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力雄

唯色 | 王力雄:燃烧的遗言——藏人因何自焚?

2012年3月26日,流亡藏人江白益西在新德里抗议中国主席胡锦涛访问印度的集会上自焚,后牺牲。 2012年11月12日,青海省黄南藏族自治州同仁县多哇乡牧民宁吉本在乡政府前自焚牺牲,男女老少藏人目睹他的自焚,向他跪下,为他祈祷,表示悲伤而崇高的敬意。 目前,藏人自焚变成了一个各方面都不知道如何应对的难题。 一是自焚加速发展,迄今(到 2012 年 12 月 11 日)境内藏人自焚 97 人(除此还有 5 位境外藏人自焚),其中 2009 年自焚 1 人; 2011 年自焚 12 人; 2012 年迄今自焚 84 人,仅 11 月就自焚 28 人。停止自焚的所有呼吁都无效,谁也不知道哪里是头。 二是处于两难——这么多人已经自焚,任何对自焚的否定都成为对牺牲者的不公,以及对他们亲友的伤害;反过来,对自焚的报道、赞扬、祈福法事、慰问和捐赠等,则成为对继续自焚的鼓励。 三是自焚起于当局的镇压,当局又把自焚定为犯罪行为继续镇压,这使得出于人道立场阻止自焚的努力,陷入如何与当局区分的纠结。 四是外人既对自焚者同情,同时又不理解自焚行为,看不到能达到的效果,在初始的震惊过后,随着自焚不断增加变得麻木。 五是藏人精英抱怨国际社会与中国知识界失语,这与自焚运动缺乏理论支持有关,而藏人精英除了对自焚抽象肯定,也没有能够引领他人的见地。 六是利益考量导致各国政府对藏人自焚采取回避敷衍态度。在经济至上的世界,此种经济人理性并不奇怪。藏人比起其他民族(如处境更糟的维吾尔人)已得到很多关注,仍免不了被冷落的感觉。 …… 解开这个难题,或至少知道该怎样面对,前提在于需要搞清这种广泛而持续的自焚,整体是在表达什么意愿,追求何种目标?对此存在不同解读,多数只是强调某个方面,甚至按需所取。我认为,在缺乏自焚者个体的充分信息情况下,用统计方法分析,或可帮助接近全貌。 从 2009 年境内第一个自焚藏人扎白开始,藏人作家唯色同步地记录了每个自焚者的情况,并随时更新汇总,发布于她的博客—— 看不见的西藏 。本文进行的统计分析,即是利用她记录的信息。 还需说明的是,造成藏人自焚的首要责任在中国政府,这一点非常明确。本文有限的篇幅不用于重复这个结论,而是希望进行更有建设性的讨论。 自焚人数的时间分布 将境内藏人 2012 年每月自焚的人数分别列出(下图),可以看出两个高峰分别在 3 月( 10 人)和 11 月( 28 人)。 3 月分别有 “西藏起义纪念日”( 3 月 10 日)、 2008 年西藏抗议周年日( 3 月 14 日)、 2008 年阿坝县抗议民众被枪杀纪念日( 3 月 16 日)、中国政府所定的“农奴解放纪念日”( 3 月 28 日),可以合理地判断, 3 月的自焚高峰与上述日子有关,总体是在表达对中国民族政策的抗议。表达抗议应该被视为自焚的主要动因之一。   2012 年境内藏人自焚状况 自焚发生的最高峰是在中共十八大召开的 11 月。此前的 10 月,自焚人数与 3 月相当,同为 10 人,应该也与十八大有关,因为十八大曾被广泛传为将在 10 月召开。在中共十八大前后出现的密集自焚,可以理解为促使中国新一代领导人改变西藏政策,是将自焚作为一种促成变化的行动——这应该是理解自焚的重要入口。 自焚者遗言分类分析 进一步了解自焚的动机和诉求,可从自焚者留下的遗言入手。我所分析的遗言,都是在自焚者在自焚前留下的,有手写,有录音,也有与亲友所说。迄今有 26 位西藏境内自焚者的遗言现世。除此还有多人被记录下自焚时喊了口号。口号内容比较一致,大部分是“让达赖喇嘛返回西藏”、“西藏要自由”等。相比之下,事先留下的遗言比在自焚一刻喊的口号有更多层面,因此对这种遗言做专门分类分析。 我把遗言按内容分为 7 类(见下表)。并非每个遗言只有一类内容,有的遗言同时包含几类内容(具体的分类遗言摘录附后)需要说明,我把分类只作为分析和理解自焚的一种方法,任何人都可以按照自己的理解去分类。 自焚者遗言分类表 遗言分类 所涉遗言数 所涉人数 所涉人数占留遗言人数 % 1 因为无法忍受 5 5 19% 2 表达勇气和承担 8 9 35% 3 对当局的抗议和要求 5 5 19% 4 促使国际关注西藏 1 1 4% 5 祈愿达赖喇嘛 9 10 38% 6 提出西藏独立 5 5 19% 7 当做一种行动 12 14 54% 注:因为有的遗言是两人一起留的,所以留遗言人数和遗言数不一致 从遗言分类可以得到以下一些看法: ·自焚并非主要是出于绝望 首先,一度流行的——包括流亡西藏政治领导人也曾宣称的——自焚是出自藏人无法忍受目前处境的绝望选择,不能说没有,但所占比重只有 19% ,比重在 7 项分类中属较低之列。 ·境内自焚藏人并未乞灵国际社会 另一个流行看法 ­ ——自焚是为了促使国际社会关注西藏。但除了网络作家古珠一人提到,其他遗言都未涉及,在遗言中的比重最小。这说明境内藏人并未像人们想当然认为的那样寄希望国际社会。倒是自焚的境外藏人(未纳入上面表格),其中的江白益西在遗言中两次提到寻求世界支持,另一位西绕次多也在自焚前呼吁国际社会关注西藏问题。寻求国际社会的支持一直是境外藏人的主要目标,也是迄今流亡西藏领导机构的工作重心所在。这一点体现出境内外藏人的差别。 ·自焚本身的抗议和要求不言而喻 自焚遗言中明确提出对当局抗议和要求的,占 19% ,但是要加上多人自焚时人喊了“让达赖喇嘛返回西藏”、“西藏要自由”、 “释放十一世班禅喇嘛”、“语言要自由”等口号,都是在表达抗议和要求。同时,对多数自焚者,即使没有遗言或口号,自焚行动本身所含的抗议和要求已是不言而喻,无需再说。 ·最能体现藏民族精神力量的成分 以自焚表达勇气和承担,占留遗言者总数的 35% 。这一部分并非是对外(当局或国际社会)的,而是一种体现自我人格力量的英雄主义,是一种通过捍卫尊严,分担痛苦,鼓舞勇气,表达声援,类似涅槃的自我升华。典型遗言有“ 要为西藏民族的尊严而自焚”( 班钦吉) ,“他们认为我们害怕武力镇压,他们想错了”(彭措)等 ,体现了藏民族最为可贵的精神力量。 ·作为宗教供奉 以自焚作为对达赖喇嘛的祈愿(同时包含对当局的要求和抗议),占 38% ,居第二位。其中也有类似表达勇气和承担的内向成分, 是一种具有 宗教性质的奉献。如索巴仁波切遗言表达的以 寿命和身体供养达赖喇嘛并超度众生。非宗教人士对此 不易理解——以燃烧肉体作为供奉,不求功利,只求功德,这种宗教精神为多数藏人所具有,也会成为自焚的动力。 ·关于西藏独立 在遗言中明确要求西藏独立的有 4 人,另一人表示以自焚“守护西藏国” ( 旦正塔) ,一共占 19% 。另外还有数人在自焚时呼喊了西藏独立的口号。 2008 年以来,独立意识在藏人中广为扩散。不过流亡藏人作家嘉央诺布把凡是呼唤达赖喇嘛回西藏都等同于要求西藏独立(见 Jamyang Norbu: MAKE IT BURNING ISSUE ),也有些牵强附会。 ·主要是当做一种行动 共有 14 个自焚者在 12 份遗言中表达出把自焚当做一种行动。这是比重最大的一块( 54% ),与中共十八大期间出现的自焚最高峰一样,都体现了自焚者期望他们的牺牲有助于实现目标,而非仅仅只是表达抗议或绝望。至于自焚是否真的有助于实现目标,他们并不清楚,但是如 丁增朋措遗言 所写的——“ 无法继续活下去空等”。这句令人伤心的话是应该理解自焚的一把钥匙,值得深思, 境内藏人终于明白:只能靠自己 西藏问题多年未获进展,从西藏自身反省,在于一直把进展的希望寄托给外界——境内西藏寄托于境外西藏;境外西藏先是寄托于国际社会,后来寄托于中国政府,基本路线始终是利用国际社会的压力迫使中国政府让步。 对国际社会,达赖喇嘛取得了举世公认的成功。欧美民众几乎一面倒地同情西藏,达赖喇嘛成为家喻户晓的全球明星。但是在给中国政府施加压力方面,我认为国际社会已经到头,很难再指望更多。即使在急需西方援手的 1980 年代,中国对西藏问题都未曾半点让步,在已经“崛起”了的今天,指望国际能压中国让步岂非更为渺茫? 从 2002 年到 2008 年,中国政府展开与达赖喇嘛特使会谈。那从一开始就是为北京奥运会设计的国际公关,却被流亡西藏却当做终于来临的机会,热切盼望获得实质进展。境内藏人那时多有乐观,耐心地等待。直到 2008 年北京奥运会前夕,达赖喇嘛在 3 月 10 日抗暴纪念的例行讲话中宣布:“从 2002 年开始,我的代表与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有关官员就特定问题先后进行了六次会谈……但令人遗憾的是,在基本问题上会谈不仅没有产生任何实质的成果,而且过去几年对境内藏人的残酷镇压更是变本加厉了。” 达赖喇嘛此时的宣布应该是期望在奥运前的最后时机强化国际对中国的压力,但是真正了解中共就会知道,宁可北京奥运会不开,它也不会在西藏问题上让步。果然,国际社会随后的动作毫无效果,杯葛流产,态度最强硬的法国最终也向北京服软。这些都毫不留情地证明,流亡西藏多年的路线——通过国际社会迫使中国让步,是完全无效的。 另一方面,达赖喇嘛的宣布却惊醒了境内藏人。他们年复一年在无穷等待中消磨耐心。这中间,班禅喇嘛被囚禁,噶玛巴出走,达赖喇嘛日复一日遭攻击,最终等来的却是“没有产生任何实质的成果”。第一时间得知达赖喇嘛讲话的拉萨色拉寺僧人,当即有人表示“我们必须起来”,随即走上拉萨街头打出雪山狮子旗,呼喊口号。那是 2008 年波及藏地全境的抗议运动的第一声呐喊。 3 月 10 日当天下午,哲蚌寺几百名僧人下山抗议,中国所称的“ 3 · 14 事件”就此迅速扩展。 按照唯色看法,目前的自焚运动正是 2008 年抗议的延续。其实,也就是第一个挺身而出的色拉寺僧人所说的——“我们必须起来”的继续。 自焚如何成为运动 没有组织、缺乏资源的民众能做的并不多,可以想见的就是 2008 年那种走上街头的抗议示威。当民心所向,一呼百应,聚成人群会形成声势。在规模小的社会,抗议人群规模足够大,有可能促发变革,但是处身大规模社会的少数民族则注定没有这种可能。 1989 年上千万汉人走上中国各地街头,都被不惜流血的专制政权镇压,人数只是汉人零头的藏人,又怎么可能例外?当大兵压境,军警密布,到处抓人时,群体行动越来越难,“必须起来”就只能作为个人行为。而沧海一粟的个人如何对抗庞大政权? 2008 年的西藏抗议遭镇压后,不少藏人独自上街,喊口号撒传单,结局都是无声息地人间蒸发。分散的个体如何能从这种令人绝望的淹没中迸发?那只有采取更加激烈的方式,如网络作家古珠的遗言所说——“ 把和平斗争更加激烈化” 。而自焚,正是个体能做的最激烈方式。 自焚的确跃然而出。每个个体生命的燃烧都会被全球看到,被报道、记载、祈福、慰问、广泛传播,从而让其他藏人看到——自焚是个体行动中最为有效的方式,进而效法,形成愈演愈烈的自焚运动。 如同 2008 年的西藏抗争始自僧侣,自焚运动也是僧侣打头。自格尔登寺僧人扎白于 2009 年 2 月成为境内自焚第一人,前面 12 个自焚者都是僧侣(注:我把 2008 年西藏抗议运动后被当局强行逐出寺院的仍算为僧侣)。直到 2011 年 12 月,出现第一个世俗人自焚。 2012 年一季度的 20 个自焚者中还有 15 个僧侣;到二、三两季度已是世俗人为主;第四季度的前 70 天, 50 个自焚者中则有 43 个世俗人。 在试图理解藏人普通百姓投身自焚运动时,我总会想起曾听过一位藏人妇女讲的话,她说:“我没有其他能力为我们民族做什么,就为民族多生几个孩子吧。”在自焚者遗言中也能看到类似的情怀。牧民 丹增克珠和阿旺诺培的遗言说:“对我俩来说,没有能力从西藏的宗教和文化上出力,在经济上,也没有帮助西藏人民的能力,所以我俩……选择了自焚的方式。” 61 岁的顿珠一再呼吁僧人和年轻藏人不要选择自焚,留住生命为民族未来事业作努力和贡献,表示应该由年事已高的老一代人自焚。一旦藏人百姓知道, 不需要拥有财富或学识,用自焚的行动也能造成影响,激起民众,触动当局,他们便会奋勇去做。 这种时候,大宝法王噶玛巴仁波切呼吁生命宝贵不要自焚而无作用就不奇怪,因为自焚者就是要献出最宝贵的生命;而唯色、阿嘉仁波切和诗人嘎代才让 呼吁 活着才能改变现实也不会有效,因为自焚者正是因为不知道活着能做什么,而自焚至少能打破沉寂。 除非是告诉这些勇敢的藏人,不去自焚,他们能做什么?而不是仅仅让他们活着 旁观 空等。 自焚是对压迫者的抗议,也是对领导者的批评 对下面的讨论我有些忐忑,因为挖掘自焚深处的这层含义,似乎应在藏人内部进行,但是眼看一个个生命燃烧,我只能把顾虑放在一边。 如同在战场,谴责敌方杀人,虽然没错却是多余。要想取得胜利,更有价值的是检讨己方和改进己方。如果对自焚只停留在谴责压迫者上,自焚的牺牲就成了浪费。境内藏人从对流亡西藏的满怀期待,到纷纷挺身接踵自焚,流亡西藏至少应该从中看到——其以往的路线值得反思。 如果说老一辈流亡西藏领导人所走的道路,在他们的时代是必要的摸索,绕不过去,境内藏人今天的自焚,却在用燃烧的生命呼唤西藏新任领导者——不能再走回头路! 目前,没有迹象表明流亡西藏的新领导人明白这一点。当选司政洛桑森格在回答《亚洲周刊》提问是否有信心和中国政府谈判解决问题时说:“我个人当然有信心,曾经有个中国知识分子,他讲过,西藏问题,如果有个开通的人想通了,就马上可以解决,我也这么认为。”这种停留于 1980 年代的说法让人感到时光倒流。洛桑森格上任后周游列国,拜政要,见媒体,出席场合,搞各种活动,完全是在重复争取国际压力迫使中国政府让步的老路。此前达赖喇嘛已将这条路走到了极致,所谓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但是 1989 年和 2008 年的两度撞墙,却没有挡住今天的流亡西藏又进入第三轮重复。 不过,也许正是境内藏人的自焚运动被当成了新的契机。境外网站上一位叫维让的藏人这样写:“ 同胞的躯体没有白白燃烧,最近,安多一带多次出现数千人规模的抗暴斗争,这是同胞们牺牲的结果……我相信,假以时日, 2008 年藏人抗暴的风暴一定会再次席卷藏地。”他因此批评藏人内部关于停止自焚的呼吁,表示“这一举动是多么的可笑,如果呼吁就此成功,那么之前的同胞就会白白牺牲,我们的斗争也会戛然而止。” 维让代表的思路令人担忧,自焚被当做一种实现目标的手段,自然会期望境内藏人的自焚多多益善。且不谈这其中的道德是非——维让已经表达对“道德制高点”的不屑,似乎政治只求目标,手段可以不择——即使只从政治成败而论,自焚也无助达到目标,就算能够再次激起 2008 年那种抗议运动(当局的高压已使其很难),然后呢?既然 2008 年被镇压,再来一次难道会有不一样吗? 不过,把目标当做一切的政治人,可能正期望再发生这种镇压。镇压会引起国际关注,流血越多,迫使中国政府让步的国际压力就会越大。然而这又会回到前面论证,自焚只是增添了不同诱因,结果不会有二。专制权力既不在意自焚,也不害怕流血镇压。而国际社会当年没有为六四与中国翻脸,现在也不会为西藏与中国反目。现实发生的一切,无一不在证实对此的任何幻想都是盲目。 西藏问题正因为自焚人数的增加,引发世界高度关注,而各国政府 在避免开罪中国的同时,可能通过更多支持流亡西藏、关注西藏议题等方式平衡良心和安抚本国民众。这种好处当然只能在西藏境外。虽然有收获总比一无所有好,但是很难相信,境外藏人会为这点好处而希望境内同胞继续自焚。 西藏需要突破困境,需要改变由境外藏人包办西藏自由和平事业,而让境内百万藏人成为主体,共 同参与自由与和解;境内藏人知道了路在何方,他们就会活着挺进充满 希望的未来,而不需要再投身自焚的烈火。 附:自焚者遗言分类 1、    因为无法忍受 彭措 —— 我无法继续忍受心中的痛苦, 2011 年 3 月 16 日我将向世人表现一点迹象。 朗卓— —无法在其恶法下续留,无法容忍没有伤痕的折磨。 才让吉 ——没有人可以像这样继续生活下去。 丹珍措 ——我们藏人真难啊,连嘉瓦仁波切(达赖喇嘛)的法像都不能供养的话,那是真的没有自由了。 桑德才让 ——西藏没有自由,达赖喇嘛尊者被禁止返回西藏,班禅喇嘛被监禁在狱中,另有无数个西藏英雄相继自焚牺牲,因此,自己不想活在这个世上,活得也没有意义。 2、    表达勇气和承担 彭措 — —他们认为我们害怕武力镇压,他们想错了。 丁增朋措 ——宁愿为我们噶玛寺的堪布和僧侣们的痛苦去赴死。 索巴仁波切 ——其他牺牲的藏人同胞也是如我一般,为了真理和自由而舍生取义……我也愿贡献自己的血肉来表示支援和敬意。 朗卓 ——昂起你坚强的头,为朗卓之尊严。 曲帕嘉、索南 —— 为了藏民族没有基本人权的痛苦和实现世界和平而点火自焚;为了藏民族得到自由、佛法昌盛和众生能够获得幸福。 日玖 ——愿为一切苦难的有情众生承担痛苦。 图登念扎堪布 ——生前曾对其家人说,近期他要对那些为西藏共同事业自焚献身者举行一个大供奉。 班钦吉 —— 自焚前给友人打电话说: “ 我们没有任何自由。我要为西藏民族的尊严而自焚。 ” 3、    对当局的抗议和要求 扎白—— 纽约时报报道扎白“留下了一张纸条,说如果政府禁止该宗教仪式,他会自杀”。 拉姆嘉— —一位境内藏人撰文介绍拉姆嘉自焚前对好友提问“中国的十八大会议什么时候召开?” 宁尕扎西 ——释放班禅仁波切,让嘉瓦仁波切返回家园!我自焚抗议中国政府。 加毛吉 ——民族平等,新任领导人习近平须与尊者达赖喇嘛会面。 宁 尕扎西 ——让嘉瓦仁波切返回家园! 4、      促使国际关注西藏   古珠 ——中立的全球民众请重视正义; 希望全世界人民能够支持我们。 5、    祈愿达赖喇嘛 日玖—— 为了使尊者达赖喇嘛能够返回西藏。 索巴仁波切 ——我愿供养自己的寿命和身体。也为了人天导师尊者达赖喇嘛丹增嘉措为主的所有高僧大德长久住世,而把我的寿命、身体化作曼札供奉给他们; 愿以此供养的功德和力量使一切众生未来获得究竟佛的果位。 朗卓 —— 祈愿(嘉瓦丹增嘉措)达赖喇嘛尊者永久住世! 旦正塔 ——祈愿尊者达赖喇嘛回归故里。 丹增克珠 、 阿旺诺培 ——我俩为了西藏民族,特别是为了达赖喇嘛尊者能够永驻世间并且尽快返回西藏,而选择了自焚的方式。 古珠 ——迎请达赖喇嘛尊者返回西藏是同甘共苦且相依为命的雪域藏人们的目标 桑珠 ——愿达赖喇嘛常驻于世,愿幸福之光照耀雪域大地。 格桑金巴 ——为了实现民族平等,西藏自由,发扬西藏语言文字,以及迎请达赖喇嘛尊者返回西藏,自己决定自焚。 宁尕扎西 ——让嘉瓦仁波切返回家园! 6、    提出西藏独立   古珠 —— 西藏重获独立的前提下,迎请达赖喇嘛尊者返回西藏是同甘共苦且相依为命的雪域藏人们的目标。 宁 尕扎西 ——西藏要自由、要独立。 旦正塔 ——为了守护西藏国,我将献身自焚。 朗卓 — —祈愿藏民族脱离汉魔。 桑杰卓玛 ——藏人要自由独立。 7、    当做一种行动 丁增朋措 —— 想到整个西藏和今年噶玛寺的苦难,我无法继续活下去空等; 想到堪布和僧人们的处境,我们坐在这里担忧有什么用?起来吧! 索巴仁波切 ——贡献自己的血肉来表示支援和敬意。 曲帕嘉、索南 —— 为了藏民族没有基本人权的痛苦和实现世界和平而点火自焚。 日玖 —— 为了使尊者达赖喇嘛能够返回西藏。 旦正塔 ——为了守护西藏国,我将献身自焚。 丹增克珠、阿旺诺培 ——没有能力从西藏的宗教和文化上出力,在经济上,也没有帮助西藏人民的能力,所以我俩为了西藏民族,特别是为了达赖喇嘛尊者能够永驻世间并且尽快返回西藏,而选择了自焚的方式。 古珠 —— 为了见证和宣传西藏的真实状况,我们要把和平斗争更加激烈化,将自身燃烧呼唤西藏独立之声。 顿珠 ——经常呼吁拉卜楞寺僧人和当地年轻藏人不要选择自焚,要留住生命,为民族未来事业作出努力和贡献……他和其他年事已高的老一代人才应该选择自焚等。 桑珠—— 我为西藏而自焚。 格桑金巴 ——为了实现民族平等,西藏自由,发扬西藏语言文字,以及迎请达赖喇嘛尊者返回西藏,自己决定自焚。 格桑杰 ——自焚前给堂兄电话:“今天我要为民族事业自焚。” 洛桑格登 ——自焚前打电话说: “ 我有一个希望,那就是西藏三区民众要团结一致,不要为各种纠纷而内斗,只有这样我们的希望就会实现。 ” 【注:王力雄文章 ,发表于《阳光时务周刊》总第03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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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燃燒的遺言——藏人因何自焚?

每個個體生命的燃燒都會被全球看到,被報道、祈福、慰問,從而讓其他藏人看到——自焚由此形成自焚運動。我們需要弄清這種廣泛而持續的自焚,整體是在表達什麽意願,追求何種目標? 目前,藏人自焚變成了一個各方面都不知道如何應對的難題。 一是自焚加速發展,迄今(到2012年12月11日)境內藏人自焚97人(除此還有5位境外藏人自焚),其中2009年自焚1人;2011年自焚12人;2012年迄今自焚84人,僅11月就自焚28人。停止自焚的所有呼籲都無效,誰也不知道哪裏是頭。 二是處於兩難——這麼多人已經自焚,任何對自焚的否定都成為對犧牲者的不公,以及對他們親友的傷害;反過來,對自焚的報道、祈福法事、慰問和捐贈等,則成為對繼續自焚的鼓勵。 三是自焚起於當局的鎮壓,當局又把自焚定為犯罪行為繼續鎮壓,這使得出於人道立場阻止自焚的努力,陷入如何與當局區分的糾結。 四是外人既對自焚者同情,同時又不理解自焚行為,看不到能達到的效果,在初始的震驚過後,隨着自焚不斷增加變得麻木。 五是藏人精英抱怨國際社會與中國知識界失語,這與自焚運動缺乏理論支持有關,而藏人精英除了對自焚抽象肯定,也沒有能夠引領他人的見地。 六是利益考量導致各國政府對藏人自焚採取回避敷衍態度。在經濟至上的世界,此種經濟人理性並不奇怪。藏人比起其他民族(如處境更糟的維吾爾人)已得到很多關注,仍免不了被冷落的感覺。 …… 解開這個難題,或至少知道該怎樣面對,前提在於需要搞清這種廣泛而持續的自焚,整體是在表達什麼意願,追求何種目標?對此存在不同解讀,多數只是強調某個方面,甚至按需所取。我認為,在缺乏自焚者個體的充分信息情況下,用統計方法分析,或可幫助接近全貌。 從2009年境內第一個自焚藏人紮白開始,藏人作家唯色同步地記錄了每個自焚者的情況,並隨時更新匯總,發布於她的博客——《看不見的西藏》。 使國際社會關注西藏。但除了網路作家古珠一人提到,其他遺言都未涉及,在遺言中的比重最小。這說明境內藏人並未像人們想當然認為的那樣寄希望國際社會。倒是自焚的境外藏人(未納入上面表格),其中的江白益西在遺言中兩次提到尋求世界支持,另一位西繞次多也在自焚前呼籲國際社會關注西藏問題。 尋求國際社會的支持一直是境外藏人的主要目標,也是迄今流亡西藏領導機構的工作重心所在。這一點體現出境內外藏人的差別。 本文進行的統計分析,基於她所記錄的信息。 還需說明的是,造成藏人自焚的首要責任在中國政府,這一點非常明確。 本文有限的篇幅不用於重複這個結論,而是希望進行更有建設性的討論。 自焚人數的時間分布 將境內藏人2012年每月自焚的人數分別列出,可以看出兩個高峰分別在3月(10人)和11月(28人)。3月分別有「西藏起義紀念日」(3月10日)、 2008年西藏抗議周年日(3月14日)、2008年阿壩縣抗議民眾被槍殺紀念日(3月16日)、中國政府所定的「農奴解放紀念日」(3月28日)可以合理地判斷,自焚高峰與上述日子有關,總體是在表達對中國民族政策的抗議。表達抗議應該被視為自焚的主要動因之一。 自焚發生的最高峰是在中共十八大召開的11月。此前的10月,自焚人數與3月相當,同為10人,應該也與十八大有關,因為十八大曾被廣泛傳為將在10月召開。在中共十八大前後出現的密集自焚,可以理解為促使中國新一代領導人改變西藏政策,是將自焚作為一種促成變化的行動——這應該是理解自焚的重要入口。 自焚者遺言分類分析 進一步了解自焚的動機和訴求,可要求的,佔19%,但是要加上多人自焚時喊了「讓達賴喇嘛返回西藏」、「西藏要自由」、「釋放十一世班禪喇嘛」、「語言要自由」等口號,都是在表達抗議和要求。同時,對多數自焚者,即使沒有遺言或口號,自焚行動本身所含的抗議和要求已是不言而喻,無需再說。 從自焚者留下的遺言入手。我所分析的遺言,都是在自焚者在自焚前留下的,有手寫,有錄音,也有與親友所說。迄今有26位西藏境內自焚者的遺言現世。 除此還有多人被記錄下自焚時喊了口號。 口號內容比較一致,大部分是「讓達賴喇嘛返回西藏」、「西藏要自由」等。相比之下,事先留下的遺言比在自焚一刻喊的口號有更多層面,因此對這種遺言做專門分類分析。 遺言分類可以得到以下一些看法: 占總數的35% 這一部分並非是對外(當局或國際社會)的,而是一種體現自我人格力量的英雄主義,是一種通過捍衛尊嚴,分擔痛苦,鼓舞勇氣,表達聲援,類似涅槃的自我昇華。典型遺言有「要為西藏民族的尊嚴而自焚」(班欽吉),「他們認為我們害怕武力鎮壓,他們想錯了」(彭措)等,體現了藏民族最為可貴的精神力量。 自焚並非主要是出於絕望 首先,一度流行的——包括流亡西藏政治領導人也曾宣稱的——自焚是出自藏人無法忍受目前處境的絕望選擇, 不能說沒有,但所佔比重只有19%,比重在7項分類中屬較低之列。 境內自焚藏人並未乞靈國際社會時包含對當局的要求和抗議),佔38%,居第二位。其中也有類似表達勇氣和承擔的內向成分,是一種具有宗教性質的奉獻。如索巴仁波切遺言表達以壽命和身體供養達賴喇嘛並超度眾生。 非宗教人士對此不易理解——以燃燒肉體作為供奉,不求功利,只求功德,这種宗教精神為多數藏人所具有,也會成為自焚的動力。 關於西藏獨立 在遺言中明確要求西藏獨立的有4人,另一人表示以自焚「守護西藏國」(旦正塔),一共佔19%。另外還有數人在自焚時呼喊了西藏獨立的口號。 2008年以來,獨立意識在藏人中廣為擴散。不過流亡藏人作家加央諾布把凡是呼喚達賴喇嘛回西藏都等同於要求西藏獨立(見JamyangNorbu:MAKEITBURNINGISSUE),卻有些牽強附會。主要是當做一種行動共有14個自焚者在12份遺言中表示把自焚當做一種行動。這是比重最大的一塊(54%),與中共十八大期間出現的自焚最高峰一樣,都體現了自焚者期望他們的犧牲有助於實現目標,而非僅僅只是表達抗議或絕望。至於自焚是否真的有助於實現目標,他們並不清楚,但是如丁增朋措遺言所寫的——「無法繼續活下去空等」。這句令人傷心的話是應該理解自焚的一把鑰匙值得深思。 境內藏人終於明白:只能靠自己 西藏問題多年未獲進展,從西藏自身反省,在於一直把進展的希望寄託給外界——境內西藏寄託於境外西藏;境外西藏先是寄託於國際社會,後來寄託於中國政府,基本路線始終是利用國際社會的壓力迫使中國政府讓步。 對國際社會,達賴喇嘛取得了舉世公認的成功。歐美民眾幾乎一面倒地同情西藏,達賴喇嘛成為家喻戶曉的全球明星。但是在給中國政府施加壓力方面,我認為國際社會已經到頭,很難再指望更多即使在急需西方援手的1980年代,中國對西藏問題都未曾半點讓步,在已經「崛起」了的今天,指望國際能壓中國讓步豈非更為渺茫? 開與達賴喇嘛特使會談。那從一開始就是為北京奧運會設計的國際公關,卻被流亡西藏當做終於來臨的機會,熱切盼望獲得實質進展。境內藏人那時多有樂觀,耐心地等待。直到2008年北京奧運會前夕,達賴喇嘛在3月10日抗暴紀念的例行講話中宣布:「從2002年開始,我的代表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有關官員就特定問題先後進行了六次會談……但令人遺憾的是,在基本問題上會談不僅沒有產生任何實質的成果,而且過去幾年對境內藏人的殘酷鎮壓更是變本加厲了。」 奧運前的最後時機強化國際對中國的壓力,但是真正了解中共就會知道,寧可北京奧運會不開,它也不會在西藏問題上讓步。果然,國際社會隨後的動作毫無效果,杯葛流產,態度最強硬的法國最終也向北京服軟。這些都毫不留情地證明,流亡西藏多年的路線——通過國際社會迫使中國讓步,是完全無效的。 另一方面,達賴喇嘛的宣布卻驚醒了境內藏人。他們年復一年在無窮等待中消磨耐心。這中間,班禪喇嘛被囚禁,噶瑪巴出走,達賴喇嘛日復一日遭攻擊,最終等來的卻是「沒有產生任何實質的成果」。第一時間得知達賴喇嘛講話的拉薩沙拉寺僧人,當即有人表示「我們必須起來」,隨即走上拉薩街頭打出雪山獅子旗,呼喊口號。那是2008年波及藏地全境的抗議運動的第一聲呐喊。3月10日當天下午,哲蚌寺幾百名僧人下山抗議。「3·14事件」自此發酵、擴展。 按照唯色的看法,目前的自焚運動仍是2008年抗議的延續。其實,也就是第一個挺身而出的沙拉寺僧人所說的——「我們必須起來」的繼續。自焚如何成為運動沒有組織、缺乏資源的民眾能做的並不多,可以想見的就是2008年那種走上街頭的抗議示威。當民心所向,一呼百應,聚成人群會形成聲勢。在規模小的社會,抗議人群規模足夠大,有可能促發變革,但是處身大規模社會的少數民族則註定沒有這種可能。1989年上千萬漢人走上中國各地街頭,都被不惜流血的專制政權鎮壓,人數只是漢人零頭的藏人,又怎麼可能例外?當大兵壓境,軍警密佈,到處抓人時,群體行動愈來愈難,「必須起來」就只能作為個人行為。而滄海一粟的個人如何對抗龐大政權? 2008年的西藏抗議遭鎮壓後,不少藏人獨自上街,喊口號撒傳單,結局都是無聲息地人間蒸發。分散的個體如何能從這種令人絕望的淹沒中迸發?那只有採取更加激烈的方式,如網路作家古珠的遺言所說——「把和平鬥爭更加激烈化」。而自焚,正是個體能做的最激烈方式。 每個個體生命的燃燒都會被全球看到,被報道、記載、祈福、慰問、廣泛傳播,從而讓其他藏人看到——自焚於是被不斷效法,形成愈演愈烈的自焚運動,亦釀成愈來愈大的悲劇。 如同2008年的西藏抗爭始自僧侶,自焚運動也是僧侶打頭。自格爾登寺僧人紮白於2009年2月成為境內自焚第一人,前面12個自焚者都是僧侶(注:我把2008年西藏抗議運動後被當局強行逐出寺院的仍算為僧侶)。直到2011年12月,出現第一個世俗藏人自焚。2012年一季度的20個自焚者中還有15個僧侶;到二、三兩季度已是世俗人為主;第四季度的前70天,50個自焚者中則有43個世俗人。在試圖理解藏人普通百姓投身自焚運動時,我總會想起曾聽過一位藏人妇女講的話,她說:「我沒有其他能力為我們民族做什麼,就為民族多生幾個孩子吧。」在自焚者遺言中也能看到類似的情懷。牧民丹增克珠和阿旺諾培的遺言說:「對我倆來說,沒有能力從西藏的宗教和文化上出力,在經濟上,也沒有幫助西藏人民的能力,所以我倆……選擇了自焚的方式。」 61歲的頓珠一再呼籲僧人和年輕藏人不要選擇自焚,留住生命為民族未來事業作努力和貢獻,表示應該由年事已高的老一代人自焚。 一旦藏人百姓知道,不需要擁有財富或學識,用自焚的行動也能造成影響,激起民眾,觸動當局,他們便會奮勇去做。 這種時候,大寶法王噶瑪巴仁波切呼籲生命寶貴不要自焚卻毫無作用就不奇怪,因為自焚者就是要獻出最寶貴的生命;而唯色等知識分子呼籲活着才能改變現實也不會有效,因為自焚者正是因為不知道活着能做什麼,而自焚至少能打破沉寂。除非是告訴這些絕望的藏人,不去自焚,他們能做什麼?而不是僅僅讓他們活着旁觀空等。 自焚是對壓迫者的抗議,也是對領導者的批評 掘自焚深處的這層含義,似乎應在藏人內部進行,但是眼看一個個生命燃燒,我只能把顧慮放在一邊。沒錯卻是多餘。要想取得勝利,更有價值的是檢討己方和改進己方。如果對自焚只停留在譴責壓迫者上,自焚的犧牲就成了浪費。境內藏人從對流亡西藏的滿懷期待,到紛紛挺身接踵自焚,流亡西藏至少應該從中看到——其以往的路線值得反思。 如果說老一輩流亡西藏領導人所走的道路,在他們的時代是必要的摸索,繞不過去,境內藏人今天的自焚,卻在用燃燒的生命呼喚流亡政府的新任領導者——不能再走回頭路! 目前,沒有跡象表明流亡西藏的新領導人明白這一點。當選司政洛桑森格在回答《亞洲週刊》提問是否有信心和中國政府談判解決問題時說:「我個人當然有信心,曾經有個中國知識分子,他講過,西藏問題,如果有個開通的人想通了,就馬上可以解決,我也這麼認為。」這種停留於1980年代的說法讓人感到時光倒流。洛桑森格上任後周遊列國,拜政要,見媒體,出席場合,搞各種活動,完全是在重複爭取國際壓力迫使中國政府讓步的老路。此前達賴喇嘛已將這條路走到了極致,所謂再一再二不可再三,但是1989年和2008年的兩度撞牆,卻沒有擋住今天的流亡西藏又進入第三輪重複。 不過,也許正是境內藏人的自焚運動被當成了新的契機。境外網站上一位叫維讓的藏人這樣寫:「同胞的軀體沒有白白燃燒,最近,安多一帶多次出現數千人規模的抗暴鬥爭,這是同胞們犧牲的結果……我相信,假以時日,2008年藏人抗暴的風暴一定會再次席捲藏地。」他因此批評藏人內部關於停止自焚的呼籲,「這一舉動是多麼的可笑,表示如果呼籲就此成功,那麼之前的同胞就會白白犧牲,我們的鬥爭也會戛然而止。」 當做一種實現目標的手段,自然會期望境內藏人的自焚多多益善。且不談這其中的道德是非——維讓已經表達對「道德制高點」的不屑,似乎政治只求目標,手段可以不擇——即使只從政治成敗而論,自焚也無助達到目標,就算能夠再次激起2008年那種抗議運動(當局的高壓已使其很難),然後呢?既然2008年被鎮壓,再來一次難道會不一樣嗎? 可能正期望再次發生這種鎮壓。鎮壓會引起國際關注,流血愈多,迫使中國政府讓步的國際壓力就會愈大。然而這又會回到前面論證,自焚只是增添了不同誘因,結果不會有二。專制權力既不在意自焚,也不害怕流血鎮壓。而國際社會當年沒有為六四與中國翻臉,現在也不會為西藏與中國反目。現實發生的一切,無一不在證實對此的任何幻想都是盲目。而生命一直在犧牲。 需要引發世界高度關注。而各國政府在避免開罪中國的同時,可能通過更多支持流亡西藏、關注西藏議題等方式平衡良心和安撫本國民眾。但這種好處當然只能在西藏境外。不過很難相信,境外藏人會為這點好處而希望境內同胞繼續自焚。 境外藏人包辦西藏自由和平事業,而讓境內百萬藏人成為主體,共同參與自由與和解;境內藏人知道了路在何方,他們就會活着挺進充滿希望的未來,而不需要再投身自焚的烈火。 王力雄,陽光時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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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力雄:达赖喇嘛是解决西藏问题的钥匙

表面看,西藏问题是一个历史问题,是 1959年流亡印度的達賴喇麻与他的10余万追随者的问题。但是实际上,真正的西藏问题不在西藏境外,而是在西藏境内。如果问题仅仅是流亡藏人,对中國构不成威胁,境外举行再多的示威影响不到境内,即使是海外绝食自焚的激烈行为,又如何能打动可以为“稳定”在自己首都枪杀数百平民的政府?海外舆论往往如此劝告北京:不及早解决西藏问题,流亡藏人最终将会使用暴力。然而对于拥有世界最大军队的北京政权,这样的威胁对它无足挂齿。 让北京不能不重视的是境内的藏人。他们的人数是流亡藏人的几十倍,生活地域接近中國版图的四分之一。他们是情愿臣服,还是心存敌意?是甘当顺民,还是有一天会揭竿而起?这对北京才是真的西藏问题。民族问题归根结底是人心的问题。正是由于担心境内藏人与海外藏人联合,北京才对流亡藏人有所顾忌。如果境内藏人真都像它说的那样“心向共產黨”、“热爱社會主義大家庭”,它早就会视流亡藏人为无物,不当成问题了。同样,流亡藏人若是得不到境内藏人呼应,也早就会瓦解,失去国际舆论的支持,自生自灭而被历史遗忘。 北京当然最希望有这样的结局,这也是它对“陆肆”流亡的中國人所采取的策略——离间境内中國人与其的呼应——并取得了相当成功。然而对北京不幸的是西藏流亡者中存在着一个達賴喇麻,他不是一个可以被丑化和遗忘的人,而是一个关系到全体藏人生命意义和人生追求的“菩萨”。世俗的实力、军队和政治手段在那样的菩萨面前,几乎无计可施。 为何人心与“发展”背反 从鄧小平时代开始,北京治藏的思路重点一直是发展经济。鄧小平提出衡量西藏工作好坏的标准是——“关键是看怎样对西藏人民有利,怎样才能使西藏很快发展起来,在中國四个现代化建设中走进前列”1.目前在西藏执掌最高权力已近十年的自治区第一书记陈奎元,进一步概括为——“黨中央国务院动员全国人民支援西藏,帮助西藏加快发展,扶持藏族人民脱贫致富,这是中國共產黨最现实、最具体的民族政策”2. 近20年是北京在经济上给藏人最多好处的时期,1997年北京给西藏的财政拨款是1952年财政拨款的324倍,是1978年的7倍3.今日西藏凡花钱之事,来源几乎全在北京。离开北京供养,西藏现有的社会体系(至少是城市)连几天都难维持下去。1997年北京给西藏自治区的财政拨款是33亿9776万元,西藏自己的财政收入是2亿9537万元,而西藏当年的支出是38亿1952万元4.如果没有北京给钱,西藏的赤字将是它自己收入的13倍。按照西藏自治区1997年人口数计算,北京给的钱平均到每个人为1410元。5而当年中國至少有5个省(甘肃、陕西、贵州、云南、青海)的农村人均收入低于这个数字。6也就是说,西藏人即使什么都不做,坐等的收入也比那几个省的几千万农民一年干到头要多。 西藏自治区成立二十周年(1985 年)和三十周年(1995年)时,北京当作礼物分别送了“四十三项工程”和“六十二项工程” 给西藏,总价值近50亿元,而且是指派中國内地的各省市为西藏施工。1994年“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后,北京还指派10个中國内地省市对西藏长期“对口支援”,无偿提供帮助。全中國只有西藏的农牧民免收农牧税。西藏城市虽有收税,但是收上的税全部留在西藏自用。北京给西藏的优惠政策经常让中國其他地区嫉妒不已。例如西藏的进口税曾经远低于其他地区的进口税(汽车在其他地区进口税率为100%,西藏为10%),西藏因此靠向其他地区卖进口批件就发了不少财。一大批西藏企业和老板当年就是利用这个政策完成原始积累的。 诸多优惠条件使西藏90年代平均年经济增长超过 10%,高于全国水平;城镇居民收入年均增长19.6%;农牧民纯收入年均增长9.3%(1991年-1997年)。7这不光是纸上数字,我今年(2000年)在西藏旅行,到处目睹生活水平的明显提高。无论农村和城市,遍布新盖的民居。拉薩等城市更是变化惊人。从文化角度如何评价另说,以方便舒适论已可以和中國内地媲美。在经济发展和生活水平方面,可以说今日西藏超过历史任何时期。西藏百姓对此也普遍承认。 然而经济发展和生活改善并没有如北京期望的那样获得西藏人心,反而藏人越来越向没有给过他们一分钱的達賴喇麻靠近。虽然这些年已经很少发生80年代那种街头骚乱,西藏表面似乎平静,但是只要深入到藏人中间,他们的心在哪边却随时可以清楚地感知。去转经路上随人群走走,或是到寺庙朝拜人群中呆片刻,随时都能听到诵念“杰瓦丹增嘉措”、“杰瓦益西洛布”之声——那是藏族人对達賴喇麻的尊称。祝福達賴喇麻平安长寿是很多藏人每天必做的祈祷。一个有意思的故事是,中國当红歌星朱哲琴为她大获成功的歌曲“阿姐鼓”到拉薩大昭寺现场录制音响时,随机选录了一位藏人老妇的祈祷,直到唱碟已在全球发行,才被听出那也是祝福達賴喇麻的祈祷词。在一些宗教日的群众场合,更有藏人不顾禁令集体为達賴喇麻祝福。今日年轻藏人中最重的发誓是对達賴喇麻发誓,而藏族儿童名字中有 “丹增”二字的近年剧增,也是因为这一世達賴喇麻的名字是丹增嘉措。 无论什么事,只要是北京与達賴对立的,绝大多数藏人肯定支持達賴。对班禅之争,藏人普遍拒绝北京的班禅,只认可達賴的班禅。噶举派法王噶玛巴被北京作为 “统战对象”时,在藏人中间的威望远不及他投奔達賴喇麻以后那样高。祈求噶玛巴护佑的祷词原来只在噶举派寺庙可见,噶玛巴流亡后则遍及藏地。现在几乎每个藏民家里都供奉噶玛巴照片。他由于与北京决裂而从一个教派领袖一跃成为各教派共同接受的领袖,并被藏人广泛地视为達賴喇麻未来的接班人。 正如噶玛巴宁愿舍弃北京铺就的锦绣前程而去流亡一样,很多藏人也做出同样选择。陈奎元书记对此有这样的讲话: “近些年来,多次发生干部、新闻工作者、知名演员、企业经理等人,叛国外逃。他们有的直接投入達賴集团,有的加入西方敌对势力的反華圈。有的人长期受到黨和国家的精心培养,现在成了恶毒地反对国家统一、反对中國共產黨、反对中华民族的分裂主义集团的骨干。”8 陈书记是全西藏掌握信息最充分的人,他如此讲,足以说明情况。每年还有成千上万的藏人冒着死亡危险翻越喜马拉雅山脉,去印度投奔達賴喇麻。中共的藏族官员(甚至包括高级军官)一退休立刻转经拜佛,这样的事例屡见不鲜。而那些从小被送到内地接受中共教育的藏族青年,往往成为民族情绪激烈的反对派。 一位藏族官员从五十年代初就一直是中共热情的追随者,连耕地时都在自家耕牛角上扎起五星红旗,每天把家中农奴集合起来宣讲革命,为此他得到一个“加米”(藏语:汉人)的外号。就是这样一个“加米”,现在被当局划入“民族情绪严重”之列受到批判。从“加米”到“民族情绪严重”,这一戏剧性的变化说明什么?其中一部分原因,我在《西藏问题的文化反思》一文中谈过,这里不再深入。可以肯定的是,那原因不是物质的和经济的,也决非是靠“发展”能够解决的。他的生活很不错,房子宽敞,设施现代,子女都属当今西藏的成功人士,可是一谈起政治方面的话题,他就表现得心情压抑,情绪激烈。 他告诫我,如果认为现在比“骚乱”时期稳定就错了,当年闹事的主要是僧侣和一些受煽动的青年,现在则是干部、知识分子、国家职工都成了反对派,目前的稳定只在表面,一旦有一天鎮壓不住,起来闹事的人肯定要比80年代多得多。 反達賴运动 为什么北京为西藏大笔地花钱,却得不到藏人的心?原因有多种,但是我认为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北京与達賴喇麻的敌对。達賴喇麻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个人,他代表的是维系西藏五百多年的達賴世系和達賴体制。在藏人的转世观念中,与一世達賴为敌,就等于与全部達賴世系为敌,也就成了与整个西藏宗教和西藏民族为敌。如此,再给钱能有什么效果呢? 80年代北京也曾想把達賴拉到自己一边,那时一直有一个“争取達賴集团和国外藏胞回归祖国”的工作项目(简称“争归”),并设立了专门机构。“争归”没取得实质进展,原因在于双方的差距实在太大。北京允诺给達賴的只是恢复他“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和“全国政协副主席”的虚职,不允许他回西藏,也不允许他兼西藏的职务,9而達賴要求的则是整个“大西藏”在民主制度下实现“高度自治”,差距大到如此地步,也就没有了对话的基础,更不要说取得进展了。 为了打破僵局,達賴喇麻的策略是借助西方对北京施加压力,期望以此迫使北京让步。他成功地实现了西藏问题的国际化,他自己也在那个过程中成为当今国际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之一;另一方面,80年代末期拉薩出现街头抗议和骚乱,当局进行了流血鎮壓,并最终实行了长达419天的军事戒严。这些都导致了西方社会一边倒地站到了達賴喇麻一边,“西藏问题”也成为西方国家经常用以批评北京的话题。然而这种压力没有换来北京让步,反而使它失去“争取”達賴的耐心,态度转向强硬。它不仅把達賴在国际上的活动认为是敌对行为,而且把西藏境内的闹事也归咎于達賴喇麻。其藏事官员的说法是:“自1987年9月27日以后拉薩发生的几十次大小骚乱,達賴不仅发表声明予以支持,而且出钱出人进行组织策划。可以说没有達賴的公然支持和策划就不可能出现在拉薩‘打、砸、抢’的骚乱,就不可能出现一次又一次的政治爆炸案。”10 事情搞到这种地步,北京才开始意识,它对西藏的“拨乱反正”结果使它陷入了一个怪圈:藏人是一个宗教民族→宗教性质决定信教者对宗教领袖无条件服从→ 達賴喇麻是西藏宗教的领袖→同时他又是流亡在外的政治领袖。按照这个怪圈的逻辑,只要给西藏宗教自由,藏民族就必然对達賴顶礼膜拜,達賴以宗教领袖对藏人的精神影响力,就可以很容易地转化为引导藏人反对北京的政治号召力,从而把西藏宗教转化为他的政治资源,这使北京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陈书记对此表述得非常清楚——“在精神领域为達賴留下一席之地,分裂主义在政治上就获得了广阔的空间,我们必然处处被动。”11这里所说的“精神”其实就是西藏宗教的代名词。 显然,重新禁绝西藏宗教已经没有可能,破这个怪圈只有从達賴本人着手。1994年北京召开“第三次西藏工作座谈会”,从此治藏路线转为强硬,達賴被当作了“打蛇”必须先打的“蛇头”12.1995年達賴抢先认定班禅后,北京更是将其彻底视为敌人。主管民族工作的中共政治局常委李瑞环这样为達賴定性: “達賴是图谋西藏獨立的分裂主义政治集团的总头子,是国际反華势力的忠实工具,是在西藏制造社会动乱的总根源,是阻挠藏传佛教建立正常秩序的最大障碍。”13 然而由于達賴喇麻与西藏宗教不可分割的关系,反对達賴的运动必然不会只限于他个人,也不可能只限于政治,而一定会延伸到整个西藏宗教。例如要对達賴进行“揭批”,所有寺庙和多数藏人家却都供奉着達賴像,每天对其朝拜,如何“揭批”?于是便下令收缴和销毁達賴像。这样一个似乎只有古代社会才可能有的行为,却大张旗鼓地于1996年开始在整个西藏实施。最先的反抗来自格鲁派三大寺之一的甘丹寺,四百多名僧人高喊“西藏獨立”砸毁了驻寺庙的警察机构;拉薩的色拉寺、哲蚌寺、大昭寺则以停止佛事活动,关闭寺属学校,反锁寺庙大门等行动进行抗议。 面对反抗,陈奎元书记这样思考:“達賴集团渗透最严重、最广泛的场所是寺庙,这里是他们施展阴谋、隐蔽藏身的场所,也是他们的追随者最多的地方……如果不能有效地管理寺庙,就无法制止達賴集团乱藏祸国的阴谋,西藏势必国无宁日。”14他因此下决心将寺庙“从達賴的操纵下拖出来”15,具体所做就是对寺庙进行“清理整顿”。由黨政官员和公安人员组成的工作组进驻寺庙,僧侣被要求人人过关,接受审查;众多当局不信任的僧侣被赶出寺庙16,遣送回乡,还有一些关进监狱;留下的僧侣则必须公开表态反对達賴;制定了限制寺庙活动的规章,如禁止自行修建寺庙,限定寺庙僧人“编制”,禁止寺庙之间串联,在寺庙以外不许宣传宗教等,甚至活佛转世都要在“黨的领导下”进行;寺庙自主名存实亡,政府官员被安插进寺庙管理机构,任何决定都得通过他们。 运动的扩展没有到寺庙就为止,西藏所有的中共黨员、干部和国家职工都被明文要求不许信仰宗教,还要把達賴当作敌人,每人家里除了严禁挂達賴像,还不允许设经堂佛龛,不许请僧侣念经,不许做佛事,不许挂宗教性标志,不许让子女去西藏流亡政府办的学校上学,违反者要被开除黨籍、开除公职,退休者扣发退休金,学生则不予升学。西藏自治区目前有6万多干部,9万多黨员,15万职工,其中百分之八十是藏族,加上他们的家属,总的算起来,受这些规定影响的藏人超过西藏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不少单位经常以突然袭击的方式闯进职工家检查。今年的萨噶达瓦节(藏人最重要的宗教节日),当局甚至要求各单位专门派人到宗教活动场所“蹲点”,监视有无本单位人员出现。还有一些限令到了可笑地步,如规定不许电视台出现经幡画面,结果西藏的电视记者和其他省赴藏记者一起采访时,外省记者专拍遍布民居上空的经幡显示西藏特色,西藏记者却要到处找拍不到经幡的角度。 对没有公职的老百姓,当局无法不允许他们参加宗教活动,但是以往西藏的宗教节日除了拜佛,人们还要玩林卡、会友、喝酒、打牌等,女人们则在那时展示自己的服装和首饰,而在今天的“宗教自由” 下,宗教活动场所重重设卡,密布警察和便衣,百姓匆匆做完佛事便马上离开。恐惧使节日的欢乐无影无踪,任何一点诸如醉酒打架之事都可能带来牢狱之灾。 总结当局的思路,在无法重新禁绝西藏宗教的今天,它试图做到的一是把西藏宗教分成两个部分,容忍一部分,禁止另一部分;二是把藏人分成两部分,容忍一部分人信教,禁止另一部分人信教。陈奎元书记说: “宗教与社會主義社会相适应,这是我们对宗教的基本要求……假如群众完全接受宗教的引导,那就不是走向社會主義,许多人会由于宗教信仰而被達賴引入分裂祖国、危害社会稳定的危险境地。”17 因此对宗教,他要禁止“与社會主義不相适应”的部分;同时藏人中凡是“拿工资”的,也一律不许信教——吃黨的饭就得听黨的话。然而宗教是一体的,经历了千百年构建,牵一发动全身,如何是一个自身难保的社會主義所能要求适应的?而在民族主义日益高涨的今日世界,又有什么手段能把一个民族再分化成对立的两端?尽管砸饭碗的威胁可以暂时吓住一些藏人,但是饭碗不是人心,人心却可能因为威吓离得更远。 况且,这种分割更像是权宜之计,陈奎元书记在各种场合讲话中所透露的“有神论与无神论,唯心主义与唯物主义是不相容的”18、“宗教是人民的精神鸦片”19、“宗教并不是正确的世界观”20、“要向宗教唯心主义争夺思想领域的领导地位”等信息,对宗教信徒而言已无异于是对宗教的公开宣战。而西藏当局目前推动的“淡化宗教”,更被宗教信徒视为有计划、有系统的对宗教的消灭。对此,走马观花的旅游者看不到。形式上的宗教活动似乎都在正常进行,然而西藏宗教的命脉——被称为 “三宝”的佛、法、僧却都受到遏制和摧残。除了前面讲的“整顿寺庙”,西藏宗教界最担忧的是当局对讲经弘法的封杀。宗教失去哲学思想的传播,百姓的信仰只能停留在形式与迷信层面,无法了解宗教真谛,由此必将造成宗教衰微,还有奢靡之风的兴起与社会风气的败坏。同时,宗教界内部的理论研习与传承也无法正常进行,宗教仪轨或被取消或被限制规模,宗教学位的考试也已十几年不批准举行,目前西藏境内的僧人在宗教造诣上远远落后于国外。不满的宗教人士表示,表面上香火旺盛的寺院形同展览馆,而只让老百姓点灯磕头的宗教自由,作用只在于欺骗外国访问者21,还不如没有。 今日北京的治藏路线日趋强硬,“把一切不稳定因素消灭于萌芽”成为所有行动的指南。然而“萌芽”无可衡量,“消灭”也就可以任意进行,则会成为苛政的温床。西藏现在表面稳定,人们甚至不再表达异议,却不说明问题已不存在。鄧小平先生说过这样的至理名言——最可怕的是人民群众的鸦雀无声。如果人表达不满,说明他们认为能通过讲理解决问题,当人什么都不再表达时,则是认为已经无处讲理,唯一能被听懂的只剩暴力! 達賴喇麻与西藏人心 在北京的无神论视野中,達賴一无军队,二无地盘,只是一个“穿着意大利古奇皮鞋,在世界上东奔西走,从事政治活动的老喇麻”22.然而这世界不光仅仅有权力。权力只能管有形的事物,達賴喇麻的根基是在宗教,恰恰对于宗教,权力是最无能为力的。历史舞台上权力转瞬即逝地轮换,宗教却经受千年风雨而屹立不倒。北京应该认真思考一下,十四世達賴喇麻流亡四十年未入西藏,为什么从没见过他的境内藏人仍然对他狂热崇拜和信仰?那并非是个人的作用,而是達賴在西藏宗教中的制度性地位。達賴是藏人心目中观世音菩萨的人世化身,是凝聚西藏宗教的核心,也是西藏政教历史的支点。没有達賴体制的存在,至今五百多年的西藏宗教就失去了架构,为佛教思想所滋养的西藏文化也无从谈起,所以对藏人而言,達賴体制绝对神圣,不容亵渎。 北京反对的虽然仅是流亡印度的这一世達賴,然而按照西藏宗教的转世之说,達賴喇麻至今传承十四世,并非十四个人,而是同一个观世音菩萨的灵魂依附于不同的躯体,因此不能把这一世達賴和以前的達賴分开。北京如果坚持说它反对的仅是目前这一个“分裂祖国”的丹增嘉措,与前世诸達賴无关,就等于否定灵魂的轮回转世和佛教精神延续不灭的学说,也同样否定了藏传佛教的根本,因此它无论如何不能在宣称尊重藏传佛教的同时,又在反对十四世達賴喇麻的问题上自圆其说。 佛教认为,生命在六道轮回中循环流转,是个不断经受痛苦的过程,下地狱等自不必说,即使是物质生活富足,也不能免除精神烦恼和生老病死之苦。唯一的解脱之道就是修炼成佛,方能脱离六道轮回的苦难,得以在极乐净土永享安乐——这正是藏人追求的人生终极意义与目标。而成佛之路最重要的就在于皈依上师。所谓上师指的是那些已修成佛者,但是他们为了普度众生,自愿放弃在佛界享受安乐,忍受往复转生之苦,屡返人世引导众生获得解脱。上师是信众与佛界之间的桥梁。按照藏人的说法:“没有上师,就算所有的佛都对我们微笑也无法看到。”因此藏人的每日祈祷首要表达是皈依上师,接着才是皈依佛、法、僧。在西藏佛教中,上师的地位至高无上,除了佛陀释迦牟尼,藏人第二崇拜的就是上师。 上师依修行次第、成就以及传统地位分为不同等级。達賴喇麻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又是全藏精神与世俗的领袖,等级最高,在传承上是所有上师的上师,得到所有教派的一致依从,因此追溯起来,達賴喇麻就成为每一个信奉藏传佛教者(几乎是全体藏人)的根本上师。 在藏传佛教中,离开上师的教导是修不成佛的,将永无解脱地在痛苦中轮回,可想上师对藏人是多么宝贵;而在日常思想行为当中,对上师有任何身、口、意的不敬,就是犯了最大的罪,不但所学佛法和所行修炼前功尽弃,而且还要堕落地狱,可想这对藏人又是多么不可接受。他们有这样的戒条:“宁可割掉舌头也不能批评自己的上师,因为上师代表着佛陀本身,诬蔑上师就是诬蔑佛陀”。明白这一点,就不难知道有没有可能在藏人中间打倒達賴,以及逼迫藏人对達賴进行攻击会引起何种反应了。 日喀则扎什伦布寺的主持恰扎?强巴赤列活佛当年是全国政协常委、西藏自治区政协副主席,平时对北京表现得绝对顺从,以至被有些藏人骂为“藏奸”。十世班禅去世后,北京放心地让他负责寻找班禅转世灵童。在这个关系到西藏宗教根本原则的大事面前,他内心最效忠的是谁就考验出来了。他暗中把寻访灵童的每一步情况向達賴喇麻汇报,最终使達賴喇麻得以抢在中共之前确认班禅转世灵童。恼羞成怒的北京将他判了八年徒刑,但是他毫不后悔。他说:“我是受了比丘戒,并由達賴喇麻灌顶的。我必须服从灌顶上师的意志,否则是上不了天堂的。”23宗教信徒之所以是信徒,就是为了宗教献身。要他们把热爱世俗政黨与政府放在宗教之上,那完全违背宗教的本质,反而是为了实现宗教目标牺牲自己,才是他们追求的光荣。 因此,北京指望通过打倒達賴破解西藏的怪圈是完全无法实现的目标,反而只能不断加剧藏人的仇恨。在“整顿寺庙”的过程中,很多僧侣宁愿被赶出寺庙也不按工作组的要求对達賴进行公开攻击,但他们必定把逼迫他们侮辱自己上师的力量视为魔鬼。有公职的藏人一般比僧侣容易屈服,因为他们的生活命脉掌握在当局手中。流行的说法是“今世靠共產黨,来世靠達賴喇麻”,但是他们无法平衡这种冲突,因为今世口打妄语,必将导致来世(甚至累世)的报应。从这个意义上,共產黨给的工资等于是送他们下地狱的路费。在他们中间,普遍为此感到内心痛苦,而且转化成日益增多的恨意。倒是達賴喇麻多次表示体谅境内藏人在被迫状态下对他进行的攻击,以减轻他们的内心压力,同时也更使他们心向達賴。 今日西藏寺庙虽然看不见公开悬挂的達賴像,但是僧侣们往往把達賴喇麻的照片放进佛像所穿的衣服里,或者是用哈达包住放在佛龛之中。公开场合则到处是观世音像,那是達賴像的替代品,因为人人都知道观世音就是達賴喇麻。至于在普通居民家,達賴喇麻的照片仍然几乎家家都有。而達賴喇麻讲话的录音带和录象带到处秘密流传,即使是在偏远的西藏农村,很多人也是每天听达兰萨拉的广播。 企图让人民“淡忘过去”或企图“淡化宗教”都属于古典思维。古代可以实现“淡忘”、“淡化” 是因为信息可以垄断封锁,今日却没有任何强权能够做到。仇恨如果得不到及早化解,就将被现代传媒不断地强化、流传,乃至扭曲,永不遗忘,即使一时被搁在了一边,只要一有机会,随时就可以铺天盖地,卷土重来。 今天,以再大的声势反对達賴,搞得再猛烈,再坚决,难道还能比得过纹化大革命吗?想一想文革时西藏宗教被摧毁之彻底,看一看今日西藏宗教复兴之蓬勃,那样暴烈的革命都没将藏人对達賴喇麻的崇拜铲除,眼下这些“清理整顿”、“开除公职”又能指望有什么效果呢? 中共人士对此不理解,陈奎元书记就抱怨:“这些年,我们花在修缮寺庙的钱比花在修建各级黨政办公设施上的钱还要多。在我区有些地方,寺庙比和平解放初期还多……宗教组织和人士也应当知恩报德,不应纵容分裂主义分子利用宗教的名义为非作歹。”24然而人的本质在于精神,不是仅仅给予物质就可以满足的。北京把人權等同于“生存权”,错误就在这里;把“发展经济”当作民族政策是一个糟糕政策,道理也就在这里。民族政策的关键是心。物非心,物也不一定买得到心。“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骂娘”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奇怪。藏人对此这样说:“他们(中國人)也许为我们做了九十九件好事,但是最后一件却是要杀了我们。是否我们还要感谢他们,要对他们感恩戴德?”25那被说成“要杀了我们”的事,其实就是对西藏宗教的扼杀,因为藏人没有了宗教,也就等于没有了生命。 西藏问题不能再拖 北京目前似乎打算以时间解决问题,反正西藏在手,枪杆子在手,達賴兴不起大风浪;国际有求中國大市场,谁也不会真跟中國闹僵,因此尽可以不理達賴,靠时间把他拖到死,流亡藏人就会随之瓦解,西方社会也就失去可捧的明星,那时在西藏境内转世一个新達賴,再收拢西藏人心。同时在西藏推行世俗化,让藏人变成像汉人那样只关注经济,问题就会更少。 我们暂不谈这种思路在其他方面的问题,只考虑一个前提,把希望寄托给时间即使是可能的,至少也需要目前中國的政治体制和领导力量保持几十年不变——即从现在到十四世達賴去世,再到北京选的下世達賴成人——才能获得成果,政治体制和领导力量一旦变化,则会导致这种拖延战略发生中断,前面的拖延也就前功尽弃。而这一前提恰恰是最为薄弱的。没有人相信目前中國的政治制度还能再延续几十年,中共的拒绝改革不会造成不变,只不过使变来得晚一些,同时也将来得更为突然和猛烈。当代社会的政治制度转型大都伴随民族冲突,这种冲突也必将成为中國政治转型的首要挑战。若是未来中國的转型具有爆炸或崩溃的性质,后果就可能更为严重,而西藏问题则会首当其冲。 按照当前行政区划,中國藏区(共1个自治区,10个自治州,2个自治县)面积225万平方公里,占中國领土近四分之一,西藏流亡政府所称的“大西藏”是 250万平方公里26,超过中國领土四分之一;历史上西藏是否属于中國目前没有定论,法理上有两可的可能;西藏问题堪称当今世界最为国际化的民族问题,西方世界几乎一边倒地站在達賴喇麻一边;藏人被北京政权迫害已成大部分西方人的定见;联合国大会从1959年到1965年三次通过关于西藏问题的决议,都把西藏列入有自决权的范围。了解这几条,就应该意识到目前看似牢靠的中國对西藏的主权并非没有风险,一旦时局改变,力量对比发生变化,在人權高于主权的西方价值观下,有肢解南斯拉夫的先例,西方世界转而支持西藏以自决方式实现与中國的分离不是没有可能。在国际社会眼中,達賴喇麻比任何人都有资格代表西藏,他的要求在某种条件下就有可能成为合法性依据。虽然達賴喇麻曾在不同场合表达过西藏可以留在中國的意向,但至今没有形成法律性允诺,从而使他可以随时退回到西藏獨立的立场,并且只要他把责任归于北京不作回应,其立场变化肯定得到西方民意的广泛理解和支持。 在中國保持强大与稳定的时候,这种情况不会发生。然而在社会发生政治剧变时,国家会变得十分虚弱。即使是社会未出现大动荡的俄罗斯,至今尚未摆脱困境。以目前中國对政治变革的回避,将来的震荡可能十分强烈,困难的时间也会更长。如果那时经济大幅度衰退,内地无心顾及西藏,驻藏军队和政权就会失去内地供给,官员和军人也会失去战斗意志,汉人则会鸟兽散离开西藏,那时会发生什么情况?辛亥革命时期的西藏可以作为前车之鉴,因为上述情况那时都同样发生,结果是西藏实行“驱汉”,并且维持了长达40年时间的獨立。 不要说中國内地的动荡持续数年,即使只有几个月时间,已经为那一刻做了 40年准备、有一个公认领袖和一个成熟政府的藏人就可能跨越通向獨立的界限,抢在中國恢复秩序前实现木已成舟的局面。等到中國有力量重新分心对付西藏时,很可能发现它要面对的已经不仅是一个西藏,而是整个西方。那时刚刚稳定的中國虚弱不堪,不要说没有对付“多国部队”的军事力量,自身能否保持稳定和生存也许都要取决西方。今天中國在全球一体化进程中的步步深入,已经为那时埋下伏笔。只要经济命脉被西方掌握,根本无需兵戎相见,西方以经济手段就足以让中國俯首。1997年6月3日美国柏克莱市议会全票通过的议案——“制裁与中國占领下的西藏有商业往来的城市”,就已经展现了这种前景。以西方世界的西藏热和对達賴的一面倒,有一天为西藏问题而联合制裁中國,在我看来完全不是幻想。 对中國来讲西藏问题比新疆问题更严重,原因就在这里。西藏问题所具备的因素——历史上主权归属的不确定,国际化程度,西方社会的支持,成熟的流亡政府,为全体藏人共同膜拜并有全球号召力的领袖,汉人居民数量稀少,以及稳定主权的力量全部依赖内地资源——新疆问题并不齐备,程度也低。所有这些因素组合在一起,使西藏与实现獨立之间相差的只剩一个机会——即中國自身出现内乱。而北京目前对政治改革的拒绝,等于正在为西藏准备着那个机会。 新疆问题引人注目的是暴烈倾向。在中國发生内乱时,新疆可能出现非常血腥的民族仇杀。但是新疆与中國分离,则是需要在西藏带动下才有可能。西藏问题将是中國民族问题的带头羊,西藏问题解决,其他民族问题随之解决,西藏问题不解决,其他民族问题也一定会随之爆发。 達賴喇麻今年65 岁,在当今人类寿命标准和保健条件下,再活20年不是难事。而20年的时间,中國的政治转型几乎一定要来。考虑到这种时间关系,達賴喇麻的作用就显得非常重要。西藏问题向什么方向发展,他的态度举足轻重,西藏的人心随他而走,人民遵奉他的意志,僧侣为他赴汤蹈火,流亡政府对他言听计从,国际社也会尊重他的意见,给他最大支持。如果把他推到敌对位置,使他对话无门,合作无路,心怀委屈,一旦社会转型的冲击波不期而至,就无法保证他不在时机诱惑和潮流裹挟下转向西藏獨立的立场。那时各种促使西藏獨立的因素就会在他的旗下最大程度地实现整合,形成合力,西藏脱离中國的可能性会因此大大增加。在这方面,他一个人的作用超过千百军队,他的老喇麻之身有可能调动西方世界的无尽财富27,任何对他的小觑都将是极大错误,并且将付出重大代价。 反过来,如果现在能不失时机地回应達賴喇麻,与他开展积极对话,平等谈判,及早就他表态接受的“西藏留在中國”之说形成法律文本,则可以使中國对西藏的主权彻底合法化,一举解决长期困扰的西藏问题。西藏主权存在争执的原因之一,就在于缺少这样一个符合国际准则的法律文本。28達賴喇麻是国际公认的藏民族代表,由他签署这样的文本,会被视为藏民族自己的选择,可以成为杜绝西藏獨立的最好保证;无论是藏人还是西方社会,从此没有理由再提西藏獨立;历史上纠缠不清的争辩也只限于学术,政治上一笔勾销。而这样一个法律文本,惟有由十四世達賴喇麻签署才能被世界认可,也惟有十四世達賴喇麻才能让多数藏人同意接受。 为什么这样说?抛开其他因素不谈,十四世達賴喇麻是在任上流亡,名副其实地担当过西藏政教合一的最高领袖,因此拥有签署协议的充分合法性资格,这是一;十四世達賴喇麻的身份没有争议,因此被藏民族共同视为根本上师,他的意见也因此被藏人无条件服从,这是二。除了十四世達賴喇麻,不会再有人同时具备这上述两个因素,即使是后任達賴喇麻,也会因为没有担当过西藏世俗领导人而缺少相应权威。这一世達賴喇麻去世后,如果西藏问题仍然僵持,几乎可以肯定会出现两个達賴。那时北京所立的達賴必定被藏人视为傀儡,从而失去上师资格,也得不到国际社会认可;境外的達賴也会因为处于争议之中,身份同样难以得到公认。而一旦根本上师的身份不明,无论由哪个達賴签署这样的文本,都会遭到很多反对。其他人就更没有可能。 目前藏人对西藏前途有各种各样的主张,尤其在流亡藏人中,反对留在中國、坚持西藏獨立的比例更大。有一种说法是,在13万流亡藏人中只有一个人不主张西藏獨立,就是達賴喇麻本人。然而调查却显示,64.4%的流亡藏人表示在西藏前途问题上達賴喇麻怎么说就怎么做。29西藏流亡议会于1997年通过法案,授权達賴喇麻可以无需经过全民投票独自对西藏前途做出决定。30而我在国内藏区就此问题对各层次的藏人进行询问,最常听见的说法也是按照達賴喇麻的决定办,所以我相信即使達賴喇麻最终仍然要经过公决方式征求全体藏人意见,只要是他提出的方案,就一定能得到多数的赞成. 考虑到这一点,中國与十四世達賴喇麻达成协议就更有意义,因为那除了是西藏领袖签署的协议,还能确保藏人公决的认可,而公决赋予的合法性是最高的,任何反对的声音从此都将失去立足基础。然而同样的方案,如果不是出自十四世達賴喇麻,结果就可能完全不同。没有了上师的权威,任何一个藏人都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批评的权利,结果必然是众说纷纭。面对争执不下的局面,能够服众的世俗裁决还得回到全民公决——尤其在未来中國实现民主化以后,然而那时的中國敢不敢同意藏人进行公决?没有達賴喇麻在上,一旦公决被激进的民族情绪笼罩或是被以民主为名的政客煽动,投票结果很可能是赞成西藏獨立的占多数,那时中國怎么办? 因此从中國的久远利益着想,北京明智的做法不是目前这种拖延,更不是把希望寄托于这一世達賴喇麻的死亡,那恰恰是一种失策,而是应该抓紧十四世達賴喇麻在世并且健康的时机,对西藏问题着手解决,尽早争取得到一个一劳永逸的结果。时间的拖延不仅对達賴是不利的,对中國也一样不利,甚至更不利。不应该把達賴喇麻仅当作解决西藏问题的障碍与敌人,他更是一把使西藏问题彻底解决的钥匙。当然,搞不好,这把可以打开大门的钥匙,也一样可以锁住大门。 并非“没有调和余地” 镇守西藏的陈奎元书记目前是中國反達賴运动第一线的总指挥,他的断言是:“同達賴集团的斗争……事关国家民族的根本利益,没有任何调和的余地。”31 正是在这种“不调和”的斗争哲学指导下,西藏的反達賴运动不断升级,也正是在这样一种“不调和”的斗争过程中,藏人的感情不断受到伤害,把藏人越推越远。陈书记与達賴的斗争,按照他的说法就是要“剥掉達賴的宗教外衣”32,然而達賴既然是西藏宗教的核心,又怎么能够剥掉核心的外衣呢?实际上,只要達賴喇麻一天不回到西藏,西藏百姓一天与其上师处于分离,西藏问题就不能算解决,也不可能解决。如果北京打算等十四世達賴去世后另立一个達賴,也不会达到目的。達賴喇麻已经宣布,如果他在流亡中去世,他的转世灵童不会出生在中國控制的地区,因为转世灵童的任务是继承前任事业,不可能是为了毁坏前任的工作。33北京当然可以不理睬这种说法,强行推出自己的達賴,然而按照西藏活佛转世的规则,前世活佛生前对转世的意愿和指示是确定其转世灵童最重要的根据。此世達賴已经把话说得如此明白,北京立的達賴肯定会被大多数藏人拒绝。那将不但实现不了北京的期望,还可能造成更严重的对抗。 所谓“得人心者得天下”,解决西藏问题的关键不在发展了多少经济,而在于是否能收服藏人之心。即使仅从治国谋略的角度出发,北京也应该重新审视目前的路线,以一个達賴喇麻为敌,换来几百万藏人离心离德,到底是不是明智之举?作为坚持无神论的共產黨人,尽可以把達賴看作一个肉胎凡身的政客,但是作为国家的管理者,就应该去设身处地理解西藏宗教,尊重藏族人民的情感。既然古代帝王都知道“攻心为上”,一个号称“为人民服务”的政黨更不应当只会使用权力,而目前能够对五百万藏人起到最大作用的攻心,莫过于把对達賴喇麻的斗争变为合作,在对话与协商中寻找一条双赢之路。何况,并非如陈书记所说“在任何历史时期,任何国家里,宗教都不能带给人民实际的自由和幸福”34,宗教是人类文明的重要部分,带给人类的幸福是难以胜数的,如果与達賴喇麻实现和解,给西藏宗教自由发展的空间,受益的不仅是西藏,更多的可能还是早已处于信仰真空的汉地。 北京会说它给達賴打开过大门,是達賴自己的顽固不化使他失去了机会,但是我认为八十年代双方接触失败的原因不应归咎于達賴喇麻。胡耀邦那时所开的条件仅仅是解决達賴喇麻的个人“待遇”,却不是解决西藏问题。如果達賴喇麻同意到北京当一个有职无权的副委员长,那只能被视为受降招安而不是合作。他已经为坚持西藏的要求流亡了几十年,身为西藏的灵魂和全体藏人的领袖,他除非是彻底丧失理智,否则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那种侮辱性的施舍视为“机会”。 因此,与達賴喇麻的合作不能只是针对他个人,而是要回应他关于西藏的主张,满足他要为西藏争取的利益。不过在这一点上,人们似乎已普遍丧失信心,北京与達賴之间好像找不到共同点,存在的只是截然相反的立场和不可弥合的差距,走进死胡同看起来是一种无法改变的必然。 其实仔细斟酌一下双方提出的根本要求,彼此并不构成矛盾,甚至不处在同一个领域,完全没有发生冲突的必然性。北京要保证的是中國对西藏的主权,按照鄧小平的话说“除了獨立,什么都可以谈”;達賴喇麻的要求则是保存西藏宗教和文化。他说: “我并不需求西藏的獨立。我过去多次提出,我需求的是西藏人民能有机会享有名副其实的自治,以保存自己的文明、独特的文化、宗教、语言、生活方式,并使之发扬光大。我最为关心的是确保西藏人民极其独特的佛教文化遗产。”35 一个要的是主权,一个要的是宗教和文化,这两种要求没有不能互相包容的理由,而且達賴喇麻反复申明过不谋求獨立,北京也反复允诺过保护西藏的文化与宗教,但是为什么没有实现包容,反而发展到双方日益对立呢? 问题就在于如何让双方放心。達賴喇麻提出的标准是——“中國不用担心西藏獨立,藏人也不用担心西藏的庙宇会消失”,“让中國人放心,让西藏人放心”。 36然而放心不能来自口头,必须有一种可靠的保证。从達賴喇麻的角度,真正做到保护西藏宗教与文化,“西藏人民必须掌握西藏的内部事务,自由地决定社会、经济和文化发展的政策”37,具体就是要“在大西藏的范围以民主方式实现高度自治”。不实现这一点,藏人不能放心。 而对北京,把四分之一的国土交给藏人“高度自治”,同样不能使它放心。这除了有專制政权不愿分享权力的一面,也的确存在着任何治国者——不管是專制的还是民主的——都不能不担心的另外一面。在我看来,“大西藏”并不需要真正担心,那只是一个地域:“高度自治”也不需要真正担心,如果不存在獨立的威胁,西藏自己管自己只能减轻中國的负担;值得担心的是“民主”。我这样说,不是出于專制权力反对民主的立场,而是考虑民主对中國的西藏主权可能形成的威胁,那种威胁即使在中國实现民主化后也一样存在。对缺乏民主传统同时又积聚较多怨恨的民族关系,民主非常容易成为爆发民族主义的锅炉。在突然释放的民主环境中,大众、精英和传媒三者互动形成的“广场效应”,几乎一定展开趋于极端的比赛,以极端淘汰理性,以更极端的淘汰极端。那种转轮我们在1989年的天安門广场已经看到。那时西藏所有的民主方式和程序——公决、选举、立法、民意表达和自由言论,都可能在“广场效应”的作用下支持獨立,而若四分之一国土的“大西藏”从此割出中國版图,哪一个治国者能够承受呢?对这个问题,不仅是现在的北京政权要考虑,未来的北京民主政权也不能不考虑,而且应该考虑得更仔细慎重,因为现在的北京还可以采取暴力解决问题,未来的北京却没有可能再去对民主的结果施暴。 不过我们至少已经看到,目前中國与達賴喇麻之间的分歧不在目标,只是在达到目标的手段。如果说目标的对立无法调和,手段的分歧却不应该非此即彼、势不两立,因为手段毕竟不是本质,可以商量,只要双方都能达到自己的目标,手段的变通应该不是问题。那么现在是不是可以把问题集中在一点——那就是,能不能找到一个既能避免“广场效应”又能体现民主理念的新型民主手段?从而可以“让中國人放心”的保有中國对西藏的主权,同时中國也就没有理由不同意“大西藏的高度自治”,从而“让西藏人放心”的保持西藏獨特文化的延续与发扬? 别的因素固然重重,但是在我看来,能不能找到这个手段应该是最终的关键。 2000年5月 初稿于拉薩 7月 定稿于北京 注释: 1 斯塔,《江澤民主席心系西藏人民》,中國西藏1998年3期。 2 陈奎元,1997年5月14日在西藏自治区人大、政协六届五次会议黨员负责人会议上的讲话。 3 《西藏统计年鉴?1998》,中國统计出版社,页99. 4 《西藏统计年鉴?1998》,中國统计出版社,页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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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色 | 纽约时报:Unwelcome at the Party (文/王力雄;译/林培瑞)

两张照片:我和我先生,拍于2008年的北京和2011年的拉萨。 本文转自纽约时报: http://www.nytimes.com/2012/11/07/opinion/in-china-unwelcome-at-the-party.html?_r=0 Unwelcome at the Party By WANG LIXIONG Published: November 6, 2012 BeijingON Thursday, China’s Communist Party will begin its 18th National Congress, which it nicknames “18th Major.” I don’t belong to a political party and have never felt that Communist Party meetings are any of my business. But my home is in Beijing. I am a writer, and Han Chinese. My wife, Woeser , is also a writer, and Tibetan. The other member of our household is my mother, who is 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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