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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救了陳光誠?東師古村秋後算帳

4月20日,陳光誠翻過家裏的圍牆,在鄰居家的豬圈裏躲到深夜。4月21日清晨5時,一身泥水的陳光誠從東師古村進入西師古村。一名遇到他的村民把他領到西師古村民劉元成家。劉元成通知了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陳光福聯繫北京的學者郭玉閃,正和郭玉閃在一起的南京網友珍珠,驅車趕到山東。此時,陳光誠被東師古村民陳華開車送出臨沂市,藏在山東新泰市。4月23日凌晨,陳光誠與陳光福、珍珠等人在新泰會合,即刻前往北京。整整一個星期後,東師古村開始了抓捕…… 文/田雨聲 五月的鄉村,花紅柳綠。田野上,麥苗青青,金燦燦的油菜花開得正盛。位於沂蒙地區的東師古村,是中國一個普通鄉村。它的與衆不同,是因為村裏出了位盲人陳光誠。 一個盲人農民,因爲自學法律幫鄉親維權,成爲聞名四鄉的「陳律師」,被當地政府樹爲臨沂市「十大新聞人物」。同樣因爲維權行動,他又成爲當地政府的眼中釘而投入監獄,並在出獄後被長期限制自由隔絕於世。然而,他卻能從被上百看守圍成鐵桶般禁錮的家裏逃脫,遠赴北京進入美國大使館,創造了一個無法思議的傳奇。 已經沒有陳光誠的東師古村,依舊在官方嚴密的看管下。 晝伏夜奔 2012年4月20日,陳光誠已經好多天躺在床上沒起來了——決意逃離牢籠的他,用裝病來迷惑院子內嚴密監視的看守們。 根據陳光誠本人接受採訪時的叙述,結合他親屬和村民們的描述,可以勾勒出陳光誠逃出東師古村、逃離臨沂市的大致路徑。 與之前流傳的說法不同,陳光誠是20日白天逃跑的。趁看守們的疏忽,陳光誠在袁偉靜的幫助下翻越了自己家的圍墻。 翻牆的時候摔了下來,陳光誠傷了一條腿。他忍住疼痛,迅速摸到鄰居家的一個猪圈裏,躺下。這是早已計劃好的隱藏地點。他在那裏躺了幾個小時,一動不動,用耳朵仔細分辨看守巡查的脚步聲。 一直到周圍徹底沒有了聲響,陳光誠判斷應該夜深了,才摸索著尋找那條隔斷東西師古村的蒙河。一瘸一拐、跌跌撞撞、連滾帶爬,儘管是從小生長的熟悉的家鄉,儘管將村裏的道路和監控點像地圖一樣刻在了腦子裏,陳光誠仍然走了一晚上。一個盲人,要躲過監控點,還不能弄出動靜,並且通過摸索判斷所處的位置,陳光誠完成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夜晚也成爲陳光誠的優勢。盲人訓練出來比常人敏銳得多的聽覺,使他能够更早地發現旁人。一有動靜就停下來,在完全的寂靜中前進。 在東、西師古村之間有一個水淺沙平的河灣,是陳光誠小時候經常游泳的場所。這裏被看守們事後判斷爲陳光誠涉水過河的地點,所以在他逃走後將此地增加為監控點,派了一輛車兩個人。而陳光誠後來告訴家人,他走了一整晚,跌了幾百個跟頭,也曾經涉水過河,但最後還是通過那座小橋走進西師古村的。守衛小橋的看守怎麽沒發現?可能睡著了吧。 4月21日清晨約5時,一身泥水的陳光誠進入西師古村。一名遇到他的村民把他領到劉元成家。在臨沂市2006年的「計生風暴」中,59歲的劉元成幫女兒看家時遭到計生幹部的拘禁和毆打,陳光誠幫他維權,兩人成了朋友。 看到陳光誠,大吃一驚的劉元成趕緊把他藏到了家裏,派妻子去東師古村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家送信。陳光福不在家,陳光福的妻子任宗舉被領到劉元成家,見到了陳光誠。她隨後聯繫在臨沂市區的陳光福。任宗舉很謹慎,她沒有直接撥打丈夫的電話,而是接通了另一個朋友的手機,讓他把手機交給陳光福,告訴他:「光誠跑出來了。」 民間大營救 一年多沒有見到五弟的陳光福聽到這個消息,第一感覺並不是高興,而是疑慮和恐懼。他不相信在那麽嚴密的監控下,一個盲人能够逃走:「我第一感覺是他們故意放他逃走,然後在逃走的過程中製造個車禍,用這種方式結束這個事情。」有這種想法的不僅是他,幾天後陳光誠逃走的消息在村子裏傳開後,很多村民也不相信:「大家都認為是幹部把陳光誠禍害(害死)了,就說他逃走了。」西師古村的蘇先生說。 確認消息後,陳光福馬上聯繫北京的學者郭玉閃。 郭玉閃的直接反應也是吃驚和不相信,再三確認。陳光福說告訴他,消息確實,他的妻子已經見到陳光誠了。兩人商定,郭玉閃派車將陳光誠接到北京。 來自南京的網友珍珠當時正好和郭玉閃在一起,於是開車趕赴臨沂。 珍珠趕到的時候是4月22日,此時陳光誠已經被陳華開車送出了臨沂,將之藏在山東新泰市一個安全的地方。陳華是東師古村人,陳光誠家的近鄰,2006年因爲看不慣看守們對陳光誠的嚴密監管,與看守們起了衝突,因此被拘留10天。 陳光福請陳華的父親陳光存帶自己乘珍珠的車子趕到新泰市,終於找到了陳光誠。 儘管是一年多來首次與五弟見面,陳光福和陳光誠來不及多說話,就請珍珠載著陳光誠匆匆離去。 直到4月26日,陳光誠在北京進入美國大使館的消息傳開後,在東師古村和陳光誠家內外的看守們還不知道陳光誠已經逃走了。 陳光誠逃走整整一星期之後,當地政府獲悉這個消息。由雙堠鎮鎮長的張健帶隊,先到陳光誠家,確認陳光誠真的逃跑了,馬上將袁偉靜控制了起來。陳光福於4月27日淩晨被抓進沂南縣公安局經濟偵查大隊,用疲勞戰術加上毆打,逼問陳光誠逃走的詳情。 陳光福對村民朋友幫助陳光誠逃走非常感激,試圖保護他們,將事情全攬在自己身上。但他很快發現,政府已經掌握了大量的信息,並將與陳光誠逃跑的相關人員全部抓了起來:陳華父子,審了兩天兩夜;劉元成夫妻,同樣審了兩天兩夜;連僅僅給陳光福送了個信的張順祥(音)也被抓了起來。 陳光福說,在政府的嚴酷打擊下,村民們「其實都非常害怕,但在關鍵時刻都能挺身而出。」 審問了兩天三夜後,陳光福於4月29日晚被送回家裏,發現自己享受了陳光誠的待遇——禁止出門,墻外被安裝了監控用的探照燈和攝像頭。 被上百人看管的「五瞎子」 距著名的孟良崮戰役故戰場僅僅幾公里之遙。東師古村位於山東臨沂市沂南縣雙堠鎮的最北部,北邊隔蒙河相望的西師古村則屬蒙陰縣垛莊鎮。 儘管陳光誠已經逃走半個多月了,這裏依舊戒備森嚴。東師古村四周幾個主要出入口——向東通往205國道的路口和橋頭、東南鄰村崖子村的橋頭、西北連接西師古村的小橋、西南通向京滬高速公路方向的路口,甚至連接東、西師古村的河灣和村東部的進村入口,都有人車把守。 2012年5月9日下午,東師古村外圍不同的監控點,至少可以發現7輛汽車、近二十名看守。 「五瞎子不是跑了麽,站崗的少多了。」東師古村民劉老漢把看守們統稱爲「站崗的」。據村民說,陳光誠逃跑之前,全村的看守約有百人,分兩班二十四小時駐守,從陳光誠家至村外設置了四、五層封鎖綫。 一位開三輪車的大嫂經常送客人到東師古村,對進村程序很熟悉:在村口檢查身份證,非本村村民需要先問清楚進村幹什麽以及所找何人,甚至派人跟著來客進入所去的村民家。遇到外地口音或者异地的身份證,看守們會更加嚴格盤查,要問清楚與本村村民的關係,「親戚,什麽親戚?朋友,家裏哪個的朋友?怎麽認識的?!」有時還讓該村民來領人。 而在陳光誠家附近,還有至少三道崗。其中一道崗直接進入了陳光誠家的院子內:「七、八個人,就坐那兒盯著光誠的屋子。」 除此以外,看守們還在村裏以及陳光誠家周圍安裝了手機信號屏蔽儀和大量電子監控攝像頭。陳光誠的妻子袁偉靜在囚禁期間傳遞出的一份影像資料顯示,有一個電子監控攝像頭就裝在她家的墻上,直對著院內。 看守們的任務,一是看管陳光誠及其家人,阻止他們與村民接觸:陳光誠和袁偉靜嚴格禁止走出院子,陳光誠的母親可以在看守的陪同下幹一些農活或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期間陳光誠和袁偉靜多次受到看守們的毆打。另外一個任務是阻擋外人——2010年陳光誠出獄後,多批朋友和網友趕來試圖看望陳光誠,他們都在村外被攔截,很多人遭到殘酷的毆打和搶劫。 村民介紹,這些看守一部分是雙堠鎮的政府官員,大部分為雇傭的本鎮閑散人員。「我問他們是哪兒的,他們說是前街的。」劉老漢說,看守們天天來本村「上班」,幾年下來都面熟了,有時候他也與其中的人聊幾句。 開三輪車的大嫂曾經問過看守們的工資:每人每天工資八十元,包吃,食堂設在雙候鎮,每天按時將飯菜送到各個監控點。「不是八十,是每人每天一百元」。鄰近的泉橋村韓大爺說,看守陳光誠在當地是個很好的差事,都是縣裏和鎮裏與官員有關係的人,幾乎沒有周圍村莊的農民。他的話得到了劉老漢等東師古村村民的證實:「站崗的沒有一個是東師古的!」 東師古村約有居民一百五十戶、近五百人,大部分人早外打工,常年留守人口不足二百人,外來的上百名看守幾乎完全占領了這個村莊,本村村民說:「村裏成了他們的天下。」 鄉親的「陳律師」 曾有有種說法,稱東師古村以及附近的村民大部分都很敵視陳光誠。一是認爲陳光誠是美國特務,二是他的維權行爲抵抗政府給村民帶來了麻煩。 然而,無論是東師古村,還是鄰近鄉村的村民,都否認敵視陳光誠,他們說,陳光誠與村民有矛盾的說法,是看守陳光誠的官員冒充村民向外散布的。 東師古村的陳大娘說,陳光誠給村裏和周圍的老百姓幹了很多好事,大家當然是跟他站在一起的。西師古村的蘇先生說,老百姓雖然畏懼政府,心却是在陳光誠一邊的,陳光誠逃跑到西師古村的那天早晨,有很多人看到了,但沒有人報告政府,還給他引路,收留他。泉橋村韓大爺則直言:「五瞎子麽,他跟莊戶人一夥兒的,大多數人喜歡他。跟幹部對著(幹)。」 其實,陳光誠並不是一開始就跟政府和幹部水火不容,雙方至少曾經維持了一段比較長時間表面的平靜。 生於1971年11月12日的陳光誠,幼年因病造成雙目失明,18歲才進入本地盲校就讀小學。1996年,在青島盲校讀書的陳光誠獲悉鎮政府强行收取高額稅費,利用寒假到北京上訪,最終得到上級的幫助取消了不合理的稅費。1998年,陳光誠在學校讀到《半月談》,發現中央規定不允許搞「兩田制」,當年夏天他又一次到北京上訪,終止了村裏的「兩田制」。 兩次成功,燃起了陳光誠對法律的信心和熱情,開始潜心自學法律知識,並用在爲鄉親維權的實踐中:他替殘疾人狀告鎮政府,使殘疾人免除了本不應繳納的稅費;他幫村民狀告造紙廠,關停了河流水井的污染源…… 也就是在這段時間裏,陳光誠還申請到英國聯邦基金20多萬扶貧資金,為東師古村打了一口163米的深水井,將管綫鋪設到每家每戶和本村的田頭,使全村人都吃上了清潔安全的「自來水」,田地實現了「自澆水」。 到2003年,陳光誠已經成為深受本地農民信賴的「陳律師」,四處求助的百姓絡繹不絕,他家的電話成了法律諮詢熱綫。這一年,他入選「國際訪問者計劃」,被邀請到美國訪問。 雖然陳光誠的維權行為損害了基層政府的利益和權威,但由於其獲得了輿論的大力支持,又有外國機構的介入,當地政府隱忍了他的「冒犯」,甚至有意將他樹為榜樣。同樣是2003年,陳光誠被評為臨沂市「十大新聞人物」,結婚儀式在電視台轉播,被宣傳爲臨沂的驕傲。 當然,村民們承認,並非所有村民在所有事情上都百分之百支持陳光誠。東師古村的劉老漢就認爲,陳光誠總找政府的錯誤,才惹怒了幹部,遭到報復,「政府幹事兒能沒點錯嗎?你總找錯誤,人家會願意?!」 陳光誠主持打的那口深水井,運行也並不順利。井打好後,移交給村委會,但村委很快又將管理權委托給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陳光福說他是「被騙」管理水井的,水井正常運行後,需要按照用水量向村民收取用於設備維護和支付抽水的電費,但有些村民們吃慣了不花錢的河水,不願意交費,所以管理水井是個「賠錢的工作」。 之後,這口水井經歷了設備損壞無錢維修而停水半年的困難,也經歷了管綫爆裂無法入戶的情况,更因爲設備老化造成抽水效率降低,只能靠提高水價來維持運行。儘管水價從最初的四角錢一立方漲到了目前的兩元錢一立方,這口井依然承擔著絕大多數東師古村村民飲用水的功能,「全村大約一百五十戶,最少一百四十戶喝這口井的水。」 村民劉老漢和陳大娘都證實,除了幾戶家境富裕的村民自己打井外,其他村民都依靠這口井生活,「是陳光誠給村裏辦的好事。」 國家的敵人 陳光誠與當地政府間表面的平靜也沒能長期維持下去。 為了幫村民維權,陳光誠已經得罪了鄉鎮政府和大量官員。到2005年,由於深度介入計劃生育維權事件,臨沂市政府終於與陳光誠「决裂」。 2004年7月9日,中共臨沂市委、臨沂市人民政府印發 (臨發〔2004〕18號)《關於加强新時期人口與計劃生育工作的决定》。2005年2月14日,臨沂市政府再次印發紅頭文件,「政府過高地估計了百姓的素質,依法辦事不行,必須采用更强硬的傳統手段」。 臨沂市由此開始了一場大規模的暴力「計劃生育運動」:抓人、打人、關人、强制結扎、强制墮胎、辦學習班……發生了很多駭人聽聞匪夷所思的慘劇。 接到大批鄉親的求助後,陳光誠趕赴北京尋求幫助。李建、滕彪、郭玉閃等學者和律師先後到臨沂調查,通過互聯網公布了調查報告,在國內各大網站引起了巨大反響。 2005年9月,國家計生委派員到臨沂調查。隨後,計生委官員承認,臨沂市個別縣鄉有關人員在開展計劃生育工作中,「確實存在違法行政、侵害公民合法權益的行爲」,稱有關責任人已「被免職、被拘留或立案偵查」。 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說:「陳光誠為不是反對計劃生育政策。只是反對地方政府在執行計劃生育時的一些違法行為。」 顯然,臨沂市的政府官員並不這麽看。 2005年9月6日下午,陳光誠在北京朋友家中被自稱是山東省六名公安人員帶走,押回山東。7日晚約20時,陳光誠被送回到家中,政府人員二十四小時近距離看守,並屏蔽手機信號,隔絕於外界的聯繫——從這天起,陳光誠這名盲人正式成為住在家裏的囚徒。 初期,對陳光誠的看管並不像後來那麽嚴密。陳光誠夫妻還能想辦法見到其他村民,當他倆於2006年3月11日去縣政府上訪,獲得了很多村民的支持。那一天,數十名鎮政府人員將陳光誠等人圍堵在205國道上,造成車輛嚴重阻塞。 當日陳光誠被臨沂市警方從家中帶走。2006年6月11日,袁偉靜收到沂南縣公安局的刑事拘留通知書:陳光誠涉嫌「破壞公共財物罪」和「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 法院安排該案於8月18日開庭。在8月17日晚,陳光誠的辯護律師李方平、張立輝和許志永在趕赴臨沂途中,被六、七位不明身份的人誣陷偷包,然後被帶到派出所訊問,其中許志永遭到毆打並被訊問長達22個小時。而在8月18日,陳光誠的母親和妻子要求參加旁聽,被警察阻止。 開庭期間,沂南縣法院周邊「交通管制」,禁止任何人前往法院旁聽。 8 月24日,沂南法院宣判,以「故意毀壞財物罪」和「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判處陳光城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 「一個盲人,怎麽犯故意毀壞財物罪和聚衆擾亂交通秩序罪?沂南縣法院荒唐透頂!」李勁松律師非常憤慨。此案歷經波折,此後又經過二審發回重審、重審再次判决等程序。最終於2007年1月12日,臨沂市中級法院對陳光誠案作出終審判决,維持原審判决,執行有期徒刑四年零三個月。 2007年2月9日,陳光誠被送往臨沂梨杭服刑。 獄裏獄外 2006年,陳光誠與溫家寶同時入選《時代》周刊全球最有影響力的100人。但在國內媒體的宣傳中,陳光誠的名字被刻意回避。他已經成爲這個國家的敵人。 陳光誠雖然被判刑囚禁,但他家周圍的守衛並未撤銷——陳光誠在監獄裏坐牢,而他的妻子袁偉靜代替他在家裏坐牢。當時,二十四小時守衛在陳光誠家周圍的看守只有二十多人,還基本在院子外面。 也正因為還有在院子內自由活動的空間,袁偉靜能够在2009年元旦通過電話向友人訴說自己的凄凉和監獄中光誠的悲慘。 袁偉靜說,看守絕多數是臨沂當地政府從本地雇傭的流氓,帶隊的是沂南縣雙堠鎮上的幹部,他們除了毆打陳光誠及其家人,封鎖陳光誠家院落外,還用其他方法折磨他們,例如給袁偉靜的手機發送惡毒肮髒的短信,甚至威脅到陳光誠的侄女,「男人怎麽可以向女人說出這麽噁心的話語?」 陳家人2008年底第一次獲准探監,看到陳光誠本人在監獄裏的情况更是不容樂觀:光誠看上去面黃肌瘦,健康狀况非常的差,他從2008年7月開始拉肚子一直拉到年底,每天少則三次,多則五次,整整拉了5個月。袁偉靜特意講到一個盲人在監獄裏承受的巨大心理壓力:在見面結束後,光誠被獄卒帶著往外走時,因為有台階,又沒人提醒他,他一脚踩空了——這種突然的陷落感讓陳光誠發出了充滿極度恐懼的尖叫聲。 幸運的是,他們熬到了陳光誠出獄的那一天。 2010年9月9日,服刑滿四年三個月的陳光誠被警車送回東師古村家中,見到了妻子和家人。 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陳光誠開始了另一輪在家的囚禁——家裏的圍墻上被安裝了監控攝像頭、手機屏蔽器、强光燈,陳光誠和袁偉靜被嚴禁外出,不允許去醫院看病,不允許女兒上學;不允許鄰居接近陳光誠家,甚至親屬都不允許見。「我只在他出獄時見過他一回,以後一年半再也沒見過。」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說。 2011年1月10日,南京女網友珍珠(何培蓉)隻身駕車前往東師古村試圖看望陳光誠,遭暴力襲擊,車窗玻璃被打碎,並被警察遣送到回家的高速路上。 圍觀東師古村 珍珠的行動揭開了外國媒體和國內網友奔赴東師古村探望陳光誠的浪潮。 2月13日,法國《世界報》等媒體三位駐華記者來到東師古村;2月14日,美國《紐約時報》駐華記者來了;2月16日,美國CNN記者來了……他們無一例外在村外受到暴力阻截,看守們搶奪錄音機、錄像機等采訪設備,並將外媒記者們趕出臨沂。 國內網友更是一批批地前赴後繼。網友劉莎莎、記者石玉、作家慕容雪村、媒體人王小山……還有數以百計的上訪民衆結伴前往。他們受到了更殘酷的對待,暴力毆打、麻袋套頭拘禁,很多人被搜光財物後扭送出境,甚至被扔到荒郊野外。 此時,東師古村的看守已經擴充到約百人,而且在外圍有制服警察和交通警察的配合,在臨沂市周邊織成一張囚禁陳光誠的天羅地網。 被層層包圍的陳光誠夫婦可能不知道東師古村已經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但他們一直沒有放弃與外界聯繫的努力。 2011年2月10日,幾段陳光誠夫婦拍攝的視頻在海外網站曝光。陳光誠和袁偉靜在總長超過一個小時的視頻當中講述了出獄以來被囚禁的情况,也拍攝了看守監視其住所的鏡頭。陳光誠帶著墨鏡、穿著黑色夾克在視頻中說:「我從一個小監獄出來,進入一個更大的監獄」,「這些人站在我家的四個角落,窺視我的家庭,監督我們所做的一切……」 由於拍攝並送出這些視頻,陳光誠和袁偉靜支付了沉重的代價:幾天後,時任雙堠鎮黨委副書記的張健帶領幾十名看守闖進家中,對兩人進行了2個多小時的毆打和折磨,致使陳光誠一度昏迷。隨後,看守們用各種探測儀對家裏進行地毯式搜查,拿走了電腦、攝像機、照相機、錄像帶、充電器和手電筒等物品。 此後一年內,國內外各界對陳光誠的關注一浪高過一浪,却沒能改變陳光誠夫婦被更加嚴密囚禁的狀態。 2011年12月14日,曾饰演蝙蝠侠的好萊塢著名演員克裏斯蒂安·貝爾在北京宣傳電影《金陵十三釵》期間,乘車8小時來到東師古村試圖探望陳光誠,同樣在村口遭到身穿軍大衣的看守們的阻攔。「蝙蝠俠」受挫「軍大衣」的照片在網上流傳,中國現實遠比好萊塢電影更殘酷。 蝙蝠俠沒有成功,盲人陳光誠卻成功了。 逃出村莊之後,陳光誠進入北京的美國駐華大使館暫時躲避。他發佈了一段視頻,向總理溫家寶提出懲治罪犯、懲治腐敗和保護家人安全三點要求。其中,他提到:「我雖然自由了,我的擔心隨之而來,我的家人……還在他們的魔爪之中,長期以來他們一直對他們實施迫害,可能由於我一離開會實施瘋狂的報復,這種報復可能會更加肆無忌憚。」 在中美兩方的高度介入和外界輿論的高度關注下,陳光誠的妻子和孩子很快被接到北京與他會合。但他的擔心還是變成現實:整整一星期後,東師古村的看守才得知陳光誠已經逃走,陰影籠罩了協助過他的村民和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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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手記:潛入東師古村

陳光福告訴我,我這次能夠悄悄進入他家,應該歸功於陳光誠在北京打來的一個電話。前幾天他家院子外還安裝著探照燈和攝像頭,只因陳光誠在打給母親和大哥的電話中追問是否被看管,看守們才拆除了探照燈和攝像頭,並將監控點撤到了外圍。 文/田雨聲 5月9日,山東省沂南縣雙堠鎮東師古村。 儘管陳光誠已經逃出村莊,但這裏依舊戒備森嚴。蒙河從西北一直環繞到村東,向南流去,東師古就在小河灣的懷抱裏。205國道在村東,與蒙河平行,這裏的兩座小橋是進村的主要通道。然而,每個路口都停了幾輛汽車,各有三、五人或坐或站,盤查進出的行人。顯然,從這裏進村基本不可能。 我事先大致了解了地形,決定先到河北岸的西師古村探路。有兩個原因,一是該村雖然與東師古村隔河相望,但分屬兩個縣——東師古村屬沂南縣,而西師古村屬蒙陰縣,看管陳光誠的任務主要由沂南縣雙堠鎮負責,鄰縣的控制應該相對寬鬆些。更重要的是,我知道西師古村裏陳光誠早年曾經幫助該村的村民劉元成維權,我想先找到他了解一下形勢。我之所以如此謹慎,是因爲以前有信息稱,附近村莊的很多農民都討厭陳光誠,認爲他是美國特務,他的維權行為給大家招惹了麻煩,所以對政府看管陳光誠很積極。當然,到後來,越來越深入村莊才打消了我的疑慮。 午後的太陽暖洋洋的,但西師古村裏很冷清的樣子,幾乎看不到村民。我推開一家虛掩門的民居,打聽劉元成家在哪裏。一位農婦很警覺的樣子,回答說不知道,看著我走出,趕緊栓上大門。我又問了幾家,只大致問出劉元成家在村東部。我就一邊向村東走,一邊觀察地形,我知道,越向東離東師古村越近。然而,一直走到村東的田裏,也沒問出劉元成家的確切地址。 到了村東,我看到了河灘和對面的村莊,準備到河邊看看情况。但一位推碾老漢的話打消了我的念頭,他說,4月21日,陳光誠就是從這裏趟過蒙河,進入西師古村的,有人在嚴密看守。我裝作隨意地走近,果然,河邊樹林裏停了一輛麵包車,從開著的車門可以看到整箱的礦泉水,兩個人坐在車旁抽烟。 我退回村裏,繼續打聽劉元成家,隨著村民的指點在村裏亂轉。他們有的說劉元成最近不在家,有的說他好像住兒子家,但總是不給我指具體的地點。我又來到村西邊,找到據說是劉元成兒子的家,但一個正要開拖拉機出門的年輕人竟然說不認識劉元成。不遠處一位大嫂看到了這一幕,當我再去問她時,她詭异地笑了,說:「他不認識?我也不認識劉元成。」 在村裏亂逛了兩、三個小時,雖然沒找到劉元成,但摸清了附近地形和情况:在這個方向,除了離東師古村最近的河邊有一輛車兩個人守衛外,村南橋頭也停了兩輛車,有五、六個人盤查行人。 我決意不再找劉元成,自己趟河過去東師古村。我先到東邊,繞過那兩個守衛,跳過小河,穿越麥田,鑽入一個小樹林。摸索了很久,向一位撿柴火的老漢打聽才知道,我剛才跳過的只是蒙河支流的一條小溪,這裏屬蒙陰縣的小埠村。我沿著蒙河幾乎走到了205國道的那座小橋,水面都又寬又深。 我跳過小溪,再次退回村裏。繞過河邊和橋頭的守衛,沿河向西走。在一處淺灘趟過河,穿過幾個樹林,順著一條田間小道向南。經過與幾位拉水澆地的農民攀談,才發現這裏仍然屬西師古村。不過,村民們並非像傳言那樣與陳光誠敵對,而是都對他抱有好感:「五瞎子麽,他跟莊戶人一夥兒的,大多數人喜歡他。跟幹部對著(幹)。」於是我乾脆稱是陳光誠的朋友,想進東師古村看望他的大哥陳光福。村民們都很熱心地幫忙指路,囑咐哪兒有「站崗的」、怎樣躲開。他們告訴我,如果被看守截住,就說是來村裏找其他村民,千萬不能說是來找陳光誠的親屬。 一位比較了解情况的村民告訴我,陳光誠逃跑時,先是趟河跑到西師古村一位村民家裏,在那家村民的幫助下,才聯繫上家人,逃離了山東。那位幫助陳光誠的村民被政府抓起來,審問了兩天兩夜才放回家。我突然恍然大悟,明白了我在村裏問路時那些奇怪的眼神和現象:「幫助他的村民是不是劉元成?」他默認了,說劉元成被放回家後,一直東躲西藏,怕政府再抓他。 儘管有村民的指點和幫助,但要躲過看守,需要不斷繞圈,路又不熟悉,所以當靠近東師古村的時候,天已經黑了。不過,收穫不小:探明了可行的路徑,摸清了東師古村西部的幾個看守點位置,更了解到,不但附近的西師古村、小埠村等,連東師古村,幾乎所有村民都心向陳光誠,而那些看守都是鎮裏或縣裏的幹部,以及政府僱傭的閑散人員:「沒有一個是周圍村裏的人!」陳光誠在家時,看守約有百人,分兩班二十四小時駐守,在陳光誠家到村外設置了四、五道封鎖綫。看守們起初每人每天工資八十元,後來漲到一百。陳光誠逃走後,據說雇傭的無業人員都被召回市里「審查」,只剩下政府工作人員,負責看管陳光誠的親屬,只有大約二、三十人,所以警戒得相對鬆懈。 當晚,我原路退回,趟河離開。 第二天上午再到西師古村的時候,已經熟門熟路了,遇到昨天見過的村民,也都對我點頭微笑。穿過村莊,避開守衛,趟過小河,穿越樹林,走過麥田,經過墳地……很快到了東師古村邊。遠遠地看到村西道上,南北兩個路口的麵包車仍然停在那裏,就從中間他們視綫死角的田埂上走。 在刻意躲避村兩頭的車輛和守衛時,拐過一個小樹林,赫然發現,離我二十米左右的一段高架水渠下,馬扎上坐了兩個人。他們楞楞地看著我,穿著打扮以及提著礦泉水瓶子抽烟的樣子,明顯不是村民。我硬著頭皮不看他們,大搖大擺沿著田間小路向村裏走。很遠了,我偷偷扭頭回望,他們站在那裏盯著我,應該是有點懷疑,但看我汗衫大褲衩拖鞋的做派,又拿不準。 東師古村民,明顯比西師古村的人更小心,但聽到找陳光誠的家人,也更熱情,悄悄給我指點陳光福家的地址。 我見到了陳光誠的大哥陳光福和大嫂任宗舉,了解到陳光誠逃離東師古村的詳情,以及鎮長張健瘋狂的報復、陳克貴舉刀自衛的經過,也見識了尚不理解父親被抓的陳克貴兒子陳富彬的調皮。 陳光福告訴我,我這次能够悄悄進入他家,應該歸功於陳光誠在北京打來的一個電話。前幾天他家院子外還被安裝著探照燈和攝像頭,只因陳光誠在打給母親和大哥的電話中追問是否被看管,看守們才拆除了探照燈和攝像頭,並將監控點撤到了外圍。 不過,陳光誠的住所雖然拆去了監視的攝像頭,但那個地點是看守的聚集地,所以沒能够去探望陳光誠曾經的囚牢和仍在囚牢裏的陳光誠的老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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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人民 艾未未

【 am730 】「艾未未」這個名字,早一陣子極受港人關注,而今天則換上了陳光誠,他們的背景、職業南轅北轍,唯一相同的,相信均是長期受到內地公安的監視。《號外》於上月中,專程往訪這位中國進行改革開放以後最早期的前衛藝術家、艾未未的工作室,與他談談中國當代藝術,和他的近況。 上月中,我們來到他位於北京五環外草場地的藝術家工作室,也是他的家裡。 大門外並不見便衣或公安,工作室內氣氛一切正常,艾未未和他的年輕志工們還是若無其事地勤奮工作。後來聽艾未未親口說,才知道原來大門外已經嚴密布置了多達十五台攝像機,全方位監視著工作室內外的情況。為此,艾未未還刻意在每一台攝像機下都掛上一個紅燈籠,以提醒自己和其他人監視的確實存在。艾未未認為監視自己並不應該只是當局的責任,於是4月初的時候他就在屋子裡安裝了四台攝像機,24小時全方位拍下自己每天起床、工作、吃飯、睡覺的情況,並實時在網絡上進行直播,以求讓全世界人一起來「監視」自己。 艾未未是中國進行改革開放以後最早期的前衛藝術家。他在1978年入讀北京電影學院,在1981年成為當時中國留美學生中較早期的一人,但他卻沒有從PARSONS SCHOOL OF DESIGN畢業,改為以非法居民身份在紐約流浪,時而在街頭抓拍,時而參與當地的示威抗議遊行運動。1993年,艾未未因為看望生病的父親而放棄美國居民身份回國,其後他開始協助成立北京東村,並在此凝聚了為數不少的前衛藝術家。艾未未歷來的作品當中少有缺乏爭議聲的,早期的攝影試過對天安門高舉中指;《十二生肖》青銅獸首公共雕塑被指抄襲;2008年作為京奧場館「鳥巢」的設計顧問,最終與當局的合作卻不愉快告終;2009年他在慕尼黑藝術館的一面牆上用不同顏色的小學生書包組成十五個巨大的中文字「她在這個世界上開心地生活了七年」,藉此紀念於汶川地震中死去的兒童;另「草泥馬」與「一虎八奶圖」相片系列(按:相片系列本身沒有取名,這是網上流傳的名字)則被網民具體解讀為具有政治隱喻。艾未未的作品幾乎從不放棄介入自己所身處的社會政局環境,令他的名字在內地媒體裡經常受到忽視或者遭受抨擊,但相反在國外尤其是西方國家卻贏得了相當的讚譽。2010年他在倫敦TATE MODERN展出了可能是歷來最成功的作品《葵花籽》,在TURBINE HALL達1,000平方米的地板上鋪滿來自景德鎮的140噸陶瓷製葵花籽,作品同時探討了現時的「中國製造」現象,以及批判過去在文革年代個人自由總是受制於集體意識型態的狀況。 在你的眼中,中國當代藝術正處於一個怎樣的狀態? 中國當代藝術跟中國的足球很像。(足球?)中國當代藝術的確與中國足球有相似之處。實際上中國足球面臨著一個沒有衝出亞洲的問題,當代藝術作為當代文化的一部份,是吧?是一個非常主流世界的一個名詞,那麼它表現了人類在經歷過古代傳統對於世界的認知之後,也是在感知、在美術、在倫理學和哲學裡的一次自我提升。因為當代藝術裡面最主要的一個思潮就是重新定義,那麼重新定義最基本的原則就是懷疑和顛覆。如果在美術的這個問題上,中國是一敗塗地,因為在完成讓傳統價值崩潰之後,它沒有任何新的建設。 如果一個國家到今日仍然在提倡學習雷鋒嘛這個問題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這真是一窮二白,甚麼也沒有。那麼這是很恐怖的,因為每天都有新的生命出現,每天都有年青人渴望著知識,他們每天都會遇到複雜的事情和問題,他們將來會面臨著巨大的競爭,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的知識是受到限制的,他的情感是受到這種壓抑的,他們並不能夠滿足於這麼大的國家的高速發展。那麼在這樣一個前提下,這個社會沒有提供與美術與倫理學有關,或者與哲學有關的任何思考,這個空白就是幾十年,沒有一個國家可以承擔得起這樣一個災難。這是對民族最大的災難,這個災難是沒有人可以承擔得起的,但卻是正在發生的一個現實。所以回到中國的藝術,它就是這麼一個現狀的產品,是嚴格地限制個人的。我們說中國沒有自由──個人自由是這個時代的概念──中國是有自由的;但是在精神的層面,在想像力、在挑戰權威、在挑戰一個已有的、穩固的系統的層面上,是不容許碰觸的,在其他方面你想幹甚麼都可以。所以這是一個非常極性的社會。而能做的事還是很多的,首先我一直是把我個人的行動、思考,或者是生存的基本的這種內容,和我關心的周邊發生的事情,還有社會聯繫在一起,我沒有試圖去分開這些,沒有作這樣一個分離。儘管我現在正處於一個看上去很不盡人意的狀態,但是它的空間還是很大的,它幫助我涉足另外一個領域,這個領域通常人們並不可能接觸,它幫助我了解個人與社會和國家的關係,幫助我去了解一個人要真正得到發展,他的可能性和他的自由度(應在甚麼位置)。我也沒有甚麼怨言在這個問題上,我所遇到的都是該遇到的,我也沒有太多幻想,這個生活就是這樣。可能我們是在中國人幾千年中最好的狀態,因為我們有了互聯網,我們有了這個全球化,我們作為政治上希望拒絕的某些價值已經深入人心,跟我們的現代生活是不可分離的。所以說當我們買一件產品或是享受生活中的一種樂趣的時候,其實這種價值觀已經在裡面,所以說這並不是一個可以被簡單地隔離或者刪去的東西。老實說我的命運與中國的命運很像,會怎樣發展?不只是我的命運說不清楚,中國到底會怎樣發展?也是沒有任何人清楚。 你覺得外國人怎樣看中國當代藝術? 最初是獵奇。因為你畢竟是世界上最大的共產國家,也是幾個古老文明的一支,對嗎?東方獨特的美術倫理道德,這些方面也足以讓西方長期對東方處於一種神秘的、迷惑的或者獵奇的(心態),那麼加上一些投資商人,所以也少有風波的。但整體來說,中國當代藝術作為一個理念或者一個體系是毫無建樹的,像中國的產品一樣,儘管我們說世界上一半的產品都是出自中國,但是談到高端產品,談到今天影響我們生活的一百件或者一千件產品的時候,幾乎沒有一件是由中國來創作、發明和製造的。加工業基本上都屬於我們的,但它也只是全球化下的一個分工吧。 你認為藝術可需為時代負起甚麼責任? 在任何時代,它都承擔著責任。我們可以看到遠古時代的一些壁畫,當人們將獵物帶回家以後,如果沒有狩獵的過程,他們又怎麼會將場面畫在岩石上?那種記憶是抹不去的,對吧?它代表了人類征服自然和理解自我行為的一種最重要的參考物,也是我們對那個時代的想像和記憶。那麼無論是後來的宗教繪畫,甚至是不同革命時期出現的作品,甚至是美國的波普藝術,或者後來的現代主義,所有作品都在不同層面上呈現一個社會的精神和文明的程度,或者是它的困惑,或者是它的掙扎。任何一個我們能稱之為好的藝術,都承擔了某種責任,這種責任都紀錄了人類從一個必然世界走向自由世界。這是馬克思的理論。 你的工作室名叫「FAKE」,你指的是偽裝和假冒還是甚麼? 我的工作室的英文是FAKE,FAKE的意思當然是一個虛假的或者是假冒的。曾有朋友笑話過我們說:你可能是中國唯一提供最正宗產品的公司,但卻管自己叫作FAKE。因為國內很多公司都是生產FAKE產品的。但背後的原因是我們註冊公司的時候,我們取的中文名字「發課」其實是由英文「FXXK」翻譯過來的,而「發課」的漢語拼音就是「FAKE」,所以這是多重意義。但這個名字最終也被工商局接受了,他們覺得這個名字不錯,發財的發,上課的課,但他們顯然不懂英語。 人們認為你的作品具有具體的政治含意和隱喻,你可認同? 要具體的談,我的作品基本上沒有直接的政治含意,因為我不認為一個去調查五千個失去孩子的名字,和他們的生日有甚麼政治的含意(艾未未曾經在2008年底發起收集512汶川地震的遇難學生數據,最後總結出一份共有5,196人的名單,現在名單正掛在艾未未工作室的牆上),我覺得這是對生命的一個最基本的尊重,那麼和它相關的作品,我也不認為是稱為政治性的作品,那麼對嗎?我覺得那是一個藝術家的藝術世界,那涉及到我們對生命的一些堅持和尊重,那同時有些作品涉及到言論的表達權和網絡上的交流,表達和交流本身是藝術家不可迴避的一個問題,所以我沒有那個直接的政治企圖和政治目的。但是作為個人,我有著無限的政治訴求,因為最少包括一個個人對生存的尊嚴最基本的理念,這個理念我們通常稱之為普世價值。那麼每一個人都有責任,尤其是有表達能力的人:藝術家、作家,或者是說媒體,都應該信奉與堅持這個理念,這樣才能夠對他人有意義。我每天都在消費,我每天都有吃有喝有住,沒有一處是我們生產的,那麼我們能生產的就是我們言語的權利,和它的影響力。為那些沒有機會表達的,說出對他們有意義的理念,這是一個無法推卸的責任。 你怎樣看香港這個地方? 香港社會是一個讓我刮目相看的社會,她有著民主的傳統和民主的體制,她是華人社會,她是具有現代性的國際性的一個都市。她有自己的尊嚴,有自己的意志,然後有她表達的能力,她有大量的年青人的自主性,以及她對基本價值的堅持,我覺得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社會。無論是他們過去所做,或者是在我這一次事情以後的表現,都讓我難以置信。在那裡,公民可以給出自己價值的判斷,甚至發出聲音,我認為她仍然是中國可能實現民主的一個非常好的借鏡。(對於香港可有任何期望?)我相信香港的存在不只是一個理念支撐了中國,也有可能是中國轉型為一個法治、民主、公民社會的一個現實案例,同時她也能夠在中國未來的變革或轉型中發揮很大的力量。 (因篇幅關係,訪問內容未能盡錄,原文請參閱《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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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英就英相会见达赖喇嘛起争执

英国首相卡梅伦和副首相克莱格星期一在英国伦敦圣保罗大教堂和西藏精神领袖达赖喇嘛会面,达赖喇嘛在那里接受邓普顿奖和110万英镑奖金。虽然这并不是在首相官邸举行的正式会面,但是仍然遭到中国强烈抗议。 中国外交部副部长宋涛星期二召英国驻华大使,就此事表达严厉抗议。宋涛说,此举严重干预中国内政。外交部发言人洪磊在星期二的例行记者会上说,英国政府此举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英方必须停止纵容和支持分离分子推动西藏独立的企图,英国现在需要采取行动修复中英关系。外交部还在一份声明中说,英国领导人应该全面考虑与达赖喇嘛会面的严重后果。 针对中国的反应,英国星期二表示,卡梅伦首相和副首相可以自由会晤任何他们想见的人士。英国政府的一位女发言人说,英国不希望看到英中关系受到达赖喇嘛来访的影响,但是达赖喇嘛是重要的宗教人物,他积极推动和平,首相经常和这样的人士会面,而且达赖喇嘛到世界各地访问,他几次访问过英国,也曾经跟几位前首相会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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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门母亲之间,只有共同的苦难

2009年3月6日那天,我们这个凄凉的家庭发生了一件令人激奋的事情。傍晚,家中电话响起,我患病的丈夫接听后,脸部一片茫然,哆哆索索地问:“肖杰父亲?!”我一听便把电话接了过来:“啊?你是肖杰的父亲?”“我是啊!”于是,两个没有见过面的人就对起话来,生怕电话断了。 肖杰的父亲正是我们苦苦寻找了将近20年的难友啊!今天他竟主动找到了我们,真是老天相助啊!在我们那份195位死难者名册上,肖杰名列第四。当时我们想,既然很快就知道了肖杰的名字,那寻找到他的家属就不会太难。未曾料到,一年一年过去,直至今年……。 肖杰,又一个在“六四”惨案中遭武装部队杀害的优秀中国青年。他生前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三年级学生。在1989年大屠杀后不久,我就得知我自己所在学校一共有6名大学生、硕士生遇难,其中新闻系两名,这就是陈来顺、肖杰;哲学系一名陆春林,工经系一名吴国锋,国政系一名张向红,还有一名是苏东所的程仁兴。到目前为止,人民大学被枪杀的学生最多。 我本人是从新闻系毕业的。那个系有我的老师、同学和老领导,我料想他们一定能帮助我的。但是,事情竟然出乎我的意料。在上世纪90年代,我托了好多友人,寻找到了人民大学其他几位死者的亲属,却独独找不到肖杰的亲属。这成了我的一块心病。 我曾苦苦请求新闻系与我相熟的同乡姐妹帮助我。不久,她找到我,悄悄对我说:“你不要再去查了,这个学生情况特殊,他的档案材料学校都封存了。”我问:“为什么?难道系里也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吗?”经我再三追问,她才吞吞吐吐告诉我一些情况:肖杰家住成都,父母就此一子(现在得知还有一妹)。学潮期间,他表现相当激烈,曾参加过胡耀邦逝世后在人民大会堂前的长跪和后来的绝食活动。“六四”一开枪,系里为了保护他,动员他赶快离开北京回成都去躲一躲。那知6月5日下午两点左右去火车站的路上经南池子南口,过马路时,戒严部队令其站住,未听从,子弹从后背穿过前胸,当即死亡。下午四时许公安部据从遗体发现的学生证通报学校领回尸体。……这段情况,就是我在死难者名册里所写的。 几年过去,我仍没有死心。该系有一位副系主任,他的夫人与我关系不错。我知道他们夫妇俩对当年的学潮持同情态度,好几次都想找找他们。有一次,我们在校园里相遇,我就悄悄托她找肖杰在成都的家庭地址。她当时没有拒绝我,但也没有爽快地答应。过了一段时间,也就没有下文了,我知道,这是让她为难了。 2000年早春,我与我丈夫顶着几个省市国安“便衣”的跟踪,去四川去看望成都的难友吴定富。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这一面见得真不容易,“便衣”们紧跟不放。我们曾托成都的一些老朋友打听过肖杰家的地址,但是找不到任何一点的线索。这本来就是漫无边际的事,但总期待着天下事有时会碰巧。我们的心里,常常挂着肖杰的父母。 快20年了,自从1991年我接受境外媒体采访以来,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地在采访中,说到许多遇难者及其家属的情况,唯独没有肖杰的情况。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想念起这位小系友。他长得怎样?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啊?每次念及,心里总会涌起一股愧疚之情。 因此,接到肖杰父亲肖宗友的电话,我当时激动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我首先要问清楚并记下来他们夫妇的姓名、地址、电话、邮编,以后好经常联系。当然,我们也很想知道他们是怎样得到我们的电话号码的?……一连串的问题,双方虽从未见面,但从电话中就可体察到那份相知、相遇之情,——这是任凭何种力量都阻隔不了的。 这里,我要感谢大洋彼岸的苏晓康先生,正是他的鼎力相助,我才得以在香港开放杂志出版了我的第三本书——《寻访六四受难者》。经我询问才得知,肖杰父亲的老同学去香港偶然购得此书,书上公布的遇难者名单第四位便是肖杰的名字。此人从香港回来送书给肖宗友阅读,以慰其丧子之痛。老肖是有心人,多方打听才知道我的电话。我们两家难属父母从遥远的20年一下子拉到了近在咫尺。这是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啊!。我从电话的另一端能感受到这位四川老汉的激动心情。 第一次通话,肖家急于想告诉我,肖杰早在天安门绝食期间就被有关部门盯上了。他虽躲过“六四”了大屠杀,但第二天还是不放过他。他是在第二天回四川途中在南池子南口遭黑枪打死的。当时没有气绝,现场有一百多位勇敢的北京市民把肖杰送往马路对面东长安街公安部内公安医院去抢救。但是没有活过来。 肖杰倒下了。他的父母从四川来到北京匆匆处理完后事带回了亡儿的骨灰。他们家远在成都,但当地有关部门仍不放过他们,在肖杰遇难后的数年内,还常常“光顾”他们家,以致他们被迫数次搬迁。 我们两家取得联系后,我便给他寄去了今年“天安门母亲”致两会的公开信,并介绍了我们这个母亲群体的活动情况,并征求了他们的意见。很快我就得到他们的回信:他们夫妇俩今后将与“天安门母亲”群体站在一起,今后在每一封公开信上签上自己的名字。从来信看,肖杰的父亲有一定的书写能力,我就邀他为我们“天安门母亲”网站写稿。当时我们正为网站辟一个专栏,题名为“六四难属二十年的心路历程”。老肖痛快地答应了我。他还告诉我,他要整理肖杰的遗物,回忆他短暂的一生。 我能理解他撰写此类文字的那份撕心裂肺的痛。但是,这样做了,也许能让他的悲情释放一下。为了让肖氏父母更好地排遣孤独之情,我还特意向他们夫妇和同住在成都的吴国锋父母分别寄去了信,介绍了彼此的情况以及联系方式。 没有过几天,我又接到老肖的电话,他兴奋地告诉我,他们夫妇俩那天一早就去了老吴家。两家互诉衷肠,整整谈了一天,傍晚才依依不舍地回到家里。他们两家还相约,父母年纪都老了,如果他们离世还讨不回公道,那就由彼此的女儿来继承父母的遗愿。我在电话里听到这些话,不胜唏嘘,心有同感。老肖还告诉我,他的文章已经写好寄出了,委托我在发表前为其润色。 从四川成都寄往北京的信件至少也要三、五天,当我们接到老肖的信件时,却发现维权网上已经发表了老肖已经寄出但我还没有收到的那篇他本人撰写的文章,以及当地民间维权人士对老肖一家的访问记。其他还有一些有关的照片。 好在,我们与肖氏父母的联系还刚刚开始,来日方长。 “天安门母亲”之间,只有共同的苦难,没有共同的欢乐;只有心灵相通,没有间隔阻碍。 丁子霖 ,《天安门母亲网站》首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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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文库】“闭上眼睛,鬼怪并不会因此遁去”(外二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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