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思想

Co-China周刊 | 储双月:中国当代电影历史叙事的嬗变历程

在历史叙事中,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只有借助历史的具体描绘才能得以传达。这就存在一个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与历史的具体性如何融合的问题。   提要:历史题材电影最显著的特征是依赖于遗存形态的历史,由此获取历史意识或曰历史性。历史意识是一种思想的特定模式。自1949 年以来,历史题材电影尤其是革命历史片中引以为荣的“历史意识”,或许只是一种意识形态立场的理论基础。新时期以来的历史叙事试图建构历史的复杂性、多义性和生动性,但90 年代以来的新历史主义叙事更注重主体精神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和引导作用。 关键词:意识形态 历史意识 历史题材电影   20 世纪中后期电影对历史的叙述,深刻地改变了我们关于历史的看法,使其成为传播历史知识、表达历史观念或恢复历史记忆的有效载体。电影技术的发展不断加强和提升了电影对历史时空的再现摹仿功能,再加上中国拥有上下五千年悠久丰厚、纵深广袤的历史文化遗产,这些都为中国当代电影的历史叙事提供了得天独厚的优势。然而,如影随形、无所不在的根源性的社会经济背景中的意识形态环境,通过介入电影环境而对中国当代电影的历史叙事产生重要影响。 意识形态指的是一系列规定,它使我们在当前的社会实践范围内采取一种立场并遵照执行(要么改变,要么保持其当前状态);伴随着这些规定的是,它声称具有 “科学”或“现实”的权威性。(1)我们只能从历史题材电影中显性的——美学的、道德的、伦理的维度,然后才能进入隐性的——未经批判而被认可的深层结构。其中的意识形态蕴涵模式,规定或促使我们形成某种思想立场,它决定了我们应该如何理解现实、看待历史。因为它不仅能评论自身与先前或曰已逝的文化和文明的关系,也能评论自身与时间上同时代、空间上相毗邻的事物之间的关系。(2)很多时候,往往是为了更好地理解现在而去研究历史。现在(意识形态)对过去(历史)的深刻影响是值得考察和揣度的相关性环节。在中国当代历史题材电影中,历史时空与现实社会紧密地缝合在一起,当下成了无处不在的潜文本,创作者不断调适其历史叙事的角度和力度,以期平衡影片、观众、意识形态三者的力量,于是,影片内外组成了一个更大的、复杂的、互动的一种带有对话性质的文本关系。可以说,中国当代电影历史叙事的演进过程既是这种调适的具体深入,也是历史真实性诉求与艺术虚构(历史想象)之间相互碰撞、角力直至融合的发展轨迹。   历史的三种存在形态   只要涉及到历史叙事,电影创作者就不可避免地要解决这样一个问题:如何处理历史材料与艺术虚构(历史想象)的关系即历史真实性问题。人类对历史的认识和研究离不开史料。我们通常意义上所说的史料,就是指那些人类社会历史在发展过程中所遗留下来的、并帮助我们认识、解释和重构历史过程的痕迹。我国著名历史学家荣孟源在20 世纪80 年代把史料分为四大类,一般被认为是较为全面合理的传统史料分类法。第一类为书报,包括历史记录、历史著作、文献汇编和史部以外的群籍;第二类为文件,包括政府文件、团体文件和私人文件;第三类为实物,包括生产工具、生活资料和历史事件的遗迹;第四类为口碑,包括回忆录、调查记录、群众传说和文艺作品。上述接近或直接在历史发生当时所产生的文字史料、口述史料、器物遗迹都是历史遗留物,是遗存形态历史;历史作品是史学者或创作者根据各自需要采录遗存形态历史加工而成的,是叙述形态历史;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和存在过的人物则是历史本体,是客观形态历史。 时空距离是横亘在古今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我们唯有凭借并依赖历史遗留物即史料才能发起古今对话,从而获取历史意识或曰历史性。然而,对于某些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史料往往会出现缺失、语焉不详、充满断裂和裂隙等情况。更何况,并非所有史料都能作为叙事的历史根据,有些文献档案也不可否认是记载者取舍选择之后的产物,带有主观性因素。对于史料的真实性问题,我国著名历史学家吴晗曾这样说过,“历史资料,当然并不是没有问题,而是问题很多,有歪曲、有篡改、有隐蔽、有夸大等等。问题是不能把过去的历史材料一棍子打倒,什么都不要,对祖国历史采取虚无主义态度。而是要尊重历史,要批判地继承,要经过对过去遗留的史料做一番辛勤的努力,要去粗存精,去伪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分析、研究、综合工作,取其精华,去其糟粕”。(3)历史的真实性只是相对而言的,不能完全等同于实际发生的历史本体,或曰过去实在。当代西方著名历史哲学家海登·怀特(Hayden White)亦认为,史书的记载归根结底是一种文本,不能把历史文本与历史本体等同起来,历史文本是根据人们的权力愿望、个人好恶和认识水平而书写的,无法真实再现历史本体,充其量仅仅是对过去之事的种种“解释”。“在我看来,历史事实是构造出来的,固然,它是以对文献和其他类型的历史遗存的研究为基础的,但尽管如此,它还是构造出来的。……只要历史实体在定义上隶属过去,对它们的描述就不会被直接的(受控的)观察所证实或证伪。……这就促使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即历史知识永远是次级知识,也就是说,它以对可能的研究对象进行假想性建构为基础,这就需要由想象过程来处理,这些想象过程与‘文学’的共同之处要远甚于与任何科学的共同之处。……我将历史说成是事实的虚构化和过去实在的虚构化。”(4)在新历史主义的最主要批评家海登·怀特看来,所有的历史重构都带有虚构特征。历史作品也只代表了一种尝试,即在叙事者的历史领域、未被加工的历史文献、其他历史记述,以及读者之间进行调和的尝试。 尽管历史本体的真实性在新历史主义叙事中是无法抵达的,但它的确是实际存在的。史学家竭尽全力去接近历史实在,坚定不移地强化其对历史的客观真实性诉求。优秀的历史题材电影则用现代主体意识去观照历史,传达出历史内在的本质的真实,也就是说在历史材料与艺术虚构(历史想象)两点之间找到了平衡点,在其营构的历史秩序中追求叙事的一致性和融贯性。无论是历史想象还是艺术虚构,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处理都要符合历史发展的可能性。新历史主义电影则从个人的生活体验和审美趣味出发来构筑历史世界,追求一种主观真实性,不断挑战历史虚构的可能性和极限。为了可以在更大视野范围内厘清历史题材电影创作的发展脉络,并对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客观存在的包括新历史主义叙事在内的多元复杂的历史叙事做出回应,本文对历史题材电影采用了较为宽泛的概念界定,指的是试图依据一定的历史事实并借助逼真的历史细节,再现某个历史时代的氛围、风气、习俗及社会概貌,并传达出历史精神的影片。从内容而言,它可以纵深展现某个历史时代,也可以集中笔墨描绘一桩历史事件,甚至可以纪传一位历史人物。易言之,它在要求必须具备一定的“实”的历史依据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容纳了“虚”的历史形态。 根据影片所述的历史时空和内容的不同,历史题材电影可以大致分出三种子类型,如革命历史片、近现代历史片、历史古装片。以历史时空来衡量,革命历史片应该归属于近现代历史片之中,但为了对占据主流且影响巨大的革命历史片创作有更整体和更全面的分析,便把它作为一个子类型单独列出来。   政治书写:历史叙事为现实政治服务   1949 年新中国建立之后,社会政治的变革带来了文化艺术的变革,文艺界迅速弥漫着“文艺从属于政治、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的左倾思潮。在文艺为现实政治服务的意识形态的操纵下,在政治文化批判运动一浪又一浪的紧张氛围中,“十七年”和“文革”电影的历史叙事普遍趋向于革命历史叙事,以寻求和建构新的国家政权存在的历史合法性和合理性,历史行进中“人”的丰富多样性和具体可感性为强大无比的国家意识形态话语所吞噬。 由于电影通俗易懂而又流传广泛,能最有效地向普通民众灌注国家意识和民族精神。对于这样一个对广大人民思想极具影响力、渗透力的文化工作,20 世纪20年代的苏联政府就有足够的认识和有力的领导。斯大林早在1924 年就指出了电影乃是对群众宣传的最伟大的工具,因此“必须把它掌握在党的手里成为共产主义教育与鼓动底有力工具”(5);1928 年,全苏联电影会议也对此做出非常明确的决议:人民的电影乃是“工人们加深阶级觉悟的最有力的武器,应该成为居民中各非无产者阶层的政治改善的最有力的武器。电影决不是用来适应非无产者阶层的思想意识的,它应该用它特有的动人形式,对居民里小资产阶级加强无产阶级的思想影响作用,以便在政治上改造一切非无产阶层”。(6)这种苏联模式照搬到新中国之后,便最先从电影发难,以批判《武训传》(孙瑜,1950)为开端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政治文化批判运动。 在人物传记影片《武训传》中,孙瑜以清末武训(1838—1896)为给穷孩子争取受教育的机会而行乞近四十年兴办义学作为主线来推进叙事,哀其不幸地道出这种有限的反抗解救不了苦难民众的真相。同时,还在周大(虚构的人物)领导农民武装斗争为辅线的下面带出 “周大单凭农民的报复心理去除霸报仇,也没有把广大的群众组织起来”的必然败局。于是,导演对两种人物命运、两条斗争路线做出了这样的结论:“在当时的那个历史环境里,他们两个人都无法获取决定性的胜利。”影片公映后,据《人民日报》的不完全统计,仅北京、上海、天津三地的报刊,在四个月的时间里就发表了四十余篇赞扬“武训精神”和电影《武训传》的文章,《大众电影》把《武训传》列为1950 年十部最佳国产影片之一。孙瑜也趁势根据《武训传》的电影剧本写成小说并于1951 年2 月出版,在该小说前言中表达了自己的创作初衷——“武训是一个平凡的、受损害的农民。他坚韧地、百折不挠地和封建统治阶级作了一生一世的斗争。虽然行乞兴学不能解救穷人,奇行苦操不足为法,他的那一种赤诚、朴素、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精神是值得歌颂的。”(7)其实,无论是导演的创作意图还是文本中的人物塑造皆带有“文艺为现实政治服务”的意识形态凿迹,但因知识分子的人道主义精神驱使其未充分批判武训的历史局限性,而其间又对农民武装斗争的盲目性发出了质疑之声,这种不彻底的“革命性”和“大众性”最终导致了主创者及影片命运的大逆转。 毛泽东观影之后,授意胡乔木组织了数篇持批评意见的文章,随后于1951 年5 月20 日在《人民日报》上亲自撰文发表了社论《应当重视电影〈武训传〉的讨论》,认为武训“处在满清末年中国人民反对外国侵略者和反对国内的反动封建者的伟大斗争的时代,根本不去触动封建基础及其上层建筑的一根毫毛,反而狂热地宣传封建文化,并为了取得自己所没有的宣传封建文化的地位,就对反动的封建统治者竭尽奴颜婢膝的能事,这种丑恶的行为,难道是我们所应当歌颂的吗?向着人民群众歌颂这种丑恶的行为,甚至打出‘为人民服务’的革命旗号来歌颂,甚至用革命的农民斗争的失败作为反衬来歌颂,这难道是我们所能容忍的吗?承认或者容忍这种歌颂,就是承认或者容忍污蔑农民革命斗争,污蔑中国历史,污蔑中国民族的反动宣传,就是把反动宣传认为正当的宣传”。此文即刻掀起了我国当代文艺史上的第一次全国规模的文艺思想论争,并借此展开了一场针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政治批判运动。 在舆论高压之下,孙瑜于同年5 月26 日在《人民日报》上公开了检讨文章即《我对〈武训传〉所犯错误的初步认识》,此文后被斥为思想混乱、检讨不充分。同年7 月23—28 日,《人民日报》连载了由江青主持的武训历史调查团的调查报告《武训历史调查记》。调查团不仅因挖掘出了一位与武训同时同地的农民革命领袖宋景诗在1860 年领导黑旗军进行鲁西抗粮斗争的资料而批判影片“缺乏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8)而且据称是从武训的为人、武训学校的性质、武训的高利贷剥削和地主剥削等材料出发,将武训定性为“一个以‘兴义学’为手段,被当时反动政府赋予特权而为整个地主阶级和反动政府服务的大流氓、大债主和大地主”。(9)在紧锣密鼓的批判声中,孙瑜又于1952 年6 月3 日在《解放日报》上刊登了《对编导电影〈武训传〉的检讨》,“由于我孤立地、抽象地看问题,主观地认为可以把精神和本质分开,把历史的武训和我电影所需要的武训分开;于是我就荒谬地、一误再误地、采取了那一个骇人听闻的创作方法——修改历史。修改历史而又以历史面目出现,称之为传记影片——这是一种反历史、歪曲历史、捏造历史的文艺创作方法,远超出了一个历史传记文艺工作者所能容许的艺术处理自由的限度”。仅以《武训历史调查记》与《对编导电影〈武训传〉的检讨》对照析之,前文显然以占有所谓的史料而肆意批驳,后文则以拒斥艺术虚构来否定影片的历史意识,两文皆以表面的历史真实性论述掩盖了国家政治权力话语或阶级斗争历史观的“权威性”的本质。 武训及《武训传》批判超出了影片本身,且对中国当代电影的历史叙事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十七年”和“文革”时期,三十多部历史题材电影皆为涉及抗日战争、国共内战、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时期的革命历史片。这些革命历史片竭力为无产阶级专政国家存在的合法性和合理性寻找历史依据,它自然是当时安全系数最高的历史叙事,且较易表达和抒发创作者的政治忠心。近代历史题材除了《武训传》之外,仅有《宋景诗》(郑君里,1955)和《甲午风云》(林农,1962),古代历史题材只有《李时珍》(沈浮,1956)与《鲁班的传说》(孙瑜,1958)。《宋景诗》和《甲午风云》旗帜鲜明地主张进行彻底的反封建反帝斗争,与现实社会中的爱国主义教育和反封建主义主题相契合。《李时珍》颂扬了在封建社会不同流合污而执意“逆水行舟”30年来编修《本草纲目》的明朝医学家李时珍;《鲁班的传说》讴歌了默默无闻地帮助民众解决“修桥”、“建庙”、“造角楼”难题的春秋战国时代的鲁班。这种不求名利、不计较个人得失而一心造福于民的人民公仆形象身上,集聚了主流意识形态所倡导的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这四部历史古装片和近现代历史片,因由上述因素的庇护而规避了政治风险。由此可见,左倾思潮对历史叙事侵蚀之深、之长。这种历史叙事现象实质上体现了对政治权力的顺从与逢迎。此外,《武训传》的编导孙瑜——这位“诗人导演”,也因以简朴淡雅的美学风格成功塑造了既是闻名遐迩的“木匠之祖”又堪称为楷模的古代建筑师鲁班而翻了身。曾形神并茂地饰演武训的赵丹,也因再度以高超的演技传神演绎了林则徐、李时珍而终获国家权威话语的认可。 《宋景诗》的创作意图是为了纠偏《武训传》所叙述的农民武装斗争,匡正所谓正史对历次农民起义的各种歪曲和诬蔑,并声称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还原历史以本来的真实的面目。影片以山东堂邑县农民宋景诗不堪忍受沉重的赋税而抗捐起义为序幕,建构了农民揭竿而起进行反压迫斗争的合法性。但是,影片并未写出这种斗争的复杂性,也未从根源上揭示黑旗军的失败,而是直接地将黑旗军在鲁西的抗粮斗争处理为两个阶级的生死较量。影片不仅将黑旗军领袖宋景诗曾被清廷招安的史实改写成为保存实力而诈降,而且在片末着力渲染黑旗军先后与白莲教、捻军、太平军联合作战痛击满清统治的巨大摧毁力,凸现农民起义前仆后继、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竭力论证农民起义的进步性和人民是历史主人公的思想。显而易见,影片的创作观念遵循的是毛泽东关于中国革命和中国农民战争的论断。毛泽东在《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中说:“中国历史上的农民起义和农民战争的规模之大,是世界历史上所仅见的。在中国封建社会里,只有这种农民的阶级斗争、农民的起义和农民的战争,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10)与《武训传》中的周大相比,宋景诗洋溢着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理想主义精神的光环,汇聚了所有起义领袖的优良品质,这位侠心义胆的黑旗军领袖被限定在“高、大、全”的文艺创作观念中,丧失了作为历史行进中的人应该具有的鲜活生动性和具体可感性。这同时也是“十七年”和“文革”时期历史题材电影中大多数历史人物形象的不足和悲哀。   多元讲史:众声喧哗的创作景观   自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以来,历史题材电影的创作进入新的发展时期,涌现出一批颇有影响的影片,历史叙事的视阈更为开阔,并由观念先行、先入为主的思维模式转向文化的、美学的批评维度,试图重构历史的复杂性、多义性和生动性。譬如,《八女投江》(杨光远,1987)就是在《中华女儿》(凌子风、翟强,1949)基础之上,将原有的单一的爱国抗日题材融入了现代女性意识,让残酷险恶的抗战形势、困苦艰难的生存环境、冰冷僵硬的男权话语,与正义善良和坚强勇敢、脆弱善变和温柔多情这一女性性格的正反两面直接撞击,深入到历史人物的精神实质中去,故而显得可感可亲。 因为深受“人民是创造历史的真正的动力”这一典型的阶级斗争历史观的拘囿,“十七年”和“文革”时期的历史题材电影总是让人民大众去占领历史叙事的舞台。但是,人民大众也不能长期满足于只能咀嚼自己父辈的革命豪情和大无畏牺牲精神,在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初拨乱反正的政治思潮影响下,民众对中国近现代史上两党两军的重要领导人的生活经历和革命传奇、以及发生在国共两党之间的重大历史事件,怀有一种了解认知、探求真相的急切愿望。尤其是到了80 年代之后,个人施展才华的空间趋于广阔,民众转而去关注古代直至近现代的权力阶层及历史名人的生活,从中幻想着汲取一些占据历史舞台的成功经验或捷径通途。另外,帝王将相和才子佳人曾经一直占据中国历史叙事的长河,经由20 世纪50—70 年代的阻断、拒斥、屏蔽之后,激发出了一种闲置已久的猎奇心理和窥视欲望。针对当下探求历史的渴念,历史题材电影适时发挥了历史想象而由此出现了历史叙事的新变。 这一时期历史题材电影的开创性意义及创作景观主要表现为以下四个方面: 一、工笔描摹中国近现代军事史、战争史上的革命领袖或重要领导人,注重从细节出发来毕现他们的气质风貌和心理活动,表现出一种对气势磅礴的史诗化电影的创作追求。新时期历史题材电影不仅重在对一个时期政治史和军事史的折射和反映,而且影片的焦点从原先的革命先烈转变到既如雷贯耳又神秘遥远的重要历史人物身上。历史叙事在照顾到观众兴趣点的同时,还有效传播了近现代历史革命知识,兼顾了主流意识形态的无形渗透。《大河奔流》(谢铁骊,1978)中第一次出现了毛泽东和周恩来的领袖形象,新中国领袖在银幕上“复活”了,这让观众顿生无限的崇敬和怀念,并结束了近三十年来革命领袖形象空白的历史。《山城雪》(钱千里, 1980)以“皖南事变”为历史背景,描写周恩来同志在国统区重庆领导新华社,保护进步人士,团结各阶层人民,组成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同何应钦等国民党顽固派进行坚持不懈斗争的故事。这是我国影坛上首次以新中国领袖作为主要人物贯穿始终的影片。影片结尾处以周恩来“黑暗是暂时的,光明一定会到来”的演讲与“周恩来是人民心中的丰碑”的文字结语,抒发了电影人对“文革”政治的不满及对周总理的深深悼念之情。 上述两部影片开始注重历史的线性及纵深发展,对新时期革命历史片中历史意识的开拓起到了筚路蓝缕的作用,此后便逐渐形成了系列性、规模性地展现中国共产党战争史、军事史上的重要战役,以诠释毛泽东关于人民战争思想(11)的革命历史片。《巍巍昆仑》(上下集,景慕逵,1988)根据中共在1947 年的战争史实创作,以国共两党两军最高统帅毛泽东和蒋介石的较量、两位统帅的视点来平行叙事,生动而深刻地反映了毛泽东等领袖制定“运动战”这一军事作战方式的雄才伟略,展现了以人纪史、以史传人的史诗化电影的恢弘气势。这种规模宏大、场面壮观即鸿篇巨制式的史诗风格,在90年代的革命历史片中得到了充分强化。《大决战》三部(李俊、杨光远等,1991)、《大转折》两部(韦廉,1996)、《大进军》四部(赵继烈、杨光远等,1997—1999),是中国电影史上规模最为宏大的革命战争片。影片将纪实与虚构熔于一炉,多角度、多层面、几近全景式地展现解放战争中后期直至新中国建立的那段战争史,着力渲染了两军对垒时战略战术的才智较量及战争场面的紧张激烈,突出强调了人是战争的决定性因素。影片中的许多细节无不凝聚着中国共产党以人为本的思想,如以毛泽东在食不果腹的房东老大娘赠送面条给自己吃时潸然泪下的场景,邓小平与战士们分享缴获的咖啡时的放松喜悦以及刘邓在指挥部饮咖啡时“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淡定,生动形象地展现了中共领导人体恤民情、平易近人、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革命情怀。 《开国大典》(上下集,李前宽、肖桂云,1989)、《开天辟地》(上下集,李歇浦,1991)、《长征》(翟俊杰, 1997)等影片,不仅出现了毛泽东与子女在一起生活和谈话的场景,还讲述了青年毛泽东与杨开慧的爱情及中青年毛泽东与贺子珍的感情生活,领袖人物的私生活也进入了历史叙事空间,从而填补了领袖人物思想情感的空白,一定程度上提升了一代伟人的亲和力和感染力。由韩三平、黄建新导演的《建国大业》(2009 年)在《开国大典》基础之上,重述了从1945 年抗日战争结束到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的筹备及召开直至新中国建立前夕发生的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全景塑造了那段风云岁月中共和国领袖和众多政坛名人的群像。2011 年,由韩三平、黄建新执导的《建党伟业》在《开天辟地》的基础之上,再度以豪华全明星阵容重点讲述了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中国共产党建立三大历史事件,精心刻画了以李大钊、陈独秀、毛泽东等为中心的共产党员形象和北洋政府、保皇派、国民党等一些影响历史变革的人物形象。两部重拍片在题材和史料上皆有一些新的发现和挖掘:譬如,《建国大业》中就有蒋经国父子之间关系的深入描写,《建党伟业》中还采录了野史和稗史中的蔡锷与袁世凯的对手戏及蔡锷与戏子小凤仙的爱情戏。另外,在历史观念和表现手法上也有一定突破和创新:两部影片皆以时间为经,以重大历史事件及历史关目为纬,以活跃其中的重要历史人物串联而起,但同时又融历史、政治、战争、动作、侦探、言情为一炉。与前两部影片相比,《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的情节则更为紧凑有致,更富有表现力和观赏性。但是,明星大腕的气场盖过了历史人物的具体性,娱乐性太强,抵消和瓦解了革命历史片的核心价值观,使其向通俗剧倾斜,从而失却了革命历史片所应该具有的权威性和严肃性。全明星阵容的表演模式及择取野史、稗史中历史人物传奇的价值取向,标志着历史观念又出现了新的转向——轻松无精神负担地消费革命历史的时代已来到。这也是当下革命历史片所呈显出的一种创作倾向。 二、20 世纪80 年代以来的近现代历史片,还着力塑造了富有爱国情怀或反抗精神的将领、诗人、改革家、革命先驱者。譬如,《吉鸿昌》(上下集,李光惠、齐光家, 1979)中临刑前赋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以明志的抗日爱国将领吉鸿昌;《李清照》(张景隆,1981)中傲视世俗坚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高洁志向的李清照;《风流千古》(寇嘉弼、李杰峰,1981)中以“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来抒发坚守收复中原信念的陆游;《谭嗣同》(陈家林,1984)中临行之前仍奋笔疾书“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的谭嗣同;《秋瑾》(谢晋,1983)里慷慨激昂地在狱中发出“为了革命,无数英雄男儿抛头颅洒热血,女子,有我秋瑾”之声的秋瑾;《廖仲恺》(汤晓丹,1983)中收到恐吓信即言“为党为国而牺牲,是革命家的夙愿,何事顾忌”的廖仲恺;《孙中山》(上下集,丁荫楠,1986)中以毕生精力践行“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之抱负和决心的孙中山。这些仁人志士,有些是感情奔放、深沉睿智、坚持操守的历史名人(如陆游、秋瑾、谭嗣同),有些则是国民党阵营中追求民族统一大业、追求民主真理、追求自由进步的革命先行者(如吉鸿昌、廖仲恺、孙中山)。影片以他们的爱国主义精神和救亡图存政治理想的实践,多层次地深化了反对封建压迫、反对列强侵略的主题,故而仍在主流意识形态范畴之内。 近现代历史片将历史时代和人物命运的悲剧有机地融合在一起,以揭示悲剧的本质和根源——“真正的悲剧,是个人自觉的意图,由于有限的、多少有点片面的必然性,而和像自然规律一样起作用的历史运动的盲目力量发生冲突所造成的”。(12)比如说谭嗣同,对于自己所致力追求和所将遭受的危难有着清醒的认识,但为了变法图强的政治理想全然不顾个人安危:“各国变法,无不从流血而成。今中国未闻有因变法而流血者,此国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请自嗣同始。”面对国民党右派反对分子的汹汹来势,廖仲恺进行了不妥协的斗争。一部分国民党右派老党员,为了达到反共的目的,甚至不惜与北方反动军阀相勾结,这让廖仲恺尤为痛恨。廖仲恺发表了一篇《革命派与反革命派》(13)的文章,对国民党老右派做了辛辣的批判,深深刺激了国民党老右派。汪精卫、胡汉民等人对他予以生命威胁,廖仲恺仍然忘我地为黄埔军校筹集经费到处奔走,翌日上午便在戒备森严的党部门前,惨遭杀害。从秋瑾、陆游、谭嗣同、吉鸿昌、廖仲恺、孙中山等历史人物被杀、怀才不遇、被贬、被囚、抱憾而终的悲剧命运,来反观那个特定历史时代的悲剧,并审视衰败落后、腐朽反动的旧制度必然走向灭亡的悲剧。 《西安事变》(上下集,成荫,1981)、《血战台儿庄》(杨光远,1986)、《重庆谈判》(上下集,李前宽、肖桂云, 1993)、《七七事变》(上下集,李前宽,1995)、《鸦片战争》(谢晋,1997)等影片皆以俯瞰历史的视点,以更理性、更客观的眼光来面对历史,不仅向现代人展现中华民族历史上具有政治性和战略性意义的重大历史事件,而且深入对中国近现代政治和战争的悲剧性根源的自觉探寻。由于特定历史年代的局限性,敌后战场的中共抗日斗争一直长期占据主流,而1986 年的《血战台儿庄》则是大陆影坛第一部以正面且肯定的态度,拍摄了一场由国民党军队获得悲壮的胜利且对抗战格局扭转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战役。它和《七七事变》是我国电影史上描述国民党在正面战场上抗日题材的两部影片。由此可见,八九十年代的创作者们力图以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以显性层面上代表不同利益集团的重要历史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和利害关联,来深层次地揭示两个民族、两个国家、两种文明或两个党派之间的战争和政治。其历史意识可以概括为:“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的,而其中每一个意志,又是由于许多特殊的生活条件,才成为它所成为的那样。这样就有无数相互交错的力量,有无数个力的平行四边形,而由此就产生出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事变,这个结果又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的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14)现在,我们应该有魄力、有勇气来正视历史,而且客观的理性再现往往比情绪化的声讨、批判更有力量,更具有震撼人心的历史感和时代感。 三、20 世纪70 年代末80 年代初以来的历史题材电影所具有的开创性意义,还表现在将从苏联引进的特型演员的概念发展成为我国独有。特型演员是特殊造型演员的简称,作为一种专门的演员类型的称呼,应该是中国电影表演史上值得书写的一笔。对待历史叙事,这一时期的电影人多持复原历史的创作态度,即对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力图以“真实”面貌呈现,强调纪实性。为了在银幕上追求逼真化的艺术效果,需要容貌相似或经过化妆、甚至增减体重来达到形似的演员来饰演中国近现代军事史、战争史上的重要领导人。古月虽然不是“表演科班”出身,但却是中国最形似毛泽东的特型演员。古月于1978 年被叶剑英元帅亲自圈定为演毛泽东的特型演员。从影27 年间,古月已在84 部影视作品中出演过毛泽东,且在《开国大典》和《毛泽东的故事》(韩三平,1992)中成功塑造毛泽东的形象而先后获得第13 和16 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主角奖,由此成为一名文职将军。 孙飞虎饰演的蒋介石形象也深入人心,他二十年来在三四十部影视剧中出演过蒋介石,不仅在大陆收获颇多殊荣,而且在台湾也得到普遍认可。他先后在《西安事变》、《巍巍昆仑》、《开国大典》、《重庆谈判》中因成功饰演蒋介石的形象,而依次荣获新时期电影十佳演员奖和第2 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第13 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第14 届《大众电影》百花奖最佳男配角奖和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男配角奖、第19 届《大众电影》百花奖的最佳男配角奖。虽然非职业演员出生的古月是目前饰演毛泽东最成功的特型演员,政治地位也非常高,但职业演员出生的孙飞虎第一次在《西安事变》中饰演蒋介石形象就十分出彩,其戏份明显重于古月、王铁成等特型演员。在当时国产影片中,只有毛泽东、蒋介石、周恩来、朱德、陈毅、邓小平等六位重要领导人能用方言对白。孙飞虎因是上海人易学宁波话,他保留了宁波官话中比较有特点的词汇,结合普通话,创造出一种全新的语言模式,而这种由他首创的蒋介石的语言模式至今仍让观众难以忘怀。这种语言模式使他的台词产生了性格化的效果,从而生动而有效地刻画了蒋介石这一角色的性格。“演员的台词的性格化,是会加强演员对于那台词的表现之真实性和效果的。”(15) 因为受根源性的意识形态的限制,也出于对领袖人物的崇敬心理,即使是八九十年代领袖人物的塑造也带有不同程度的理想化和美化倾向,作为反面角色的蒋介石倒是以有血有肉的圆形人物站立了起来,在历史叙事中形成一种特殊的喧宾夺主的现象。影片往往会通过国民党内部的相互利用、制衡、斗智斗勇,来增强故事性,这就为蒋介石形象的塑造提供了较为广阔的表演空间。阴险老道、精明高超的政治驭术,与事必躬亲、奋勉求治的行事风格及总是得到事与愿违、举措失当的失望结果,构成了一种张力,使蒋介石形象显得相当饱满、富有立体感。 特型演员具有较大的规定性,不仅需要三位以上领导认可才能饰演,而且因总饰演中国近现代史上某位重要领导人物,形成一种表演模式后往往不能再演其他角色,有些还被特殊身份制约不能拍广告、走穴,其表演空间和生存空间都受到很大的限制。这也是王铁成、郭法曾、卢奇、刘劲等演员强烈要求同“特型演员”群体划清界限的重要原因。但是,随着第一代特型演员古月的去世和王铁成的隐退、第二代特型演员刘劲的多元化表演风格的拓展,以及时间的推移带来观众需求的变化,特型演员在当下历史叙事中的需求已逐渐淡化。从起初的观众只认可说湖南话的古月饰演的毛泽东(16)而不适应说普通话的唐国强在《长征》(翟俊杰,1997)中饰演的毛泽东,到观众认同所有领袖都说普通话,再到观众飨用《建国大业》和《建党伟业》几乎未将特型演员作为核心阵容而分别实行172 位、108 位明星云集和大串联的模式,显示出观众审美趣味悄然转变的轨迹:从追求历史叙事的纪实性转变为传奇性。在消费主义意识形态的作用之下,这种商业化的历史叙事,已然失却了真切的历史痛感和历史严肃性,从而为观众提供了轻松无负担的娱乐消费。历史叙事需要在明星效应与历史真实性之间做出一种平衡,既要让影片富有感染力和表现力,又要让观众产生一种对历史的敬重感,这种权衡和把握对电影人来说自然有些难度。特型演员从表演舞台上消退,说明人们对历史真实性的要求日渐淡化,某种程度上透出历史衰败的迹象。特型演员那耳熟能详的身影连同那原汁原味的乡音,也只能镶嵌在20 世纪八九十年代创作的革命历史片和近现代历史片之中闪闪发光,成为特定时代的一种文化记忆。 四、到了90 年代,在新历史主义等史学观和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等美学观的影响之下,出现了“虚”的历史形态明显压过“实”的历史依据的新历史主义叙事,如影片《秦颂》(周晓文,1996)、《刺秦》(又名《荆轲刺秦王》,陈凯歌,1999)、《英雄》(张艺谋,2002)、《夜宴》(冯小刚,2006)。这种新历史主义叙事与革命历史叙事、文化历史叙事等一起,为中国影坛造成了“众声喧哗”的创作景观。 《秦颂》是周晓文根据《史记·刺客列传》中的高渐离(17)举筑撞击秦始皇未遂最后被杀的情节框架即兴发挥的。影片不仅虚构了美丽且残疾的栎阳公主与高渐离之间的爱情戏,并将《史记·刺客列传》中因擅长击筑而被秦王赦免死罪却刺秦未果的高渐离,改成了曾有恩于嬴政却不幸沦为阶下囚之后,为了追求艺术理想和爱情自由而操琴向秦王砸去的高渐离。刺秦的动机发生了改变,明显融入了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尤其是影片以高渐离在宗庙中与栎阳公主颠鸾倒凤的一场戏,来表达其对秦王无上权威的触犯,虽然释放了导演反强权反专制的“弑父”情绪,但不符合秦朝这个封建社会第一个朝代中人物的思想情感和行为方式,违背了历史的发展可能性。但是,导演周晓文仍然竭力在三个象征意味的人物符号之上,追求一种主观上的真实性,以寄托他对中国现当代政治悲剧的思考。 《刺秦》是陈凯歌根据《史记·刺客列传》(18)中核心人物荆轲的刺秦故事加工而成的。导演以秦王的爱妾赵姬这一虚构的人物的视点,来透视秦王形象的复杂性:既钦慕其忍辱负重、励精图治统一六国的英明才干,也痛恨其为巩固统治地位在灭赵之后残杀大批无辜百姓和儿童的倒行逆施。在刺秦行动中,赵姬的作用明显压过了历史人物太子丹、荆轲,正是她帮助太子丹感化了已放下屠刀的荆轲,用“图穷匕见”之计刺杀秦王嬴政。荆轲因美人“受刑”而刺秦,刺秦动机被改变,这就解构了满怀“士为知己者死”刚烈精神的传统荆轲形象,却以英雄美人的俗套为影片增添看点和娱乐性。众人在易水边送行时,荆轲吟唱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这一慷慨悲歌成为千古绝唱,到了2002年的《英雄》中却被消解殆尽。在司马迁看来,荆轲是为了通过反抗暴秦、挽救弱燕来报答对自己有知遇之恩的太子丹,这样的行动有其正义性。正因为此,荆轲这一扶弱拯危、不畏强暴、义薄云天、大义凛然的壮士形象,数千年来为人们所感佩、所称颂。在《英雄》中,荆轲被秦王统一六国的强大意志感化,即被权力异化,因而颠覆了刺秦这一壮行的意义。 这三部影片均将秦始皇统一六国和强权暴政而引发的刺秦事件作为历史背景,并以导演的个人话语对这段历史做出“偶然性”、“欲望化”的阐释,以寄寓自己对现当代权力政治的理解和认识。于是,我们便发现,影片生产或再生产出一种新的历史意识,一种所谓真实的话语声音,并更注重主体精神对历史的重新阐释和引导作用。在导演们看来,“主体尤其是历史阐释的主体,对历史不是无穷地趋近进行客观的事实认同,而是消解这种客观性神话而建立历史的主体性”。(19)但是,导演的主体性意识与历史的具体描绘出现了游离,在历史叙事中成了两张皮,透出历史式微的迹象。在历史叙事中,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只有借助历史的具体描绘才能得以传达。这就存在一个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与历史的具体性如何融合的问题。一种方法是借历史人物之口直接说出,即直抒胸臆;另一种方法是在历史故事和现实生活之间建立某种关联性的对比或呼应,通过对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叙述含蓄地传达出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只有将历史的具体性与创作者的主体性意识,即古今融贯的问题巧妙地处理好,才能称之为优秀的历史题材影片。   注释: (1)参见 美 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凤凰出版集团、译林出版社2009 年版,第24 页。 (2)参考 法 米歇尔·福柯《事物的秩序:一种人文克希尔的考古学》(纽约1971 年版),第367—373 页,转引自 美 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第2 页。 (3)吴晗《再谈历史剧》,《文汇报》1961 年5 月31 日。此前,吴晗曾在《文汇报》上发表过《论历史剧》(1960 年12 月25 日),此文引起了20 世纪60 年代初历史剧的大讨论——主要针对历史剧的概念、历史真实与艺术虚构、古为今用等问题进行了讨论。 (4) 美 海登·怀特《元史学:十九世纪欧洲的历史想象〈中译本前言〉》,凤凰出版集团、译林出版社2009 年版,第6—8 页。 (5)(6)转引自夏衍《从〈武训传〉的批判检讨我在上海文化艺术界的工作》,《人民日报》1951 年8 月26 日。 (7)孙瑜《〈武训传〉电影小说》,上海新亚书店(印行)1951 年版,第2 页。 (8)武训历史调查团《武训历史调查记》,转引自《武训和〈武训传〉批判》,人民出版社1953 年版,第254 页。 (9)同(8),第312 页。 (10)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 卷,人民出版社1991 年版,第1031 页。 (11)毛泽东的人民战争思想是毛泽东思想的重要组成部分,指的是以毛泽东为主要代表的中国共产党人把马克思列宁主义关于人民群众的历史能动作用原理,创造性地运用于中国革命战争实践而形成的一套完整的人民战争思想。 (12) 苏 普列汉诺夫《尼·加·车尔尼雪夫斯基》,《普列汉诺夫哲学著作选集》第4 卷,转引自王爱松《政治书写与历史叙事》,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7 年版,第283 页。 (13)廖仲恺《革命派与反革命派》的核心观点为:“现在吾党所有反革命者,皆自诩为老革命党,摆出革命的老招牌,以为做过一回革命党以后,无论如何勾结官僚军阀与帝国主义者,及极力压制我国最大多数之工界,也可以称为革命党,以为革命的老招牌,可以发生清血的效力。不知革命派不是一个虚名,那个人无论从前于何时何地立过何种功绩,苟一进不续革命,便不是革命派。反而言之,何时有反革命的行为,便立刻变成反革命派。” (14) 德 恩格斯《致约·布洛赫》(1890 年9 月21—22 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 卷,人民出版社1972 年版,第478 页。 (15)章泯《导演与演员》,转引自《中国电影专业史研究:电影表演卷(上)》,中国电影出版社2006 年版,第310 页。 (16)其实,毛泽东由古月出演,其声音却是由与毛泽东声音最相似的特型演员——西安话剧院演员张克遥配音的,他为古月所配的“毛泽东的声音”仍然在观众耳畔回响。但唐国强饰演毛泽东时一直都是自己发音,不用配音演员。 (17)在《史记·刺客列传》中,高渐离其实是太子丹的门客、荆轲的朋友,荆轲刺秦失败被杀之后,他隐姓埋名多年后被召进宫为秦王击筑,熏瞎眼睛。他把铅放在筑里,为替燕国报仇举筑撞击秦王,没有打中,后被杀。高渐离这一历史人物作为荆轲的陪衬,反映了六国人民反抗秦国强权暴政的要求,并旁证荆轲刺秦的正义性。 (18)司马迁的《史记·刺客列传》其实是照录了《战国策·燕刺》的部分内容。 (19)转引自王岳川《当代西方最新文论教程》,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 年版,第401页。   (储双月,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原文链接: https://cochina.org/?p=85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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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经|新“南方谈话”开拓改革开放新局面

2012年岁末,随着中国新一届领导集体顺利换届,决定下一步中国改革开放大方略的争论亦告一段落,改革抉择渐显清晰,中国和世界为之一振。   围绕这一重大问题的探讨和博弈,从去年开始即在各阶层和各方面激烈进行。今年2月,适逢邓小平同志南方谈话发表20周年,为此,2月16日出版的《财经》杂志,以“改革抉择时刻”为题,约请当年率先全面解读邓小平南方谈话的周瑞金先生撰写长文:《何以解忧,唯有改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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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新闻 | 令计划丑闻盖薄案 | 北京观察

(德国之声中文网)2012年是个非凡的年度,一切传言都能变成事实。 此次为习近平”新南巡”伴行的,是反腐的锣鼓点。锣鼓点有多密?十八大结束不到一个月,中外媒体已经不约而同搞起”倒台贪官一览表”,从省部到村官,一目了然。 据说中纪委一位局长讲,80年代刚成立的时候,中纪委是端着枪满天空找鸟;20多年过去,现在是闭着眼往天上放一枪,就能打下一只。这位局长的比喻一点没有言过其实,因为中纪委的一枪,打下的很可能还是一串。但是只依靠微博当”弹弓”,依靠知情人、两性受害者实名举报,打下的鸟就是铺落满地,能形成反贪的突破口吗? 中央家族是反腐的试金石 今年2月,习近平以“王储”的身份访美,华盛顿《美国自由灯塔》网发表的资深媒体人比尔.戈茨(Bill Gertz)的文章,和《华盛顿时报》引用两名美国官员的话所做的报道,已经揭示出薄熙来案是政治大案的实质,远比9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审议通过的中纪委《关于薄熙来严重违纪案的审查报告》要惊人得多。薄熙来案之后,许多海外媒体又揭发出令计划家族、温家宝家族大量贪腐事实。前者已经显示出是超过薄案的政治大案。 习近平开局之后,已经出现形势逼人的反腐局面,反腐不能内靠”弹弓”,外靠传媒,是否对执政63年已然形成的中央家族动手,成为习近平反腐的试金石。 到底是谁提拔了令计划? 3月15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向中央警卫局下达对薄熙来夫妇的抓捕令,如同当年汪东兴下令拘捕”四人帮”。这个命令是中办主任令计划签署的,偌大的中国,有几人能猜透令计划下笔时的心情?若不是三天后一辆黑色法拉利在北京四环路交通要道保福寺桥上发生车毁人亡的严重事故。令计划与薄熙来之间家族巨大的利益关系,不可能几个月之内被揭穿。 本月9日,以报道中国政治内幕见长的一家海外网站报道了令计划卷入薄熙来事件的隐秘内情,引述北京知情人称”很少有人知道,令计划23岁时为什么能从山西一个小地方(运城。笔者注)调到北京共青团中央?后台正是薄家。令计划父亲令狐野和薄熙来父亲薄一波是多年山西密友,薄老几乎将令计划视为养子,他刚恢复了权力,便操纵了老友之子进京。几十年之后,令成为中共中央大内总管。” 2007年10月南方都市报,采访了十七大代表令计划的二哥令政策,他透露”父母均为当地基层干部,父亲原为山西省一名处级干部,育有4子1女,名字分别是令路线、令政策、令方针、令计划、令完成,其中令方针为女儿。”令氏家族子女名字一直让媒体头疼,明镜网报道令家只有四个孩子,”令方针”应为长子名。 据悉,山西有媒体报道过薄一波与令狐野的特殊私人关系,但总是被迅速辟谣,个别记者为此还被整肃、下了监狱。 仔细观看明镜网刊登的此前特约记者发表的一张团中央群照,前排在坐的团中央书记胡锦涛,第三排站立的的是团中央宣传部的小干部令计划。令计划1979年调入团中央,胡锦涛还是甘肃省建委设计管理处副处长。1982年胡锦涛在甘肃省建委副主任任上,得以进入中央党校司局级升副部级学员班,靠宋平给力,临时给了个”共青团甘肃省委书记头衔”,根本没去赴任,经中组部常务副部长兼青干局局长李锐审核,推荐,是年12月就从中央党校的青干班直接调入团中央,任书记处书记,全国青联主席。当时令计划正借调河北省一年。随后令计划又为了补学历到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学习两年。期间胡锦涛又进入中央党校副部级升正部级学员班,又是依靠李锐的审核、推荐,在团中央最后一年升为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在胡锦涛离开团中央到贵州当省委书记的1985年,令计划才结束学业,回到团中央宣传部,后来升副处级。其间,看不出令计划与胡锦涛搭上了什么紧密的关系。 胡之后8年,团中央又经历几任第一书记,令计划一步步升到正局级。 令计划真正的升迁之路,是在1995年,胡锦涛成为王储的3年之后,由团中央宣传部部长位子上,调入中央办公厅,担任调研室三组负责人。当时胡谨言慎微,正观察高层风向,不可能为自己调兵遣将。又经历了五年,2000年令计划从调研室主任位置上提升为中办副主任,其中正是江泽民企图废储,胡锦涛胆战心惊恐废的时期,期间若没有薄一波权势家族的力挺,令计划不可能在权力中枢挺进。 十六大,令计划一直在中办副主任位置上,升迁大内总管的路已经铺就。这实际是薄一波家族为他铺就的一条”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路。 令计划与薄家关系密切 令计划为薄熙来的重庆模式做了什么? 2月8日,逃馆的王立军被安全部带到北京,同日薄熙来去昆明考察,临行对重庆常委班子说:”你们慌什么?常委有6人支持我们,你们慌什么!”3月9日,薄熙来在重庆团开放日公开讲:我相信锦涛总书记会来重庆。薄熙来讲的,都不是空话。 薄倒台之后,海外媒体和微博揭出大量事实,揭出重庆模式与中央路线”本是同根生。”60年大庆”毛泽东思想万岁!”方阵成为薄熙来思想最强大的后台支柱。薄熙来每次来京都要与胡锦涛密谈数小时,应该都经过令计划安排。常委去各地视察,当然也是中办安排,6个常委去重庆,都带去胡锦涛对重庆的关心。其中政治局委员、中组部部长李源潮在重庆的讲话影响超过6常委,新华社以《重庆的改革探索,对于破解中国科学发展面临的难题,提供了新的思路和经验》为题发表长篇报道。令计划对新闻的控制,实际超过中宣部。若无王立军逃馆,胡锦涛视察重庆,将成为事实,重庆模式将按照李源潮定的调子,左右十八大路线的制定。 去年江泽民被蜱虫咬了,因为治疗不当,病情恶化,正是中南海吹风会向人民日报、新华社,透露消息,让这两家龙头媒体在301周围租房子,等报”特大消息”。香港亚视因此失控。 令计划的弟弟令安全作为媒体人出身,依靠令计划的能量,控制了广泛的媒体关系。薄熙来案发之后,微博活跃,,正是令安全操控门户网,大删微博,关掉一批著名知识分子的微博,影响极为恶劣。据海外报道,令安全已经逃出中国,但是依然能够动用媒体。 令计划的野心超过薄熙来 2月《华盛顿时报》报道王立军揭露薄熙来两年之后要搞掉习近平。薄熙来争当总书记的计划和野心,已经令世界舆论震惊。3月18日,令计划”以儿子被政治谋杀”为借口,调动警卫团包围法拉利车祸现场,并不是”大内总管”权力所限能够做的,已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掩盖丑闻,他建立了新的政治同盟,同时策划”5.7海选”,争当”常委”。野心败露,才使得整个家族和薄家一样,陷于灭顶之灾。 令计划丧子第二天,就开始正常工作,向胡锦涛和中央隐瞒实情,一直面带笑容,随同胡国内外走动,为自己上位,开始上演阴谋大剧。据明镜报道,是一位公安部门的”深喉”,将3.18车祸内情报告给王岐山,王岐山转告朱镕基,朱镕基听到详情,大骂”畜生不如!”是朱镕基报告的江泽民,江泽民说:”没有人性,怎么能有党性?” 江泽民向胡锦涛摊牌,被令计划蒙得如同”丈二和尚”的胡锦涛,只得更换大内总管。 十八大前的10月份,是元老和17大常委激烈表达意见的一个月,他们都是从毛时代过来的人,亲身体验过毛泽东残酷的党内斗争,但是谁也没有见过一个”睡在毛身边的赫鲁晓夫”,没有见过一个”阴谋集团”,都是毛一个人斗全党。到了十八大,才算见识了薄熙来和令计划。贪腐根本不是惹他们发火的原因,真正感到刀将要架在他们脖子上,才是怒火冲天的原因。 李源潮”失常”,关系到薄熙来和令计划。十八大前,胡锦涛也不得不”高风亮节”了,因为手下溃不成军,无言以对新中央。 “遵义”之行,是他的收官之旅。要收官,胡锦涛实际应该去的是西藏。 中央家族已经被撕开裂口 令计划一个养子令狐剑,是他大哥的遗孤,早在新加坡,为令狐家族做的事情也正被调查。12月3日令计划妻子谷丽萍被调查人员叫走询问,同时被限制活动。北京政治人士向海外传媒透露,谷丽萍弟弟谷源旭被捕。令计划哥哥令政策也被调查。薄熙来弟弟薄熙成被中央文件点名。 十八大刚过,中纪委就拿新科中央候补委员四川省副书记李春城祭刀,另一名四川进局的新任中宣部部长刘奇葆神隐一个月。海外同时报道温家宝弟弟温家宏、周永康儿子周斌也被调查。 令计划当主角戏剧性盖过薄熙来 12月10日是充满戏剧性的一天。 刚刚被新浪恢复微博和大V身份认证的政治评论家李伟东,这天就充满了戏剧性。他在著名的”午夜政治观察”做了记述:”今天上午听到若干反腐大动作,高兴了一下,还在微博上隐讳地说了。但晚上看新闻,又见到据传被抓主角坐在某党大会主席台上。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也不会那么快,是否真有反腐风暴,还要再观察。” 接下来,他不得不再写一条微博:”啥也不写了!发个观察,只停留一分钟就没了。睡觉!晚安!” 这天新闻联播报道”全国工商联十一届执行委员会一次会议召开”,在45秒的视频中,给了主席台上令计划一个摇动镜头,所有主席台上的人都有摇动镜头。播音员除了报”王钦敏当选为第十一届全国工商联执行委员会主席”,没有再报报任何人的名字。CCTV点名之严格,全国为最,都要经过中央审查。新华社对工商联换届的详细文字报道,有中央统战部部长令计划到会祝贺并讲话,还报了新当选的22名副主席的名字。令计划的报道规格暂时就是如此了。同日,农工民主党的换届大会也在北京结束,为什么没有安排令计划前去祝贺?就因为主席、副主席都是副委员长、政协副主席,令与之已不成比例。10号之后,几个民主党派换届大会相继召开,天天有常委前去祝贺,令计划作为随同大员叨陪末座。新闻联播依然不客气,点名以令计划为分界线。如果只听播音,或只看文字版,根本不知道有令计划随行。 令计划有可能成为命运最惨的一个前中共大内总管吗? 审判”四人帮”时候,中央流行一句话”投鼠忌器”。毛泽东就成了珍贵的器皿,如今胡锦涛也成为”器”,有无毛泽东珍贵,就看下边剧情的发展了。 作者:高瑜 责编:达扬 作者简介:高瑜,中国独立记者,专栏作家。原在中新社工作,后担任《经济学周报》副总编。因参加八九民主运动,两次系狱。作品广有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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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庆全:报人胡绩伟

     2012年9月16日上午7点零5分,著名老报人、《人民日报》原总编辑、社长胡绩伟在北京逝世。   得到这个消息,感觉到很突然。9月12日,杜导正老曾去看过他。那天说胡绩伟报病危,可是杜老去了以后,觉得老人没有事。“感觉他精神还很好,见到我拉着手不放,跟我说话。看样子还能撑一段时间。”杜老电话里对我说。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从1936年参加革命开始编报算起,到1983年退休,胡绩伟编报近50年;退休后他又接着搞了五六年的《新闻法》——尽管后来胎死腹中,他在新闻界从业时间有50多年了。1990年被结束政治生涯后,他被誉为“两头真”的思想者。   “摇笔杆子是我最合适的工作”   初见胡绩伟,是在1999年。那一年,为纪念胡耀邦逝世十周年,胡绩伟在《书屋》杂志上发表了一篇文章。读那文章,能明显的感觉到被编辑的痕迹。我想看到原稿,就贸然闯到他在煤渣胡同的住所讨要。他是我们刊物的编委,因为这层关系,他对我的鲁莽举动也不介意。我也就不知天高地厚地半是聊天半是采访地和老人摆起了“龙门阵”。   “摇笔杆子是我最合适的工作。”谈到半个世纪前为何选择新闻行业,老人那像他家乡乐山大佛似的脸庞露出了笑容。“这有主客观的因素:主观因素是我从小读书比较多,尤其是进步书刊多,笔头上很利索;客观因素是我身体多病,到战场上抗日那是承受不了的,也就只能选择用笔来为抗日做点贡献。”   若说到胡家三代,胡绩伟可以说是在四川的一个革命家庭长大的。他的祖父胡福全经营一个小茶馆,家境还算殷实;他的叔祖父胡素民参加过变法维新和辛亥革命,与孙炳文是至交好友,与邓演达、吴玉章等人时有往来,是国民党的左派;大伯父胡良辅(字驭垓)也是辛亥革命的元老,参加同盟会,并担任过四川民众保路运动东路军指挥,后被杀害。如今,到胡绩伟家乡威远县,还能在县城看到保存完好的“胡驭垓烈士殉国处”石碑。   先人的革命影响,少年时代的胡绩伟读了很多进步的书刊。1935年抱着科学救国的理想考进华西大学数学系,只读了一年,“一二·九”运动爆发,他放弃了科学救国的理想,于1936年考入四川大学政治经济系,选择用笔来做武器。   “一二·九”抗日救亡运动的兴起,胡绩伟一方面受生活书店(邹韬奋主办)出版的进步书刊的影响;一方面受中共地下党员车耀先、韩天石等人抗日救亡思想的影响,成为“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成都部队”的五个成员之一。“由于我读的进步书刊较多,遇事总能讲出一番道理来,我在部队就分管宣传,开始出版刊物《大声周刊》。”胡绩伟说。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那天,为了对中国的现实发言,胡绩伟等人成立“图存社”,出版《图存》周刊。在起草发刊词时,胡绩伟等三个编辑决定同时写,择优采用,结果,胡绩伟的稿子被认为最好。“从那以后,我就坚定的认为自己以后就‘摇笔杆子’了。”   1937年12月,胡绩伟加入中共后,他成为在成都影响很大的救亡团体“星芒社”的领导骨干,并为这个团体创办了一份报纸:《星芒报》。当时,文艺界正在提倡通俗化、大众化,创作大批直接为工农兵大众能够阅读的通俗读物。新闻界也在提倡创办“老百姓报刊”,使识字很少的老百姓都能看懂,不识字的人也能听懂。胡绩伟任主编的《星芒报》也加入推手的行列。《星芒报》的文章很短,充分发挥了四川人“摆龙门阵”的特点,对很多社会现象的抨击,甚至采取如今我们流行的“段子”的方式。   比如说,因为《星芒报》宣传抗日,经常遭遇国民党封查。该报就以《校长与军长》为题进行调侃:   有人看见某校长亲自出马,捣毁星芒报和战时出版社,便问校长与军长有何区别?夫子曰:军长主战,校长主降;校长击内,军长击外;军长抗日,校长反俄。马占山曰:幸好校长不是军长,否则,祠堂街已踏为平地;殷汝耕曰:可惜军长不是校长,否则,我大皇军已统一中国;老子曰:天下事,本有幸,有不幸焉。   这样的办报风格,直击“校长”蒋委员长,自然要遭遇国民党的查封。从1936年至1939年,胡绩伟参与主办《活路旬刊》《大声周刊》《星芒报》《蜀话报》等,一出刊就被查封。封了又办,办了又封,只不过是改个名字而已,加起来有十次之多。   在这样的拉锯战中,胡绩伟也慢慢地形成了自己的办报风格:报刊不仅要为人民服务,而且要为人民所直接掌握。   1939年,胡绩伟到了延安,主持创办了《边区群众报》并担任主编,一办就是十年。胡绩伟把自己的努力目标概括为:办一张为人民大众喜闻乐见的报纸。他十年如一日地、全心全意地努力办好这份报纸。在他的主持下,报纸不只是在内容上反映人民的意志和呼声,为人民的民主、自由和幸福而奋斗;而且在形式上力求大众化,让识字不多的边区群众能看得懂,让不识字的人能听得懂。这样一份边区人民自己的报纸,受到了边区人民的热爱。当然,胡绩伟也是带着很强的党性来办报的,他的努力,也受到陕甘宁边区党委(以后改为中央西北局)和中共中央的称赞。1944年,他被选为边区的特等文教模范,《边区群众报》也被评为特等文教模范单位。   从1949年5月西安解放到1952年底,胡绩伟担任中央西北局机关报《群众日报》的总编辑。“在以习仲勋为首的西北局的领导下,我工作得非常舒心。”胡绩伟说,“我与习仲勋同志有比较密切的接触,对于西北局当时的施政方针和政绩,《群众日报》都作过比较系统的报道和宣传。”其中令胡绩伟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是,习仲勋对民族和民主人士予以团结、感化、争取、帮助的宽容精神。西北军政委员会成立前后,习仲勋对胡绩伟一再嘱咐:一定要对每一个民族和民主的代表人物进行认真的宣传报道,他们在会上的发言,同工农知识分子代表的发言一样对待,一律在《群众日报》上全文刊载,不能登摘要;对这些代表人物在会前和会中都要进行深入采访,对每个人都要写一篇访问记。习仲勋对每一篇访问记,都要亲自审阅,并找到他和记者,一面问一面改,改好后还要再看一遍,才放心拿去登报。习仲勋的这种政治品德也对胡绩伟以后的办报产生过影响。   1952年底,胡绩伟担任中央机关报《人民日报》的副总编辑,做总编辑邓拓的助手。那时,“苏联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明天”,无论政体还是国体,甚至报体也都是苏联的。《人民日报》成为苏共中央机关报《真理报》的翻版。《真理报》的基本经验概括地说,就是“党报要作党委的驯服工具”。换句话说,“党报就是党的喉舌”。尽管胡绩伟对个别问题有点怀疑,如对每天必须发一篇社论,社论的字数必须一样,而且一定要排在报头旁边的固定地位,他感到未免过于机械,甚至有点形式主义。但也只是怀疑而已。作为副总编辑,他必须让报纸成为党的喉舌,而不再像以前十多年办报一样实现自己的办报思路。   因此,在那些年,胡绩伟没有多少选择,人民公社化运动、反右派运动、大跃进运动和庐山会议反右倾运动,《人民日报》都是率先垂范的。“放高产卫星的新闻是经我手发出来的,现在想想,真是觉得荒唐。”谈到这段历史,胡绩伟无论如何都不原谅自己。   1956年,在毛泽东“大鸣大放”的推动下,《人民日报》进行大改版,改版的社论题目就是《人民日报是党的报纸,也是人民的报纸》。改版的重点是要扩大反映实际情况和人民意见,要更多地研究和关心各项实际问题,特别是要开展各种不同意见的讨论,“即使是同我们共产党人的意见相反的文章”也允许发表。胡绩伟完全信以为真,协助邓拓满腔热情地在内容和形式上进行革新,使报纸面目焕然一新。谁知,他们为“使《人民日报》成为群众欢迎的生动活泼的报纸”的一切卓有成效的努力,很快就被毛泽东指责为“死人办报”,因为《人民日报》没有积极贯彻执行毛泽东号召各界人士“大鸣大放”、对共产党提出批评意见的“阳谋”。最终,这次大改版以邓拓被调离,不少编辑记者被打成“右派”而收场。   毛泽东指责邓拓“死人办报”那次谈话,胡绩伟也是在场者。毛指责“几位副总编辑像铁板一块,不敢批评他(邓拓),不敢起来革邓拓的命”的话,胡绩伟一直记忆犹新。“毛主席讲完后问我们有什么意见,我实在憋不住,就提了一个建议。我认为办好《人民日报》的关键是要有一位敢于独立思考、独立决定问题的中央委员主持报政。于是,我说:‘《人民日报》的工作十分重要,有一位中央委员最好是一位政治局委员来报社坐镇。’毛说:‘《人民日报》树大招风嘛,是需要有一个或政治局委员主持工作,内外都能顶得住。但现在没有适当的人选。’以后想起来,我当时的话也太幼稚。你以为中央委员就敢于独立思考了?国家主席刘少奇有一点独立思考,不也落得那样悲惨的下场?关键是体制问题,而对于党报而言,最关键的问题是,如何解决党性和人民性的问题。”   此后,胡绩伟一直在探索如何解决党性和人民性这一矛盾的途径。在“文革”关牛棚挨斗的时候,他也没有停止思考过。因为“文革”时《人民日报》的主持者将“党性”发挥到极致,而在群众眼里则成为“戈培尔的报纸”。   听话,不听话   1976年粉碎“四人帮”后,党中央主席华国锋点将,胡绩伟担任《人民日报》总编辑。   此时,中国的历史进入了新旧交替的时代。毛泽东去世后,中国的去向留下了诸多的选择空间。如果把毛泽东的遗产比作一间房子的话,一部分瞻仰者认为:这房子很好,我们要供起来,不但什么也不要动,而且以后盖房子的时候必须原封不动地照这样来。这一派人就是著名的“两个凡是”派。另一部分人认为,房子留下来,但样式陈旧,我们可以盖和这个房子式样不一致的房子。这就是以邓小平、陈云为首的老一辈革命家的看法。邓小平说,我们应当世世代代完整、准确地继承毛泽东思想。怎样完整、准确地继承毛泽东思想?当时的中央党校副校长胡耀邦,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办法,推出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一派的做法,也可以用四个字来概括,叫做“拨乱反正”派。胡绩伟成为这一派的重要的一员。   在“文革”十年,胡绩伟对自己的办报生涯进行了长久的深思,发现自己过去20多年的办报生涯里,在党正确时,报纸也正确;在党犯错误时,报纸也跟着犯错误。他想:当党犯错误的时候,如果报社领导人的头脑是清醒的,有独立思考能力,报纸是不是可以不跟着犯错误呢?他以为,这是可以做到的,是应该做到的,是必须做到的。这样,党报的党性和人民性就是不一致的,是对立的了。要使这二者统一起来,就只有使党性服从人民性,坚持人民性高于党性。如今,毛泽东去世后留下的政治选择空间,给胡绩伟在《人民日报》展现自己办报思路的机会。他适时地抓住了这个机会。   1977年2月7日《人民日报》社论提出了著名的“两个凡是”:“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这是党中央定稿批示发表的。当时,很多人都认为,这个社论一出,等于“四人帮”没有粉碎。胡绩伟也有同样的认识,但他说自己“只好服从”,而这种服从“不是盲目的服从,而是睁着眼睛违心地服从”。“听话,还是不听话?”胡绩伟在徘徊中走向了“不听话”。   按“两个凡是”的观点,1976年发生的悼念周总理反对“四人帮”的“天安门事件”就不能平反——那是毛主席定的;而天安门事件不平反,对中央高层来说,邓小平等众望所归的领导人就无法复出;还有“文革”十年冤案如山,再往前溯历次政治运动的受害者,都是毛主席定的,也无法平反;“文革”宣告了毛路线的破产,中国如果没有新的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支撑,就无法向前进。   胡绩伟主持的《人民日报》,在胡耀邦的领导下,在上述问题上一一“拨乱反正”。在推动平反“天安门事件”过程中,胡绩伟曾被负责宣传的政治局常委训斥“党报不听党的话”,但他依然以高超的政治智慧向前推进,与新华社等单位联手,最终使这一事件获得平反并由此开启了平反冤假错案的大幕。在终结“两个凡是”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大讨论中,《人民日报》在1978年3月26日刊登的《标准只有一个》,提出只有实践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是真理,但不是检验真理的标准。这篇思想评论很短,没有引起普遍重视。但文章发表之后,报社收到二十几封读者来信,除一部分赞成这篇文章的观点外,大多数是提出问题的。   在胡耀邦指导下写作的两篇文章——《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马克思主义的一个最基本的一个原则》——发表后,胡绩伟坚决支持,安排《人民日报》转载。他说:“这样的好文章本来应该用《人民日报》社论来发表。但是,当时社论要送给主管宣传的政治局常委来审查,肯定会被扣压。于是胡耀邦想到用‘特约评论员’的形式——表明不是本报人写的,而是社外人写的。”但是,党报的地位不同,即使是转载,胡绩伟还是招致了上面严厉的批评:先是吴冷西的指责,认为这篇文章是“砍旗”。后来,主管意识形态的中央领导人在一次小会上说:“理论问题要慎重,特别是《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的原则》两篇文章,我们都没有看过。党内外议论纷纷,实际上是把矛头指向主席思想。我们的党报不能这样干,这是哪个中央的意见!(《按劳分配》这篇文章,是邓小平和李先念同志审查过的。)要坚持、捍卫毛泽东思想。要查一查,接受教训,统一认识。当然,对于活跃思想有好处,但人民日报要有党性,中宣部要把好关。”他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这篇文章的矛头是指向毛主席思想的。”   不过,胡绩伟并不在意,他和当时其他人如邓小平、陈云、胡耀邦等老干部一起,以民心所向为行为的准则。由此,一起推动了中国历史大转折进程。   很多过来人都记得胡绩伟主持的《人民日报》。当年,这份党的机关报发行量达到300多万份。人们记得,《人民日报》首先发表文章,对因“农业学大寨”而一路升天的国务院副总理陈永贵提出批评,导致这位副总理下台;人们也记得,一位商业部长因为在丰泽园吃饭欠账或者“吃了一整桌宴席才花了一碗汤钱”而被批评,《人民日报》立刻转载,并发表中纪委对这位部长的通报批评;人们更记得,震惊全国的“渤海二号沉船事故”,《人民日报》以无先例的口气发出批评,并发表记者的调查报告,此后,石油部长被解职,甚至连主管工业的国务院副总理也被给予记大过处分。   来源: 《财经》杂志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21212727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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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鏡新聞網 | 政治体制改革万勿再拖延,否则必有大祸

周舵致习近平、李克强的公开信 尊敬的习近平、李克强先生及其他政治局常委: 134位备受尊敬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和国内42位各界人士要求释放刘晓波的呼吁书,各位想必都已知悉。他们的意见,没有一句话不是满怀善意,没有一句话不是建设性的,我当然完全赞成。借此机会,我愿向诸位提供我的同样善意、同样建设性的建言,供诸位参考。 1 极左的治国理念是中国一切乱象的总根源 贵党将“依法治国”写入宪法和贵党政治纲领,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这本应该是对全国人民和全世界的一项极其严肃的庄严承诺,然而非常遗憾,事实上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近年来,我国的法治不但没有进步,反而大幅倒退。何以至此,原因很多,其中最根本的一点,就是最高决策层的治国理念至今没有和马列毛极左的治国理念割断脐带。 “一个现代法治国家只有外敌——当它遭受外国侵略时;它是没有内部敌人的,国家内部只有守法/违法、合法/非法之分。这个“法”,是按照正义理念和制定法律的合法程序产生,获得最广泛的社会共识的认可,切实约束政府和人民、保障人权的正义良法。在这个自由宪政的法治之下,警方作为执法部门,其职责就是维护此正义良法不受任何人、任何机构和组织的侵犯,以确保每个人的合法权益。对于公民的一切合法言行,警察没有任何干涉之权;反之,对于侵害公民权益和社会利益的不合法言行,警察当然被法律赋予强制之权;违法者如果不听劝阻,警察就必须视其反抗的程度和方式,动用法律严格规定的、适宜限度之内的强制措施,包括暴力手段;非如此,不足以保障守法公民的权益和全社会的公益。其背后的基本理念是“人性恶”,人的“罪性”(sin,不是刑事犯罪的罪crime)——清醒地面对人性的客观现实,认识到无论在多么“理想”的情况下,每个人的人性之中都不可避免地具有侵犯他人、危害社会的可能和冲动;人永远不是天使,人间注定不会有天堂,因此不得不用法律、道德等等文明教化,来驯化和约束每个人。 传统极左的社会观和人性观则完全不同。这种理论根本不承认有什么永恒不变的人性和作为普适价值的人权,一切都是“历史的”、“具体的”、“阶级的”即相对的;所谓“人性恶”只不过是不合理的、人剥削人的私有制社会的产物;共产主义人间天堂消灭了私有制,也就消灭了人性恶。在共产主义天堂降临之前,人世间就是一个天使—“人民”—无产阶级和魔鬼—“敌人”—资产阶级双方殊死搏斗的阶级斗争的血腥战场;对于魔鬼“敌人”,那当然是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对阶级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雷锋的名言),根本没有什么人权可言,顶多不过是出于策略考虑,给点“出路”而已;而对于天使“人民”,则是“对阶级兄弟要像春天般温暖”,兄弟有错误,你只能好言规劝,“多做政治思想工作”,打骂是绝对不可以的。于是,警方就只能在两个极端之间左右为难——对于敌人,可以滥施暴力,原则上怎么处置都可以;对于人民,则只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处于极端软弱无能的尴尬境地。遗憾的是,我国政府的治国理念,直到现在仍然是在法治和阶级斗争学说之间摇摆,自相矛盾、互相抵消,一面主张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国家,一面又沿用“正确处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的传统理论,其结果当然是令各级政府茫然失措! 比警察更尴尬的也许是各级地方官员。当面对“群体性事件”时,他们首先必须区分“敌我矛盾”和“人民内部矛盾”;但这里既没有标准,又没有做判断的足够信息和时间,更没有充分的授权,尤其是绝不可能获得社会认同;于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不是左了就是右了,不是太软就是太硬,可谓“动辄得咎”。这是人治,不是法治;是主观任意,没有客观标准;是权力不清、责任不明,也就根本无法问责。这就充分说明,“建设和谐社会”的治国理念,以及包括警察和政府官员在内的每一个中国人的根本利益,都是和传统极左的基本教义格格不入的。可悲的是,我们的高层决策者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的关键性、严重性,依然抱残守缺、无所作为,听任整个国家机器在如此混乱的旧轨道上滑行!” ——以上文字,摘录自我“六四”21周年发表在香港《明报》上的旧作“不可持续的拖字诀治国”。很遗憾,两年多过去了,如同知识界、企业界和其他方面对于政治体制改革的大量善意建言一样,毫无反响,决策层对此充耳不闻,一切悉照旧章,听任各种体制弊病和社会矛盾日益恶化,以至于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已经对执政党自我改革的可能性彻底丧失信心。这有多危险,莫非诸位毫无觉察? 当前中国所有严重社会问题的背后,明眼人都可以看到一个巨大的魔影,那就是由于各级党政官员手中掌握的巨大权力没有受到切实有效的监督制约,“权力导致腐化,绝对权力绝对腐化”,使得以权谋私、贪污受贿、不作为或乱作为等等乱象愈演愈烈。救治之道,就目前中国的现实而言,不是民主,是法治(理由何在,请参看《附录一》“什么样的民主才是好东西”)。因此,当务之急,是首先在各界精英当中促成宪政、法治的基本共识,然后尽快把法治推上轨道。刘晓波的冤案,就是一个决策高层直接干预司法,导致执法犯法恶性结果的典型案例,当然应该予以彻底重审。那种“五不照搬”的蛮横调调不宜再唱——什么叫“不照搬”?是完全拒绝、一仍旧章、拒绝普世价值另搞一套,还是“不教条主义地原样照搬”?如果是后者,那就很好,因为信奉教条主义从来没有好结果,那就早些把话说清楚,尽快付诸行动。没有权力分立制衡,“以权力制约权力”,特别是,没有独立公正的司法,怎么可能从根本上治理腐败?如果“不照搬”是这个意思,那么,不就是决心要大搞腐败吗?这么干,还能混几年呢? 在当代各种政治思潮和流派当中,马克思主义毫无疑问属于左翼的最左一端,它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也很简单,无非就是一种“阶级斗争、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三位一体的暴力仇恨邪教”,既不科学,又不人道,非常错误,极其有害,和贵党“建设和谐社会”、“建立法治国家”的志趣不但格格不入,根本就是敌对性的。我这样直言不讳,听来十分刺耳,不容易被贵党的广大党员接受,但我要负责任地说,我是师从贵党杰出的理论家于光远先生研习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专业的科班出身——诸位想必知道,邓小平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的重要讲话,就是我的导师于光远先生起草的——所以,这个结论不是我信马由缰、随心所欲的妄谈,是我经年累月苦心思虑,做了大量艰苦的研究和思考之后,对马克思主义的根本性质所做的通俗概括。这样一种思想理论,怎么可能作为治国理念来治理国家,而不把国家民族引进相互仇恨、恶性争斗的混乱衰败泥潭呢?薄熙来之辈,不就是在这种极左意识形态的土壤里,在某些最高领导人的鼓励纵容之下,才得以恶性膨胀,险些酿成大祸的吗? 当然,设身处地替执政党着想,思想理论的变革不宜激进,应该渐进、有序、可控地施行。由于长期以来以“拖”字诀治国,我国进一步改革的空间已经越来越窄,稍一不慎,就可能翻船。有些事情“可做不可说”,如果“不走改旗易帜的邪路”是这个意思,那还算有情可原,但是,如果这就是诸位的真实思想,就是要继续走以马列毛极左思想治国的老路(这才是真正的邪路!),那么,我敢断言,这一定是死路一条。 坦白说,贵党自寻死路,这并不足惜,大家纠结的是,贵党这个“后极权”的执政党早已经把自己和国家民族紧紧绑在了一起,贵党溃散、政权瓦解,社会政治秩序必定崩溃,在那样一个无政府、半无政府的巨大绞肉机当中,除了极少数心黑手狠的野心家之外,没有人可能从中受益,以此之故,我们为了国家民族的光明未来,就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帮助贵党完成从革命党向执政党的和平转型。这就是我们之所以必须对贵党抱持善意的真实理由。 2 红二代的自我救赎 红二代,就是当年打天下的那些老共产党人的直接后代。诸位当中,红二代居多数。薄熙来的“唱红”,除了煽动底层民众特别有效之外,对红二代也有极大的迷惑力。这个问题不解决,将来还会出大问题。 改革有其内在逻辑,其中一条,就是对传统要有适当的继承,激烈反传统多半会走向革命。我的一位朋友,贵党前总书记赵紫阳的秘书李湘鲁看了我的书之后,特地找到我家和我谈了一下午,他有一句话让我反复想了很久。他说,你反对革命,主张“渐进民主”,那就一定要包括对传统的继承,那么,共产党的传统难道不也是一种传统吗? 他说得对。共产党之所以能成大事,能从弱小崛起,最终打败国民党,必定有其道理。如果共产党人没有那种特别突出的高度理想主义、牺牲奉献、舍生忘死、大公无私的精神品格——甚至可以说是到了“道德洁癖”的程度——要夺取政权,那是想也不必想。虽然由于种种局限,这理想的具体内容,从目标到手段都已经证明是错误并且有害的,但是,老共产党人的精神品格,却是红二代应该继承的宝贵财富。而恰恰是这笔财富,现在已经被多数共产党人和共产党官员丢得干干净净,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问题。共产党人如果变成除了当官发财,眼里别无一物的暴发户,那你还算个什么东西?要知道,就连一心逐利的资产阶级也不是这样的东西。资本主义是靠新教伦理而兴起的,当今资本主义的一个深层问题,恰恰是从新教伦理的道德资本主义,越来越变成了自私贪婪的资本主义,共产党总不能连早期资本主义的道德水平都没有!果真那样的话,贵党哪还能有立足之地? 薄熙来唱红歌,包含着继承红色传统的含义在内,就是这个东西迷惑了很多红二代。问题在于,这个红色传统是和那些极左暴力仇恨,和打内战混在一起的,如果不加切割,那就不但毫无益处,而且极端反动。近年来,贵党的音乐、影视、报刊、宣传成天都是打打杀杀、阶级斗争、暴力仇恨,都是和国民党你死我活,请问贵党还要不要两岸统一?还把打内战叫作爱国主义,这不是脑子完全进水了吗? 红二代长期浸染于红色暴力仇恨文化之中,很容易养成一股粗暴蛮横、一意孤行、无法无天的坏习气,薄熙来就是这样一个典型恶例。这是非常错误,非常危险的,尤其身居高位的人,这种习气不改,势必胡作非为,害己、害党、害民、害国家,诸位务必要慎之又慎,对之高度警惕! 把极左暴力那一套彻底丢弃,把理想主义、牺牲奉献、公而忘私等等精神品格继承下来,这就是我所说的“红二代的自我救赎”。 3 恢复统一战线的活力 毛泽东早就一再声言,党、军队、统一战线,是贵党的“三大法宝”,然而,自1957年反右以来,“统一战线”就已经名存实亡,“六?四”以后则更加每况愈下。我特别尊敬的大姐陶斯亮几次对我抱怨,现在共产党哪还有什么“统一战线”?统一战线,统的是和你立场、观点不同的人,只要是爱国的,不管政治主张如何,都应该团结,现在共产党的“统一战线”,里面都是吹喇叭抬轿子的,那你发展他们入党不就完了? 就如我辈,就如刘晓波,不过就是和贵党的立场观点不一致,不过就是对政治改革的主张超前了一点,不过就是不认同“六四”大开杀戒,不过就是话说得比较尖锐刺耳一点罢了,我们一不搞颠覆,二不想革命,第三真诚希望贵党广纳忠言,纠正历史错误、实现社会和解,大家团结一心,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振兴,这何罪之有?难道搞出一个13亿中国人都是唯唯诺诺的软骨奴才,贵党说东就往东,说西就往西的局面,中华民族就能振兴了?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贵党十八大报告提出“协商民主”,很好,很对,那就请首先从被贵党非法打压的所谓“持不同政见者”、“异议分子”,从“六?四分子”,从刘晓波开始协商吧。刘晓波一向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据我对他的了解,他根本不是个一心一意存心和贵党作梗,不能协商沟通的死硬敌对分子,设若当年贵党能和他诚心诚意平等协商沟通,而不是野蛮粗暴地“实行无产阶级专政”,哪会有贵党如今不得不面对的尴尬棘手局面? 可惜极富人格魅力的前统战部长阎明复先生年纪太大并且身体欠安,无法再为贵党效力,我建议贵党敦请颇富人望的胡德平先生和陶斯亮、马晓力两位女士出面主导此事,果能如此,我一定尽力协助。这并不是什么太难办的事。 贵党十八大开过了,我尽我之所能,在一定范围内做了一些调查,得到的反映不出所料,是极度失望,极其负面。这个话题太大,太沉重,我不想在这里多谈,只想说一句:政治体制改革万勿再拖延,否则必有大祸!对此,各界精英连篇累牍,不知说了多少诚心诚意的好话,出了多少或轻或重、或对或错的主意,贵党都一体吸纳、照单全收是既不可能,也不必要的,但是,无论如何,继续深闭固拒、全盘拒绝,那就无异于自绝于民、自寻死路了。本人不揣冒昧,老话重提,把我历年苦心研究的结果提炼成“建设和谐社会需要高瞻远瞩的顶层设计”一文,作为《附录二》放在文末,敬请各位耐心阅读,“取其精华,去其糟粕”,采纳其中你们认为可行的部分,尽早付诸实施,千万不要再误读好意,仍然把良药当毒药,把诤友当敌人! 话已经说得够长了,就先到这里吧。谨祝各位不负众望,力扫积习旧弊,振作精神,渐进、有序、可控地把政治体制改革推进到底,以实际行动而不是大话空言造福于中华民族,也造福于贵党八千万党员。 公民周舵  201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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