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鸣

张鸣 | 假辫子和官话

2012年11月30日 08:10:03                                                         假辫子和官话                                                                 张鸣 清朝最后十年,清国留学生去日本的最多,因为一来成本低,手续简便,连签证都不要,买张船票就去了,船票又不贵。二来,中国人认为,留学是为了学习西方,日本人学西方学得最好,有现成的经验,我们只需要把这经验学过来,就万事大吉,省事省力。去日本留学,变服饰没有问题,日本的和服,多少有些唐人的余韵,让穿惯了满人“胡服”的汉人留学生,还感到有些亲切。学日本学生,穿日本校服,或者学日本官员穿西装,也都没有问题。因为,清朝的体制,对人们穿什么,没有明确规定,有这个空子,可以让留学生们钻。但是对于脑袋后面的辫子,就不一样了。对于汉人来说,那是归顺的象征,对于满人,则是国族的标志。所以,刚去日本的留学生们,虽然一下船就感觉到了辫子的尴尬,但多数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像鲁迅说的那样,把辫子盘在头上,扣上帽子,隆起一座富士山。 隆起一座富士山,依然掩不住辫子的存在。进澡堂洗澡,要遭遇日本下女的嘲笑,走在街上,也会被一群小孩子追在后面骂“强强”(日语,猪尾巴的意思)。当然,进了学校,也挡不住日本同学异样的目光。到了日本,尽管有官方的留学监督管着,但毕竟难免遭遇革命党人,革命党的宣传,关于民主共和的思想,倒未必能听进去,反满的主张肯定是易于入耳的。甚至那些官派留学日本学军事的,也照样听得进去。好多日本士官生。回国之后倒不见得还想革命,但在日本期间,好多人都接近革命党。个中的奥妙,很大程度上在脑袋后面那根辫子,已经实行西式改革的清政府,迟迟不肯放弃辫子,依旧把有无辫子作为政治正确与否的象征,实在是大失策。要知道,既然学西方,而在西方人眼里,中国人的辫子,就是一种落后、愚昧而且丑陋的象征。把辫子说成猪尾巴( pigtail ),其实是西方人的发明,日本人不过拾人牙慧而已。 不过,清国留学生回国之后,脑后就不好这样空着,无论做官,为军还是做公办学校的教师,都得买条假辫子。回国没了让人嘲骂的环境,而且饭碗要紧。上班公干,或者参加典礼的时候,不管真假,脑后都得垂条辫子。当然,各级长官也都知道这些人的辫子是假的,没人说破,更没有人揭开帽子看看。只有少数有真辫子的同事,总是在背后嘀嘀咕咕。也有一班儿街上的闲人,就像现在喜欢追究女星胸的真假一样,指指戳戳。现在是发现一个隆胸的,兴奋半日,当初则热衷在男人脑后找蹊跷。其实,找了,说了也白搭,因为即使个别人告到衙门,衙门也从不纠治。 其实,既然学习西方,西方的价值观审美观就必然要进来,在乡下,已经习惯了留辫子的农夫农妇,也许依旧以一根油黑粗亮的辫子为美,但城里人,尤其是能接触到西方文明的人,早就变了。自古以来,政治的道理,总是抵不过生活的道理,除非有强权压着。强权压不住,就只能变通,明明知道这些人辫子已经剪了,硬是假装不知道。只要你肯装上一根假的,我就权当你是真的。这情形,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官话和套话,没人信,即使再高的官儿,私下里也说,他也不信。但到了官面上必须这么讲,不讲,政治上就不正确。其实大家都在装,上面则假装不知道大家在装。一个报告,一个文件,甚至一个课题,具体内容另当别论,只要按上一个官话套话的帽子,就算政治上没问题了。就像东汉时期,孝道是人人都讲究的大帽子,有儒生跟老婆做爱,也要先讲一番道理,说这是为了履行孔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理论。 从本质上讲,辫子也好,官话也好,都不应该是政治正确或者政治忠诚的象征。或者说,政治正确,没有什么象征。现代社会,民众的根本利益,才是政治上的正确所在。如果总是追求象征,把根本忘了,象征就成了假大空。老捧着假大空谈政事,政事就也成了假大空。这样的假大空到处走,走在堂皇的庙堂之上,让百姓讲诚信,岂可得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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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微博的姿态和行动的逻辑

2012年11月28日 07:40:03                                                     微博的姿态和行动的逻辑                                                                     张鸣 微博存活了两年多了,各地各个机构的官方微博,是越来越多了。当然,这样的官方微博,有的开通之后,就音信杳然,有的则半死不活,也有的相当活跃。广东中山市检察院的官方微博,正义中山,就是一个早上向你问早安,晚上跟你问晚安的一个超级活跃的微博。姿态相当低,而且态度良好。不仅及时发布工作信息,而且还发起微博讨论,促进普法。 其实,一般的网民,对于各地的官方微博,都有诸多的期待,因为它们毕竟代表了权力部门,如果这些微博真能起作用,对于网民解决实际问题肯定是有帮助的。而各地各机构的官方微博的开通,对于官民之间的沟通,改善官僚机构的形象,以及便民服务,方便民众监督,都有诸多的好处。所以,不管动机如何,只要能开通微博,而且维持运转,对于某些权力机构来说,就是好事。 但是,开通微博,仅仅是打开了跟民众互动的一个窗口,这个窗口能否真正促进权力机关的工作,改善官民关系,还要看窗口里的人,是否有这个诚意。诚意体现在什么地方?没别的,就是看这个窗口能帮助民众解决多少问题。所以,一个单位的官方微博,仅仅发布本单位的工作信息是远远不够的。这样的信息,通过自己的网页也可以发布。所谓的微博,关键是要有互动,你来我往,你问我答。作为一个地方检察院,组织普法性质的讨论,当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应该是解决民众的实际问题,尤其是涉及一些案件的民众需要解答的问题。当然,更应该通过微博的开通,整体上促进检察院工作的改进,切实做到把工作放在阳光下,接受民众随时随地的监督,消除民众对司法黑箱的忧虑,落实公正公开的原则,严格依法办事。 一个权力部门,有了官方微博是好事,官方微博姿态良好,更是好事,但把内容做好,才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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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在官场,能挺也得有本钱

2012年11月25日 17:40:03                                                         在官场,能挺也得有本钱                                                                       张鸣 都传说,曾国藩著有《挺经》一书,书分十二章,讲的是为官之道。坊间还真的出了《挺经》,据说还挺好卖的。反正这些年曾国藩就是为官的楷模,凡是讲官场怎么混的人,翻来覆去都讲他。凡是带曾国藩字样的书,都好卖,其实,官场中人,真正能看懂《曾正文公家书》的,都没有几人,坊间的演绎的白话本,基本上都不靠谱,大抵是书商攒出来的,包括挺经。所谓挺经的名目,不过是李鸿章晚年顺嘴一说,其实并无此书。 当然,作为晚清的名臣,干了大事,救下来大清的大功臣,曾国藩也的确有“挺”的功夫。在湘军大营,每天天一亮就起身,跟幕僚一起吃饭,尽管有些很有用,也很有资历的幕僚,如李鸿章老大的不乐意,该坚持就坚持。打了败仗,一般也不自杀,自杀也肯定有人相救。制定战略,定下来对付从武汉到南京摆开一字长蛇阵的太平天国,就是从上游向下游打,先打武汉,然后九江,再安庆,最后南京。太平军的李秀成谭绍光部,却于战略进行当口,进军苏南和浙江,把清朝的财赋之地一窝端了。朝廷只有湘军可用,接二连三下令要曾国藩去救。但曾国藩就是不为所动,坚持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实在被逼急了,就派李鸿章带上他的人马去应付一下。最后,这个牛角尖还真就是让他给钻通了。安庆失守之后,太平军全面被动,尽管有苏南浙江,钱粮不少,还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眼睁睁最后南京被围,大势已去。 只是晚年办理天津教案之后,有点没挺住。虽说今天看来,他并无过错,而且替朝廷分忧,解决了大难题,但在当时,却朝野人人唾骂,声望从天上直落地下。一向以他为自豪的湖南同乡,竟有嚷嚷开除他省籍的。虽说他的确是因病而死的,但铺天盖地的嘲骂,也是一个致死的缘由,人到老年,百病缠身,挺的功夫不够了。 这一点,他的弟子李鸿章比他老师要强些。中日甲午战争,中国一败涂地,作为战区的指挥官,李鸿章当然要受处分,拔去双眼花翎,剥掉黄马褂,实职的直隶总督和北洋大臣都让给了别人。虽说因马关谈判的缘故,花翎和马褂都还了,但实缺却都没了。当时,朝中好些人,特盼着李鸿章就此告老还乡,连头上的大学士帽子也一并摘了。可是,李鸿章就是不走,偏要在北京待着。北京没有房产,就住在贤良寺。没有公务,不走,没人搭理不走,没人送钱,也不走。有人奉命前来劝退,不理。糯米团子吃得,猪肉肘子啃得。清朝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有定额的,六个大学士,六个协办大学士,空缺出来,后面的人才能补上。大学士在明代,属于内阁成员,近似等于宰相,人称阁老,位高权重。但到了清朝,内阁已经没有用了,所谓大学士,只是朝廷为了给特别有名望的大臣的一种名誉。实权,在军机处哪儿。但是,在朝臣的习惯里,还是把大学士和协办大学士,称为“相”。这样的荣誉,人人想要。看见李鸿章失势,有人就打他那顶帽子的主意。可是,李鸿章老是老了,挺劲儿十足,硬是不让,偏不叫他不喜欢的人得意。能挺的李鸿章,最后在庚子惹祸之后,朝廷需要跟洋人谈判议和之际,再次有了机会挺朝廷了,最后挺完,自己也翘了辫子。但是,一直到死,都是一根硬棍。医生让他节食,硬是不肯,到死都要吃硬菜。 当然,曾国藩和李鸿章能挺,也得有资本和有条件。太平天国兴起,漫天烽火,大清朝眼看就完了,八旗兵不行,绿营兵不行,连总预备队的蒙古骑兵也不行了。是曾、左、李他们练民团,把个朝廷救了。这样的救命之恩,别人不清楚,西太后清楚。恰好这个西太后,没受过正规教育,只喜欢看戏,中了一脑门子知恩报恩的毒,凡是它觉得有恩于她的人,一律高看一眼。中兴之后,对别的臣子,西太后可以耍性子,摆威风,说撤差就撤差,说发配,就发配,说砍头,也就砍头了。但惟独对于这些中兴名臣,却从来都不使性子,无论怎样,都得给人留面子。所以,不管有多少人挤兑,多少弹章弹劾,李鸿章的大学士,都巍然不动。后来闹义和团,多少顽固派大臣要杀李鸿章,说他是大汉奸,儿子做了东洋人的驸马。西太后却放他去了广东做了两广总督,给了他一条生路。这一番君臣机遇,还真的不一般。当然,反过来,曾国藩也好,李鸿章也好,甚至左宗棠也罢,所有的中兴名臣,对于这个当家的女人,也就只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如果真有挺经的话,他们也无非是先自己挺着,然后挺太后,挺朝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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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近代史上的失语症考察

2012年11月22日 09:40:06                                                     近代史上的失语症考察                                                                   张鸣 失语症也许是一种生理上的病,但是类似这样的病症,一个民族一个集团也可能有,一旦有了这样的病,其实更加可怕。 近代中国,失语症,是不愿意变革者患的。我们知道,晚清政府,真正萌发变革之意,始于 19 世纪的 60 年代。帮助清政府打平太平天国的地方实力派,在内战过程中领教了由太平天国采用的洋枪洋炮的厉害,也尝到了洋枪洋炮的甜头,开始将魏源“师夷之长技”的设想落到实处。而清朝的中央政府,作为当家人之一的奕和文祥,在跟占领了北京的英国人法国人打交道过程中,也多少开了点窍。 1860 年之后,一些强势的地方督抚开始洋务运动,而北京,不仅有了一个被洋人逼出来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还有了承包给洋人的总税务司,甚至奕还想设立一个专门学习西方文化的学校,同文馆。这样的学校,不消说,是请洋人来教的。 不过,这个时候的中国,不想变革,不正视西方存在的士大夫还是相当多,尽管接二连三打了败仗,但是他们总觉得中国文化上的优势依然不可动摇,就算洋人占了北京,不也最后吐出来了吗?就算不吐出来,取清朝而代之,在某些士大夫看来,早晚也得跟满人一样,学习汉人,尊孔读经,开科取士。每次洋人进来的时候,总有传说出来,说洋人在占领地开科取士,考的居然还是四书五经,八股文章。所以,当变革到来之际,顽固守旧的人没有失语,他们发声抗议了。抗议声一边是流言蜚语,街头巷议,讽刺嘲骂,一边是一个重臣的奏折。重臣名叫倭仁,是蒙军八旗的底子,科举高第,从翰林院的庶吉士一直做到大学士,同治皇帝的老师,朝中有名的理学家,跟曾国藩齐名。为人清正,学问也不错,弟子门生满天下。 这样一位重量级的人物出来抗议,所依仗的武器,却是理学的陈年旧货,连词句都没更新。在他看来,中国完全没有必要学习西方,只要发挥固有的道德,固有文化,中国就可以在战争中获胜,仁义忠信可以为干戈舟楫。而中国近来一连串的失败,不是武器不如人,而是道德没有发挥作用。如果真的非要学天文历算,中国之大,不愁没有本土人才,何必从外面聘请? 当年垂帘听证的西太后,虽然没有上过学,更不知道西学是什么东西。但却亲身经历了中国军队在洋人面前的惨败,伴随自己的夫君咸丰皇帝逃到了热河,过了好一阵衣食不周,连肉都吃不上的日子。仁义忠信为干戈舟楫的大话,说说可以,当真则成了笑话。不过,倭仁说中国自己有西学人才的说法,倒是有吸引力,至少,聘自己人,花费要少些。于是,太后下令倭仁赶紧推荐这方面的人才。没想到反倒将了倭仁一军,他老先生不过随口一说,哪里找人去,理学家的帽子戴着,又不好撒谎,于是只好承认自己也不知道哪儿有这样的人才。西太后看在皇帝老师的份上,也没有追究他的“欺君之罪”,只是让他随时留心,如果发现了,赶紧推荐上来。但是,不知是奕有心恶作剧,还是西太后要用倭仁牵制奕,突然之间,倭仁发现自己得了一项新的官衔,总理衙门事务大臣。有这样头衔的人,在朝中还有几个,都是热心洋务之人。此时,把一个反对洋务,极不喜欢跟洋人打交道的人任命为这样一个专门办洋务,跟洋人办交涉的衙门的大臣,看起来很像是在搞笑。 可是,做人很认真的倭仁,却受不了这样的搞笑。如果西太后真的想用倭仁来牵制奕的话,她找错人了。因为一想到要和洋人办交涉,倭仁的头要变大头娃娃了。结果任命下来不久,倭仁差点没从马上栽下来,从此之后得了痰厥之症,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中风。后来虽然经过治疗,好了一点,但两年之后,还是因此而翘了辫子。现在史家流行的说法,是倭仁故意从马上摔下来,好借此推掉总理衙门大臣的职务,这是不对的,倭仁的确是一个真正的理学家,不会玩这样的诈术。 倭仁之死,标志着中国相当一部分思想顽固的士大夫,开始患上了失语症。 初患失语症的人,还是能发声的,声音最大的,是一个名叫刘锡鸿的人。不过,此人仅仅是位做过留洋副使的光禄寺少卿。人品和学问,都比倭仁矮了不止一个档次。他做过郭嵩焘幕僚,是郭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在出使的任上,却跟郭嵩焘反目成仇,非常无聊地拼命攻击他昔日的恩人。而他反对洋务的借口,则是所谓的风水迷信。比如说,在中国修建铁路,是败坏中国的风水,会惹怒山神水怪。这样的说法,显然比起倭仁的夷夏之防,仁义忠信,要低了一个档次,不过是民间底层文化怪力乱神的陈词滥调。可以说,到此为止,顽固保守的声音,已经因病而嘶哑了。 只是,在当时,不管什么样的陈词滥调,都有市场,也都能给改革制造麻烦。由于中国真正的危机还没有到来,八股取士还在吸引着全国士子的注意力,顽固保守的士大夫,人多势众,李鸿章和郭嵩焘所谓的不明事理之人,仗着人多的优势,在话语权逐渐丧失的情况下,依然充分地活跃。而顽固派的失语,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当时中国政府的失语,因为政府也并没有真心信奉改革,一直处于三心二意的状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对改革叫停。让中国的自主改革,不是走到半途就走不下去,就是橘越淮北而变枳,即使有成效,也往往流于形式。 中日甲午战争的到来,两个同时在学习西方的东方大国的较量,学的好优等生,以大比分战胜了中等生。战胜的日本,不仅掠取了 2 亿两白银的战争赔款,两块中国的领土,而且暴露了有朝一日吞并中国的野心。当然,西方列强不可能容忍东方崛起一个吞掉了中国,变得如此庞大的新日本,它们遏制日本的办法,居然是趁早瓜分中国。所以,甲午之后,中国第一次出现了大规模的边疆危机,西方列强纷纷在中国强租港口,划分势力范围。这样,已经跟西方打了将近 60 年交道的中国,第一次这样明晰地面临被瓜分豆剖的危险。 这种时候,中国的整个中上层,不管政治态度如何,有没有政治态度,都知道变革不可避免,不变没有出路。但是,即使在这样严峻的情形下,中国不想变革的人依旧人数众多,一些内地的士人和官僚,尤其是满人阶层,都不期待自己的生活有哪怕一丁点变化。对他们来说,变革就意味着失去,而他们特别惧怕失去,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迎接挑战的意志和能力。此时的守旧,是完全意义上的因循守旧,害怕改变往昔的生活轨道,置国家民族的未来于不顾。只是,在严峻的国难危机面前,他们已经彻底失语,连刘锡鸿那种陈词滥调,也已经说不出口了。不过,他们并没有放弃努力,对于朝廷发动的改革戊戌变法,从公开的反对,转为暗中的权术杯葛,私底下的窃窃私语。然而,这样的杯葛和私语,恰好赶上变法期间独特的帝后二元权力结构,担心改革而失去权力的西太后,在权欲的驱使下,变成了顽固派的“首领”,在变法 100 天后,寻了一个借口,以完全没有道理的方式,吞噬了改革。 然而,在政变之后,保守势力为西太后提供的挽救危局甚至维持政权的法宝,居然只是所谓的“民气可用”,而所谓民气可用的民粹诉求,其核心的成分,竟然是义和团的法术刀枪不入。即使是刀枪不入的法术,最终让西太后相信,也是义和团与顽固派合作的阴谋。因为他们讲不出道理,只有靠欺诈和权术。义和团运动,实际上就是在朝廷的民粹鼓噪下的一种暴民的狂欢。而这种暴民,恰好被所顽固势力利用,充当了他们抗阻变革的最后一根稻草。这根稻草,由于有当时最有权势的西太后的加持,于是变成了一场彻底灭洋的疯狂反扑,中国的顽固势力,妄图借助一种莫须有的民间巫术,彻底消解他们对于变革的忧虑。 不愿变革者的最后疯狂,带来的是民族和国家的巨大灾难。灾难过后,改革话语旧话重提,但革命话语也随之而起。虽然说,孙中山以推翻清朝为宗旨的兴中会,号称在 1894 年就已经在海外成立,但这个革命的小组织,真正进入国人视线,还是在庚子以后。庚子以后,在惨痛的教训下,朝廷开始接受改革话语,重新开始戊戌的改革。 但是,朝廷改革之后,并不意味着顽固保守势力就不存在了。在改革过程中,怀疑,裹乱,破坏都存在。最初科举改革的经济特科考试,就是顽固派利用西太后对康梁的敌视,制造流言给毁了。在开放报禁过程中,也有过苏报案和杖毙沈荩事件的反复。甚至军事改革中,也有地方督抚对于新军的歧视。只是,这些反改革的举措,往往都是在朝廷安全的这个角度中出现的。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时期不仅有了日益增强的革命话语,而且改革话语也出现了歧义,由于西太后个人的原因,尽管她赞成改革,重启戊戌的话题,但却固执地不肯给康有为和梁启超平反。所以,改革话语也因此分成海外激进主张和国内亲政府的缓进主张,而且随着时局的演进,激进主张越来越有市场。应该说,在这一时期,政府由于大力度推行改革,自身失语的状况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尤其是在宣布实行预备立宪,着手进行政治体制改革之后,政府得到了朝野知识界的广泛拥护。孙中山的革命党因此感到了莫大的威胁,甚至一度力图全力狙击清廷的立宪,吴樾刺杀出国考察立宪的五大臣,就是这种狙击的表现。 然而,好景不长,革命党人的暗示和起义,虽然没能撼动清朝统治,但革命党的宣传,刻意强调清朝政府的异族身份,提醒人们,满人当年在征服中原时犯有杀戮汉人的原罪,这样的宣传,不仅对部分知识人起到了动员革命的作用,而且也影响到了满人统治的合法性基础。同时,随着立宪的推进,选举的举行,以及报禁开放之后,都市人口民智程度的提高,绅权和民权意识都在勃发中。积极参与改革的绅商和士绅,实力得到了很大的增强,各种商会、学会和农会之类的社会团体,各地的自治组织,以及开放的媒体,使得他们的发言权得到了空前的加强,到了咨议局和资政院的成立,他们的意愿表达,有了体制内的正式平台。无论在社会组织、媒体还是在准议会的平台上,同样的改革话语,运用的娴熟程度,政府永远都不及民间的精英。也就是说,随着政治改革的进行,满人特权势必日益减少,这对于已经习惯了过优越和悠闲日子的满人统治阶层来说,当然不是福音。 当时的满人统治者面对挑战,却选择了错误的应对。尤其是在 1908 年之后,成熟的当家人西太后和光绪皇帝相继死去,接任者少不经事,这些少年权贵,看到了自身的合法性危机,也感到了自身特权丧失的危险。但是,他们不是通过加快改革进程,放弃自身的中世纪特权来增加自己的合法性,或者说用正面回应改革的方式给自己积累福荫。而是采取大幅度收回权力和资源的方式,确保自身的安全,把行政权,兵权和财权,都抓到自己手里。一方面把权力和资源收归满人,也就是收归满人权贵,一方面把权力和资源收归中央政府。力图用蛮力,一举打破自太平天国以来,中国权力结构内(中央)轻外(地方)重,满轻汉重的格局。这样的倒行逆施,到了皇族内阁出台,达到了顶点。这样的举措,不仅逆潮流而行,而且是逆改革之行。在最短的时间内,最大限度地得罪了地方实力派和立宪派绅商和士绅。让自己丧失了改革的话语权,沦为当时最有实力的绅商和士绅的敌人。这个时候,原本并不彰显的革命话语,就发出了强音,当立宪派也倒向革命的时候,清朝就寿终正寝了。 其实,近代中国的命运,自从西方列强开始叩门之际,就已经确定了。只要西方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形成,亚非拉等非西方民族的命运也已经定了。或迟或早都会被拖入它们的体系。或者变成它们的殖民地,或者变成它们的小伙计。由于中国有古老的文明,有相对发达的政府,对于以商立国的西方列强而言,将中国拉入自己的体系,比征服之使之变成自己的殖民地,更加经济合算,成本更低。所以,在甲午战争之前,西方对中国的战争,看起来就是让中国进一步对它们开放,并跟中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虽然中国自己也有自己的世界体系,自己的天下,但是,中国的天下敌不过人家的世界,我们只能一步步地被拖入它们的世界。在这种情形下,所有的东方国家,自强的唯一途径,就是面对现实,学习西方,逐步改革,在改革中寻求自新自强之路。中国如此,奥斯曼帝国如此,埃及如此,日本也是如此。可惜,在这些国家中,只有日本通过自身的变法维新,让改革话语始终成为政府的主流话语,比较顺利地完成了学习西方的改革,一跃成为东方强国。而其他国家的政府,都没有完全掌控改革的话语权,一会儿失语,一会儿说话,始终在进步还是保守,改革还是因循之间徘徊,最终导致旧政权的更迭,社会的动荡,迟迟不能完成自身的转型。而这个转型,在今天看来,是迟早都要完成的,甲统治完成不了,乙也得面对,乙不行,丙得接着面对。拖的越久,付出的代价就越大。不管谁来统治,只要意图保守,意图向后转,就注定失语,一旦失语,统治行为就必然变形,处处被动挨打,在国际上如是,在国内也如是。最终,会连自己本来有的合法性和正当性都丧失殆尽,最终会败得非常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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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鸣 | 照相这点事儿

2012年11月18日 15:40:03                                                                   照相这点事儿                                                                         张鸣 照相术发明不久,中国人就有福享用了。被照相的人叫耆英,鸦片战争过后,任两广总督。吃了败仗,满人中的开明人士,打算用怀柔政策对付洋人,耆英就是其中的一个。两广总督当时负责跟洋人打交道,他的办法是跟洋人套关系,争取建立私人联系,恨不得攀上亲戚。于是老跟洋人混的耆英,有了一张流传至今的小照,相片质量不高,但却是第一张中国人的老照片。 对于西洋的新鲜玩意,民间和上流社会,总是看法不一。民间对于轮船、火车和洋枪洋炮都感兴趣,甚至可以说喜欢。但对于有线电报和照相,却心怀疑虑。不仅担心照相会把人的魂给摄走,甚至觉得那一排排的电线杆子以及上面的电线有蹊跷。传教士李提摩太提到过这样一个故事,甲午前,洋人工程师在山东安装有线电报线的时候,德州有家人家孩子丢了,民间哄传是被电线摄走了魂魄然后被洋人拐走了。所以,直到辛亥革命发生,各地一有点什么事儿,就有人砍电线杆。但是,中国的上流社会,对于有线电报和照相,都十分感兴趣。北京算是很保守的地方, 1892 年第一个照相馆开张,很快就门庭若市。来的顾客,尽是王公贵族。 当年的王公贵族,都是旗人。当年的旗人,政治态度保守,思想也不开放。对于洋务运动,很多人持否定态度,至于戊戌维新,就反的更激烈。旗兵不喜欢玩洋枪洋炮,而旗人对于火车轮船也不感冒。但是,他们对于西方来的玩意儿,却一点不排斥。各式钟表,打簧表,鼻烟,洋烟,光学仪器,兼收并蓄。对于电报和照相,也着迷,充满了好奇。庚子之前,北京照相事业有两家店最为有名,一家叫丰泰,开办者叫任景丰,一家叫鸿记,开办者叫杨远山。这个杨远山,在当年也一个公子哥,风流倜傥,好玩,好交朋友。当年北京城里,上至公卿贵胄,下至书吏走卒,没有不认识他的。来往的朋友,都是好玩的贵公子。当时人称,京城二杨,一个是内务府大臣杨立山,一个就是杨远山。 那个时候,旗人公子哥喜欢照相,跟这些公子哥打得火热的伶人们,也喜欢照相。现在留下的老照片,就有好些是伶人装扮好的了“剧照”。伶人穿戏装照相,喜欢票戏的公子哥,当然也喜欢。一次,汉军旗的赵家三公子赵尔震、赵尔巽,赵尔丰和满人贵族三公子宝杰、宝梁、宝棻外出游治,吃花酒。酒酣耳热,被怂恿着照了好些戏装和道装、僧装的像。大家看着好玩,见者哈哈一笑,不知怎么就流传到社会上去了,人称“狭客群居像”。但是,有一张居然落到了宫里太监手里。知道这个消息之后,这些公子很紧张。虽然当时官员不许嫖妓,不许登台演戏的禁令早已松弛,这副模样的尊荣,如果进了宫,被老佛爷看到,还是大有不便。于是马上花了大价钱,把相片买了回来。其实,这几位仕途不错的公子,有点过于神经过敏了。那个时候,宫里已经有人照相了。西太后照没照不清楚,但至少珍妃有张玉照。况且,即使是皇帝,也喜欢装扮成渔夫、樵夫、老道的模样,现在留下来的雍正的行乐图,都是这个样子,唯独没有装成戏子的。但是,也许是因为雍正不喜欢戏子,但当时的西太后老佛爷,比谁都喜欢戏子。恨不得让皇帝换上西装给她演戏,奴才们戏一下,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庚子以后,想通了的西太后,突然之间对照相特别热衷了。这个老太婆,不仅喜欢换上各式各样的衣服拍照,各种摆拍,而且还拍了好些戏装照。自己扮成观音,让李莲英扮成韦陀,公主们扮成龙女,这样的观音、韦陀和龙女,毫无疑问都是戏里的扮相,所以,只能说是戏装照。到了这步田地,宫外的照相,就无法无天了,连公子哥在戏园子里票戏的照片也都有了。 有意思的是,庚子年义和团进北京,痛恨一切洋物,连用根铅笔都被视为二毛子的义和团,却没听说他们砸照相馆。跟杨远山齐名的杨立山,在此期间丢了脑袋,跟照相无关,只是因为他跟载漪拌嘴,不买义和团的账。大概,当年最欢迎义和团的是旗人,旗人喜欢的东西,义和团也就刀下留情了。 照相是个好玩的事儿,在晚清,凡是好玩的事儿,旗人都有份儿,不管它来自哪里。当年旗人中英语最好的张德彝,出使多国,对别的东西都没兴趣,单单把人家的游戏,一项一项介绍回来。旗人之好玩,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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