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

<中秋节特稿>灯笼下的中秋

那次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煲蜡”。本来就这样围着烛光聊一整夜的天就结束了。但收拾的时候,一位男同学吐了一口唾沫下去想灭掉蜡烛上的火舌,悲剧就发生了。那火舌反而“轰”一声地往上窜,火势一刹那大了起来,吓倒在场的一大群人。幸亏没发生什么意外,也让我在最后一刻明白了“煲蜡”的魅力——大概青春都迷恋一切疯狂与刺激。     灯笼下的中秋   文/黄梅林(广东商学院)       夜深归家,楼下的小卖部却依然营业。悬挂着的中秋灯笼堆满了店面。这才想起,哦,又是一年中秋节。 小卖部卖的灯笼仍然跟十多年前的款式无甚差别:用电池的,打开手柄上的开关会发出音乐,单调的发出些依依呀呀的声响,竟也与儿时的旋律一样;点蜡烛的,就更千篇一律了,无非都是各种颜色的彩纸糊成的,像手风琴一般可以拉伸的圆柱体。 一般来说,提起元宵节才会想到灯笼,连英文中的元宵节也是译为The Lantern Festival;而提到中秋节,大多都想起月饼罢。 现在的月饼除了传统的口味,还有新制的冰皮月饼、水果月饼和雪糕月饼云云。月饼的口味变化五花八门,甚至变得越来越不像月饼,更像是徒有虚名的馅饼糕点而已。相比之下,灯笼的一成不变实在让人费解。 在我的记忆中,灯笼不是元宵节的主角,反而是中秋节的。我不喜甜食,所以月饼只是应节食品,浅尝即可,甚至可有可无。小时候把一个手掌大的月饼切开四份,把中间的咸蛋黄挑了吃了,又按原样把吃剩的只有莲蓉的部分拼回去,为此没少挨大人的骂。但灯笼是一定要有的。记得有一年,父母没在节前给我把灯笼备好,到了中秋节那天我发现没有灯笼,就大吵大闹,父母没办法只好连夜到街上给我买一个,我这才破涕为笑。 虽然至今我仍不知为何中秋节要点灯笼,似乎别的地方没这样的风俗。但童年时若能提着一个灯笼在中秋节那晚上街,是一件极风光极值得高兴的事儿。小时候父母怕小孩夜晚上街不安全,总不让我在中秋节晚跟筒子楼里其他小孩一起玩灯笼;也怕小孩子用点蜡烛的灯笼一不小心就烧着了,烧伤自己,所以一般都是买了电灯笼让我提着,一起到附近的广场玩。至今想起才觉得那段时光最是温馨:一对初婚的夫妇,没有日后关于柴米油盐的争吵,牵了自己的小孩子,一家三口出行,和和睦睦,仿佛未来永远没有烦忧。这光景是如此的温柔,教人心折。 上了小学,搬到奶奶家寄住。奶奶家有大我四岁的堂哥。每到中秋夜,吃罢饭,两兄妹便搬了凳子到阳台玩灯笼。我们两兄妹都有一种癖好:爱点上一根蜡烛,然后用一个玻璃的果酱罐盖住蜡烛。因为缺乏氧气助燃,烛火也随之熄灭,飘出的一缕白烟像是亭亭舞女的一袭素白长裙,轻轻摇曳便布满了一个果酱罐,整个果酱罐便由透明变成了奶白色。那时候我们俩都爱看介绍灵异事件的书,里面的插图描绘人的灵魂飘出肉体的场景就跟蜡烛火舌熄灭飘出一缕白烟的情景差不多。所以我们都一致认为,蜡烛熄灭飘出的白烟就是蜡烛的灵魂,并对此笃信不疑。而这种现在看来无聊乏味的把戏我们每个中秋节都会上演,乐此不疲。 再大点,上了初中,还是走读。中秋节夜晚可以约上一班同学去“煲蜡”。所谓“煲蜡”,其实就是拿一个铁皮造的月饼盒子,在里面布满蜡烛,待蜡烛都燃尽了,又在蜡层上再点燃新的蜡烛,这样一晚下来,整个月饼盒子里装的都是熔化后重新凝结的蜡,沉甸甸的。然而,就“煲蜡”这个行为本身而言,是完全找不到趣味所在的。但小时候因为父母管教极严,所以也不知“煲蜡”为何物;而香港的公益广告,每年都会苦口婆心地宣传煲蜡的种种祸害,但也没说明什么是煲蜡。这种秘而不宣更加加剧了初中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小屁孩的好奇心。于是有一年的中秋,便瞒着父母偷偷跟初中的同学去“煲蜡”。一班少男少女围着烛光,倾吐着各种青春期的心事,大有围炉夜话的兴奋。再者,在青春少艾的心中,烛光几乎就是浪漫的代名词,所以自然对“煲蜡”这个浪漫的活动更心生向往了。那次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煲蜡”。本来就这样围着烛光聊一整夜的天就结束了。但收拾的时候,一位男同学吐了一口唾沫下去想灭掉蜡烛上的火舌,悲剧就发生了。那火舌反而“轰”一声地往上窜,火势一刹那大了起来,吓倒在场的一大群人。幸亏没发生什么意外,也让我在最后一刻明白了“煲蜡”的魅力——大概青春都迷恋一切疯狂与刺激。 十六岁,到了花季雨季,独独缺了过往的那种激情。每年的中秋节就巴望着高中食堂的那张加餐的鸡腿票。中秋夜与同学度过的愿望此刻都得以实现了——虽然不是在街上而是在教室;虽然不再是点灯笼而是晚自习。这样一年一年下来,对中秋的期盼也随之消失。翻了一页日历,上面写着今天是中秋,“哦,今天原来是中秋啊”,便又转身继续埋首伟大的作业持久战中了。 这样年复一年,每逢中秋就总觉得缺了些什么,却又道不明白。 ——去挑了蛋黄吃,留下那些莲蓉吧。 我已经学会了一整块月饼,和着蛋黄莲蓉吃下去了。 ——去提着灯笼上街吧,和父母一起。 你是存心看我被那些小屁孩笑话吧? ——去拿个果酱罐盖灭燃着的蜡烛吧。 这太无聊了吧,太浪费时间了吧。我的论文还没写好呢。 ——约上一班同学去秉烛谈心吧。 大家都有QQ,有什么事在网上说就行了。没事打扰别人干嘛呢。 我抬头看了看小卖部店面悬挂着的那堆灯笼,想要寻找儿时最喜欢的印着黑猫警长的图案的那款,却只看见一堆印着喜羊羊的。 我诧异,原以为一成不变的东西,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编辑:周拙恒;组稿:应鹏华,周拙恒)     您可能也喜欢: <中秋节特稿>中秋往事 尴尬地生存着 冰一的“麦田” 大学之路 <特稿>那些变成石头的肺 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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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络民议|网友回应官媒主编宣扬恐怖袭击的暴力言论

阳光高杨:刚才欣闻美国驻利比亚大使遇难,希望这样的针对美国官员袭击尽快席卷全球!还可以将袭击目标往上抬高些,比如美国总统、国务卿、副国务卿,以及各部长!让全世界反美反日的人民行动起来!张洲:你这种反人类的阴谋家刽子手居然是“人民政协报·两岸经合周刊主编 台湾问题专家”,国家媒体由你这样的杀人犯主导,和平由你这样的暴徒做使者,是一种退化。光华村: @胡锡进 总编,看看你的同行!是否《环球时报》看多了?寒烟翠999:北京晚报要扔原子弹,人民政协报搞恐怖袭击,天朝威武 无思无彧:这种无知愚蠢的货色居然还拥有话语权! yanjidao02:艹,什么鸟啊,还自封“台湾问题专家”?发这样言论的媒体人如果不辞职,就是纵容义和团,体制病入膏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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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 【免费下载】《我们最幸福》全书

核心提示:《我们最幸福》追溯六名北韩人超过十五年来的生活──在这长达十五年以上的混乱时代裡,他们遭遇金日成去世,他的儿子金正日在无人挑战下接掌大权,以及蔓延全国的大饥荒,这场灾难夺去全国五分之一人口的性命。但这本书还不仅仅是满足探索”隐士之国”的猎奇心理,它还以”脱北者”的经历为线索,展示了我们共通的人性。全书免费限时下载,支持iPhone/iPad/Kindle阅读。 【《我们最幸福》电子版图书封面】 推荐语: 一位已经五十多岁的老人,经历了婆婆、丈夫和儿子的死,她数次求死未得,她以为人生无非如此。过去她在服装厂工作,思想先进,还负责监督其他人是否有不正确的”思想苗头”。但是饥饿改变了这一切。 她的女儿脾气不好,但勇于行动。她被丈夫殴打,穿着睡衣离开了家,两个孩子都没有带。她没有别的资产,于是渡河,做了别人买去的媳妇。还好那个男人对她很体贴,两年后,她离开了那里。 一对少见的健康漂亮的秘密恋人,他们花了三年才牵手、六年才接吻。他最初在电影院门口见到她,他15岁,她13岁。她的出身不好,这段恋情虽然有着年少时最美的色彩,终究抵不过现实。她离开了,他倍受打击,曲折经历六年后他也成功逃离。但她已嫁做人妇。 一名医生,见过了若干孩子的离世。回想起来,她无法不自责,当时她何以能目睹他们的死亡而不分出一点点吃的。父亲的死让她下了最后的决心——逃离。 一个孩子(他们这样的孩子的专用称呼几乎带着诗意——流浪的燕子。),他被送到孤儿院,这还是他爸动用了特权的结果,因为孤儿院可能会有多一些东西吃。但他还是被饥饿驱使,到火车站露宿、自谋生路。他逃跑、被抓、被打、再逃跑。 这六个人,是芭芭拉·德米克(Barbara Demick),《洛杉矶时报》负责北韩报道的记者,挑选出的六名都来自于清津的”逃北者”代表。他们都经历了信仰破灭、亲人亡故的悲痛,他们还要在离开”隐士之国”后面对从1960年代直接进入21世纪的”融入难题”。生活不是电影,没有截止于逃脱地狱。记忆虽然是他们对过去唯一的留存,也往往是让他们矛盾和痛苦的根源。 我们曾经推出过最高级别脱北者《黄长烨回忆录》( 免费下载 )、也推出过金正日的警卫之一的逃北经历( 上半部分 ),但是和《我们最幸福》一书相比,后者更注重于描述北韩的普通人。前述的六个人曾经在北韩度过了童年、少年、青年,甚至是大半生,虽然那是一个洗脑频度非常高、物质条件极其匮乏的地方,但他们依然有着和地球上其他人一样的情感。芭芭拉的描写,让对北韩生活抱着猎奇心理的读者不仅读到了清津,还有人性。 摘选一些触人心弦的片段: 一名坚定的爱国者的信仰是什么时候动摇的?当她冒险涉水过河,看到一碗拌了肉的白米饭就放在地上,她上次见到一整碗白米饭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会在地上?这时狗叫了起来,她一下就明白了:她的一生都在被骗。 将夜晚的东北亚卫星图打开,北边是一片黑暗,与之对照的是南韩的灯火辉煌。但是,在这个黑洞的中间,也有爱情。 他15岁在电影院门口看到她就一见钟情,之后经历了无数次的等待,他终于与她单独见了面。他是平壤的大学生,而她是流着”不纯之血”的矿工之女。她接受了他的感情,他们开始在黑夜里步行,在没有人见到的地方聊天、谈诗。他们默默地在心里形成对这个政权的看法,但是他们没有交流(部分是为了保护对方)。终于,她决心要走了,她一直恍惚地将临走那天瞟见的一个背影当成是他,但她最终没有追上去说什么。他再来找她的时候”人去屋空”。他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竟然不知道,而她竟然没有说。 她逃离北韩是靠女儿支付的高额”脱北套餐”——从中国坐飞机,到了韩国机场再申请难民身份。她在北韩度过了大半辈子,这样一位阿玛,镇静地拿着假护照从中国上了飞机,一路上谨记不要和同座的人说话以免暴露口音,下机之后把护照交还给”中介”。如此的镇定让”中介”都惊讶,其实,对她而言,儿子死亡之后她已走过了人生的极限,还有什么不能面对的呢?她融入了南韩,比她的女儿还要成功,她经常买新衣服、做了双眼皮、还去相亲。 还有那些一带而过的片段: 一位渔民在海上收听到了南韩肥皂剧中的片段:两个女人为了公寓前的停车位而吵架。他觉得很滑稽,怎么会有这种事?太荒谬了。他想了三天,终于明白南韩真的是有那么多车,他逃离了。 一名士兵用美国的指甲刀剪了指甲,盛赞其锋利。然后他想到,如果这样的小东西都是美国的做得精致耐用,一旦打仗他们怎么可能有胜算?他由此而开始逃亡。 在玉熙和她的母亲吵架的时候,她曾经说:”你为什么把我生在这儿?”对于北韩人来说,生在中国、或者南韩、或者美国当然应该能避免很多悲剧,至少是90年代的饥荒。 对于极权社会下的种种,中文读者并不陌生。有一句笑话说,如果我们不援助朝鲜的话,就无法对比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已经完成62%了”。但是,这本书不是简单地对比”谁比谁幸福”,它让你重新审视:我们被抛在不同的命运中,巨大的不可改变的事实压下来,我们能做些什么?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那些在南韩用着最时髦的电器、说着流利的英语、期望以竞争激烈的考试换取锦绣前程的”幸运儿”们,虽然不必经历北韩的噩梦,也不过是沉迷在另一场梦境之中而已。而对于从1978年以来集体经历了类似于”脱北者融入南韩”的过程的中国大陆人而言,从一种迷梦中被抛到另一种迷梦中的感觉可能也不陌生。 感谢本文的译者。台湾麦田推出了本书的获授权繁体中文译本。因本书在中国大陆被禁,为了扩大传播效应,我们联系了本书译者并推出这本《我们最幸福》的电子版简体中译本,支持epub/mobi 版限时下载,仅供学习交流,不支持商业性转载。同时,还请读者们相互推荐购买正版,支持作者和译者。 点击 这里 查看更多”译者书刊”。 点击下载可以直接在iPhone、iPad上阅读( epub版 ) 点击下载可以直接在Kindle上阅读( mobi版 )  在PC上阅读,点击 这里 下载免费电子书阅读器,然后下载epub版即可打开。 本文版权属于©译者和作者及相关出版社所有。©译者遵守知识产权协议并保留相关权益。未经允许的传播会被视为非法。 译文遵循 CC3.0 版权标准。转载务必标明链接和“转自译者”。不得用于商业目的。点击 这里 查看和订阅《每日译者》手机报。 穿墙查看 译者博客、书刊、音频和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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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海光:独裁统治下有贪污腐化的自由 无真正自由

  本文摘自《南方都市报》2010年4月6日第RB15版,作者:李公明,原题:万山不许一溪奔      只有“自由”是思想者最高贵的头衔      台北温州街18巷16弄1之1号位于小巷的尽头,是一座带花园的独家平房。这个地址,以及眼前的这片小巷景象,曾经在台湾现代政治与思想史上投下一抹炽热的色彩。当我们在一个很美丽、很宁静的上午来到这里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竟然是无数个风雨之夜,在这个矮小、简朴的门口出出进进的人与思潮,还有那些昼夜蛰伏着的监视者。“巷子的尽头是殷师的家。外面是一堵高墙,这便是被其他教授戏呼的有名的‘柏林围墙’。一九六六年开始在这围墙的附近,有监视的便衣出没。我好奇地用眼睛在四下里扫视一下,这回却是一片的暗漠”。殷海光的学生郭松棻在回忆文章中这样写道。      现在我和妻子面对着这扇矮小、简朴、浅绿色的木门,水泥批荡的门柱上挂着一块长形木牌,上书:“殷海光故居”。旁边爬满绿色植物的围墙上钉着一块刻着“市定古迹”字样的铝制铭牌,铭文中有曰:“先生任教于台大哲学系,毕生提倡自由主义,秉持‘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精神,勇于对抗威权、批评时政,启迪学术与社会良知,对推动台湾民主运动具有贡献”。不知是谁撰文,这段话可以看做是对殷海光最浓缩的介绍和评价。我想到,在我们还没有去过的台北南港墓园,殷海光的墓碑上刻的是“自由思想者殷海光先生之墓”,这是依据他的遗嘱而立。在殷海光,“自由思想者”是他对自己的盖棺论定;而对于所有思想者而言,难道还有比“自由”更重要、更高贵的头衔吗?      殷海光的确是毕生研究和提倡自由主义,至死方休。(上世纪)40年代后期,他以敏锐和深刻的洞见以及决绝的勇气,就自由与专制的问题撰文警醒国人,几乎是以天生的直觉老早就把一些最基本的问题都看清楚、讲清楚了,今天读来真令人有夫复何言之感。1949年迁台后,他一方面开展了对自由主义的理论研究,选择性地吸收了边沁、罗素、哈耶克、伯林、弗罗姆、奥本海默、波普尔等人的思想,尤以研读和翻译自由主义大师哈耶克的《通向奴役之路》为核心工作;另一方面以创刊于1949年11月《自由中国》杂志(半月刊)为阵地,与同人一道抱着“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信念,以呼唤自由民主与台岛政治的专制极权对决,他也因此声名大震。《自由中国》鼓吹民主宪政,胡适为其撰写的发刊宗旨有曰:“我们要向全国国民宣传自由与民主的真实价值,并要督促政府(各级政府),切实改革政治经济,努力建立自由民主的社会”。从创刊号上,殷海光发表的《思想自由与自由思想》,到1960年9月因雷震案被关闭前最后一期他的《大江东流挡不住》,殷海光以其深刻的思想和无比犀利、敏锐的文笔振聋发聩,《自由中国》因为他的健笔而辉煌。殷海光的学生李敖曾说,除了思想指向以外,殷海光的政论文章光芒万丈,出色得使敌人和朋友都为之失色,而且至今无人超越。虽然李敖的文笔口吻常好故作惊人之语,斯言诚哉!      殷海光对于上世纪60年代台湾社会的“自由”状况有过很痛切的揭露:“今日的台湾,在实际上早已成为一人一家一党的殖民地。这一个殖民地在骨子里完全被置于效忠私人的秘密力量严格控制之下。人民有吃、喝、玩、乐之‘自由’,更有腐化堕落之‘自由’。只要做得不破面,官吏大有贪污之‘自由’。这些,都是网开一面的。然而,人民没有求知的自由,没有思想自由,没有言论自由,更没有政治自由。”斯言至矣!      殷海光虽未因雷震案入狱,然而围攻、贬抑、监视之氛围十年严逼,他的生活备受困顿。自由主义在强权高压下的挫败带来了寒蝉效应,殷海光亦转向更内在的反思,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光发出沉重的感叹:“中国的自由主义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1966年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说:“五四以来的自由知识分子,自胡适以降,像风卷残云似的,消失在天边。我从来没有看见中国的知识分子像这样苍白失血,目无神光。他们的亡失,他们的衰颓,和当年比较起来,前后判若两种人”。斯言痛哉!      推开那扇矮小、简朴、浅绿色的木门,走进这所“自由思想者”的院落,我想到了殷海光追求自由的思想蕴涵中的审美感性问题。“花园”虽好,毕竟人造,对自由的追求使他对自然的无限宽阔极为敏感和有着极为深刻的体认。殷海光在台湾生活近二十年,甚少远足。1968年5月4日,殷海光欣然与学生同往新竹清华大学,又在附近的青草湖游玩。几天后他在写给远在美国的林毓生的信中这样描述那天的景致与心情:“湖水渺远,杨柳依依,荒烟蔓草,鱼跃鸥飞,野趣盎然。哎!羁台将近二十载,这是我第一次感到自由”。我们也曾踏足青草湖畔,固然也喜欢那种景色,但不会有殷海光那么深的感受。      1967年,美国哈佛燕京学社正式邀请殷海光赴美作为期两年的访问研究,但一直被台湾当局拖延不予办理出国手续。他曾托朋友设法找关系,甚至计划发动海外人士联名呼吁,然而这些他称为“出笼”的计划都落空了。      自由思想者殷海光对自由的渴求常伴随着感伤的慨叹,他曾说,“我这半辈子追求自由,当我在院内散步,想到这里,内心有时不免些微感伤”;同时他又是那么坚定无悔:“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和顽强。一切狂风都吹不散我心头的那点追求自由的理想和肯定的人理价值。”殷海光在病危期间写下的《自叙》中对生命的眷念执着与对自由的追求同样震撼人心:“我希望我能再度战胜死神的威胁,正如我希望在春暖花开的日子看见大地开放着自由之花”。      他没能等到春暖花开的日子。      我们在今天仍然面朝大海。      “哲学家的花园”的忧思与怒火      一九五六年秋天,殷家从松江路的住所搬到了位于温州街的台湾大学教师住宅,当时这一独家平房院落的门牌是十八巷九号。以今天我们的眼光来看,一位普通教授能分到这样的独立带花园的院落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但是,如果读过白先勇的小说《冬夜》,不仅会对这条温州街与台大教授宿舍有点印象,而且会进入历史的语境:“余教授栖住的这栋房子,跟巷中其它那些大学宿舍一样,都是日据时代留下来的旧屋。年久失修,屋檐门窗早巳残破不堪,客厅的地板,仍旧铺着榻榻米,积年的潮湿,席垫上一径散着一股腐草的霉味。”今天我们从新生南路走进温州街,虽然眼前已经不再是白先勇描述的那种情景,但不知为什么,那种只能来自日据时代的气息,仍然从那些为数已经不多的有围墙的平房院落里飘逸出来。      据殷海光的夫人夏君璐女士回忆,刚搬来时院子里没有一棵树,到处是垃圾。殷海光自己动手,沿着院子西边围墙挖了一条小小的人工河,名为“愚公河”;在小河边种树,在河里种了白色和粉红色的睡莲。殷海光还用挖河的土堆起了一座小山丘,其上摆着他用水泥精心做成的桌子和凳子,此山名为“孤凤山”。他还在院子里种了很多树,做了水泥桌椅,还挖了一个很小很小的游泳池。这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这个草木扶疏、丘石错落的花园,著名的“哲学家的花园”。夏女士回忆说:“在他一手经营的花园里,我们度过无数美好的时光。清晨我们在山下的石桌上享受早餐,我们一边喝红茶,一边谈天。时而看天上的浮云,时而欣赏他种的玫瑰。我们曾在山上的炉子上烤肉、烤红薯、煮咖啡招待好友。月夜,我们一同欣赏水池中月的倒影,山坡上的白杜鹃在月光下更显得皎洁,满院散布着番茉莉迷人的香气,我们常徜徉至深夜”。      然而,如果仅仅是这样,它根本不能说是殷海光的花园。还没有搬到这里之前,他在致友人王道先生的信中说:“我深喜那静寂,闲散,宽舒的东方情调。愿我能浸润其中一辈子吧!因为,只有在那种气氛里,我才会是个真真实实的独立自由的人。……然而,我一想到东方人那种混沌头脑和语言,我立即怒火中烧。”如果没有了这种殷海光式的“怒火中烧”,这样的园子与那些政客权贵、御用文人或商贾买办的后花园又有多大区别呢!谈殷海光的花园,无论如何不能忘记他在这园子里郁积的愤怒和忧伤。身处“哲学家的花园”中的殷海光在晚年给友人的信中说,午夜梦回,苦思焦虑的就是故土故人,大地河山,七亿同胞的和平、生命、幸福的问题;虽身陷困逆,对这些问题未尝一日去怀。他把自己关在这个院落里,是因为在“这个几乎没有灵魂的岛上”,他感到周边是“一群一群没有大脑而又自私的动物,连看一看的兴趣也没有。所以,我才能把自己关在这个院落里,来回地在小径上走一两个钟头,沉思”。可见,“哲学家的花园”不是吟风弄月的摆设,而是自由思想者痛苦求索的长廊。      还是他的学生郭松棻了解老师,他宁愿那依墙而挖出来的池塘只是一汪死水———实际上那是一条有其小小源头的活水,从殷海光有一次谈起如何随着河水的涨落而坚持打捞浮萍可见———只有这样才符合殷师的性格:在政治的高压下他就像那一汪死水一样不懂变通。1966年,政府对自由、民主斗士殷海光的政治迫害是以借调他到教育部任教育研究委员会委员为名,实际上是想断绝他与台大学生的接触。在郭松棻看来,这种形式的迫害几乎是谁都可以屈从的。然而殷海光却不断抗争,最后当安全部门人员上门相逼的时候,他竟拍着桌子怒骂:“你们所优为之事,无非是抓人、枪毙人。我殷海光在这儿!”他的学生说,这种作风不是很像那一畦没有退路、绝不变通的死水泥池吗?而这便是我们喜欢他的地方。差不多半个世纪之后,当我们也徜徉在殷海光亲手垒筑的花园,仍能感到那些曾经的忧思与怒火。      书!书!书!      书籍对于殷海光来说是精神生活中的第一需求,在他的友朋交往中关于书的交流是最令他兴奋和看重的事情;他临终前还为他念念不忘的中国近代思想史研究计划而委托在香港的友人替他购书。在目前仅存的写给友人的书信中,他开列的书目和对书的评价,可以辑为一本颇有意义的小册子。      尤为使人感同身受的是在对书的渴求中,折射出解严以前台湾政治的高压。一九六八年,殷海光在致美国友人的信中委托买三本书:LyonSharman的《孙中山的一生及其意义》、ShantiSwarup的《中国共产主义运动研究》和ChalmersJohnson的《农民的民族主义和共产党的权力》。他说直接寄这类书籍给他会非常不方便,因此请对方寄给住在他家附近的美国朋友魏君;由于收件人是美国人,当台湾的邮检员想把书扔到海里时,他们必须多一层考虑。他在给香港朋友的信中时常请求帮他买书、寄书,同时多次叮嘱来信不要谈及所寄书名、作者等,甚至教朋友每次以不同的寄件人姓名和地址,总之是对台湾邮件检查的高度警惕。他说:“在一个自由民主的地区,一个从事著作的学人怎会这样操此类的心!”更令人唏嘘的是,1969年1月,离他去世只有不到8个月,正被病魔折磨着的他在给香港朋友的信中还反复谈如何寄书给他才能躲过审查扣压、如何向邮局交涉追查,“我们希望不致完全‘石沉大海’”。他在另一信中说到《鲁迅全集》只收到两册,连其它的书共损失14册,“真是损失惨重!”当时台湾思想禁制的高压氛围于上述种种“书话”中可见一斑。      为了买书,殷海光不仅要冒着政治高压的风险,而且因为薪水被减、研究资助中断而肩负着很大的经济压力。从六十年代开始,在给美国友人、学生的信中多次提到不敢多写信,因为“写一次信就影响日常费用”、“一次十元,多了就影响‘国计民生’啰!”;至于买书的钱就更是窘迫。在书信中,他请朋友替他买书通常都言明书款的付还方式,而且对书的价格也多有关注和叮嘱。但是,他的朋友和学生知道他的困境和爱书,常常赠书给他。对此他和朋友商量了一个办法,除了感谢大家以外,制订了所谓的“一人一年一书”(也称“三一制”)制度。即为了顾及朋友的财力和他的真正需求,由他提出想要的书,每一位朋友在一年内赠送一册;对于某些关系特别的亲友,他也会提出一年赠两册的愿望。由书情而知学人生存景况之大概,殷海光虽然孤傲不屈,但心境的悲凉不难想见:“我如今,头发如霜,现实里的一切,什么也不属于我,连基本的生存也成问题,还要student-friends(学生朋友)来支持,并且还要向那陌生的‘学术市场’出售自己。我的心情,在某些方面,颇似晚年的陈独秀,或流亡墨西哥的托洛茨基。每一念及,心灵怎不感到轻微的震动”。当我读到殷海光书信中的这些文字,也真感到了心灵的震动。      殷海光对书的判断有时候是很严苛的,他总是保持对书的独立评判。他对读小说一直都兴趣不大,但是也写过一些文学类的书评,从对书的选择中可以看到他的关注点是与他的思想密切相关。在《自由中国》上,他曾经发表过评论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年》和高夫力·白伦敦(GodfreyBlunden)《莫斯科的寒夜》的文学书评。前者不用多说了,后者是一部以20世纪三四十年代苏联生活为内容的小说,译者是夏济安(署名“齐文瑜”),50年代初在香港出版。我曾经在一篇读书札记中介绍过这本小说,当时我并不知道殷海光写过该书的书评,但是我在文章中却提到了他:“20世纪的40年代有一个现象很值得研究:很多人都有历史的眼光和精准的判断,从晚年陈独秀到青年殷海光,甚至连这位出生于澳洲墨尔本的新闻记者白伦敦,他们对‘莫斯科寒夜’的揭示无不也是一种‘历史的先声’。”至今我还没找到殷海光的这篇书评来读,但是我的联想竟是言中了。      友朋与学生之间的真实与残酷      我们终于穿过庭院,故居是一浅绿色木构平房,立面是以横木板构筑,很有老房子的风格;据门口那块铭牌的介绍,修建该房舍使用的是拆除台湾大学校警宿舍的建材。房间面积不大,现用做“殷海光教授文物资料展”的场所。展览内容架构清晰,系统地介绍了殷海光一生的主要事迹和学术著述;值得称道的是,以殷海光生平与学术心路相结合,尤重师友朋辈间问学切磋的史料。      女管理员费了不少周折给我们放了一部台湾“公视”拍摄的“台湾百年人物”中的《殷海光集》,长度约20来分钟。有点意想不到的是,片子一开头就是一杯咖啡。从咖啡入手讲殷海光,因为他最喜欢的饮料就是咖啡,而且是要喝好的咖啡,似乎是他的“西化”与“哲学”的象征。殷海光对于他最喜欢的事物,甚至会以咖啡来形容。比如1953年,当他第一次读到哈耶克的《到奴役之路》时,他就是以“一杯浓浓的咖啡,精神为之一振”来形容。片子里有很多珍贵的图像资料,也采访了他夫人、女儿、陈鼓应、林毓生、钱永祥、王晓波等人。当我们看到片子中采访王晓波先生的镜头时,深为这位殷门大弟子今天的变化而感慨良多。      在展览和资料中,有不少殷海光与友朋的往来书信以及后人研究著述,借此可以对殷的思想同道有所认识。其中,很重要的一位人物就是夏道平先生。到台湾之前,我对于当年《自由中国》的另一支健笔夏道平仅有过一点印象;当我在殷海光故居的资料室书架上找到2007年在这里举行学术研讨会的论文集《海耶克、夏道平与殷海光:自由主义的政治经济思想》(海耶克今译哈耶克)的时候,很高兴。管理员见我如此神情,就主动说这一册可以送给我们。这本论文集正可以加深我对自由主义经济学家夏道平先生(1907~1995年)的了解。夏道平也是当年《自由中国》的主将之一,他撰写的《政府不可诱民入罪》(1951年6月1日社论)受到胡适高度评价,也引发了轩然大波,这本新生的刊物差点就被迫停刊。虽然与殷海光的名重岛内外相比较,夏先生的名望似乎并不太彰显,但他一生对译介和传播自由主义经济思想的贡献、对现代政治民主和个人主义理念的认知和坚持,都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与殷海光注重政治理念、文化启蒙的理论阐述不同的是,出身于武汉大学经济学系的夏道平主要是以对自由经济的研究而奠定其思想底色,以对米塞斯、哈耶克自由经济学术思想的译介和对台湾经济现象的研究而推动社会的改善。殷、夏个性不同、命运有别,但同为《自由中国》的两支健笔、同为台湾校园思想传薪的播种者而记录于中华民族的现代思想史册。      在殷海光故居里还想起了一位作家———陈映真,主要可能是因为我们来台后没多久就参加了一个规模盛大的陈映真创作国际研讨会。忘记是在哪里看过,说殷海光曾经说陈映真是中国最优秀的小说家。在殷海光去世的前一年,陈映真因参加读书会而被捕入狱,判了七年。这是台湾的“白色恐怖”延续到后期的牺牲品,也是陈映真作为台湾左翼文学旗手的合乎逻辑的劫难。据郭松棻的回忆,在陈被捕后,殷海光在饭桌上和学生聊天时突然说起来:有多少人知道陈映真的被捕呢?便是知道了,也只当一阵秋风扫过罢了。他很感慨的是,已经不再是李公朴、闻一多那时还可以引起公愤的时代。是啊,今天还有谁知道和关心什么人被捕这样的事呢?殷海光的学生们闻言后都无声地低头吃饭。      更残酷而又极其真实的是,郭松棻认为如果他的殷师不是死于癌症而是死于政治,那不免是白死,因为在他的这一群学生中已经没有人愿意像他那样去当烈士了。他甚至还如此不避残酷地扪心自问:“一位老师,一位正被政治现实打击着的知识人的即将死灭,到底能在当时每个人的心里占多少的重荷,于今我仍然很为这点犹疑”。      殷海光一生极不善于应酬,交往朋友不多。尤其是在60年代屡遭围攻、迫害的日子里,他的处境是很孤独的。在去世前一年,他在书信中说:“我的门早可罗雀算了不说,我偶然上上街,十几年的老同事碰见了,有的似点头非点头地交臂而过,有的明明看见,转脸做购物状。任何地方,一听见‘殷海光’三字,就像瘟神到了,避之不及。这一点也不能错怪这些人。良以二十年来统治的恐怖形成的空气,所以,相对于我而言,台湾已成‘绝地’,无法谋生”。而且,殷海光为人率直,经常受骗。他自己对此总结得很有意思:“简直太容易相信人了。在过去,来者只要吹三句自由民主,谈点罗素,附带骂骂唐君毅头脑如浆糊,钱穆是义和团的历史鼓手,我便立刻引为知己,马上把心肝五脏都吐给他。哎!这类受骗的事太多了。所以,我现在变得对不够熟识的人谨严起来”。最严重的一件事发生在1961年,当时在雷震案发生后,台湾当局密谋以所谓的“除三害”计划引诱殷海光下水,再以“谋害国家元首罪”将其惩办。后来计划落空,但是殷海光的一位朋友却被诬告下狱。      幸亏殷海光有他的学生林毓生、李楣、张灏等仗义相助,他对朋友和学生的来信总感到莫大的安慰和喜悦。      离开殷海光故居的时候,有两种印象郁积在我心里。一是这个人的悲愤心情:“二十多年来,我最伤痛的事,就是中国经历如此巨变,人民遭受这样惨重的牺牲,不只于竟连一钉点儿经验教训也没有得到,连一丝一毫的真正是非也未显现。大家的去路迷茫。叫人往哪儿走?今日,海内外知识分子的失落与彷徨,实在与此有根本的关系”。另外也是他说的:“现在,我可以说,任何书房外的热闹不能动摇我;任何无端的侮辱不能刺激我;任何现实的利益不能把我从追求真理的路上引向别处”。因此他会在信里对朋友和学生说:“愿我们终有一天在一起煮茗,论学,抱小孩”。      最后,还是想到了南宋杨万里那首有名的绝句:“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2010.3.26.广州      作者注:文中所引殷海光书信资料见《殷海光书信集》(《殷海光全集》拾,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4月初版一刷);郭松棻回忆文章见王德威编选《台湾:从文学看历史》(麦田出版,2008年初版六刷);有关史实参见王中江《万山不许一溪奔———殷海光评传》(水牛图书出版,2003年3月二版一刷)。◎李公明,广州美术学院教授,著有《思想守望录》、《左岸的狂欢节》、《中国美术初步》等。      http://news.ifeng.com/history/shixueyuan/detail_2012_08/22/16999746_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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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之 | 德鲁克:波拉尼这一家

转按 :波拉尼一家致力于完美社会的努力,让我了解“共惨主义”为何不可能在欧美实验,这让我想起一位网友曾经说过的,“ 不知道马克思是否伟大…他思想出来的资本主义存在的致命的问题,的确都被后人认真地思考与解决了,以至于显然已经不再致命。这是他对人类最大的贡献。但是共产主义的理想导致数以亿计的人类抛了头颅撒了热血,是否是马克思的贻害?如果把那些头颅都归咎于马克思,那他就是该死。可是毕竟存在着另一种事实,就是许多人山寨了马克思思想,如同许多人山寨各种思想。这些人往往是所谓的思想传播者,他们传播思想,更多的是利用思想,却不对思想本身负责。”     面对这些可敬的人和人生,我们还能说中国的今天和文化伦理无关吗?     波拉尼这一家    德鲁克 迈克.波兰尼、卡尔.波兰尼和卡尔的好友利奥.泼普(匈牙利布达佩斯) 卡尔和他亲爱的女儿 德鲁克:波拉尼这一家       我在 1927 年首度回维也纳过圣诞节时,已在汉堡一家贸易出口公司做了四个月的练习生。回国后,《奥地利经济学家》邀请我参加新年特刊的编辑会议。我从十二三岁起,就开始阅读这份杂志,但是却没有见过该周刊任何一位编辑。那时还在政府单位任职的父亲,从《奥地利经济学家》1970 年创刊以来,一直是忠实订户,也是该杂志社的朋友和顾问,常为他们写稿。     当时在欧洲,《奥地利经济学家》可是最卓越的出版物之一,原本仿效伦敦的《经济学人》,很快地就有了自己的特色:风格活泼,不但讨论企业和经济,还述及国际政治、科学和科技。这回《奥地利经济学家》之所以邀请我参加他们的编辑会议,虽是为了让家父高兴,然对我而言还是一项难得的殊荣。更让人得意的是,邀请函的下方有一行编辑亲自用铅笔写的字,加上名字缩写:“阁下论述巴拿马运河一文,实为上乘之作。”     那篇谈到巴拿马运河与其在世界贸易中的地位的文章,是在前一年为大学入学考试而作,几星期前刚被一家德国经济季刊采用。即使这篇文章多半是统计图表,但是首次看到自己的文字印刷面世,加上来自《奥地利经济学家》编辑的赞美,我还是不由得欣喜若狂——这真是我收到过的最昂贵的圣诞礼物。     会议预定在圣诞节当天上午 8 点钟召开。他们希望我准时抵达,于是我在 8 点整到。其他人也是,包括创刊人以及受人敬重的主编——一个留着白胡子、耳朵已聋的老绅士。但是,到了 9 点,我们依旧三三两两地坐着闲聊。于是我问其他编辑,为什么会议迟迟不开。“我们在等副总编辑卡尔·波拉尼先生(Karl Polanyi)。”从他们答话的神情,可以想见,这位波拉尼先生绝非等闲之辈。     约莫又等了 40 分钟,我注意到会议室里每个人都面带微笑。之后,听到有人喃喃地说一些奇怪的名字像是:冯玉祥、张作霖、蒋介石和毛泽东。突然间,一个两手提着扁扁的行李箱、身材高大的人冲入室内,继续低吼着那些对我们而言毫无意义的音节。之后,停了半晌,才大声说:“圣诞快乐!”     接着一屁股坐下来,椅子几乎承受不住他的重量要垮了,而他还是继续念着“张作霖”等奇怪的字句。 他打开一只箱子,倒出一大堆的书本、报告杂志和信件。他的声音低沉,快速,像是从火山口爆发出来的岩浆:“此次年度特刊,将有 4 篇主题文章:一篇论及中国形势,也就是张作霖、蒋介石和其他军阀的内战??(又是一大堆让人听不懂的语言)??这些就是未来 5 年最重要的世界大事;另一篇是有关全世界农产品价格的滑落——这表示再过几年我们即将面临严重的经济不景气;第三篇讨论俄国的斯大林、列宁主义和共产革命;最后,我们 还有一篇文章论及英国经济学家凯恩斯,就是写(1919 年~l920 年和平的经济结果》(Economic Consequences of the Peace in l919–1920)的那一位。他现在又有一些令人兴奋的新理论,企图向传统的经济学挑战。”他又打开另一只箱子,书本、小册子和报告又堆成另一座山。     然而,波拉尼的同僚不但不赞赏,反倒有点恼怒。     主编问:“我们怎可省略今年夏天在国内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内战呢?”     波拉尼的回答是:“那件事不提也罢。我们年前就知道会发生了。”     另一个编辑问:“我们怎可没有一篇对英镑重新评估的特别报道呢?你不是亲口告诉我们,那项大错必会危害到英国和整个世界经济?”     “是的,”波拉尼说,“但是那件事我们已经谈过不只一次了。”     “波拉尼先生,那美国股市的兴旺呢?”     “德国赔款事宜呢?”又有人问。      “华尔街股票大涨不过是资本主义的错觉,”     波拉尼严正地说,“而德国赔款事宜 5 年前就决定了。我们已经很清楚,不管签订什么条约,德国不会赔偿,也没有偿债的能力。”     就在此时,他注意到我,问我是谁,了解我是何人后,问道:“你对我们的主题文章有什么建议没有?”     方才其他编辑纷纷提议,波拉尼一一加以反驳时,我恰好有时间思考一下。因此,我得以想到这么一个问题:“何不谈论希特勒席卷德国的危险?”     “胡说八道”’所有的编辑同声反对,“纳粹在上次德国大选中一败涂地,差不多要被送进坟墓了。”      我说:“我知道这点,但是我还是害怕。”     “这的确是很重要的主题,”波拉尼说,“你可以写篇三页的文章,告诉我们缘由吗?”     然而,波拉尼请我写稿的计划,最后还是被否决了,入选的都是没有争议、传统的主题,而编辑们所谓波拉尼那些“臆测”,变成短短的几段,而且沦落到杂志后面的篇幅。     但此时,我只对波拉尼一个人有兴趣。于是,我问他是否可在会后一同乘车到他家,听听他对原先提议的主题进一步的看法。他立刻邀请我和他全家人共进圣诞晚餐。     在离开会议室时,杂志经理交给他一张当月的薪资支票。波拉尼两手都提着箱子,因此请我先帮他拿一下支票,他好找支笔来签收。支票在我手上,又没放在信封内,我不得不注意到上面的金额。以l927 年奥地利的标准来看,这笔钱可是多得让人眼睛为之一亮。     我们一起坐电车到了位于贫民区的总站,再换另一条线到一处林立着小工厂和仓库的工业区。到了终点,下了车,走过一排破烂的木屋、废车场,还有几个城市共用的垃圾场,最后才来到一栋孤零零的出租旧公寓。下面的楼层都住满了,我们一路爬上五楼,他还提着那两大箱的文件、资料。     终于到顶楼了,一片漆黑。门开了,波拉尼的夫人伊洛娜、丈母娘(一位上了年纪、守寡的匈牙利女伯爵),还有他那 8 岁的独生女,都出来迎接我们。     我们立刻坐下,共进晚餐。这真是我这一生吃过的最难以下咽的食物。这样形容一点都不夸张,因为只有一些存放已久、几乎没有削皮、半生不熟的马铃薯,连人造奶油都没有。这可是他们的“圣诞大餐”呢!     没有人注意到我,他们对食物也是食之泰然。接着,他们家四个人,包括那个小女孩,都吵得脸红脖子粗,说波拉尼赚的钱下个月怎么够付账单。他们需要的数目实在少得可怜,约略只有波拉尼那张支票的一小部分,也比我在汉堡做练习生的所得要少。这么一点钱实在难以维持起码的生活水准。     最后,我实在忍无可忍,于是说道:“请原谅我多管闲事。我在离开编辑会议室时,无意中看到拉尼博士那张支票上的金额。有了这么一笔钱,不是可以过得挺好的吗?”     四个人都闭上了嘴,静默像永恒那么长。然后,他们都转过头来瞪着我,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真是好主意!把支票上的钱都用在自己身上!这种事我们可没干过。”     “但是,”我结结巴巴地说,“大部分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波拉尼夫人严正地说:“我们可不属于‘大部分的人”,我们是头脑清楚的人。维也纳到处都是匈牙利难民,不是为了逃离迫害,就是躲避其后的白色恐怖。好多人都无法赚钱谋生。我先生有能力赚钱,因此把他的支票全数捐出,帮助其他贫苦的匈牙利人,是理所当然的事。至于我们所需的生活费,只要他再设法赚一点就可以了。”     卡尔.波拉尼在家里五个孩子中,排行第四,父母一样不是等闲之辈。这一家人是我所见所闻中最了不起而且成就最为惊人的,每一个都非常成功而且深具影响力。但是,最叫人叹为观止的,还是他们全家人,起自维多利亚时期的父亲,乃至卡尔和他的小弟迈克尔,也就是 l9 世纪 60 年代的那一辈,都致力于超越 19 世纪,找寻自由的新社会:一个既非中产阶级,也非属于自由派的,欣欣向荣而不为经济所操控的,公有共享且不是马克思集体主义的社会。他们一家人,包括做母亲的,虽然都有自己的一条路,目标却是一致的——让我想到朝着 不同方向行进,追寻同一个圣杯的圆桌武士。     每个人都找到了“答案”,也明白这并不是惟一的解答。从世俗的标准来看,我的确没见过比他们更为成功的一家人。 (虽然他们因没能达到自身的期许,而自认是彻底的失败者。)我也没见过有谁像他们一家人那样充满着生命力、有趣,而且精力充沛。在我和他们一家四五个人接触之后,发现卡尔尤为其中的佼佼者,他不但最让人好奇,而且是家中最有活力的人。     当然,我没有机会和他的父亲结识。老波拉尼约生于 1825 年和 l830 年之间,在匈牙利山间一个小小的犹太村落呱呱落地。在 1848 年匈牙利起义,对抗哈布斯堡王朝的运动中,老波拉尼就是学生领袖中的一名,而且是其中口才最好的。不到 25 岁,他就成为匈牙利的游击队指挥官,身陷于无休无止的内战,先是对抗奥地利人,继而与沙皇派来匈牙利镇压的俄国大军交战。最后遭到溃败后,老波拉尼逃到瑞士去学工程,并严格服膺加尔文教派。大约有 l0 年的岁月,他都过着流亡他乡的生活,在全欧各地建筑铁路,从此在土木工程和铁路修筑方面享有盛名。     在 19 世纪 50 年代末期,当年的反叛者获得特赦后,他才回到匈牙利,决心以另外一种方法,实行 l848 年革命的原始计划。当时的匈牙利不再和哈布斯堡王朝对抗,而能掌握自己国家的命运,已成为一个独特的现代化国家,其文化不以中产阶级为主,而且经济蓬勃发展,以铁路为命脉,并有受到高度保护的现代农业。就在几年内,老波拉尼成为“铁路之王”,一半是因为财务的关系,一半则是因为政治,然而百分之百是投机性的。就像美国和欧洲其他所有的“铁路之王”,他根据自己的理想建筑铁路,也像其他所有的人,因过度扩张而使得亲手缔造的王国崩陷。他在 1900 年左右去世时,已一文不名。     当年,约是在 1868 年,老波拉尼登峰造极,成为匈牙利最富有的平民时,他娶了一个比自己小20岁的女孩。她就是塞西莉亚,一位俄国女伯爵,也是无政府主义者。在她还是 10 来岁的少女时,就曾参与炸弹计划——她在俄国皇家仕女学校的化学实验室里制作炸弹,她的兄弟也常利用这间实验室谋杀高级警宫。这女孩后来逃离俄国,躲藏在苏黎世,老波拉尼就在那儿遇见她,并和她结为连理。     我是在 20 世纪 20 年代左右与她谋面的,她也是波拉尼家人中我遇见的第一个。那时的她,还信奉无政府主义,但已是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妇人,口舌锋利得叫人生畏。然而,也有妙语连珠的时候。正如她谈到第一个在英国成立的工党政府:“在其他国家,这一步可说是方向正确,但在英国则不然,因为他们的仆人过于奴颜婢膝。”不过,她常常只是喜欢逞口舌之快,比方说,她听到好友的丈夫因为伪币交易而入狱,就说:“这实在是玛格丽特的福气。她不是常抱怨她先生在外拈花惹草吗?这下子,这个做先生的不得不对她忠实了。”     老波拉尼夫妇有五个儿女:老大奥托,老二阿道夫,老三则为女孩穆希(她必定还有另一个名字,不过没有人听过,也没有人用那名字称呼她),老四和老五就是卡尔和迈克尔。这些孩子一旦到了上学的年龄,父亲就带他们到一个城堡。那是他买下的地方,就在一望无际的大麦田中央,离最近的城镇约有数里之遥。这些孩子就在严厉的隔离下接受教育,不得和兄弟姊妹有任何的接触。他们能见到的人,只有家教老 9 币:一个是英国人,一个有瑞士和法国血统,一个则有瑞士和德国血统,还有一个是匈牙利人。这些老师每周只教一名学生,下一周 再教男一个,如此周而复始。老波拉尼教导孩子的方法是根据卢梭在《爱弥儿》一书立下的教育规范:孩子一定要彻底和社会的伪善与腐败隔绝。老波拉尼还试着超越詹姆斯·密尔(James Mill)对其子约翰·斯图尔特·密尔(John Stuart Mill)的教育。     他确实更胜一筹。令人惊异的是,在这种教育法之下,他的孩子果然个个不同凡响。     长子奥托生于 l9 世纪 70 年代,和父亲一样成为工程师,也像父亲,年纪轻轻的,就离乡背井到瑞士和德国工作。他显然非常工于机械设计,也是一个很快就飞黄腾达的商人。他在 1895 年左右到意大利,接手一家几近倒闭的机械制造厂。此时,他把自己的名字奥托·波拉尼(Otto Polanyi)改成奥托·博尔(Otto Pol),并设法使这家工厂起死回生,成为刹车装置、排档等主要供应商,同时提供零件给一家新公司,也就是日后著名的菲亚特(Fiat)汽车公司。到了 1910 年,奥托·博尔已经跻身意大利的顶尖企业家,而且极为富有。这时的他,已是非常忠贞的马克思主义者,为了宣扬马克思主义,他和一些人创办了机关报《前进!》(Avanti),并提供财务支援。他和该报编辑结为好友,也向他提供经济上的援助。这位编辑年纪尚轻,却懂得煽动人心比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更坚决地反政府,他就是墨索里尼。     奥托.博尔具有社会主义色彩的理想,经过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浩劫后,已经破灭了。他开始在阶级革命之外寻找替代品,企图在未来建立一个“非中产阶级”的社会。墨索里尼本人也疗好自己的创伤,重新站起来。奥托-博尔使他相信未来将是阶级融合的新局面。这样的结合,既非基于社会主义,也不是资本主义,而是所有的阶级取得共识,为国家的美好而努力,如“一束结合紧密的树枝”(fasces),重现罗马共和的神圣遗产。     卡尔.波拉尼不愿谈到他的哥哥奥托。自从奥托信奉法西斯主义后,家人就和他断绝关系了。到了 20 世纪 30 年代中期,卡尔告诉我,这个哥哥尚在人世,但不再相信自己一手提拔的墨索里尼,且对他日益深恶痛绝。然而,虽然奥托对墨索里尼有提携之功,墨索里尼还是翻脸不认人,也忘了他,奥托最后变成一个颓废而愤世嫉俗的老人。     家中的老二阿道夫,和父亲老波拉尼一样,从事铁路工程。远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年纪轻轻的时候,他就为一家英国工程公司在巴西修筑铁路。他爱上了这个国家,并决习在此落地生根。他成为巴西顶尖的工程顾问,起先只有铁路,后来还建筑了港口、发电厂,并参与一些工业建设计划。然而,他主要的兴趣还是在经济和社会发展方面。就像他的父亲,他知道“基础建设”的重要,如铁路、电厂和港口等,不但是经济发展的引擎,更是立国之本。巴西最吸引他的地方就是:一个新社会可以在这里形成,不同于欧洲那“堕落的资本主义”。在这个多种族的社会中,白人、黑人和印第安人可以融合,创造出现代却不丧失种族色彩、自由却不倾向个人主义的新文明。   他身边都是非凡的人物,像社会学家、小说家、音乐家、画家和政治家。这些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几年内,创造出“新巴西”这种不可思议的现象,使巴西有独特的文化和文明。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更开花结果,在现代绘画、现代音乐和现代建筑等文化艺术层面展现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阿道夫在宣扬“巴西的大陆任务”方面,永远有旺盛的精力。他一直鼓动巴西建立一个新的首都,比方说迁至内陆,远离沿海地区,这样才不至于依赖欧洲。    我从未见过奥托·博尔,但却不时在卡尔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的公寓里见到阿道夫。阿道夫也把姓氏改成博尔。那时约是 20 世纪 50 年代,阿道夫已经垂垂老矣,差不多是八旬老翁。他是来纽约看病的,就在一年内撒手人寰。当时,他虽年事已高,仍活力充沛,说起话来滔滔不绝,对未来有独到的见解。从他口中倾泻而出的,是一大堆的人名、地名、梦想和希望,像卡尔念诵那些中国人的名字一样,把人带到另一个世界。阿道夫至少比任何人早十年预见到南北的冲突是必然的——因为一边是已开发、以白人为主的地区,另一边则是贫穷落后的 非白人的世界。然而,此时的他,已经被击败了,不再期待巴西成为未来的社会。他说:“顶多是另一个日本罢了,虽不属于西方,却已全盘西化,无异于迈阿密的文化郊区。”     在阿道夫下面的是老三穆希,也许她是波拉尼这一家中最有天分的,然而其创造力却最为短暂。穆希在 25 岁嫁为人妇后,立刻成为标准的中产阶级女主人。但在她 20 岁时,穆希·波拉尼小姐可是匈牙利民族运动之星。这个运动在西方,由于音乐家巴尔托克和多赫纳尼而远近驰名,为试图回归匈牙利文化之根的运动——也就是回归乡土,找回自己的民族艺术、音乐和民间传说。穆希更丰富了这个运动,称之为“农村社会学”,也为其添加了一股政治动力:农民要一致努力,共同创造出未来的社会图像,也就是一个整体,一个集体村落。     在穆希还只是 19 岁的少女时,她就创办了一本杂志,大半的文章都是自己撰写的,影响所及遍布多瑙河盆地,直至巴尔干半岛,特别是在古匈牙利的非马扎尔人地带,例如克罗地亚。这个民族运动更引发了“绿色前线”运动,也就是提倡农业合作和民主的运动,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的罗马尼亚、保加利亚和南斯拉夫,这是蔚为强大的政治力量。为世人所知的铁托就是克罗地亚的农村社会学者,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是穆希·波拉尼的信徒,那时的他不叫铁托,原名为布洛尤维奇(Josip Brozovitch)。而南斯拉夫特有的乡村自治区和自治垦植区等概念是不属于马克思主义的。斯大林说铁托是个不信奉马克思主义的“异教徒”。这话很对,因为铁托的概念就是源自穆希在 1900 年提出的“农村社会学”。    在穆希投入社会运动只有短短几年,然而她留下的小册子、杂志、文章和演说却是本世纪最有趣的社会实验,也是以色列集体居民组织“基布兹”得以诞生的原因之一。在穆希的朋友和信徒中,德国社会学和经济学家奥本海默也在其中。奥本海默一开始是个浪漫的社会主义者,追随拉萨尔,而非马克思,后来才转向经济学和社会学的研究。他在1900 年左右,积极参与犹太复国运动,并成为赫茨尔最亲密的伙伴。赫茨尔设计犹太人在圣地的第一个群落,亦即以色列第一个集体居民组织时,就向奥本海默请教。然而他们创设集体农场的蓝图—— 那如田园诗的农民共同社区——其高度的文化和简朴的生活,就是按照穆希·波拉尼的理想策划的。这样的一个社会,既非倾向“资本主义”,也非“共产主义”,而是属于“真正的社会主义”。     穆希的寿命很长,60 年代末期逝于纽约。她一直是个美人,其实波拉尼一家人的相貌都很出色。可惜,她提早 60 年放弃了自己的才华——1905 年左右,她刚在社会运动方面展现过人的实力时,就嫁为人妇,专注于养儿育女,对其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婚后,她再也没有写过一个字。     波拉尼家中最小的是迈克尔,是 l891 年才出生的孩子,因此比老大奥托和老二阿道夫几乎小了20 岁。然而,他却是波拉尼家最出名的一个,至少好些人听过他的名字。不到 30 岁,迈克尔这个年轻的科学家就在柏林当爱因斯坦的助手。在 20 世纪20 年代,他还一度是诺贝尔奖的候选人,问题只是该算化学奖,还是物理奖。希特勒入侵时,他跑到英国,在曼彻斯特担任化学教授。然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他却改变了研究领域,转向哲学发展。一开始,他像其他所有的家人,关心社会和社会化的过程,试着在科学中找答案。但是,他很快 就放弃了,并成为怀抱人道主义的哲学家,反对实证主义、传统自由派的理性主义,以及在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之下那种集体主义。对迈克尔.波拉尼而言,人都是孤立的个体,而个人是基于价值和伦理,而非逻辑和理智。他的作品,最为人知的就是《超越虚无》(BeyondNihilism),迈克尔在其中提出他关心的议题,并提出答案。迈克尔·波拉尼可谓现代的斯多噶派学者。     卡尔是波拉尼家的老四,排行在穆希之后,迈克尔之前。他们一家,除了奥托外,我都认识,但只有卡尔和我成为密友。     就像穆希,卡尔从小就崭露过人的天赋,也和穆希一样,他的才华在早年就已燃烧殆尽;和穆希不同的是,他在几近 60 岁的时候,还打算重来,而进入另一个充满创造力的时期。     他在20 岁前,曾在布达佩斯攻读法律,和富有的匈牙利贵族卡罗依伯爵(Michael Karolyi)结交。卡罗依伯爵后来创立匈牙利自由党,不久就成为该党党报的主笔和编辑。然而这个自由党却完全不为国人接受,正因在所有匈牙利政党中,只有这个党反对压迫非匈牙利人,并主张人人平等,不管是斯洛伐克人、克罗地西亚人或罗马尼亚人都可平起平坐,却使匈牙利人在自己的王国内成为少数。当时,加入自由党的,几乎都是罪犯。尽管卡罗依声名显著,而且极为富有,也不得不流亡国外。然而卡尔·波拉尼却是匈牙利最受欢迎的演说家,不到 25 岁就当选国会议员。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从军,担任军官,结果身受重伤。在医院接受治疗时,他遇见一个非常年轻的护士,并坠入情网,于是娶她为妻。她就是出身于古老士绅家庭的伊洛娜,父亲曾为铁路局局长。那铁路本来是卡尔的父亲老波拉尼的,因为破产而被匈牙利政府接收。伊洛娜和卡尔结婚时才 l7 岁,但已是个老练的政治家,曾因反战活动被捕,也是当时地下共产党组织的领袖。      在他们刚结婚时,卡尔的伤势还未完全复原,匈牙利就宣告战败。卡罗依伯爵此时已流亡归来,出任匈牙利的行政院长,并延揽卡尔入阁,请他担任司法部长。6 个月后,共产党人推翻了卡罗依,卡尔于是逃亡到维也纳,成为难民。过了 3 个月,原本热中于共产主义的伊洛娜脱离了共产党,并和老母及刚出世的女儿到维也纳去和卡尔相会。卡尔在《奥地利经济学家》谋得编辑一职,很快就晋升为副总编辑,而且是该期刊最好的作家。过了几年,我才遇见他。伊洛娜也开始研究物理,并把他们的女儿抚养长大。那时,卡尔已经 40 多了,收入颇为丰厚,对灿烂的过去似乎十分满意。我告诉父亲在编辑会议上遇到他的经过,父亲说:“是的。我知道卡尔·波拉尼这个人。他过去的确很辉煌,但现在已光华不再,乏善可陈。”     然而,卡尔并没有一直待在《奥地利经济学家》以写政论终老一生。年后,他失业了,一方面是由于景况不佳,一方面因为纳粹在德国掌权后,该杂志已经不得在德国发行了。还有一个因素则是奥地利本国右翼的兴起。于是他到了英国,在那儿他还有些贵格会的老朋友。接下来的几年,他一直没有稳定的工作,有时在工人教育联盟授课,有时帮一些不知名的小杂志写文章,赚个几文钱。此外,由于他那些贵格会老友的大力支援,他才得以独自到美国做几场演说,然而待遇却是寒酸之极。     就在这几年,我开始有机会常常见到他,并和他结识。我在卡尔之前搬到英国,不久就养成在星期天早上一同散步的习惯。就在 1937 年,我和妻移居美国后,每回他到美国,苍定前来探访。     卡尔在那几年受了不少苦。我在 1927 年圣诞的编辑会议和他初相见时,就已了解他当时说的并非如同事所言,只是“臆测”,而是分析得来的。他有一种神秘的直觉,能洞察先机。但在离开维也纳、飘泊不定的那几年,他真是开始“臆测”,一展过人的想像力。尽管他已有不少政治经验,还是天真地以为执政者是纯熟、机灵且深谋远虑的政治家,并怀疑处处都有阴谋和策划已久的反动计划。他从前是解读新闻,现在则是编造新闻。     记得有一回,大约是 1938 年的 3 月 1 日,我们在纽约长谈。他刚从英国来美,而我正打算前往英国。我告诉他,想到希特勒即将入侵奥地利,在忧心如焚。他告诉我:“彼得,你现在用不着担心。”我很惊讶他这么说,因为希特勒已经公然威胁奥地利,他的大军也开始集结在奥地利边境了。“没错,”卡尔答道,“假如他对着奥地利大吼大叫,一定不会入侵的。最危险的国家就是希特勒没有恐吓到的。我想,他一定会向瑞士进军。”l0 天后,我在大西洋驶向英国的轮船上时,希特勒已经进攻奥地利了。       两年后,在 1940 年的春天,“舆论战”进行的那几个月,卡尔把伊洛娜留在英国,独自到美国来做几场演说,希望大家相信,不会再有战争了。他说:“再清楚不过的是,希特勒、俄国、英国、法国和日本已经达成秘密协议,计划攻击中国,进行瓜分。欧洲的战争只是个幌子。”      在那几年中,每当我听到卡尔谈论政治,总想起拿破仑麾下的首席外交宫塔列朗(Talleyrand)的老故事:有个同事的噩耗传到他耳朵里时,他说:“他是什么意思?”我想,卡尔似乎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但这样评论他,或许并不公平,他可能只是走在时代之前而已。在卡尔死后,如水门事件的政治现实,最后证明和他的想像颇为类似。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相当杰出而富有新意的人,亲切、慷慨,不时面带点亮冬夜的微笑,并拥有一种内在的清明——环境愈是险恶,愈能显示出他的不乱。在 1940 年的 6 月,闪电战开始,舆论战结束,卡尔暂时回不得英国,我和妻子都很高兴他能在我们租来的北佛蒙特避暑小屋住几周。当时,我们第一个孩子凯瑟琳还不到两岁,不但不怕生,还跟他很亲。那个夏天,每晚我们都在收音机旁,听那些可怕的新闻——法国倒下了,敦克尔克失守,以及不列颠的战役。之后,卡尔几乎不能成日民,总是整个晚上不断沉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第二天一早,他一听到凯瑟琳在婴儿床里翻动的声音,马上走到她的房间,告诉她所有的想法,问她问题,好像要在她身上试验自己的理论一样。当然,宝宝不懂他说的任何一个字。特别是他说起话来快得像机关枪,又像是诵经的声调,正如多年前他念着那些中国人的名字。然而,凯瑟琳完全被他迷住了。     那几个星期,尽管梦魇一般,对我来说,倒是颇为“多产”的一段时期,对卡尔来说,也是个转折点。一年半以前,也就是在 1939 年的春天,我出版了第一本重要的著作《经济人的终结》 (The End of Economic Man),试看分析纳粹主义之根,并论及欧洲自由主义和人道传统的式微。      事实上,多年来我一直在构思一本书,从希特勒 1933 年在德国掌权时起,我就开始思索,想写一本探讨未来而非过去的书,讨论以后政治与社会整合的问题,并假定希特勒终将被击溃。到了 l940年,我才开始动笔,两年后,终于出版了,书名为《工业人的未来》 (The Future of Industrial Man)。一开始是以社会迈向组织型的社会(也就是现在所谓的“后工业社会”)为讨论的焦点,以及有关这组织型社会的情况、功能、公民的权利与义务以及组织管理的种种问题;这些都是二战后世界将要面对的主要课题。《工业人的未来》提出的要点,现在看来几乎是稀松平常,但却是第一本处理这样主题的书,书中论及:企业体或任何组织,就是一个经济有机体,可说是社会组织,是一个集体,也是个社会。我对机构管理的兴趣,也从这本书起奠定基础,使我开始注意管理的问题。也因为这本书,几年后通用汽车公司请我分析其高层组织结构和公司政策。我的第一本“管理专书” —— 《公司的概念》 (Concept of the Corporation)也因此而诞生(英国版书名为《大企业》(Big Business)),成书时间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最后几个月,出版则是在 1946 年。之后,我的写作方向大抵是以社会、政治和管理为主。 在佛蒙特的那个夏天,我正埋首于《工业人的未来》一书的草稿,并准备拿卡尔来试试我的理念。他和平常一样感兴趣,给我许多鼓励,也很热忱,却不认同我所谓的“保守的写作态度”。这使得他必须把自己的想法澄清一下。很快地,卡尔自己和我终于明白,在卡尔的脑中也有一部巨著正在酝酿之中,虽然仍片片断断、杂乱无章,而且没有焦点,但已有了雏型,只要他有时间和财力支援,一两年之内成书应该不成问题。 这时,卡尔恰巧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有一次,卡尔启程到中西部去演讲,我刚回纽约,一家在南佛蒙特的学院的校长打电话来。他们虽只是一家小型女子学院,但素质很高。他问我可否在冬季和春季莅临本宁顿学院讲学一周,我欣然同意。接着校长又说,他们需要一位政治学和经济学方面的学者,问我有没有适当的人选推荐给他们。洛克菲勒基金会同意给他们一笔补助金,条件是这个学者必须提交一本经济史或社会史方面的著作。当然,我说,我已经想到了最好的人选。于是,卡尔·波拉尼在1941 年初到了本宁顿学院,伊洛娜也去了,虽然她 没有正式的文凭,该校还是聘她教授物理。 一年后,l942 年夏天,我也搬到本宁顿,正式在那儿任教,《工业人的未来》也定稿了。卡尔那时才开始动笔写书,需要一个听众听他阐述理念,并提供意见。在 1942 年年底至 l943 年战事仍在进行。年初,因为石油缺乏,本宁顿学院被迫停课 3个月。我的书刚好完成,下一本也还没有开始,所以有不少时间。一星期总有两三次,我和女儿凯瑟琳踩着积雪走到波拉尼家的小屋,看看他的书——《大转型》(The GrPat Transformation)写得如何了。凯瑟琳已经四岁多,如同当年,臣服在卡尔的魔力之下。后来,这本书成了他惟一完成的书。 在《大转型》一书中,卡尔试图重写工业革命的历史。他论道,使英国社会和经济产生变革的原因,不是机器或是先前世界贸易突然蓬勃所致,也非由于“农业革命”产生的过剩资本,而是由于市场系统的延伸、超越货品贸易和资本交易的“供需法则”,加上其他两项“生产的主因”,也就是土地与劳力,特别是后者,亦即就业以及人民的生计。这实在是前所未有的主题,直到今天仍有不少争议。  然而,对卡尔而言,经济史只是一种工具,一则用来替代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一则寻找能提供经济发展、安定、自由和平等的社会。他认为,《大转型》一书最重要的部分就是他发展出的经济和社会融合的理论模式。他的目的是要说明,市场并非惟一可能的经济体系,也未必是最先进的一种,此外,还有另一个选择,和经济、社群互相调和,并使经济成长和个人自由并行而不悖。 卡尔论述道,一个健全的社会一定得利用市场来交易货品、分配资金,但是绝不可用市场来分配土地或劳力。不管就互惠还是就重新分配而言,应运用的是社会和政治原则,而非根据经济法则。事实上,《大转型》正提到:一个好的社会一定要把市场放在外边。在整合国外的、长距离的贸易方面,市场的确是一个正确的原则,但是社会内的社群和其间的人际关系必须提防市场的破坏力。不管卡尔所重写的现代史是否为人接受(社会学家大抵觉得可以,经济学家却难以接受),自从年轻的马克思提出生计(经济)和生存(社群)之间关系的问题以来,卡尔是少数以新颖和创新的方法来讨论这个问题的,不但反资本主义,也反马克思主义。如果我们探讨经济学的结构理论,可发现这个我们仍迫切需要的理论,正利用卡尔·波拉尼指出的经济整合的社会原则,也就是重新分配、互惠和市场交易。这些分类就是《大转型》一书最大的贡献,然而在当时却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 不过这本书的问世,还是引起了一股风潮,使卡尔在 20 世纪 40 年代末期得以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教授经济史。那时,卡尔已经 60 多岁了,但是精力仍然不减当年。在哥伦比亚大学的 8 年间,他主导了一项庞大的研究计划,也就是古经济史的研究,从美索不达米亚(Mesopotamia)到阿兹特克,从达荷美的黑人王国远溯至荷马与亚里士多德的希腊。他大大地改变了我们对早期经济史和远古经济制度的了解。不管是在文化人类学还是经济的史前史方面,卡尔·波拉尼都是一个重要的名字。 但是,卡尔自己却陷入极度的沮丧。对他而言,不管是史前史还是文化人类学仍次于他所追求的“另一个选择”,也就是寻找一个超越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健全社会。他真正想在经济史里找到的是一把未来之钥。然而,他所发现的,却只是一个愈来愈神秘难解的过去。他越深入史前史,研究原始经济,深究古典和古典前的遗产,那个美好的、“非市场”的社会,就越来越遥不可及。卡尔的才智不仅止于看出达荷美的黑人王国就是哈利以半小说文体写成的《根》(Roots)一书中呈现的人间乐园,更为哈利先祖的达荷美深深吸引。他们建立了一个基于互惠和重新分配的安定社会和健全经济;市场贸易仅限于进出口,和内在经济严格分离。 然而,他接着发现的,却让他震慑不已——原来这种安定正是基于奴隶的贩卖与交易。事实上,他偶然发现的这一点,在几个世纪前就已经为人所知了。原本爱好自由和和谐的黑色种族社会,之所以有奴隶的贩卖和掠夺等事情,都是由邪恶的外来者(例如东方的阿拉伯入和西方的白人)用强力造成的——这一点实在是个错误。引进奴隶的正是黑人国王与首领自己,他们组织、训练这些奴隶,并支持掠夺奴隶的行动。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 为了削弱非自己种族或王国的敌人,或毁灭他们,另一方面是想获得枪支等交易货品以统治自己的臣民,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维系这个基于互惠和重新分配的社群的内在安定。 卡尔研究 16、17 世纪的西非到古典希腊,也就是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希腊时,又受到同样的震撼——正是奴隶制度和有组织的奴隶掠夺,让这些奴隶对抗自己的种族、自己的语言以及自己的血肉,因此希腊城邦,特别是雅典才能得到经济发展和自由,建立一个基于互惠和重新分配而非市场的经济体制,并制定社群内的关系,把劳力放在市场的体制之外。 19 世纪曼彻斯特学派中主张“放任政策”(1aissez-faire)的自由派宣称——市场是农奴制度外惟一的选择。波拉尼这一家,从父亲开始,若有共同的信念,那就是一致认为这是个错误。事实上,曼彻斯特自由派秉持的市场信条,可说是波拉尼家的宿敌。波拉尼这一家无不汲汲于寻求另一个选择,不管是奥托早期的法西斯主义、阿道夫那浪漫的巴西、穆希的《农村社会学》、迈克尔的自律及主张没有欲念的个人,乃至于卡尔的“经济整合的 社会原则”皆是。但是卡尔对于史前史、原始经济学和古典遗产钻研越深,就得到越多的证据,证明李嘉图和边沁的市场信条是可憎可鄙的,和卡尔同时代的令人敬畏的米瑟斯(Ludwig von Mises)及奥地利学派的哈耶克(Frederick Hayek)也好不到哪里。于是,卡尔退缩到注解的世界,越来越深入人类学以及纯学术的钻研。 就在那几年,每个月我至少都会去看卡尔一次。他住在哥伦比亚大学的教职员宿舍——一栋年久失修的小公寓,房间阴森森的,从地板到天花板都堆满了书本、手册、文章和信件。窗户紧闭,暖气一直开着,然而卡尔还是觉得冷,因此用一层又一层破破烂烂的毛衣把自己裹起来。从外表看来,他似乎一点儿也没变,笑声还是低沉而充满爆发力,也和往常一样开朗、口若悬河。每次见到我,他总是急于一吐心中关切的研究,连询问我的工作和家人等开场白都省了。他依然喜欢高声念着奇特的名字,几年前从他口中倾泻而出的是中国人的名字和未来,慢慢地变成在小亚细亚挖掘出的铜器时代遗址,或是 5000 年前苏美尔人楔形文字所记录的地方宫衔。  他还是喜欢预测新闻背后的“真相”,聪敏和思绪的错综复杂,一如往昔。然而,在政治方面,他现在感兴趣的,并非世界强权之争,而是哥伦比亚大学教授之间深层的权力斗争与权谋。他还是常常谈到寻找“男一个选择”,以及人类自由和经济发展如何取得和谐。每一次,在原始文化或古文化进行新的研究计划时,他还是期待能从中找到心目中那“另一个选择”。然后,差不多有几个星期,他又充满青春的活力与热忱。但接着又转向古物研究、细枝末节、文本批评和版本修订等“学究”工作。以前,他可能过于大而化之,但是慢慢地他变得只 会追逐注脚。偶尔灵光乍现,这个步入晚年的卡尔.波拉尼——也许该说是青春的卡尔重现了吧——才有惊人之语。20 世纪 50 年代中期,我们在纽约最后一次见面时,他说:“原先,我希望现代中国产生另一个孔子。但是现在看来,却没有可能了。”  卡尔 70 岁时,也就是在 1956 年,从哥伦比亚大学退休。之后,和伊洛娜搬到多伦多,8 年后撒手人寰。他们的独生女嫁给加拿大人。晚年的他,还算快乐,至少可说相当满足。他继续进行研究,例如近东地区的古文明和中国的汉朝,但著作却越来越少,即使后来有一点,也是死后由朋友和学生帮他整理出版的。到他几近 80 岁离开人世时,他已把 20 年前在《大转型》一书中做的承诺忘得一干二净了。 每次,有人听我说起波拉尼家的事,总会说:“你何不以他们的生平写一本书?”这一家人的确是相当独特,无疑地,是我所见最特别,也是最富才华的一家人。然而,重要的并不是他们的生平事迹,而是他们的理想和挫败。他们家每一个人都极有成就,却没有达成理想。他们都相信经由社会得到的救赎,最后却放弃了社会,而深深失望。 波拉尼这一家,尽管天赋过人,却只是些有趣的小角色。重要的是,他们的挫败象征着近 200 年来,自从法国大革命以来(即使不是从更早 100 年的霍布斯(Hobbes)和洛克(Locke)算起),西方人追寻的落空——亦即追寻一种完美的“公民宗教”,或是追寻一个十全十美的,或是完善的社会,却不得其果。 我则愿意以一个充裕、能让人忍受且自由的社会取而代之,也就是我在《工业人的未来》一书中提到的。卡尔从前批评这是一种懦弱的妥协,而嗤之以鼻。然而,这么一个社会也许是我们所能希冀的最好的一个。我们可以借着付出一点代价,亦即借由市场的分裂、分隔和疏离来维系自由。为了个人,冲突、冒险以及走向多元化等代价也是我们可以付出的。在这样一个社会或许我们可以小恶,而不以大善为主要的考虑。这可能指社会以及人间善 恶诸神已成为次要,社会组织也不再重要,正如“完美的宗教”在日渐凋零的社会时代里一样,已不再引起争议。 在“完美的社会”这种观念仍主宰一切的今天,要追寻这种社会,可能会使我们的世界陷于无法容忍,完全失去自由,或是引发自我毁灭的战争——这些听来可能还很遥远。鉴往知来,在 16 世纪末期与 17 世纪初,整个世代最杰出的思想家无法在天主教和新教间找到合成的可能性,他们的失败预示了50 年后“完美的宗教时代”的结束。因此,波拉尼这一门英杰寻觅的超越资本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另一个选择,最后遭到失败,也许就是预示了“完美的社会时代”(the Age of the Infallible Society)的结束。   摘自德鲁克《 旁观者》   青春就应该这样绽放    游戏测试:三国时期谁是你最好的兄弟!!    你不得不信的星座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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