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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笑蜀:组织化维权:告别维稳时代的必由之路

笑蜀:组织化维权:告别维稳时代的必由之路 进入专题 : 组织化维权 维稳    ● 笑蜀 ( 进入专栏 )        即使只从国家安全的角度考虑,也必须抛弃网格化维稳的狂想,放手让社会组织起来尤其让外来底层族群组织起来,由此给维稳模式釜底抽薪,同时改变维稳导致的政权运行能耗刚性攀升的反常状态,把维稳帝国吞噬的巨大财富腾出来。   2009年11月23日,数以千计的番禺业主到广州市政府门前请愿,要求停建会江垃圾焚烧厂。市政府回应:你们选五个代表出来。有业主想挺身而出,马上被其他业主制止。大家齐声喊:“你们选五个领导出来!”政府当然不可能真的选“五个领导出来”,这不过是业主拒派代表的一句戏言而已。   既向政府请愿,政府要求谈判却不答应,不是很矛盾么?其实在特定的中国语境下,这再正常不过:业主不是拒绝谈判,而是根本不相信政府有诚意谈判。因为,历史上引蛇出洞的教训太多。谁真的站出来跟政府谈判,客观上意味着他就是组织者,那么他就彻底暴露了。谈判只是虚应故事,秋后算账却是结结实实。而这并非夸张,“有组织有预谋有目的”迄今仍是让人毛骨悚然的罪名,印证番禺业主的恐惧不无道理。   组织一词之高敏感,组织化维权之高成本,可见一斑。      一、十年维稳重创自由化      作为非常态治理的维稳体制,从根本上说,是一种典型的准战时体制,一种实际上的戒严体制,使整个国家长期处于紧急状态   既然组织化维权高成本,维权当然只能化整为零。所以,在中国常见的都是个人维权。即便有集体诉求,事先也不敢组织串联,只能各自憋到最后,憋到忍无可忍才瞬间爆发。有如一场没有任何预警的山洪突然倾泻而下,隐藏巨大风险。   压倒一切的维稳应运而生。用官方术语说,这叫社会矛盾和冲突的高发期;用学者崔卫平的话说,这叫维稳时代。   本来改革开放之后,已经宣布经济建设为中心,阶级斗争为纲、无产阶级专政都不提了——那时大多数人都是改革的获利者,利益分配相对均衡,基本的社会政治秩序得以维持,也就不需要特别的安排。   但是,世纪初风云大变。主要是因为利益格局大变——权贵分赃体制拔地而起。权贵分赃本质上是权力对社会的进攻,其后果不只是通常所说的两极分化,更是自由化的停顿。十一届三中全会发端的改革开放,同时启动了自由化进程。正因为有自由化,官方才会在八零年代频频反自由化。但反击只是遏止性质,即只是要把自由化约束在一定范围,不是要消灭自由化。这即是说,自由化在中国已经不是有和无的问题,而是多和少的问题了。八九事件固然是转折点,但自由化并没有因此终结,只是拐了个弯,从政治领域转移到了经济和社会领域。   八零、九零年代的自由化进程,也是庙堂江湖酝酿默契的过程,尝试和解的过程。这带来一定程度的弹性空间,过去时代几乎被连根拔除的社会,开始从这弹性空间点点滴滴地生长起来,恢复起来。这是市场化而外,中国回归正常国家的又一个重要的突破口。   但是,所有这些积极的势头,都在世纪初遭到强力狙击。这主要是因为新国家主义的崛起。新国家主义之新体现于两点:其一,它所谓的国家并非整体的国家,而是被权贵切割的国家,是权贵分赃的白手套;其二,在经济领域的表现是国进民退,但国进不是国家包办一切,而是精确制导:资源配置都是金字塔结构,金字塔顶端即战略要点、高端资源统统国家独占,金字塔的中端、低端才向民间开放。   这就形成一个神奇的体制,即半吊子的市场体制:只有下半身市场化,上半身尤其顶端仍是国家控制,方便权贵集团借国家白手套,以最小成本操纵全局,最大限度与民争利。最终的结果,是形成一个跟资源金字塔对应的,倒金字塔形的财富结构,即居于金字塔顶端的极少数人,拥有最大多数的社会财富。   倒金字塔形的财富结构实际意味着大失控:聚敛的失控及财富用途的失控。而无论哪种失控,深层次的原因都是政治的失控,即国家对权贵集团基本丧失了约束能力,放任他们以国家之名掠夺社会。这样的权贵分赃很难得到合法性认可,属于只做不说。潜规则治国因而成了普遍现象。国家基础制度逐渐边缘化,以至于一纸红头文件,就可以让司法、让人大的特定功能休克。   潜规则的主流化及国家基础制度的边缘化,一个综合的结果,就是导致原有的矛盾调节机制很大程度也边缘化。权贵分赃一方面批量制造社会不公,不断强化公众的相对剥夺感;另一方面,原有的矛盾调节机制又使不上劲,社会矛盾与冲突的不断高涨就注定超出体制的承载容量。照老办法无法维持,新办法则因改革的形格势禁呼之不出。   但总得拿办法。临时抱佛脚,没办法的办法的维稳就粉墨登场了。没有新的思想资源可注入,它只能是路径依赖,不可能不回过头去,从自己的历史传统中寻找资源,即很大程度上继承无产阶级专政和阶级斗争为纲的红色衣钵,只是剥离了它们原有的价值内涵,仅仅属于功能主义的照搬。   作为没办法的办法,最初的维稳是临时的、过渡性质的。但社会矛盾和冲突不断升级,维稳也就无法退场。变通之举就渐渐积淀下来,稳定下来,凝固成了一整套独立的体制。没办法的办法终于得到追认,偏房熬成了正房。维稳至此合法化、常态化和长期化。即意味着整个国家,进入了非常态治理的一个特殊的历史阶段。   维稳从偏房升级为正房,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信号,就是维稳从被动到主动。被动的维稳,不过是对社会零星抗争的应激性反应。主动的维稳,则是权贵分赃体制的政治近卫军,是对社会的系统攻击乃至全面控制。国家的中心任务随之发生变化,从原来的经济建设为中心,转到经济建设和维稳双中心并重,甚至,维稳的份量某种程度超过经济建设,才有维稳压倒一切的提法。   非常态治理的维稳体制,是实际上的戒严体制,即准战时体制,使整个国家长期处于紧急状态,风声鹤唳,一夕数惊。而越是在这样的紧急状态下,越趋向高度集权,公权力越是不受约束,也就越是加剧社会紧张。   这是维稳体制不可克服的内在矛盾:它因应社会紧张而产生,却反过来加剧社会紧张。说明维稳体制不过用制造更多问题的办法来解决问题,用给中长期埋雷的办法来为眼下排雷,饮鸩止渴。通常谈到维稳成本,都主要归结为经济上的天价成本,其不可持续都归结为经济上的不可持续。但比较而言,社会政治成本其实更恐怖。   最大成本则是自由化的终止。作为对无产阶级专政和阶级斗争为纲的继承,维稳本质上就是不受法律约束的暴力,属于超法律体制——如果不超越法律,如果靠法律本身就能解决问题,就不需要另起炉灶的维稳了。维稳与法律的冲突因此是宿命。人权和公民权利,则是这漫长冲突主要的牺牲品。在这种背景下,经济自由化固然大大收缩,社会的自由化更是悄然刹车。维稳十年,是自由化全面失败的十年,是庙堂江湖默契与和解破裂的十年,也是社会生长与恢复冻结的十年。中国回归正常国家的进程严重受阻。      二、围观与维稳双峰对峙      围观最大限度消耗了维稳的力量,维稳巅峰也就不能不走向终结,至此,维稳终于进入了衰减期   如果一切都是固定不变,尤其社会结构固定不变,那么社会的零星抗争将没有任何希望,维稳体制及权贵分赃的利维坦一定无往不胜。所幸,时代潮流不是这样。变是我们时代最重要的特征。一切都是不确定的,一切都在变,而且变的周期越来越短。这已是生活的常态。   这是体制最大的噩梦。体制的逻辑从来是一切操之于我。它并非绝对地反对变,偶尔它也会主张变革什么的,但那必须是“一切操之于我”的变,即我批准、我主导的变。绝不允许不受我控制的变,即多元的变、自主的变。甚至,它也并非绝对地反对民主法制,偶尔它也会主张民主法制什么的,但那也必须是“一切操之于我”的民主与法制,即我领导的民主与法制。   或者换句话说,它其实什么都不反对,它只是反对不受它控制。只要是受它控制的,没什么不可以搞;只要不受它控制,就什么都不能搞。这强烈的控制欲,并不仅仅基于贪婪,同时也基于安全考虑。它设定的整个秩序是太阳秩序,它是最高,它在最中心。一切为它而存在,一切围绕它旋转。它不承认世界的秩序本来不是这样,不承认世间万物不会这样生长,不承认一切自发秩序。   既然全部的安全感都建立在控制一切的基础上,那么,不受控制当然就是它最大的焦虑,因而是它最仇视的。独立、自由之所以是敏感词,原因就在这儿。你不需要专门反对它,只要你主张并践行独立和自由的原则,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反对。即便你真心赞美,但如果是不受它控制的赞美,即独立的、自由的赞美,它也不会舒服,也会觉得别扭,坚信你是别有用心。   控制和反控制,就成了国家与社会关系的最高主题。必须控制一切,让一切服从于它设定的太阳秩序,这既是基于分赃需要,更是出于恐惧。所以不能有任何溢出体制常轨的东西,不能有任何不确定性。只要确定,只要纳入体制的安排和监管,一切皆可放心。最可怕的是溢出,所有的溢出都是非典病毒,都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从扼杀于萌芽状态的维稳原则来说,溢出本身就是罪,就是敌人。   同溢出作战,就成了维稳的中心工作。反溢出必然反流动。从维稳的逻辑来看,越是流动,溢出的概率就越高,对权贵分赃的威胁就越大。所以,越是流动,越要管制。只有纯粹经济和技术层面的流动,才能恩准,社会政治和文化层面的流动,尤其信息的流动和人的流动,越少越好,没有最好。这即是说,维稳逻辑本质上是典型的静态社会逻辑,是传统的农业社会和毛泽东时代军营化的单位社会两种静态社会逻辑在市场时代的翻版。它的核心要素,无非是按照绝对静态的要求,强行控制原本不可控制的流动社会。   这背后的政治哲学,属于哈耶克所批评的致命的自负。但它不是真理层面的自负,它已经丧失了垄断真理和道义的自信。权力的傲慢则丝毫不减,经济的增长和国库的丰盈则更助长了这傲慢。它们坚信不需要真理和道义支撑,凭强大的硬实力,仍可以无所不为,无坚不摧,仍可以像人类定向改造大自然一样,由他们来定向设计社会,规定每个人的生活,维持太阳秩序的亘古不变,亦是维持权贵分赃的亘古不变。   网格化维稳则是这种建构理性主义的最大成果,也是对抗流动社会的心血结晶。所谓网格化维稳,要义是让维稳力量覆盖社会整个的面,渗透面上的每个点,最终精确控制到每个人,决不留一丝缝隙。对流动族群的管制最严厉,北京市甚至对流动族群聚居的村落实行半军事化的“封村”管理,并作为经验推广。   所有这些,根本目的就一个,即杜绝任何可能的溢出。这雄心够大,但完全不可操作,因为它必然遭遇四面八方的天敌:市场化,全球化,互联网。它们的本质属性都是流动。它们带来了整个世界的流动,从人到物到信息的全方位流动,从经济到政治到文化的全方位流动,超阶级超种族超国家的全方位流动。其所产生的溢出效应,每天都在以几何倍数爆炸性增长,哪是僵硬的维稳体制所能够驾驭的。   维稳体制不能不遭遇有史以来最严峻的挑战。这挑战最终汇集到一个焦点,那就是以围观形式展开的维权。维稳时代也是围观时代。维稳与围观的双峰对峙,构成了当代中国政治的一个独特景观。   围观发端于2004年重庆“最牛钉子户”事件。该事件以地方当局与业主吴苹、杨武夫妇签订城下之盟而和平落幕,经典地示范了个人如何借助舆论冲破体制重围,以临时集结的社会力量与维稳展开点上的缠斗。2010年微博横空出世,更开创了围观新时代。围观从此突破小众范围,开始跟最大多数普通人对接。这即是围观2 .0版,也是围观的一次根本升级。   多年来的围观,没有辜负公众的期待。哪怕它在点上的缠斗成事者十不得一,也比草根个体抗争好得多,因为那是完全没有希望的抗争,是被切割到一个一个孤岛上的抗争,怎样的惨烈都不为人所知。是围观改变了这一切,改变了草根抗争者的孤岛状态。的确有很多事情是围观无能为力的,但围观的确改变了很多事情。   尤其升级到2. 0版之后,围观对于草根抗争的拉动,更直接也更有力。正因为围观2.0版的倒逼,维稳终于不再那么强悍,终于开始后退,表现出某种程度的弹性。所以乌坎之后,历次公共事件再没有大规模的镇压,大规模的秋后算账。这不是谁良心发现,政治讲的是实力,这实际上是力量对比发生变化的信号,即当围观走到顶点,当围观最大限度消耗了维稳的力量,维稳巅峰也就不能不走向终结,至此,维稳终于进入了衰减期。   这是围观之于中国的最大贡献。但不是唯一贡献。它对人心的启蒙同样是空前的——它不是用书本去启蒙,用高头讲章去启蒙,用抽象的口号、概念去启蒙,而是用事实杠杆即一个一个公共事件去启蒙,用生活杠杆即草根抗争的具体进程去启蒙,向全世界生动演示中国人的生存状态到底如何?到底有哪些中国问题?( 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 共 3 页: 1 2 3 进入 笑蜀 的专栏    进入专题: 组织化维权 维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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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 | 特别专题: 笑蜀:微博被封未尝不是好事 坚持中道理性之路

法广:关于此次微博封杀事件,您作为当事人,可否简要介绍一下情况?未来一段时间准备采取什么对策? 笑蜀: 此次封杀来势凶猛,四大门户网站同一天出手,注销本人所有帐号,无预警,无解释,无回旋空间。这在微博历史上少见。 但我自己倒并不震惊。从2000年初以非常手段查禁我编著的《历史的先声》和《刘文彩真相》,到2005年初以非常手段将我逐出北京,到2011年初以非常手段将我逐出《南方周末》,我一生中经历太多打压,对打压已经习惯。当局此次以非常手段注销我的全部微博帐号,对我来说真的不算大事,我的心态几乎可用波澜不惊来形容。 微博不是生活的全部,被封杀之后,正好可以多看看书,多写写文章,多做做调研,把原来被微博耽误的时间抢回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未来一段时间我希望能够对中国的社会运动尤其是组织化抗争更有深入的研究,因为我认为这是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或者说是中国必须跨过去的一个坎。这方面的研究风险很高,但不能因为有风险就无人涉及。我愿意做这方面的一个探险者。 法广:在十八大来临之前,执政者进行“舆论维稳”也不难想象,但为什么是在这一时刻?而且用这种手法? 笑蜀:注销原因是否跟十八大相关,我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因为肯定否定都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支持。但显然跟当局对我的两个判断有关,第一是他们认为我提出了组织化维权一整套系统的理论和主张,而且可操作性强,传播广,影响大。第二是他们不怕骂,不怕极端的喧嚣。极端的喧嚣正中他们的下怀,容易为他们所趁。他们真怕的,是客观、独立而平和的中道理性。 法广:关于您提倡的中道理性,舆论界也一直不乏争议。这次微博被封,让很多人对决策者失望和愤慨。您又如何看待这种持续打压之下,仍然坚持温和改良的合理性? 笑蜀:首先要纠正你的一个说法,我主张的中道理性不属于改良范畴,通常意义的改良,是体制内的自上而下的。而我主张的中道理性,向来是以社会的力量去倒逼体制的变革。对体制不能抱幻想,因为这个藏污纳垢的体制不值得对它有任何指望。关键是社会自身的成长,社会成长得越快,社会力量越强大,就越是大势所趋,越容易导致体制的分化,形成体制内外的合力,共同推动转型。这样的一种转型之路,不是用传统的改良或者革命的二元论所能够概括的。 这即是说,我主张的中道理性,是坚决推动转型、坚决推动变革,但它所推动的是最大限度的和平演变,即最小成本尤其最小生命成本的改变。 它不是祈求统治者良心发现,不是坐等自上而下的恩赐。如果说它比较温和,那是抗争基础上的温和,即温和抗争。如果说它比较渐进,那是抗争基础上的渐进,即渐进抗争。抗争是它的第一要义,抽掉了这个要义来抨击我主张的中道理性,没有起码的讨论诚意,不值一驳。 抗争之所以应该温和,之所以应该渐进,是因为我主张的抗争是最大多数普通人的抗争。最大多数普通人的抗争当然要考虑抗争风险,当然要考虑坛坛罐罐。在政府拥有世界上最强大的镇压力量的前提下否认有限抗争的必要性,以旁观者身份而非当事人身份动辄鼓吹破罐破摔无限抗争,甚至动辄鼓吹决战,那就是极端,就是拿别人当炮灰,违反了起码的人道主义。 我从来认为,没有最大多数普通人的崛起,就没有真正的改变。但最大多数普通人的崛起不可能一夜之间,需要一个自我学习、自我训练、自我成长的过程,而这过程注定了只能是一个渐进的过程。当然我也并不否定激进的价值,适度激进既不可免,也有其历史必然,特定情况下也可以是正能量。但不能极端,不能以极端反对极端。以极端反对极端,中国就永远无法走出恶性循环。中国必须改变,但那必须是彻底告别恶性循环的改变。百年恶性循环我们已经受够了,不应该还在死胡同里徘徊。 中道难,难于上青天。但越难,越是社会所紧缺的,越应该有人去坚持。当下中国不缺极端和暴戾,太需要用中道去制约、去平衡。所以,无论有多少争议多少打压,这个立场我不会改变。而且我并不孤独,从这次封杀我和王功权、赵楚的微博所激起的舆论反弹来看,民间的中道理性同行者蔚为壮观,这让我倍感欣慰。在这里,我必须借贵台一角,向所有声援我的朋友致以诚挚的谢意,无论他们属于通常所说的右派还是左派。 ————- 后记: 笑蜀本名陈敏,原《南方周末》评论员,曾任《中国改革》杂志执行主编,曾主编《历史的先声——半个世纪前的庄严承诺》,并著有《刘文彩真相》,《背上十字架的科学——苏联遗传学劫难纪实》。2011年3月,南方报业集团在压力之下,以“放学术假”名义将笑蜀驱离岗位,被认为是继长平事件之后,当局整肃舆论的重手。此次微博噤声,亦被看作是持续打压步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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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蜀 | 平民视角里的平权台湾

  平民视角里的平权台湾 笑蜀     今天的主题是 “ 平民视角的平权台湾 ” 。平民视角是指我的视角,普通人的视角,以这样的眼光打量,台湾是什么样的?我认为最重要的定位是 —— 平权的台湾。   一个平权的台湾其实是一个普通人的台湾。台湾属于普通人,整个社会的社会资源、文化资源、政治资源都最大限度向普通人倾斜,这就叫平权。我眼中的台湾就是这样的平权台湾,即平民的台湾,普通人的台湾。      平权首先是人权上的平权。没有人权上的平等,其它一切平等都无所依托,这是台湾最重要的特点。我们过去老是讲它的民主,它的法治,它的社会保障,这都没有问题。但在我个人眼里,还有一个最根本、最高的特点,就是人权上的平等。   怎样对待异端和反叛者是人权的试金石       我在台湾游历的第一个景点,是台北市的马场町纪念公园,它对我冲击很大。马场町是1950年代,也就是台湾白色恐怖最厉害时的一个主要刑场。大陆知道马场町的人可能不多,但若提到电视连续剧《潜伏》主角余则成的原型、台湾“国防部”参谋次长吴石中将,中共在台湾最重要的女间谍朱枫,包括同样是中共地下党员、国民党第四兵站陈宝仓中将,大家就不陌生了,他们都是在马场町被枪毙的。在马场町被枪毙的绝大多数人犯,都属于不折不扣的中共地下党员或左翼人士,尤其是不折不扣的中共谍报人员。也就是说马场町在台湾的意义,类似耶路撒冷的哭墙之于犹太人的意义,马场町是台湾左翼的一块圣地。台湾的制度架构用大陆的定义是 “ 资本主义 ” ,在这样的社会中,左翼或者共产主义的理想当然是异端的乃至反叛的。在白色恐怖时期、冷战时期,更属于一种敌对的思潮和力量。          但今天的台湾是怎么对待异端乃至反叛的思潮和力量呢?马场町算一个例子。说到这里我把话扯远一点。我在台湾访问时跟台湾一批学者喝茶,我身边有一个也从大陆去的自由派作家,思想很新锐、很先锋。我们一起谈到二二八,谈到国民党怎么给二二八死难者平反、赔偿。那个作家想不通,他说这些人绝大多数是共产党,不杀他们杀谁?杀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要道歉、平反?当时的台湾朋友听到非常惊讶,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言论。当然这个作家也很惊讶:今天的台湾怎么会对台湾反政府的共产党这样的宽容、包容。两岸的知识阶层、主流阶层对人权理解的巨大差异,这是一个小例子。          马场町公园现在叫做“马场町纪念公园”,是政府出钱修建的,每年秋季都会举行非常隆重的悼念活动。对过去的异端和反叛者,对他们的亡灵给予了最高的尊重和礼遇。马场町公园有一块石碑,碑文称当年被枪杀的共产党人和左翼人士为 “ 当年追求社会公正的热血志士 ” 。这是他们对共产主义者、对异端和反叛者的定位,不只是通常意义上的和解,而且是最大限度的肯定和包容。台湾社会不可能想象台湾会接受共产主义,但台湾社会对共产主义理念给予最大限度的平等待遇,这就是人权上的平等,这就叫平权。什么叫包容?主要是看你对异端的态度,而台湾的马场町公园是最经典的例子,大家去台湾旅游可去那儿感受一下。      所谓现代文明,我认为最根本的含义是尊重,对异端最大限度的尊重是尊重人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体现,这一点今天的台湾已经做到,他们已经走过这个阶段,  已经告别了 不同理念之间互不相容、你死我活的状态。在这个意义上已经跨入了现代文明。跟欧美那些国家,在文明程度上没有多大落差。我们经常讲美国的南北战争,胜利一方对过去敌对的一方,对以李将军为代表的南军将士怎样尊重、怎样善待,没有清算,没有报复,而是充分保障他们的基本人权和公民权,当年美国做到了,现在的台湾也做到了。   人权教育从娃娃抓起       台湾人权上的平权,其次表现为官民关系,用连战的一句话来概括,就叫做 “ 人民最大 ” 。          (图片1)这是我在立法院门口跟警察的合影。这反映警察跟老百姓之间的关系,他不担心游客会抢他的枪。   (图片2)我去嘉义本来要拜访一个NGO组织,看到对面的广告牌上,写着两个人的大名,一个是我熟悉的蔡英文,一个是我不熟悉的李俊邑,很好奇这到底是什么去处。陪同的台湾朋友说,李俊邑是立法委员,这是他在嘉义的选民服务处。我马上决定改变行程,先进去参观参观。    门口的工作人员都微微鞠躬迎候,满脸堆笑,真把我当选民了。办公桌上堆的都是群众来信,但不是上访和投诉,而是请帖,都是嘉义市民邀请他们出席形形色色的红白喜事。但凡收到请帖,立委都要尽量去,不去也得送礼。国家会给他一笔经费,但这笔经费有限,只能在大的场合派上用场,小的场合都是立委自己掏,无法报销。   参观 之 后,当地朋友请我吃晚饭。走不到500米,看到街边很多花圈,都是红色的,代表喜事。原来是当地一个新庙开张,亲朋好友都得送花圈庆贺。而且不能只送一个,必须送双。当地所有官员、所有议员都得送。庙有多大?就一个小庙,但也要照顾到,不能有丝毫疏忽。         这次参观之后,我有一个感慨:我对当官本来没有兴趣,在威权时代当官扭曲自己的人格,在民主时代当官也不情愿,因为太累,那不是当官,是当孙子。 但 去台湾之前我还有个假想:不当官,当个议员总可以吧?但台湾之行后,这个想法也打消了,我没想到当个议员也那么累,李俊邑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嘉义选出来的,办公室一个在嘉义,一个在台北,必须每天早上坐高铁一个多两个小时去台北上班,当天赶回嘉义;但回嘉义不是直接回家休息,而是到选民服务处接着上班,处理当天嘉义选民给他的各种信件,选民有任何求助,都必须回应。甚至如果选民去了花莲和台东,刚巧碰到旅游旺季买不到回程车票,他也得想办法帮着买,实际上当议员也是当孙子,而这在经济上没什么回报。大的花费由国库报销,但很多小花费报不了。这是第二个亲历。          (照片3)这是我在新港的马祖庙参观时拍的。旁边是一个派出所,随便我怎么拍照,警察给我搬凳子,跟我端茶倒水,跟我合影。这是第三个亲历。   (照片4)这是第四个亲历:我去不久,碰到一个台湾朋友入籍台北,马上就收到市长郝龙斌寄来的大礼包:一封郝龙斌签名的欢迎函、一张贺卡、一张市民意见调查表。还有一套瓷器。   这些都体现政府跟人民之间的平权,政府对人民的体贴。当然这方面台湾也有一个过程,并非一开始就这样。如果倒退到20年前、15年前,当时的警察跟人民的关系不是这样的,也很强势、很霸道。但陈水扁当选台北市长之后,首先对台北官场进行了一番改造,比如开放参观,官员的办公桌放矮,等等。后来陈水扁当选台湾“总统”之后,对整个台湾的官场进行了改造。国民党只能萧规曹随,不可能反着来。政府跟人民的关系就走到了今天这个样子。   这些是台湾人权上的平权、政治上的平权的大致情况。但当然都是得来不易,经过了几十年的抗争,付出了巨大代价。         我在台湾两个月的考察,主要可以概括为 “ 人权之旅 ” 、 “ 转型之旅 ” 。即主要考察台湾人权进步的历程。时间有限,只重点看了几个景区,它们已经全部辟成博物馆或人权文化园区。最重要的有两个:一个是景美人权文化园区,一个是绿岛人权文化园区。现在台湾当局正计划这两个园区整合起来,最后升级成为 “ 国家人权博物馆 ” 。          人权博物馆这个庞大的计划代表了台湾的另一面。台湾有个口号,这个口号最近通过微博、互联网传递到中国大陆 —— 据说是马英九提出的“人权立国”。这才代表着台湾制度最根本的特色。但它其实并非马英九首创,而是陈水扁上任就已确定的根本方针。人权立国首先要通过教育实现,首先需要庞大的人权教育系统来支撑,没有人权教育也就无所谓人权立国。这次台湾之行给我最重要的另一个印象就是:人权教育普及而持久。那些人权博物馆、人权文化园区每周都有非常之多的人权教育活动,这种活动不只针对普通市民,更深入到台湾的整个教育系统中,包括台湾的中学、小学教育。台湾的中学生经常去考察那些人权文化园区,然后写相关的论文。人权教育在他们那儿真正做到了从娃娃抓起。      台湾争取民主、人权的进程也充满血和泪       除了这两个人权文化园区外,还有几个重要的景点。最早的景点是二二八纪念馆。台湾的政治改革通常从80年代讲起,这是不准确的。我从我的台湾之旅得出的结论是:应该从二二八讲起。我原来认为二二八无非是台湾版的突尼斯革命:由小贩引发暴动,由暴动发展成席卷整个国家的革命,进而改变整个国家的政权、政治制度。区别只在一个成功了,一个没有成功。但我去台湾之后发现,二二八不仅仅是官民平反,揭竿而起,这只是二二八前期。二二八中期,从暴乱迅速转向政治变革。当时社会的主要诉求,比如民众自治机关叫处置委员会,他们提出的全部要求是政治改革。政治改革怎么改?最重要的内容是自治,主要体现在处置委员会提出的 “ 32条 ” 大纲中,政治方面的第一条是制定自治法,把自治法作为全省最高的政治规范。同时要求开放政权,本地人参政,这主要是因为国民党到台湾后,整个政权、整个财权基本上被外省人垄断。本来台湾精英刚开始对祖国抱以最高期待,因为他们对日本人的殖民统治是不满的。日本的殖民统治从两方面来讲:一方面,客观说,台湾整个现代化的基础,比如教育、交通、文化、医学等是在日本统治时期打下的;但另一方面,日本在台湾的殖民统治确实有相当程度的排他性,以致台湾精英只能从两个方面找出口:一是医学,二是律师。别的方面都没有出口,为什么?都被日本人垄断。台湾精英在日本殖民时期是二等公民。正因为这样,他们对祖国抱有最高期待和美好的想象,认为一旦回归祖国,台湾精英全面参政的时代就到来了,所以当时台湾精英参政热情非常高。比如1946年台湾省参议会选举,30个参议员席位,参与竞选的台湾精英有1100多人,反映当时台湾精英参与政治的热情是多么的高涨。但回答他们的却是冷冰冰的现实。国民党到台湾后政权并不开放,在台湾行政长官公署18个重要的部会机关中,只有一个副处长是台湾人,其他全部是外省人。很多公营事业,甚至台湾精英想做一个小小的主管都不可能。这种排斥程度比日治时期更厉害。这是他们想不到的第一点。          相关的第二点,是个人的上升通道突然大面积中断。因为国民党到台湾后立即强制推行国语为唯一官方语言,立即废除日语。但台湾精英在日本半个多世纪的统治下,尤其是1930年代日本推行“皇民化教育”后,他们的基本语言已经是日语,不是国语,一下把日语全部废除,台湾精英几乎一夜之间沦为文盲;沦为文盲后,一是个人的上升通道被打断,社会精英的流动性没有了;二是精神上的巨大羞辱。这是二二八之前的状况。      所以二二八事件中的民众要求,除了要求自治,就是要求开放政权。但这些诉求被扭曲,根本没有办法传递到国民党中枢机构。怎么被扭曲的?主要是有两大集团:一是陈仪代表的江浙财团。江浙财团把台湾当做他们的殖民地,当然不可能允许他们自治,陈仪后来被枪杀我认为罪有应得,他对二二八负有直接责任,他是当时江浙财团在台湾的最高代表。二是国民党的情治机构尤其是军统。军统把整个二二八歪曲为夺权、叛乱、造反、阴谋,向蒋介石传递了各种各样的虚假情报,比如说台湾有12万日本军人不甘心失败杀回台湾,才有二二八暴乱等等。情治机关扭曲了整个事件的真相,给最高决策者很大的误导。       (图片5)二二八事件事实上一直在情治机关掌控之下。处置委员会下面有一个机构,叫忠义服务队,是民众自己的保安机构,一种强制力量;忠义服务队的总队长 许德辉 就是军统特务。二二八事件中,要求攻打圆山,要求推翻国民党政府的最激进的头目,往往是军统的卧底。二二八事件后,国民党总清算时,最激进的头目恰恰容易全身而退,受到中统、军统的庇护,其身份不言自明。二二八事件的整个进程被他们暗中控制,这是当时二二八结局惨烈的主要原因,民众政治改革的正当要求得不到善意回应,因为真相全被扭曲。          惨烈表现在两方面:一是死亡人数之众。这点现在有争议,我到台湾时争议刚刚爆发,台湾前“行政院”院长、也是国民党老军头的郝伯村,刚在《中国时报》发表一篇文章,很多人说“二二八”死亡成千上万,他说那是耸人听闻,实际死亡不过200-300人。这马上引起舆论强烈反弹,被很多人骂,因为很多死亡在当时没法统计,仅仅根据官方统计数字推断死亡人数当然是不科学的。          二是台湾精英的夭亡。台湾精英在“二二八”事件中基本被干掉。省参议会死伤过半,比如国大代表、省参议会议员、议长、副议长,包括嘉义市的议长副议长、基隆市的议长和副议长,领袖级人物大多被枪毙。除了议员,死亡最多的人群是律师,然后是医生、法官、媒体人。很多精英被枪杀并不是因为他们做了什么,比如煽动暴乱,不是的。恰恰是因为他们是整个事件中比较温和的一群人。“二二八”有不同路线,最极端、最激进的是谢雪红代表的中共地下党,主张武装斗争,暴力推翻国民党政府;再一个是以省参议会的议员、律师、媒体人、大学教授为主体的温和、渐进、中间的力量。第二种力量主张协商、对话,尽最大努力争取和平解决,但后来杀得最多的恰恰是他们,而且被杀的直接原因就是调停。比如台湾最著名的画家、整个台湾美术界的鼻祖陈澄波,他同时也是嘉义市的议员,嘉义是“二二八”的重要现场,杀的非常惨烈,他们想跟军队沟通,看能否说服军队温和一点,几个省参议员、市参议员包括陈澄波等8人去谈判,结果都被军队杀掉。所以我的另一个结论是,当极端狂潮席卷而来时,没有温和的、中道的空间,这时候任何温和、中道的努力都是徒劳,一切都应该在极端大潮来临之前做最大限度的努力,一旦来临,就什么都完蛋了。台湾一代精英的夭亡给我的教训就是这样的教训,并不是因为他们极端、暴力,没有,他们都是理性、平和、中正的,但这恰恰是他们被杀的原因,因为这个时候只要不跟政府站在一边,都是政府的敌人。另外,我个人怀疑对精英的屠杀是有计划、有目的的,因为只有这样,外来的力量才可以站稳。          之所以花如此多的篇幅讲 “ 二二八 ” ,主要因为它是整个台湾政治改革的一个起点。二二八之后台湾转入清乡镇压,1949年5月19日台湾全岛戒严,进入白色恐怖时期。就有了马场町公园枪杀现场,就有了景美看守所,这是整个白色恐怖时期。          整个白色恐怖时期在我看来有三个最重要的地标:一个是前面说的马场町公园,一个是景美看守所,一个是绿岛山庄。知道景美人权公园的大陆读者不多,但如果说到施明德,说到美丽岛,说到吕秀莲、陈菊、李敖、柏杨等诸如此类的名字,大陆读者则会非常熟悉,而他们都是成千上万景美囚徒中的一部分。他们的案子,比如说美丽岛案,比如江南案,都是在景美军法处的军事法庭和第一法庭审理的,最轰动的当然是1980年2月20日开幕的美丽岛大审,它是台湾人权进程的重要转折点。原来台湾的所有政治案件都是暗箱操作,所有政治犯都不受普通法律的审判,都是以平民之身受军事审判,军事审判对统治者来说最大的好处是不受任何法律制约,想怎么操作就怎么做。整个台湾的政治犯的命运全部取决于一个人的意志,这个人就是蒋介石,所有案件都经过他,量刑轻重、大小都归他决定。所有的侦查程序、所有的审判程序都是演戏,所谓的证据都是打出来的。美丽岛大审根本改变了那样的情况。因为国内外的舆论压力,尤其是国际舆论压力,蒋经国顶不住了,所以同意整个审判全部公开,同时允许媒体旁听,给了台湾反对派千载难逢的机会。          景美基本上是两个机关的所在地,一个是警备司令部的军法处,戒严时期都是军事统治,军事统治的主要机关、执行机关是警总。警总之下有军法处,专门审政治犯;另一个重要机关是台湾军情局的军法处。他们主要有三个职能:一是军事审判;二是羁押,因为很多政治犯并不是一抓进来就审判,一般关一年以上才开审,这一年多时间基本上是羁押时间;三是移送功能,审判后犯人分两部分,一部分移送其它监狱,另一部分是代监执行,即军法处经监狱授权,犯人不移送,就在景美服刑。       犯人在景美服刑做什么?主要是生产,里面有很多监狱工厂,有洗衣厂、缝衣厂、手工艺厂。          (图片6)很多人在监狱工厂被培养成工艺大师,田志敏就是其中一个。他进监狱之前没任何技能,入狱后学了一门手艺。政治犯出狱,一般都找不到工作,一是用人单位不敢接收,二是接收了警察会找上门恐吓。田志敏出狱后也找不到工作,就去了难友翁廷倩创办的一家工艺品商店,找到一个饭碗。不仅找到饭碗,还找到了爱人,他跟翁姓老板的妹妹廖桂珍爱上了,很快结了婚。之后开了自己的工艺品商店,作品远销日本、菲律宾等国。      (图片7)景美看守所医务室。这里有一段传奇故事。当时台湾有很多政治犯,但蒋介石政府根本不承认,在国际上说台湾从来没有政治犯。国际社会对台湾人权状况关注很强烈,但一点辙没有。后来有一个重大突破。突破雷区的是景美看守所的犯人医生陈中统。陈毕业于日本冈山大学医学院,回国看望老父亲,然后结婚,没想到结婚的第16天就被抓了。看守所让他做监狱医生。当医生本来就比普通犯人自由,而他确实医术高明,看守所长官经常让他出去给自己的太太、孩子看病,所以他的自由空间更大。 中间有则趣闻。台湾有个著名的政治犯叫崔小萍,一次到医务室看病,一边打吊针一边跟陈中统聊天。崔问陈有没有孩子。陈说没有。为什么没有?陈说我结婚时间那么短就被抓,怎么可能有?崔说未必吧,时间短也可能有的。陈说:我的技术没那么高明。可后来他却有了两个小孩。服刑期间怎么会有孩子?主要原因是他经常外出给看守所长官的家属看病,就利用这时间跟夫人幽会,所以他服刑期间一点没耽误。后来李敖还写文章开他的玩笑,说“ 陈中统 的精子翻越了监狱的高墙。” 从以上对话可以看出,陈中统是个非常老实、非常质朴的人,但他并非没有心机,而是大智若愚。所以才干出惊天动地的事:因为医生的特殊身份,他可以接触各种各样的患者,知道很多有名有姓的政治犯,因什么事而进来,什么罪名,判多久等等,都一一记录在案。然后把400多人的政治犯名单寄到海外。美国、日本、欧洲的媒体都做了报道,炸弹一下子爆炸,搞得蒋介石政府非常难堪。整个国际政治救援就此展开。       (图片8)这是一段非常凄美的爱情故事。他们被捕之前就恋爱了,双方都觉得自己很危险,不愿牵连对方,决定分手。但结果还是双双被捕,女生丁窈窕被判死刑,男生郭振纯被判无期徒刑。女生在自己被枪决之前,偷偷将诀别遗书和一缕自己的头发装在烟盒里,托人转交给爱人留作纪念。   台湾争取民主、人权的进程也是血和泪、苦难、冤案堆砌起来的。后来台湾当局做了道歉和补偿       景美园区还有一个景点,就是汪希茗被抓关在景美,条件非常好,除了铁门像监狱外,里面简直是一个小别墅,有会客室、书房、高级卫生间、散步的小院。      景美而外,最重要的人权景点是绿岛。   (图片9)这是绿岛人权纪念碑,与大海只有一步之遥,上面都是受难者的名单,柏杨题字: “ 在那个时代,有多少母亲为他们囚禁在这个岛上的孩子长夜哭泣 ” 。这个碑不是指向天空,而是通向地下,我认为是象征一个幽暗的时代,走出去就是阳光,就是大海,就是今天,昨天跟今天如此之近,一步之遥。          绿岛以前是所谓新生训导处,有点像大陆的劳教,不是正式服刑。1972年泰源监狱发生暴动,然后就在绿岛新建了一个全封闭性质的重刑监狱,叫绿岛山庄。现在山庄的主体建筑已经变成展览馆。当时很多作家关在绿岛山庄,比如吕秀莲、李敖、柏杨等。 (图片10)这是绿岛山庄的监室,也就是李敖他们当年坐的监室,小池子是卫生间,一个房间关10 — 20人,共用一个卫生间,这个卫生间没有任何隐私可言。   国民党跟苏联的很多政治词汇是相通的,比如 “ 同志 ” 、 “ 革命 ” 、 “ 思想改造 ” 等。他们的洗脑教育也非常重要,政治犯尤其是绿岛的政治犯是工作一天、学习一天,工作是用石头修建囚禁自己的监狱。学习就是所谓的思想改造,全部接受反共教育,还有正儿八经的考试,如果考试不过关会加重刑期。   绿岛政治犯与绿岛居民互动很多,还互动出了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同时也是悲情故事。政治犯在岛内经常户外活动,比如巡回演出,原住民看病,给原住民的孩子补课等等。这跟文革中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差不多。一个叫曾国英的政治犯和本地姑娘苏素霞,就因为经常一起巡回演出,日久生情,爱上了。但这给曾国英招来弥天大祸,一个姓刘的政战官也在追求苏素霞,听说曾苏之恋,大怒,把满腔怒火发泄到曾国英身上,把曾关进海边的碉堡里面,碉堡空间极其狭窄,不能躺不能站不能坐,一天只送三个面包。一连关了好几天。苏素霞听说后很着急,为了救出曾国英,只好答应了刘姓政战官的求婚。但等到曾国英回到原单位后,她却在婚礼当天自杀殉情。          (图片11)绿岛还有一个重要去处,即十三中队公墓。政治犯和看守他们的官兵如果死在绿岛,就葬到这里。很多官兵是从大陆去的,死后联系不上家属,所以没有后人扫墓。我去现场时,很多墓碑基本被野草淹没。在这个意义上,政治犯和看守他们的官兵是同一个命运,都被社会完全抛弃。这是绿岛的一个特殊景观。绿岛给我的印象是非常阳光、明媚、青春,但十三中队墓地是另一种气质,阴森恐怖。       这几个景点所浓缩的历史,我认为能够概括性地代表台湾的民主进程、人权进程,这是充满着血和泪的进程。蒋经国1987年宣布解除戒严,当然需要蒋经国的远见卓识,需要决断,但更重要的,是这三十多年要求政治改革、要求民主、要求人权的民间压力倒逼促成的,没有这样的前提,不可能有蒋经国启动变革。          我游历的最后一个台湾人权景点,是高雄的美丽岛站,这儿有个人权学堂,我刚才讲台湾对人权教育高度重视,这就是一个例子。台湾还有所谓“国家级”的人权咨询委员会,地方各级政府也都有自己的人权委员会,这是高雄市的人权委员会。   高雄是一个非常值得去的地方,首先是因为美丽岛事件在这儿发生。其次,人权学堂所在的高雄地铁站,则是全世界最美的地铁站,排名第一。   经济低迷收入下降为什么并未影响社会稳定?          平权台湾的另一个特点,是经济平权。考察台湾两个月后我得出一个结论:台湾太特殊,台湾太幸运,所以台湾转型最成功。众所周知,台湾民主已经走向规范,走向成熟,但最重要的不在这儿,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台湾今天的民主多么成功,而是它的转型多么成功,它的转型成功世上少有,最值得华人社会骄傲。为什么转型最成功?最重要的评价标准是转型成本的大与小。在蒋经国决定解严后,经过李登辉、陈水扁到今天的20多年,台湾转型震荡很小,因而代价很小,虽然有过陈水扁时代的一点震荡,但相对其它国家的血与火和巨大的经济成本、生命成本,这点震荡之微不足道,世界范围都没多少可比的。利比亚、叙利亚、埃及等第四波的国家,都不能比。能够比的,我认为只有东欧几个国家,比如捷克、波兰、匈牙利。在这意义上可以说,台湾转型的成功是世界先进水平,是台湾最可骄傲的。          台湾转型最成功,在于其特殊和幸运,这特殊和幸运大半因为经济平权。经济平权是什么意思?主要是均富。台湾的均富不是停留在口号上,而是基本兑现。一方面完成了经济腾飞,跻身亚洲四小龙之列;另一方面,没有以贫富悬殊为代价,而是均富和经济腾飞同步,经济腾飞的进程也是整个社会均富的进程。因为均富,台湾基本上消灭了底层、穷人,也就消灭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可能,消灭了痞子革命的可能。财富的均衡培养了台湾的一个重要元素:社会理性。也有矛盾和冲突,但这种矛盾和冲突双方都能控制在临界点以内。网友中年格瓦拉回忆他当年做社会运动尤其街头运动,做到什么程度?第一不能太常规太平静,因为那就没有媒体素材。需要冲突,但冲突必须是有限的、可控的,比如最多把政府门上的牌子摘下来,最多打破两扇玻璃。以一个限度为底线:不流血、不死人。我听说台湾有个重要的社会运动领袖,能做到队伍需要什么时候拉出就拉出,需要拉出多少人就多少人,需要拉到什么地点就什么地点。这其实不是哪个领袖的本事,而是基于群众的理性。我曾问台湾的钱永祥老师,听说百万红衫军时,红衫军内部有个提议:冲进总统府;是不是有这回事?他的回答是有过这提议,但从来没有成为议题,从来没有被认真对待,也就一两个人说说而已。我问:为什么它不能成为议题?钱老师的解释是:你知道红衫军是什么样的队伍吗?哪怕最普通的群众,哪怕上街游行,看到红灯都会马上停下来。人们有最基本的政治理性和社会理性,而这是从均富当中来的,消灭了底层即穷人阶层,因此台湾整个的社会运动是有产阶级、中产阶级的社会运动,具备基本理性。这种情况下,统治者和被统治者都能收放有度。          经济平权的另一个内容,是消费平权。这是大陆、香港和美国都缺乏的。消费平权意味着这个社会的物质需求、精神需求已不需要多高的价钱,因而不需要多高的收入,只要有一份基本收入,有一个正式的工作,都可以享受到。比如,大陆顶级演出我很少去,其中一个原因是收入不高,消费不起,最多一年去两三次。但在台湾,我到国家音乐厅看演出,15排以前的座位票价折合人民币一百多块钱,台湾故宫的门票折合人民币才不到三十块钱。所以台湾的精神消费,普通人都能支付,富人能享受的,普通人也能享受。      物质上更是这样。比如我在台湾高铁吃份盒饭,折合人民币不到20块钱,质量很好。我在台湾两个月期间,基本上都是在街头小摊吃饭,每餐消费平均下来不超过20块钱。再一个是行,台湾比较贵的交通是高铁,除此而外,台湾无论是大巴还是普通的火车都非常便宜,低于大陆的平均价格。我算了一下,如果在物价相对最高的台北生活,包括房租在内,一个月收入35000台币,折合人民币7000块钱可以活得很好,没有压力。而且台湾7000块钱跟大陆7000块钱的含金量不一样,不仅是因为物价,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社会保障指数。大陆7000块钱一个月,一家老小的支出,孩子的读书、老人养老、自己的开销,全在这当中开支,什么都只能靠自己。但台湾不一样,你这7000块钱一般只是日常消费,其它该有的社会保障都有,最重要的保障是健保,台湾的健保水平是世界级的,比美国、香港、欧洲很多国家做得好。我的一个朋友生大病住院动手术,全部花费8万多台币,最后自费是5000多台币,折合人民币1000多块钱,其它都由健保承担。所以台湾月入7000块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很扎实的7000多块钱。 正因为如此,尽管台湾经济不景气,民众的实际收入下降,但并没有什么大的动荡,整个社会非常平静,平静的承受了经济低迷、实际收入下降,而且不是一年,是连续十多年。台湾一个大学生现在的收入还不如十四、五年前,但显然台湾今天的物价水平远远超过十四、五年前。为什么经济低迷收入下降并未影响社会稳定?原因我想有这几点: 第一,有社会公平支撑。我收入下降,但整个社会都在下降,想得通。第二,有社会保障支撑,所以日常花费不高,不需要很多钱也能保证基本的生活品质。第三,有藏富于民支撑。台湾是小政府有限政府,政府没法与民争利,整个经济腾飞就是一个藏富于民的过程,因此台湾多数人都有比较丰厚的积蓄,经济低迷时期、收入下降时期可以靠积蓄来抵销一部分损失。 台湾的一个特点,是人们的心态都很从容、平和,原因就在这里。从这意义上可以说,经济平权、消费平权是社会矛盾、社会冲突的缓冲带,能极大降低社会的风险指数,支撑社会理性。      对台湾的第三个感受也是最大感受,是人文台湾。这首先体现为对人的关心和尊重,尤其对普通人的关心和尊重。这是发自内心的,我在台湾的两个月中有太多体验。其次体现为人际交往中的谦卑。我在大陆碰到无数有教主气派的人,但在台湾没见一个,而我在台湾遇到了很多政治精英、经济精英和文化精英,他们都很低调,都夹着尾巴做人。在台湾,哪个精英敢放肆,马上会成为众矢之的,他们要放肆只能跑到大陆放肆,在台湾是绝不敢的。这也是平权台湾的一个侧面,充满了人性的温暖。很多大陆人去台湾观光,觉得台湾没什么了不起,看不到这一点,看不到台湾的人好,而我认为,人才是我们最应该追求的。我在大陆写过不少文章,也做了一点事,总的目标就这个目标,即追求一个人好的社会,追求一个人和人友善相待的社会。我们离这个目标,还有至少30年50年的距离。            ——(本文为作者在腾讯燕山大讲堂讲话原文,根据记录整理。原载《炎黄春秋》杂志今年第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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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蜀 | 以公民社会的力量对政府进行训政

2012-08-24 17:15:53 编辑   删除 浏览 452 次  |  评论 0 条 8月18日,共识网、《看历史》杂志在北京开会,讨论萧功秦先生的新书《超越左右激进主义》。以下是我在会上的发言纪录。仅供批判和炮轰—— 笑蜀: 我完全赞同刚才黄老师使用的极端主义的概念,我觉得这个概念更准确,如果用这个概念,书名就应该改一下,我觉得应该叫做超越左右极端主义,我建议把极端跟激进区别开来,我只反对极端,我不反对激进,甚至我本人某种情况下也有激进的成分。极端是什么?极端就是不惜一切手段不计一切代价,只要能乱,乱中求胜就好,它散布的是一种仇恨哲学斗争哲学,只要破坏、不要建设,不要生长。因此我们批评极端主义,本身是一个精神排毒的过程。   但是极端不等于激进,我觉得不论是左的激进,无论是右的激进,都有它们存在的理由。对激进,首先从策略上讲,并不一定错,是否错要看它所对应的现实情景。现实情景有需要应该激进的时候,我认为激进不是错的,如果现实的情景不需要激进,激进才是错的。判断激进对与错唯一的标准就是现实的情景,离开了现实抽象来谈,这本身就是错。也就是我认为该激进的时候是需要激进的,不该激进的时候是要坚决反对和抵制的,这是我讲的关于激进的第一点。   第二、还有一个情感上的因素要考虑,我认为中国的激进,很大程度上是统治集团制造出来的,它更多的是统治集团制造的这种东西的一种创伤性的反映。没有这种社会创伤,不会有那么多的激进,有多大面积的社会创伤,就会有多大面积的激进,这二者是不可分割的,相辅相成的。因此在情感上我们必须对他抱同情的理解。把两点合为一点,其实就是把极端跟激进切割开来,坚决反对极端,但是同情地理解和认可激进。   第三、书我还没来得及看完,只看了总论。我同意你说的一点,中道理性是什么东西?中道就是讲道理,就是理性,但是在特定的情景当中,理性是没有用的,讲道理是没有人听的。这个时候起决定性作用的主要不是你讲的道理,政治是讲力量、讲实力的,如果社会有走向极端趋势的危险的话,我觉得一方面要坚持讲道理,知识分子必须讲道理。但这是不够的,还必须用力量来对抗极端,这就要求反极端的中道理性的社会力量要能够迅速的集结起来,要站出来,起实际的作用,去实际的推动。抽象的讲道理我认为没有多大的意义,必须二者并存。   第四、刚才很多朋友谈到合法性的问题,萧教授反复讲到第三阶段应该是发展公民社会的阶段,我认为这两个问题是同一个问题。现政权的合法性首先是来自于传统的丛林哲学,就是比拳头大,打天下、坐天下,这种合法性到现在已经变了,没有谁再会去认可他。然后他认为的合法性,不是客观性的合法性,而是他自己认为的新的合法性来自经济增长。但是这个经济增长现在也走到尽头了,因为经济发展都是有周期的。那么前面两个合法性,实际上他们自己认为的合法性都是不存在的。   公民社会实际上是什么?我认为在某种意义上有两个作用:第一个作用实际上就是中国社会开始启动公民社会进程,即意味中国开始进入训政阶段。当然不是说我们已经有了一个标准的公民社会,而是一种非典型的公民社会,我们中国特有的,而且刚在起步当中、在动态变化过程当中。用西方标准看中国确实很难说有什么公民社会。但是如果用中国的视角、本土的视角度来看,中国确实开始出现了公民社会的力量,这个进程已经开始了,这个进程的主要意义首先在于训政。   两方面的训政:一个方面是对公民自己的训练,这个我完全同意萧教授的意见,中国的民间社会没有那种克制、妥协、谈判、对话、协商这种种训练,这是因为中国没有经过公民社会。这个训练只能通过公民社会的进程求得,没有这样的进程就没有这样的训练,就没有这种自组织、自治的经验,这是一个方面的训政。更重要的训政在于,用公民社会的力量对政府进行训政,训政的对象主要是政府。实际上还可以打一个比方,这个公民社会的进程,就是一个废除不平等条约的过程,政府跟人民之间有很多的条约,表现为各种各样的法规、法律。这些往往是不平等的,我们都知道它们都没有经过人民的同意,而且精神实质上都是违宪的。我们要解决这个问题不是用推翻、打倒的办法,而是用公民社会的进程去解决这些问题,怎么解决?就是一个个地把不平等的条约废除,废除这些不平等的条约同时,重新定一个政府跟人民的契约,我们认为正常的、平等的契约,这才是真正的训政过程。在这个过程当中重新建立、重新赋予公民权利,即公民自己争回自己的权利。另一方面,通过公民的自我赋权,确定政权的权力边界,在确认公民权利的前提下重新确立政权的合法性。当然这个废除不平等条约的过程,是一个渐进的结果,一个渐进地通向宪政的过程。这就是我理解的中道理性。   最后再补充一点,我们讲中道理性,我刚才觉得荣剑老师的提醒非常重要,学院派的知识分子可能是一个立场,但是我是评论员,也就是我的话语是公共的话语,我不是学术的话语。在公共话语意义上的中道理性,更多的是站在民间的立场,不能站在给体制帮忙的立场,如果站在一个给体制帮忙的立场,这是对中道理性本身的解构,会让中道理性的空间急剧压缩。第一体制不会买你的帐,第二因为你是帮体制的,你会整个丧失民间道义的优势。所以我想中道理性可能要更多的偏向民间的这样一种中道理性,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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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蜀 | 阉割了公共化的市场化,难免返祖

2012-08-08 14:55:15 编辑   删除 浏览 232 次  |  评论 0 条 只有所谓市场化,没有公共化;即没有公共化进程制约和平衡的所谓市场化,会给我们带来什么呢?南方周末上周的一篇深度报道:《 流水的书记,铁打的县城 》,算是给了我们部分答案。 这篇报道说的是四川武胜县十二年来城市发展的畸形。十二年换了六任县委书记,书记的短命注定城市规划的短命。纵然偶尔有好的规划也只能昙花一现,根本无法落实到操作层面。这就注定了整个城市发展格局的彻底失序。电影院拆了盖楼盘,灯光球场拆了盖房楼盘,大礼堂拆了盖楼盘,规划中的市民广场拿来盖楼盘,甚至,规划中的中学用地也要拿来盖楼盘。发展压倒一切,而所谓发展无非就是盖楼盘,实际上是房地产开发压倒一切,又尤其是压倒城市的公共空间。 于是,堂堂武胜县城,不仅再没有了历史上有过的电影院、灯光球场、大礼堂, 没有了体育馆、游泳池,甚至,连公共厕所都寥若晨星 。 城市区别于传统的乡村聚居区的最重要的特征是什么?就在于它的丰富的公共空间。正是丰富的公共空间,可以让市民建立丰富的公共交往,在丰富的公共交往的基础上,发展出丰富的公共生活,最终,发展出丰富的公共关系。人与人之间是否发展出丰富的公共关系,是检验一个社会是否现代化的最重要的指标。 用这个尺度来评估,武胜县十二年的所谓发展,仅仅是gdp意义上的所谓发展,仅仅是物质意义上的所谓发展。这种所谓发展,实际上是一个去公共化的过程,不但不是发展,反而是某种程度的返祖,即以文化的空心化,或者说人文的空心化为代价,即是某种程度的反文化、反文明。 市场化与公共化,本来是不可分割的、齐头并进的、相辅相存的进程。一方面,正是市场化,不仅为公共化提供了丰富的物质基础,更最大限度地拓展了人与人之间的公共关系,从熟人社会,发展到陌生人社会,让天涯海角的陌生人之间,也因为特定的市场关系,而联合了起来,客观上成了一个唇齿相依的命运共同体。另一方面,从丰富的公共关系之中,发育出社会强大的公共力量尤其是强大的公共规则,以之反过来制约市场,使社会发展既有市场化的发动机,又有公共化的方向盘和刹车片。这样的发展,才能做到既快速又平衡,才是真正的可持续发展,也才会最终发展出一个现代社会。 但是显然,今天的武胜县城,与现代社会的发展趋势恰好南辕北辙。它有所谓的市场化,但是几乎彻底阉割了公共化。公共规则、公共力量在武胜县的城市发展进程中,几乎起不到任何作用。发展什么,如何发展,不仅一般老百姓说不上话,甚至,就连武胜县历届老干部,都说不上话。 “ 哪个掰得过书记呢? ” 这是老干部孙南的感叹。武胜县 86 岁的老人大主任毛熙东甚至在采访中拍案而起: “ 都说老同志是宝贵财富,球的财富?! ”     县委书记一权独大,所谓发展,实际上,就成了县委书记一个人的发展。他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他说让谁发展,谁才能发展。不可阻挡。这样的武胜县,无异于土围子。土围子区别于现代社会的最重要的特征,就在于它的独占性、封闭性。一县之境,听任县委书记信马由缰。他是什么样子,一县城市面貌、一县的发展水平就只能什么样子,一县民众的生活质量就只能什么样子,社会完全没有自主性,不能保卫自己的城市和自己的生活。 而这还不是最大悲哀。即便县委书记一权独大,但假若武胜民众运气出奇的好,真的偶尔碰上一个不世出的能人,如当年陈济棠治粤、阎锡山治晋那样,咬定青山不放松,十多年乃至几十年持之以恒,也许还能循序渐进,慢慢积淀起、积累出自己的财富尤其是文化财富和精神财富。但遗憾的是,他们连这点幸运都绝无可能有。陈济棠治粤能有绩效,阎锡山治晋能有绩效,一个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都是本乡本土。因而无论他们个人的价值观如何,他们都有着对于土地、对于父老乡亲的忠诚。这构成对他们文化上、精神上的最大制约。所以他们不仅有足够的权力,而且有足够的责任和义务。他们不敢胡来,被父老乡亲尤其被子孙后代戳脊梁骨是他们最大的噩梦。 但是,武胜县的历任县委书记们不会有这样的噩梦。他们全都是“走读生”,即全都是外地人,他们在武胜没有心灵和文化上的根,更没有整个的家族尤其子孙后代栖居。这土地不是他的寄托。也不是他的日常生活所在。在武胜平均任职时间不超过两年,匆匆过客而已。如果他是个清官,那么武胜于他仅仅是暂居地。如果他是个贪官,那么武胜于他则更是搜刮罗掘之地。他对武胜民众的感情,对武胜土地的感情,又从何谈起?跟巨大权力对应的责任和义务,又从何谈起?则不仅对一权独大的县委书记没有制度上的硬制约,也几乎不存在任何文化上和精神上的软制约。 这才是一连串的武胜故事中,最让人悲哀的一面。本土的原住民被完全忽略,对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土地,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整个命运,没有决定权,听任一批又一批异乡过客来独断,来操纵,来把玩。浮萍似的地方主官,把地方的发展切割得支离破碎,也把原住民的人生切割得支离破碎。没有公共交往,没有公共生活,没有公共参与,当然,更不可能凝聚起公共的力量去改变。他们每个人都是孤岛,不能发展出自己应有的公共关系,跟现代社会也就隔着一个玻璃罩,看得见却无法进入,咫尺天涯。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因为缺少公共厕所,他们在街上内急 ,而不得不选择在草坪和花丛中解决。富丽堂皇的城市外表下,其实是人文的荒漠。一任一任县委书记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他们却是无处可去,世世代代在荒漠中兀立,任凭风吹雨打。 ——原载今天《东方早报》,见报时删节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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