向何处去?”中推崇“巴黎公社”式的民主,包括直接选举官员、取消常备军、取消高薪等等。而实现这种民主的手段却是激进的革命手段──“推翻中国的新特权阶级,砸烂旧的国家机器。”为此文我坐了十年牢,在牢里我读了很多历史书。 开始我想从西方政治史中了解,到底什么是民主政治,民主政体是如何产生的。洛克的思想对我有过极大的影响。虽然我早就是官方意识形态的叛逆者,但自从接受洛克的思想,我开始知道革命民主主义与现代民主政治是完全不同,甚至是对立的东西。洛克思想是英国大革命的产物,克伦威尔专政是大革命的后果,而他比旧王朝更糟糕。我读这段历史时是一九七二年,当时中国人民中充满着复辟情绪,大家都在留恋五十年代,都在盼望刘少奇、邓小平复辟,几乎与克伦威尔死后,蒙克将军迎来复辟王朝前英国朝野上下的普遍复辟情绪一样。按照洛克的逻辑,革命要推翻的是一个暴君,而没有一个比暴君更集权的力量,却无法打倒老暴君。一旦暴君一倒,对革命中形成的权威,任何人都再无法控制,它又成了新暴君,它又会催生革命。这就是“革命产生暴君,暴君产生革命”的改朝换代逻辑。 在英国大革命之后的克伦威尔,自称共和国执政,但实际上比王朝更糟糕,正像中国目前自称共和国,但却与共和政体毫无共同之处一样。因此追求民主的第一要旨不是打倒老暴君,而是如何避免改朝换代,陷入“革命民主主义”的陷阱。而马列主义政治理论的浅薄之处,正在于它从洛克和孟德斯鸠的理论退到了革命民主主义理论,而这种理论比中国式的改朝换代并不多出什幺。 这种理论的核心是谁掌权 (所谓国体问题,或者是无产阶级专政还是资产阶级专政的问题),而不是政体本身的真正创新。而洛克、孟德斯鸠的理论的核心却是设计一种机制来控制“控制者”。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失败,正是以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浅薄和没有控制“控制者”这类设计思想为基础。因此社会主义政治制度的失败不是一个实践问题,而是政治设计思想的失败。 共存和制衡令人拍案叫绝 英国光荣革命(实际是次政变)大概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一次政治设计。它在一个有长期专制传统的国家找到了一个摆脱革命与专制的循环,能有效地控制  “控制者”的办法。光荣革命前,英国实行了复辟,王朝复辟前,国王有个信誓旦旦的宣言,保证不对造反派报复。但他被迎回国,权力稍微巩固后,马上大规模报复,把当年的造反派以叛国杀君罪绞死,连克伦威尔的尸骨都不放过。惠格党(后来的自由党)人人自危(像今天清除三种人运动中的中国造反派一样)。造反派当时有两种选择,一个是革命,二个是忍让。但最后却是第三条路,从海外请来了客籍国王(威廉),用他的武力赶走了旧国王。这满足了“只能用暴力才能打倒暴君”这个条件。但客籍国王不是革命中生长起来的,他在英国没有根,国会能控制他,趁他权势未稳,国会马上用限制王位法、人身保护法等一系列立法使他变成虚君。然后又有代议制、内阁制等一套制度,而其核心是两党制。托利(后来的保守党)和惠格党是在长期内争中互相迫害的两大派,他们的共存和制衡是整个制度创新的基础。 我当时看这段历史,忍不住拍案叫绝。这大概是改造专制制度以进行制度创新,摆脱专制的革命循环,走向长治久安的最完美的例子。这个例子对中国有意义,而美国在英国民主制度的基础下发展民主制度的历史对中国意义不大,因为中国不是像美国这类“没有历史的国家”。所谓政治设计的成功就是说,实际执行的结果与设计的预想基本一致。如果像俄国革命、中国革命一样,以民主为目的,而以专制为结束,这不能算成功的政治设计。不能说某些人掌了权,实现了改朝换代,就算成功了。其实从改朝换代的意义上,中国和苏联的政治体制设计都不成功,因为很多开国功臣都因他们创立的政体的致命缺陷而人头落地。 尽量维持上层各派之均衡 民主政体中控制“控制者”的结构说来极为简单,既然我们认识到人都有天生的弱点,找不到十全十美的控制者,那我们就让几个“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的人平等竞争吧。所以三个平等竞争的野兽(两党或是三权分立)就是民主,而一个“圣人”却是专制。这个道理虽简单,但实行起来却不易,因为人都有征服的本能,都想打倒对方。怎样才能保证他们和平共处、平等竞争?唯一的办法是依赖历史提供各派平衡、谁也吃不掉谁的局面。英国光荣革命前夕,长期互相迫害的两大派之间就出现了这种谁也吃不掉谁的均衡局面。它就是两个魔鬼平等竞争(民主)的条件。 所以作为民主主义者来说,实际的谋略就是尽量维持上层各派的均衡,譬如说共产党比国民党大了,就要支持国民党,造反派和保守派中某一派太占优势,就要支持他的敌对派。一九四九年民主党派犯的错误就在于共产党过于强大时,他们不去支持国民党。其实当时就有一些明智的民主党派领袖看到了这一点,认识到对共产党一边倒会为专制制度创造条件。可惜民主制度的实质当时还远未被大多数中国知识分子认识,他们以为民主是一个圣人(共产党),而不是两个魔鬼(国共共存)。中国知识分子喜欢附和强权去歧视弱者,这个传统也应对一九四九年一边倒局面负责。 我后来细细咀嚼,发觉有一些更大的历史背景比“光荣革命”本身重要得多。一个是英国的小国会、小宪章这段历史。英国的小国会实质是诸侯会议,很有点象中国的“春秋五霸”的诸侯会议。也就是说英国历史上有封建诸侯权势超过国王的传统。王权的衰落、封建制度的发达,以及没有中国式的中央集权制,是小国会、小宪章(实际上是各诸侯限制王权的条例)和后来的民主制度的基础。换言之, 民主制度是以封建制度为基础的。 如果王权发达,用中央集权制代替了分封制,则民主制度极难生长起来。正象中国这种中央集权制发达、早就废止了封建制度的国家,很难产生小国会这种制度一样。 再深一步研究,民主制度的萌芽不是人民参政,而是社会上层阶级内的多元化。英国革命的历史说明,人民革命只会产生暴君,而革命产生出民主大概只找得出美国这种已有英国民主传统的殖民地例子。有人说菲律宾是革命产生民主的例子,而实际上菲律宾的微笑革命只是一次政变而已,政变也是在美国压力下上层推行的民主化政策过程中产生的。这与中国式的革命(改朝换代)实在是天隔地远。所以我相信在有长期专制传统的国家,革命只会产生暴政这个假说是可以证明的。 譬如说,我们可以假定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野兽。有征服他人、损人利己的恶性这一条,对“暴君”和“人民”同样成立。暴君被推翻,“人民”就会分为不同的派别,互相斗争,既然推翻暴君可行,为什幺打倒敌对派别不行。“人民”会用对待暴君的办法互相残杀,直至剩下一个新暴君为止。中国每次改朝换代都要经历这个过程。把大土匪(皇帝)打倒,无数小土匪多如牛毛,互相残杀,  剩下一个大土匪(新皇帝)。最后人民体会到一个大土匪比多个小土匪好些,“宁为太平犬,不为战乱人”(象不象法国大革命后“热月政变”时的“秩序党”和一九七零年林彪、周恩来联盟的观点?)因此新朝代会巩固一段时间。辛亥革命这种以民主为目标的革命一样经历了这个过程。一旦革命发生,只有列宁式心狠手辣的人物才能生存。只有政治白痴才相信这种革命会产生出“民主”。 用革命手段推翻专制行不通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假设有可能出现孙中山这类人,利用革命推翻了专制制度,为民主打下了意识形态和宪法基础,使国民党“训政”下长大的人,从小就知道政党自由、五权分立这些东西迟早是要实现的,所以虽然要经历两代人以上的动乱,民主政体终会来临(象台湾目前一样),那幺用革命来改变大陆专制制度是否可行呢? 一九六零年代末,中国政治极端黑暗,当局的经济文化政策荒谬绝伦,稍有知识的人都会被这种昏庸无能刺激出参政的兴趣:“让我来治国,比这种搞法一定会好千万倍。”当时很多人被划为“黑七类”,受到极不公平的歧视和迫害,  “孤苦无告,树党强诉”的情绪相当普遍。搞政党活动、会党活动的多如牛毛。我当时被关在监狱里,革命情绪可说是到了顶点,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参加反对当局的革命党的。一九七零年的“一打三反”运动把这类“革命”活动几乎完全从肉体上消灭了。一些最优秀的从事革命活动的职业政治家被当作政治隐患而枪杀。这次大规模的镇压活动使我触目惊心。我想起这些被杀害的政治家生前的一些思想(他们中不少是我的狱中好朋友),开始体会到他们的一种判断,即社会现代化过程已使传统意识的革命几乎不再可能。 当时一些亲西方的知识分子在秘密政党活动中都密切注视在南美搞革命活动的古巴人格瓦拉。他们认为,如果格瓦拉能成功,则在现代社会条件下,在专制国家发动革命就有成功的可能性。尽管他们的政治目标与格瓦拉正好相反(格瓦拉是以革命追求马列主义理想,而这些中国知识分子却企图以革命追求西方式的民主)。但格瓦拉是彻底失败了。很多人总结失败的原因,与现代化的通讯、运兵手段的发达极有关。譬如在现代化铁路运兵的条件下,当年的武昌起义根本不可能成功。而现代报纸、电台也使一个专制国家可以完全控制社会舆论,象中国的大跃进时代一样,饿死近二千万人,而人人都以为是“形势大好”,自己看到的灾难只是本地局部性的。而六十年代初和文革中的众多政党活动由于官方的封锁消息,绝大多数中国人包括世界舆论都根本不知道。这种政体有能力把政敌消灭在无声的黑暗中。 原则上说,在现代化条件下,如果没有国与国的战争,没有上层阶级内的大规模冲突或类似代理人战争式的局面,用革命手段推翻一个专制政体(象武昌起义一样)成功的概率等于零。文革中之所以有一些非常优秀的知识分子也参与了政党活动,是因为有一点还不清楚,即象文革这种上层内部的大规模冲突是否会提供革命的机会。但这些知识分子中的一些人后来认识到,文革的作用正是在人民中培养起强烈的反革命情绪。文革不但没有为改朝换代创造条件,相反却为防止改朝换代、巩固共产党的政权起了与预料相反的作用。也就是说,人民自从大跃进以来对专制政体的不满在文革中发泄掉了。文革中把“人民”土匪本性的一面暴露无疑。在共产党短期内允许变相政党自由的条件下,人民一轰而起,互相残杀。大家又多了一个念头:一个大土匪比多个小土匪好得多。批旧和反革命情绪油然而生。这种情绪在极左路线的口号下成为邓小平政权最强的政治王牌之一。从这个意义上而言,中国今天利用上层冲突触发革命的机会比以前要小得多,这是文革的积极后果之一。 革命会延缓民主化进程 留恋一个“大土匪”的情绪是中国人一种有历史传统的错觉。多个“小土匪”如能和平竞争(例如形成互不侵犯的多国或多党),自然比一个大土匪好,但这种和平竞争的局面在中国出现的概率并不高,其原因可专门写本书。原因之一是上层内部的多极平等竞争不发达和缺乏稳定的结构。结果往往给革命和改朝换代以可乘之机。最上层权力太大,中层和上层内部没有分封制,又不能象欧洲多国制度及现代绅士阶层等结构来制约中央的权力。历史的发展,极大程度上是靠碰运气,谁说美国人不是因为走运才有了民主制度? 革命会延缓民主化进程,正象一九四九年的革命使中国民主化进程延缓了几代人时间、俄国革命使苏联的民主化遥遥无期一样。所以防止革命对于今天中国的改革仍是现实和重大的政治问题。 如果有人问我:若是中国今天发生了武昌起义式的民主革命,你怎幺办?我的回答是:我就会离中国远远的,躲开革命中的中国。我本人就是文革后的反革命情绪的代表。我在监狱里结交的很多好朋友却是一九四九年革命的受害者。我很爱他们,但共产党革命却把如此高尚的人变成鬼。我自己在文革中家破人亡,母亲被逼自杀,我知道革命是怎幺回事;我知道所谓“伟大的人民”在革命中会如何行为;我知道革命会用迫害政敌的情绪毒害全民族,那时谁都会无法控制这种情绪,而这种情绪正是专制制度的基础。正象共产党几十年迫害政敌(包括他们自己内部的不同意见者)都是以迫害国民党人的合法性为基础一样。至今迫害  “反革命”的合法性仍然毒害着很多亲近共产党的人。有人会说如果革命的目的是真正民主政体,就会避免这类政治迫害狂潮。那可不一定。美国的南北战争中,代表民主的北方胜利后,迫害南方的情绪势不可挡,一时谁也控制不了,因而出了大量“冤、假、错”案。有个错案直到百多年后卡特当政时才昭雪。要不是老约翰逊总统后来力挽狂澜,与这种迫害南方领袖人物的情绪对抗,美国也不会有今天的民主制度。 改朝换代并不那幺灿烂辉煌 可悲的是,今天中国…并不从理论上否定革命,而是念念不忘“革命传统”,坐过牢的人都会发现,很多牢里的政治犯,有与共产党一模一样的意识形态,企图用共产党革命的方式推翻共产党。许许多多这类“反革命犯”都是中共革命意识形态制造出来的。年轻知识分子毫无政治知识,盲目崇拜革命,盲目崇拜“人民”这个偶像,这都是革命意识形态的产物。所以专制政体最可悲之处并不是其对人民镇压的残酷,而在于它使人民的意识形态也专制化。因此革命只会复制专制,而这又成为当权者镇压人民的理由,可悲之处就在于这种镇压是真正有其理由的。 总之,革命和改朝换代根本不象史书上说的那样灿烂辉煌,对大部分人而言,它意味着生灵涂炭,意味着人的征服心、损人利己本性的大发泄。 另外,我想强调,我对革命和专制制度的否定完全是从一种功利主义立场出发,而不是从历史学的角度出发。我是太渺小的个人主义者,我害怕专制和革命带给我的痛苦。但如果我是个不关心功利的历史学家,我会说,专制制度,革命的历史地位却是件比功利远为复杂的事情。譬如大家都同意苏联的集权制度是所有政体中离民主最远的。但是如果世界是由大量主权国家组成,则对人类历史发展最有意义的格局是,一百多个国家试验各不相同的政体,包括最坏和最好的。因为不经试验,人们根本无法判断效果(好、坏)。这个过程中试验最坏政体的国家,对历史的意义也许最大,因为此国人民受尽苦难,却为全世界人民留下了最宝贵的信息。何况最坏的政体也许有其好的地方(那怕是一星半点),正象苏联制度在制造人造卫星方面就曾给美国以制度创新的启发。但作为一个功利主义的中国人,真不希望这个试验最坏政体的国家就是中国。从历史发展的角度而言,好坏不能看短期,坏到底,也许会出好东西,所以在一个长历史时期内(譬如一千年),有许许多多的政体在持续不断地试验,这是对历史学家极有意思的格局,但对我们这类渺小的功利主义者,意义却不大。从信息论的角度而言,对历史后果不轻易下结论,争取尽可能多的社会试验机会是会得到最多信息的。可惜如果我是个被试验政体下的人,我最关心的却不会是信息的多少,而是我个人的幸福。 外国历史值得借鉴 支持用革命手段追求民主政体的人,自然会用法国大革命来反驳我关于“用革命手段推翻一个专制政体成功的概率几等于零”的观念。法国大革命制造了彻底的改朝换代,虽没有代议制,但却产生了一个“造反派的皇帝”—-拿破仑。正好,拿破仑是我最崇拜的一个历史人物。 试想想,有谁能一枪不发地征服一个与他为敌的政权。而拿破仑百日复辟时正是带着少数随从,一枪不发的走到巴黎,沿途,与他敌对的军队当他走近时,都高呼“皇帝万岁”而倒戈。拿破仑曾创立科学院制度、现代大学制度、整个大陆体系的成文法制度。私有财产制度在拿破仑法典中“象数学逻辑一样严格建立起来”。被黑格尔这种知识分子真心崇拜,称为哲学理性在地上的代表,这种君主实在不多。拿破仑临死前曾声称:“我用以传之万世的,不是我的政绩和武功,而是拿破仑法典。”显然法国大革命的主要成果不是民主政体,而是保护私有财产和确定陪审制度的成文法。法国革命后,几经改朝换代,直至世界大战时从来没有真正确定民主政体,但所有朝代都把拿破仑法典奉为圭臬,不敢变动。革命后真正被巩固了的是拿破仑确立的私人财产制度和法律体系。 法国的历史,与香港、台湾、南韩等东亚现代社会,都说明私有财产制度是比民主政体对现代社会更根本的东西。只要有完备的法律和私有财产制度,不是民主政体也无关大局。 英国的“光荣革命”的另一个大背景是,英国历史上对私有财产权处理的传统。中国历史上皇帝可任意征用和没收私人财产。皇帝知道如果“富商大贾富过王候”,则意味着他的政治垄断地位将受到挑战,对这种挑战的敏感往往是对改朝换代危险之警惕(很有意思的是,周恩来也喜欢用这句子提醒…对…  朝代之威胁的警惕)。所以,中国多数朝代不允许独立的商人富过王侯,太富了,就要“国有化”,就要“共产”。这倒很象今天的共产党。商人造反往往是建设性的,不象“无产阶级造反”、农民造反那种纯粹的改朝换代。而英国不但早就有一大批新贵、大贾,经商致富,富甲王候,而且国王打仗必须屈膝向他们借钱,私人财产是不能随便充公的。这种借钱中的冲突正是英国大革命和法国大革命的直接导火线,只有新的中产阶级的独立经济势力超过了政府的权力,政治变动才有产生制度创新的必要条件(不是充分条件),否则政治变动几乎完全等于动乱或改朝换代。国有制占主导地位的民主制度不但是种乌托邦,而且是种欺人之谈。我相信,“不可能有以国有制为基础的民主政体”是可以被证明的另一种假说。 私有制之政治功能 私有财产制度的政治功能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一、资本主义私有财产制度的发达,使社会上层结构多元化。不但有政治精英,而且有一个有管理社会能力的企业家精英阶层。现代的激进主义是种中产阶级现象,而中产阶级的激进主义与农民和无产阶级的激进主义是性质很不同的。中产阶级的激进主义往往表现出互利性,其关心的重点是政体,而不是改朝换代和国体等等与损人利己的征服心有关的事。资产阶级与当权派的竞争更接近上层内行的竞争,而不象农民起义这类外行竞争。 二、私人资本主义的发达,可以使社会的“仕途”(知识分子的出路)多元化。经商可能比当官更富有、地位更高,所以恋权不退和秀才落第造反的可能性都大大减少了。中国很多改朝换代都是落第秀才搞起来的。中国也极少有自动让权的例子。这都与私人财产制度不发达有关。 三、没有发达的私人财产制度不可能有真正独立的知识分子和政党。正象我敢在这里讲一些真正独立知识分子的话,是因为有私人基金会资助我来美国一样;如果在中国,我就不可能保持如此独立的地位。大陆现在的八个“民主党派”也不得不附在“共产党这张皮上”。在这种国有制占优势的情况下,所有民主的鼓噪都不会有超过中国历史上“清议”政治的水平。中国曾经有发达的清议政治,士大夫被鼓励针贬时弊,为民请命。但没有独立的中产阶级,这种“人民”是种偶像崇拜,是当权者垄断政治的一种玩偶。正象中共最喜欢用“人民”这种偶像崇拜来推行其政治运动一样。 四、私有财产制度具有将政治动乱与经济活动隔绝开来的作用。美国大选时,政治机器会有短暂的停顿,但这并不会影响经济的正常运转;而中国文革中的变动,对经济影响极大。仔细观察中国的人,会发觉工业生产最糟时是短暂实行变相政党自由的一九六六年底到一九六八年中,而生产效率最高的却是专制暴政最厉害的一九七零年。在社会主义国家,还有一种怪现象,劳改队的生产率比同等条件的国营单位要高。也就是说,国有工业制度的确要与专制政治相配合。在国有制条件下是不能搞“大民主”的。不过中国人是聪明绝顶的民族,文革政治动乱中,江浙南方一带发展出一种发达的半私有经济制度,以温州、常州、无锡为代表。很多农民和企业家,利用文革国营经济瘫痪的机会,发展出一种准私有经济。他们从物物交换式的市场做起,发展出一个计划控制之外的发达的私人经济市场。这种市场倒很适应文革的“大民主”气候。不管政治如何动乱,它照样发展。 私有制能顺利走向民主 这种现象使我有种直觉,中国人是个有私人资本主义本能的民族,那怕是共产党统治下,他们都有本事发展出私人资本主义来。正象学大寨运动中,有些生产队就偷偷把田分了,由于产量激增,还得了农业学大寨的红旗。中国人长于与政治权威妥协,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两面派工夫实在到家。上海是另一个例子。“四人帮”用专制主义办法经营上海的国营经济,相当成功。而上海经济却很不适应改革后的一些自由化的搞法。国营经济与专制政治有某些内在联系,这种关系不是人的意志可以改变得了的。 广东也是一种例子。广东私人资本主义目前已相当发达,在广东就没有北京那种空洞的政治热情,广东的学生就不闹事,也没有革命情绪。更不喜欢那些奢侈性的知识分子头衔。用私有化防止革命和改朝换代的威胁,实在是共产党利益所在。如果不搞私有化,而推行把人分为等级的“知识分子政策”之类的(知识分子高人一等,工人低一等之类)“民主”政策,结果是既讨不了知识分子的好(因为这种政策不会多产生出住房、汽车),又会激化革命情绪。 以私有制为基础能顺利走向民主的典型中国人社会,当然就是台湾。台湾走向民主化是很自然的事。它有一个富过政府官员的强大中产阶级,有一个独立于政府权力的强大社会。很多人收入比政府官员高,天天在议会骂政府。而在大陆,政府吞吃了整个社会,独立于政府的中产阶级或社会几乎不存在,或奄奄一息。这种情况下奢谈民主是很危险的,因为根本没有社会结构的基础,如果只是想欺骗舆论或粉饰太平,那还谈不上危险;如果真想试试民主政治,搞不好就会引出动乱和改朝换代来。因为若没有独立的中产阶级,则 “人民”是不具有建设性、很危险的改朝换代的政治势力 。 共产党不能再靠镇压政党过日子 中国政治有其十分特别的地方。中国政治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朝代周期。 所谓国体概念、专政概念、革命与反革命概念,无非是用现代政治词语来谈论这些古老的特点。 朝代周期现象在欧洲并不明显,那里的朝代更迭很少是由自下而上的农民起义造成。欧洲历史上基本没有成功的农民起义(革命),而大量政治冲突是发生在国与国之间。美国人更不懂什幺叫“改朝换代”。这种中国政治与西方政治的巨大区别,使两个政治文化背景的人们有着截然不同的政治辞典。中国人在谈论民主时,他的意思与西方人心目中的民主也许根本是南辕北辙。譬如美国人在谈政党自由时,没有人会将其与改朝换代联想起来。但中国人成立的大多数政治组织,都以改朝换代为目标(他们自称替天行道、革命或解放等等)。农民起义军是这样,国民党是这样,共产党也是这样。中国政治中成功的政党都是改朝换代党(革命党),而不是现代政治意义上的“政党”。所以 中国人一讲政党自由,马上会想到改朝换代。 特别是共产党这个经过成功的彻底改朝换代的朝代,它以极残酷的手段镇压一切政党活动(为首分子判十五年徒刑至死刑),因此对政党自由与改朝换代的关系特别敏感。以我个人对中国政治犯的观察,一九四九年后大陆的绝大多数秘密政党活动都是以改朝换代为目标,不管是亲苏的“劳动党”、亲西方的“民主党”、亲台湾的“反共救国军”、信儒家的“大同党”,还是农民会党性质的“一贯道”。 而共产党的政治稳定,全靠对这类政党活动的残酷镇压,从镇反、肃反、反右、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清查“五一六”等。这种靠镇压政党活动过日子的政权,很难开放党禁、搞民主政体。如果不是这样残酷地镇压政党活动,共产党也很难不垮台。一九五九年饿死近两千万人,“文革”又使中国生灵涂炭?像任何一个新朝代一样,共产党开国是以残酷镇压为基础,而以德政为辅助,但德政实在少得可怜。 朝代的特点是极权主义 国民党很像历史上的隋朝。国民党比共产党更像现代政党,它文化很高,但却不太会打仗。国民党的革命没有彻底改朝换代,它把清朝时代的绅士阶级和新的中产阶级几乎完整的保留下来了。所以国民党的革命不太像改朝换代,有点现代资产阶级革命味道。而共产党极像明朝,它是一次彻底的改朝换代,对基层的旧社会绅士阶层赶尽杀绝,打入十八层地狱。经过各次政治运动,特别是不为人注意的一九五八年划极右和坏分子运动,过去的绅士阶级、中产阶级已完全没有社会地位,比奴隶还可怜。一般而言,中国历史上这类彻底的改朝换代,朝代寿命是相当长的(一般在三百年左右),不是因为它的开明,而是因为它的残酷。与恩格斯和维特福格所议相反,这类亚西亚式的专政并不是建立在管理公共事务(如水利)的基础上,而是建立在用一个大土匪扼制无数个小土匪,即扼制人的征服他人的恶性的基础上。 中国政治历史的另一个特点,是非常权威主义,而不是极权主义。但是共产党朝代的特点却是极权主义而非权威主义。共产主义式的集权主义是人类历史未曾有过的。中国目前对人口流动的控制不但史无前例,也比其“老大哥”苏联严厉得多。所以中国很多史无前例和旁无佐证的极黑暗的政治现象,只能说是马克思主义与儒家文化结婚生下的一个文化怪胎。对这种文化怪胎的惰性和黑暗切不可低估。中国政治正处在共产党朝代中兴的前夜,又处在苏联式经济制度的危机中,同时在世界上发展最快以私人自由经济为基础、以儒家文明为背景的东亚新工业国包围中。中国从来看不起的小日本、南韩、台湾甚至泰国,都在以极高的速度逼近发达国家,拉开与大陆的发展水平的距离。这些都是中国当代政治发展的原动力。另外两个原动力,一个是台湾问题,二个是文革形成的特殊的政治动力结构。 英国光荣革命的另一个大背景就是欧洲十几支文化、十几个实力相当的国家之间的平等竞争。这种结构以统治者之间竞争如何治理国家为主,而不是以人民和统治者争谁来掌权(国体)为主。所以这类政治动力结构类似一国内的民主政体,有防止革命、保持内行同级竞争的功能。今天中国也有了类似的国际环境。 中国文化本身就多元化了。至少有日本式的儒家和西方文化相接合的文化、台湾式的中国文化、香港式的中国文化、大陆式的中国文化、新加坡式的中国文化等数个亚文化。 英国光荣革命时如果没有从国外请客籍国王的可能性,则摆脱革命和专制循环的概率可说是百分之一。而请客籍国王设立虚君当然要有与英国平起平坐的国家存在。今天中国也有了类似的机会。譬如说,一旦中国大陆上的党争激化出现英国光荣革命的局面,请国民党回大陆以客籍政治力量的身分来平衡虽然是一种小概率事件,但这个概率虽小却大大大于零(相当现实)。历史发展本身就包括很多小概率事件的出现。 中国走向民主的过程,台湾问题成为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这不但因为台湾正在迅速走向民主政体,使中华民族这个最古老的民族第一次有了自己的政党政治,而且因为台湾的存在使中国的政治结构不可能一元化。至少国民党、共产党就是二元的。没有台湾问题,不会有一国两制的政策,共产党也没有今天这幺开明。如果没有台湾问题,中国极可能走苏联式的政治演进道路,当局会象苏联骂沙皇一样,使自己对政敌的政治迫害永远合法化。而有了个台湾,中国就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因为全世界有目共睹,台湾的政治民主化、经济发展都远远走在大陆之前。共产党迫害国民党的合法性就永远受到挑战,而否定任何政治迫害的合法性正是民主政治的第一必要条件。另外台湾的存在自然与民主的另一个必要条件──私有制度有关。台湾与香港的私有制始终对大陆中国人是一个最直接的样板,有了这两个样板,任何私有制不适合中国国情之说都不可能站得住脚。台湾无疑起着一种类似两党制的功能。回想地中海文明史上,十几支文化之所以可以和平竞争,一个最重要的政治地理因素就是海洋的扼制武力竞争和促进商业、文化竞争的作用。为什幺内陆国家难以发达,原因之一就是内陆方便武争,但商业运输在内陆却成本高昂。台湾海峡在当代中国政治史上也起着扼制国共两党武力竞争而促进文化、经济和平竞争的作用。 中国历史从未有过成功的复辟 文革是使中国不可能重复苏联的政治发展模式的另一个决定性因素。从上层而言,文革造成了邓小平的复辟。这在社会主义国家政治史中是绝无仅有的事。赫鲁晓夫是斯大林一派的,赫鲁晓夫反斯大林是斯大林派内的分裂,这并没有摆脱社会主义政治永远朝一极不断分化的规律。而邓小平复辟是第一次“反党分子”重新上台,打破了政治朝一极分化的规律。这一特点的深远历史意义,现在还难以被人们全部看清。革命后的复辟往往难有制度创新,至少能避免改朝换代的恶性循环。中国历史上从未有过成功的复辟,却有无数成功的革命,这正是中国历史进步缓慢的原因。每个朝代初期都是文化水平最低,善于征服,而不善于管理。朝代末期文化水平是最高的,善于管理,却不善于征服。 革命一起,几百年积累起来的经济、文化发展成果毁于一旦,新皇帝又是个征战的内行、管理的外行,一切从零开始,积累数百年,又一个改朝换代,毁掉一切重来。 中国历史就这样原地进退不能进化。英国有复辟,复辟为光荣革命打下基础(而不是为革命打下基础);法国有复辟,拿破仑法典正是在复辟时期巩固下来。但中国的复辟却总不成功。共产党历史上也没有成功的复辟,而邓小平却是破天荒第一位成功的复辟者。复辟推进历史前进的功能至今并未被人系统地研究过,但我有个直觉,其中学问很多。 民主政治改革的条件尚未具备 从上几节的讨论,我有几点直感:第一、用革命手段追求民主不但不可取,而且民主的第一个必要条件就是避免革命与专制的循环,而革命本身却是促成这个循环。第二、没有发达的私有财产制度时来谈民主政治是相当危险的事,因为这可能导致动乱和改朝换代。第三、中国共产党朝代的演进根本不到民主政治的时机。共产党还在开国的末尾,它的基本特点就是镇压政党活动(政党是民主的必要条件)和垄断政治。 虽然讨论民主政治改革为时太早,但很多特殊事件、如“文革”、台湾问题、邓小平复辟、苏联式制度危机等等,又为政治改革(不是民主改革)提供了动力结构。中国处在一种从极权政治向权威政治过渡的可能性面前,虽然离台湾正进行的从权威政治向民主政治过渡还相差很远,但脱离苏联政治发展模式的几率却相当大。我想今天政治改革中头等重要的是经济改革中为私有化市场化创造了条件,以及在行政改革和立法等方面为上述政治过渡创造条件。 即使不搞私有制,中国的行政改革和法律制度的完善实在有很多事可做,例如恢复中国历史上传统的回避制度、文官考试制度、文官系统与政党官僚系统的分离(前者由考试制度产生,后者由政党活动产生)、模仿台湾搞军队国家化、省级直接选举、用立法形式保证档案制度向人民公开(特别是向本人公开),以及设立上诉法院、改变以党报充当上诉法院的不正常状况等等。特别是省级直接选举问题迫在眉睫。因为文革后,地方政治因私人势力化有更趋黑暗的现象。毛泽东调动省级官僚频繁,这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地方政治中难以形成强大的私人势力。但文革后地方政治私人势力化的倾向大有加强之势。 但所有这些改革的中心原则应该是互利的,要所有人得利,尤其要让原来的特权阶级得利,尽量不让人在改革中吃亏。明治维新成功的根本原因就是要所有人得利。譬如取消贵族和武士阶级的特权,发放一次性俸禄(类似转业退休金),这是比今天中国改革激进得多的措施。但关键的不同是,明治天皇把这些特权阶级引导去投资做生意,他们中大多数后来都经商致富比以前的日子好过多了,所以成为改革的既得利益者,而不是阻力。中国农村改革的成功,也是很多干部子弟利用特权成了专业户,发了财,变为改革的既得利益者。但是城市改革中,这个问题却没有解决。高干的真实工资收入相对他人而言是降低了(尽管非工资特权收入很高)。退休加薪等赎买政策并不很有效,因为在位的特权收入占的比重太大。 中国选择的机会 如果有人问我:假如中国今天允许民主竞选人大代表,而你又有机会参加竞选,你的竞选政纲是什幺?我会告诉他,我的政纲第一是控制物价,第二是知识分子政策等等。当然我心里想的正好相反,既反对控制物价,也反对政府有任何  “知识分子政策”;而是应由劳力市场上的供求力量来处理知识分子问题。但中国大多数人只懂那些对他们不利的泛泛之谈,要想当人大代表,当然只能投他们所好。如果有人问我:假如中国今天有一个拿破仑式的人物,他愿意听听你的谋略,你愿意向他讲什幺呢?那我会告诉他:中国当务之急是要把国营企业拆成股份,把股份给特权分子,将其特权“私有化”,并让他们退休经商或吃股息,则他们就会由改革的阻力变成动力,像明治维新一样,解决了这个问题,改革就上了正道了。其它细节,这些改革的既得利益者会妥善替你解决的。 如果第三个人问我:你作为一个民主主义者,如果有机会向社会大声疾呼,你会说些什幺呢?我就要告诉他,如果我能在电视中向人民大声疾呼,那我会说:民主的当务之急,一是设立人身保护法案,取消反革命罪,禁止任何政治迫害。二是推动修宪运动,取消四个基本坚持。实现政教分离,取消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作为国教的地位;保证真正的信仰自由。从短期而言,这可能没有效果,但台湾和各地民主政治的成功都说明宪法意识是民主政治的基础,有着极深远的长期影响。正像孙中山立国时的宪政思想,使很多中国人从小就知道信仰自由、新闻自由、三人可组党,这都是中国迟早要实现的政治原则。而今天台湾的政党政治,取消新闻检查,不都是几十年宪政思想深入人心的结果吗?所以作为一个民主主义者,今天哪怕是对牛谈琴,也要提出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设立人身保护法案这类具长远影响的问题。 我一直摆脱不了中国知识分子的致命缺陷:过分强烈的使命感,关心国家的命运,多愁善感(中共“关心国家大事”的毒太深?)。尽管来美国后这种毛病减轻了一点,我更关心自己在市场中的比较利益和可能卖得出去的产品(我的产品是知识),但“不在其位,却谋其政”的毛病还是有一点。因此这次抵抗不住朋友的鼓励,又写了一篇充满使命感、“不在其位,却谋其政”的文章。写完之后,悲从中来。因为这种过分强烈的使命感,正是中国政治经济制度不健全,迫使非职业政治家过分关心不是他专业的事。不管如何,每当中国政治变动发生,我都会“思潮澎湃”、“联想翩翩”、“伤感”一番,不是对政治的兴趣,而是一种“精神享受”。试想一个为看中国政治这部戏,付了十年牢狱之灾门票的人,怎会不仔细观赏这个票价高昂的话剧呢? 感谢 苏勇 推荐 查看评论(1) 部分文章附有精彩AV,如果您的阅读器无法观看AV,请移步原文页面享受 更好的阅读效果 FROM 瘦米中文网:做一个有态度的青年! | BY 瘦米网摘 | 查看评论(1) | 投稿 | 官方 新浪 / 腾讯 微博 | CC. 阅读完本文的她/他还阅读了… 一个外国人眼里的毛新宇 (1) 我们怎样被洗脑? (2) 郑永年:思维被殖民和中国的知识体系 (1) 童大焕:中国人的五大思维缺陷 (2) “中国模式”幻影折射的真实 (1) 《朱镕基讲话实录》到底在骂谁 (6)

阅读更多

菁菁远山:李君如的“改革观”是顶层设计吗? | 中国自由主义研究网

做为在党的理论与实践上“曾经沧海”的李君如先生,当然是能够对中国政治 体制改革 的顶层设计进行权威解读的。因为从经历上看,他一生 … 因此,他“仇官倒霉论”不是理论而是经验,而他的“ 政治改革 完善论”则是这种“恐惧”作用下的衍生品。印度民主之父甘地 … 当南非的旧政府、拉丁美洲的军事 专政 进行独裁统治发生变化的时候,他们认识到这些变化不可避免,这是他们所能选择的最好道路。我所表达的真正改变 … 标签: 中国 政改 , 政治 体制改革 , 李君如, 顶层设计 来源: 中国选举与 …

阅读更多

CDT/CDS今日重点

十月之声(2024)

【404文库】“再找演员的话,请放过未成年”(外二篇)

【404媒体】“等帘子拉开,模特已经换上了新衣”(外二篇)


更多文章总汇……

CDT专题

支持中国数字时代

蓝灯·无界计划

现在,你可以用一种新的方式对抗互联网审查:在浏览中国数字时代网站时,按下下面这个开关按钮,为全世界想要自由获取信息的人提供一个安全的“桥梁”。这个开源项目由蓝灯(lantern)提供,了解详情

CDT 新闻简报

读者投稿

漫游数字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