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彦

爱思想 | 王友琴:文革历史写作的主要分歧

王友琴:文革历史写作的主要分歧 进入专题 : 文革 历史写作    ● 王友琴 ( 进入专栏 )        引言:被封锁的纪念网站          2000年10月,笔者做了“中国文革受难者网上纪念园”网站(www.chinese-memorial.org),记录文革期间受迫害致死的人的名字。通过多年研究并采访上千名亲历文革者,笔者写出了数百个文革受难者的故事并把它们放在网页上。受难者的名字以拼音为序,点击名字就可以看到他们的个人信息,如年龄、职业、死亡地点和日期,以及受到怎样的迫害而死亡或经过怎样的拷打和侮辱后“自杀”身亡的细节。     在中国,即使那时使用电脑互联网的条件远不如今天,也有许多读者访问了笔者的网站。很快笔者就每星期都会收到一些电子信件。大多数读者称赞这项工作意义重大,有的还主动提供帮助。然而,2002年3月,网站运行17个月后,北京当局封锁了它,在中国境内的读者再也不能浏览它了。     为什么要封锁这样一个仅仅包含受难者的名字和生平的纪念网站?中国领导人早在1979年就宣布了为所有这些文革受难者平反,现在当局从这一网站的信息中发现了什么危害性?文革历史写作由于缺乏关于受难者的记录而遭到了多少歪曲?在笔者应邀开始写这篇关于文革的“官方历史和平行历史”的文章之前,这些由网站被封锁而引发的问题已经在笔者脑子里盘旋多年。     本文的主要论点是:记载受难者是写作文革历史的关键问题;是否写入受难者,表现了被准许出版的“官方历史”和不能通过官方审查因而也就不能在中国出版的“平行历史”之间的主要分歧。迄今为止,还没有学术论文来分析文革历史写作中叉开的这两支的区别何在。由于控制着互联网和媒体的当局已经表现出其“敏感”并诉诸于压制受难者的声音,对此问题进行比较研究就更为必要。笔者将从事实、解释和方法三个方面来讨论文革历史中的受难者。20多年来笔者所收集的文献和所作的调查访谈,以及过去几十年来关于文革的历史记载如何形成的实际情况,是本文讨论的基础。           事实:遗弃还是记载受难者     找出普通受难者的姓名          大量的人在文革中死于迫害。他们大多数死在自己的工作单位,而不是死在遥远的集中营里。他们在“斗争会”上受到攻击,在毛泽东主张的“群众专政”下被害死1。在文革中杀戮从来不是秘密,而是恐吓公众并使之屈服的手段。事实上,遍布各处的无情镇压是文革中几乎没有人能公开抗拒文革的主要原因之一。     毛泽东死亡两年后,中国领导人开始逐渐给文革受难者平反,并付给每个受难者家庭420元钱(约相当于那个时候一般人年工资收入的一半)。然而,新领导人没有公布受难者的名单,也不准普通研究者查阅统计数字和档案资料,尽管实际上每个单位的“政工部门”都按照规定给他们的每个工作人员保存着档案资料。此外,权力当局严格控制官方出版社(在中国不存在非官方出版社),禁止出版关于文革的书或文章。例如,北京《东方》杂志为文革30周年在1996年5月号上汇编了一组有关文章。然而,这期杂志刚完成装订,命令就下来了,编辑部被要求销毁已经印好的刊物,去掉这组文章,重新编印这一期。虽然编辑们执行了命令,但是此后不久这个杂志仍然被永久性地关闭了。有关文革的调查和出版,虽然不是全然无可能,却极其困难。许多作者明白这点以后就放弃了这个题目。     2002年纪念网站在中国大陆被查封以后,笔者继续发展这个网站,并增加了更多内容。2004年,笔者在香港出版了一本中文书,570页,书名是《文革受难者: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访谈实录》2,在这本书里,笔者写出了659名受难者的悲惨故事,写出了他们在何时何地如何死亡的细节。这些受难者包括教师、作家、医生、农民、工人、低级和高级干部,以及上岁数的家庭妇女。这是第一本使用了第一手的调查访谈材料写成的关于文革受难者的专书。在为这本书作的序3中,罗德里克o麦克法夸尔教授写道:     在这本书里,王教授迈出了非常重要的一步,朝着使中国人正视其近期历史的方向。经过她的长期刻苦的努力,无疑还遇到过大量的挫折和阻碍,她揭开了蒙在暴力上的面纱,特别是在她界定为文革中最残忍的两个时期中的暴力。这两个时期是红卫兵运动兴起的1966年夏天,以及由“革命委员会”进行“清理阶级队伍运动”的1968年冬天。在书中,她一个接一个地详细描述了数百名受难者的命运,希望以此种方式确保他们将不会被遗忘。     笔者的书记下名字的659名受难者中,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都死于文革的这两个主要运动中。这两个主要运动由无数残酷的迫害组成,这些全国性的迫害行动都是在毛泽东明确而详细的指示下进行的。     除了按字母顺序排列的姓名索引,笔者的书还提供了受难者死亡地点的索引。尽管笔者查明的受难者名字只有数百个,但这些已经掌握的资料表明了受难者在总人口中的比例有多么高。例如,在总共有116个工作人员的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有10名教职员工死于迫害,还有一个校外人员在校园里被毒打致死4。在北京第三女子中学,校长和4名教师被迫害而死,两个校外居民在校园里被打死,还有7名教职员工的配偶受迫害致死5。在四川省井研县农村的马踏乡中学,总共30个教职员工中有两名教师受迫害致死6。在北京大学,63名受难者受迫害致死7。清华大学受难者的数字是58人8。此外,笔者的调查发现暴力迫害发生在每个调查所及的工作单位,没有一个例外9。一个研究者能够查明的受难者人数是有限的。然而,如果把笔者发现的受难者的比例用于当时整个中国的劳动人口,受难者的总数将以数百万计。     对笔者书中记录的大多数受难者,无论在文革期间还是文革之后,官方媒体都从来没有作过报道。1999年,为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50周年在香港出版的一本书列出了一份文革受难者的名单。这个名单是从中国1978年至1999年出版的书籍和论文中得出的10。虽然对文革结束后的23年中的出版物作了相当全面的搜索,这份名单却仅仅收录了69个受难者的姓名,他们都是高级干部或社会名人。这个数字仅稍稍高于笔者写出的北京大学的受难者人数。     在文革期间,中国报纸和杂志每天用大字标题来报道文革的驱动力量如“红卫兵”和“革命造反派”在全国的活动,但对暴力和杀戮却一字不提。那时中国当局出版的报纸、杂志和纪录片中全是这样的画面:百万名戴着红卫兵袖章的青少年游行通过天安门广场,毛泽东与红卫兵领袖在天安门城楼上握手,背景则是红墙、红旗、红色标语和毛泽东的小红书。欢呼雀跃的年轻红卫兵成为广泛宣播的革命的标志性形象。媒体没有报道革命的血腥的一面:大批被划入“阶级敌人”类别的教师和居民,以及许多出身于所谓“黑五类”家庭的学生,遭到红卫兵学生的殴打,伤害,甚至被殴打致死11。文革期间另一个不被报道的死亡是国家主席刘少奇之死。他经历了三年监禁和折磨之后,在1969年去世,但他的死亡消息直到1980年才向中国人民公布,那年中共新领导人决定为他平反。     暴力不但在发生的时候没有被报道,在因毛泽东死亡而文革结束以及新统治建立之后也仍如此。在1978年至1979年,在毛泽东的死亡导致党的内部圈子结束并否定文革之后,中国媒体才谨慎地开始提到一些级别很高的或者很有名的受难者,作为一种为他们恢复名誉的方式。但是这些文章很少写到受难者受到了什么样的迫害以及他们是如何被杀害的。受难者只是被简单地描述为“好同志”,“忠于党”,被“林彪集团”、“四人帮”迫害而死。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只有级别在副部级或以上的受难者才可以刊登在国家级的报纸上。           有偏向有选择的官方历史          中国的新权力当局否定文革以后,三本文革通史专书分别在1986年、1988年和1993年由官方出版。这三本书都把文革作为一个负面事件来加以描述,但是对于普通人遭受的残酷迫害,三本书都没有提供相关细节。     《文化大革命十年史》(高皋、严家其著)12是第一本关于文革的全面历史的书。事实上,这本书不能被视为“出版”了的。1986年10月,在这本书被送到书店出售之前,原北京工业大学的红卫兵头头谭力夫就投诉到中共总书记胡耀邦那里,导致胡耀邦要求制止这本书的传播以“保持安定团结”。据说,那时候出版社已经印刷了60万本,面临巨大的财产损失。(后来允许这本书在指定的政府机关“内部”出售,但一直不能公开发行出售。)3个月后,1987年1月7日,胡耀邦辞职,正像1964年发生的赫鲁晓夫在批准出版亚历山大o索尔仁尼琴关于集中营的著作两年以后被迫辞职的事情一样。作者高皋和严家其是一对夫妇,严家其那时候是中国社会科学院政治研究所的所长。1989年天安门事件后他们逃离中国。2007年春天,一名年轻读者来信告诉笔者,他刚刚在中国以10元价格买了这本书的装订质量很差的盗版本。     在三本文革通史书中,高皋、严家其的书是唯一提到了普通人受难者的姓名的。这本书在“崛起的红卫兵运动”一章中提到了退休老校工徐霈田和中学生王光华这两个名字13。徐和王都是在北京第六中学红卫兵设在该校音乐教室的监狱里被打死的。北京第六中学与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中南海仅隔一条马路,距离天安门广场也只有几百米远。徐霈田被不实地指控为1949年前是人力车铺业主。王光华的家人在1949年前拥有小生意,所以不准他加入红卫兵,但他不服从红卫兵的命令,参加了到外省的“革命大串联”。事实上,还有第三人也在这座校园监狱中被杀害,他叫何汉成14,一个老人,在学校附近拥有几处出租的房屋。因为何汉成算是一个“资本家”,所以这本书中没有提到何汉成的死亡。     第二本书是《大动乱的年代》15,王年一著,自1988年出版后一直可以在国营书店看到。此书多次重印,并在2005年发行了新修订版。这本书没有提到任何死于1966年夏天北京红卫兵暴力的教育工作者,具体写到的只是“北京中、小学的若干教师被剃了阴阳头”16。后来笔者写了一篇文章,指出了王年一书中这一表述的严重疏漏,并举出了11名被红卫兵打死的教育工作者的名字作为证据17。在2001年发表的内容有所增补的这篇文章的英文新版本中18,笔者列出了30名被红卫兵打死的教育工作者的名字,以及一些遭到折磨和凌辱后自杀的人的名字。     王年一没有对笔者的批评作出回应,在他2005年的新版中也未对笔者指出的失实描写作出改动。他在书中用了两页为1966年8月北京的红卫兵暴力事件辩护,而对受难者的描述只有一句话:“据统计,在1966年8、9月北京市打死1000多人。”19这个句子在文法上不通。动词“打”没有主语。这是在有意避免提及打死人的凶手。事实上,关于红卫兵在北京造成的死亡,官方正式公布的数字是1772,出现在关于文革的第三本正式出版的书上,作者金春明。     另外,王年一把1772这个数字轻描淡写地缩减为“1000多人”,而不是人们通常会说的“1700多人”。他和金春明都来自中国最权威的机构–中共中央党校(金春明)和国防大学(王年一),并有从党内文件中接触数据的机会,但是提到这个数字的时候都只是简单的一句,没有作进一步评论。他们都没有问:谁被打死了?谁打死了他们?只写一句话,好像1772人在北京被打死是无需加以说明的小事一桩。     金春明的书《“文化大革命”史稿》20像前两本书一样,主要是描述文革期间中国媒体已报道的事件,但是对那些事件作了与以前不同的结论。比如,文革中被打成“党内头号走资派”的刘少奇案在金的书中被写成“最大冤案”。作者将刘少奇的死归结为毛泽东相信了刘是“叛徒”的假证言,仿佛毛泽东是个天真的孩子21。书中没有提到“清理阶级队伍”这一毛泽东发动的“运动”,一半以上的文革受难者死于这个使无数人的身体和精神饱受虐待的运动。王年一在其648页长的书中只用了两页的篇幅写这个“运动”,但没有提到任何一个受难者的名字。     1999年,上下两册长达1555页的《文革档案》作为《共和国辉煌50年》总题目下的第三卷书出版22。这本书由一组作者集体写成,篇幅有上面写到的各本文革通史书的三倍长。它没有提到1966年夏天北京红卫兵打死过普通人,更没有引用“1772”这个上文讨论过的被红卫兵打死的北京人的数字。自1980年代后期始,各县各省出版了一大批新的地方志,许多大学和中小学校也编撰了学校的历史。他们是怎样处理文革十年的呢?     1999年出版的北京市《西城区志》23只列出该区4名死亡的中学校长的姓名,没有提到是红卫兵学生杀害了他们。作为对比,发表于1991年的《“文化大革命”时期北京普教状况》24一文说:“仅西城区教育系统的干部、教师、职工在十几天(指1966年8月18日后)中,就有近百人被迫害致死,伤残者不可计数。”从1991年到2000年,这些杀戮数字变得完全不被提及了。事实上,在1966年8月9月,在北京西城区,除了教育工作者,红卫兵还打死了三百多名居民。     教育工作者是最大的文革受难者群体之一,但即使是学校的校史,也往往不记录受难者的名字和数字。例如,北京大学有39名教师文革期间死于迫害,但两卷本的《北京大学纪事(1898-1997)》25只记录了一些正教授的死亡,却没有提到任何副教授或讲师死亡者的姓名。在厚厚两大册的《清华大学志》26中,只有部分受难者的数字,只列出了两个受难者的名字27。唐少杰教授的文章《文革期间清华大学的非正常死亡》和笔者的文章《63名受难者和北京大学文革》提供了完整的受难者名单,也描述了他们在中国的两个最负盛名的大学里怎样悲惨地死亡。然而,这两篇文章都不能在中国大陆出版,只得发表在香港的杂志上28。1986年,北京市教育学院印出了(非正式出版)一系列中学历史小册子29,其中简单地提到了发生在这些学校的暴力和死亡。可是当2000年笔者打电话给北京陈经伦中学(未包括在1986年印出的校史小册子中)“校史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请求提供一名1966年8月下旬在该校校园中被红卫兵打死的女教师的姓名的时候,她大声回答“这一段时期我们是跳过去的”,拒绝帮助30。可以“跳过”这一段历史时期,被这位校史编撰者看作理直气壮不容置疑的事情。     潘光旦是笔者的书中659名受难者之一。他早年留学美国,1949年前在中国是著名的人类学教授。他在1951年写的所谓“自我批评”中侮辱了他的父母、老师和同学;他在1957年被划为“阶级敌人”之一类的“右派分子”。文革开始后,1966年和1967年他被强迫在校园中做繁重的体力劳动,当时称为“劳动改造”,尽管他年轻时失去了一条腿,是个有严重身体残疾的人。1967年他去世前不久,告诉一位朋友,1949年后他的生活可以用四个以S开头的英文词“投降”、“屈服”、“活命”和“灭亡”来概括31。     事实上,潘教授的遭遇在那些有类似教育背景和教授头衔的人中很典型。然而,在1991年版中国大百科全书中关于“潘光旦”的词条是这样写的:     潘光旦:1899~1967     1899年8月13日生于江苏宝山罗店镇。1913~1922年在北京清华留美预备班学习。1922~1926年留学美国,先在约汉普夏州哈诺浮镇达茂大学学生物学,获博士学位,后在哥伦比亚大学学动物学,古生物学,遗传学,获硕士学位。1926年回国,在上海任大厦大学教授,复旦大学教授,光华大学教授。1934年起,任清华大学教授,教务长,社会学系主任,西南联大社会学系主任,教授。1952年~1967年在中央民族学院工作,任研究部第三室主任。曾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二、三、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1967年6月10日在北京逝世。32     从上面的词条中,看不出潘光旦教授的一生与那些一辈子生活在世界别处的教授们有什么不同。这段文字中也没有什么是假的,但回避了两个重要事实:潘于在1957年被划为“右派分子”,他在文革期间死于迫害。从百科全书中的“潘光旦”词条看,似乎“反右派”运动,文革,以及所有其他的迫害人的运动从未发生过。以这种写法写成的人物词条很常见,但它们真实吗?这种仅仅选择部分事实加以报道的手法,已经成为文革十年的官方历史的主要特征。     在官方历史中普通受难者的姓名和悲惨遭遇都不准出现的情况下,住在中国的人告诉笔者,他们对笔者的受难者纪念网站被封锁了五年多根本不感到惊讶。尽管纪念网站上的受难者们都得到过一纸“平反书”,但是他们的名字和故事仍是出版物和互联网上的禁忌。           解释:犯罪还是犯错          不可避免的是,任何历史写作不仅与事实有关,还与对这些事实的解释有关。对于文革这样的近期历史事件更是如此。对历史学者来说,事实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优先,而解释应当从事实中得出。但是我们可以看出,在文革的官方历史中,中国权力当局对文革的解释决定了对史实的选取。在《文革受难者》序中,罗德里克o麦克法夸尔教授指出:     在文革这一案例中,中国共产党在1981年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煞费苦心地对其历史作了基于现实需要的表述。《决议》批评了毛泽东,说文革是由“领导者错误发动”的,但是把“四人帮”和林彪的所作所为描写成“完全是另外一种性质”,说他们“利用毛泽东同志的错误,背着他进行了大量祸国殃民的罪恶活动”,煽动人民“打倒一切,全面内战”。     从1978年开始,邓小平和胡耀邦开始为数以百万计的文革受难者,甚至更早的政治运动如“反右运动”(1957年)和“镇压反革命运动”(1950~1952年)的一些受难者平反。他们还为活下来的人撤销了各种指控,释放了那些被以“反革命”罪名监禁的人们。这是毛泽东死亡后发生的最重要的变化。无数受难者家属感激这些新政策,很多人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假使毛泽东不在1976年死去,这些平反是不可能发生的。然而,邓小平和胡耀邦只把他们的举措叫作“平反冤假错案”,新政府把罪责归给林彪和“四人帮”,而不是毛泽东。他们坚持,毛泽东犯的只是“错误”,林彪和“四人帮”犯的才是“罪”。官方历史选取了那些能支持1981年《决议》的事实,而避免写入《决议》解释不了的事实。     所谓“四人帮”包括毛泽东的妻子江青和其他三个人,他们在文革中从较低地位高升到中央领导圈中。江青在1930年代成为毛泽东的妻子之前曾是上海的一个演员,并且以前结过婚。由于担心这段历史会威胁自己在党内的升腾,她下令销毁有关她的这一时期的文献并迫害监禁了那时候和她一起工作的同事。她对电影导演和演员的迫害在1981年对她的审判中被详细询问,并在后来在官方媒体上刊出。高皋、严家其的书用12页报道了这些故事33。     1966年7月26日,江青在北京大学对一万多人发表讲话,赞美那年6月18日发生在北京大学校园中的对所谓“阶级敌人”的暴力行动。她的讲话鼓励了暴力迅速蔓延发展。8月5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副校长卞仲耘被殴打致死,成为北京红卫兵运动的第一个受难者。     江青多次会见中学红卫兵的领导人,并且称他们为“小太阳”。8月18日,100万红卫兵在天安门广场集会,卞仲耘那所学校的红卫兵负责人宋彬彬给毛泽东戴上了红卫兵袖章。毛泽东评论她的名字“彬彬”时说,“要武嘛!”这次集会后,杀戮立即升级。在两个星期的时间里,北京有数千名教师和居民死于红卫兵暴行。那些被指控为“阶级敌人”的人的家被红卫兵查抄。十万居民被驱逐出北京,约占北京人口的百分之二34。这期间在各省也发生了相似的血腥事件。     中国具有尊师的悠久历史,过去从来没有发生过学生大规模杀害教师的事件。杀害北京数千名教师和居民显然是严重的犯罪,绝对不比迫害那些了解江青1930年代历史的导演和演员的罪行为轻。但是无论在审判江青时,还是在已发表的文革历史中,1966年8月的红卫兵杀戮都没有作为主要罪行被追究或记载。在笔者1988年首次发表文章披露卞仲耘之死之前,没有任何出版物提到这位中学校长被红卫兵打死。这不仅仅是因为她并非高级领导干部,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她代表了一个数量庞大的由更严重的犯罪行为造成的受难者群体。江青迫害那些知道她1930年代历史的演员还可以被归结为她个人的动机,但对大批教师和居民被杀害却不能这样解释。大批杀害教师和居民,只能归因于毛泽东的领导。其血腥性质使其可作为“群体灭绝罪”的罪证。然而,这也就正是为什么在审判“四人帮”和编写历史书时这些标志性的血腥图景被删除的主要原因。     把文革灾难归罪于林彪和“四人帮”企图篡夺党的最高权力,这样解释文革太缺乏说服力,不足以说明发生文革的起源,尤其不能解释对千千万万普通人民的残酷迫害。1980年代初,马克思主义理论家王若水(1926~2002年)推出“异化”新理论解释文革发生的原因。按他的理论,这一悲剧是由于社会主义偏离了人道主义,也就是“异化”了(而不是社会主义本身造成的)。此外,他认为人道主义是马克思主义的重要组成部分(在毛泽东时代人道主义被称为“资产阶级人道主义”),他主张从人道主义立场批判文革。     王若水努力面对并解释文革中发生的残酷的迫害,他反对仅仅把迫害归罪于林彪和“四人帮”,但同时他努力不损坏社会主义和马克思主义的名誉。中共高层领导人不赞成王若水的理论,在1983年的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和“精神污染”运动中,他被撤去《人民日报》副总编辑的职务。事实上,当党中央下达指令性文件要人们开会批判“异化”论时35,即使在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中,也很少有人弄得懂王若水的连篇术语和晦涩措辞。官方打击这一理论的后果是抹去公众对受难者和反人类暴行的记忆,以至于不再需要有理论来解释它们了36。在现实中,有了暴君就有受难者。在历史写作过程中是反过来的。当受难者得到记载的时候,杀害他们的作恶者自然就成暴君了。没有了大量的受难者,中国共产党1981年的《决议》就可以把文革解释成是毛泽东的错误而不是罪恶了。     一方面那些官方历史的作者选择与党的解释吻合的事实,然后,这些选择而来的事实又为新的解释提供了基础。举例来说,1966年8月30日,在红卫兵杀戮的高峰时期,周恩来总理用铅笔写了张字条,列出了13名“统战对象”的名字,其中包括时任中华人民共和国副主席的孙中山遗孀宋庆龄在内。周恩来要求对这13人的家庭和住宅施行保护,红卫兵不得冲击。文革后,在正式出版物中,周恩来的字条成为他在文革期间努力制止文革暴行的明显的有力证据37,但这样的解释是需要从历史中删除大量教师和居民受难者才能得出的。事实是,当周恩来写这一字条的时候,每天仅在北京就有数百普通市民被红卫兵打死。写这张只保护13个高层人物的纸条,实际上也是对大规模屠杀的默许38。     据有机会查阅“内部文件”的人说,当时中央每天通过数个情报收集部门得到被打死的人的数字的报告。显然,假如公布这些内部数字,周恩来的正面形象就很难维持,而那是文革后中共极力维护的形象。周恩来的这种正面形象有助于把文革描述为“使党,国家和人民遭到建国以来最严重的挫折和损失”(见1981年《决议》)。好像文革的首要受害者是党,而不是人民。     文革积极分子写的书也不提受难者。2004年,两本由徐景贤和聂元梓写的文革回忆录在香港出版39。徐和聂在文革期间都很有名,并据有很高很有势力的职位。徐任上海市革命委员会的第三号人物(在他上面的那两个人都是“四人帮”成员)10年,文革后被判处18年徒刑。聂是北京大学文革委员会主任。据“内部统计”,在上海文革中有11150人被迫害致死,但徐景贤在他433页的书中竟没有提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的名字。同样,在书中聂元梓抱怨她被判17年徒刑,但没有对北京大学的大批文革受难者(多达63人)表示道歉。徐和聂都足够聪明。他们知道,只要人们听说了受难者就会问谁是害人者,所以他们干脆不提受难者,对此否认。中国当局没有批准出版这两本书,但在如何处理受难者名字的方面与这二人并无两样。     政府对有关受难者的事实的查禁实际上助长了对文革犯罪的否认。聂元梓的书出版后,她恢复了曾经享受而因被判刑而取消的干部医疗待遇。当她出现在北京大学附属第三医院的“高干门诊”时,老医生们很惊讶,而年轻人则不知道她是谁。2007年9月9日,在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原师大女附中)为90周年校庆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集会上,红卫兵的标志性人物宋彬彬被授予“知名校友”荣誉称号。1966年8月18日她为毛泽东戴红卫兵袖章的著名照片在校园里展览,还印在校庆纪念册上。在拍成这张照片的13天前副校长卞仲耘被该校红卫兵打死,随后数千北京居民被红卫兵打死,这些事件则完全不被提起。     倾向于支持文革的西方学者同样表现得不愿意承认或面对文革暴力事件和巨大的受难者数字,尽管这些事件和数字已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中文和其他语言如英文、日文的报道。2005年法国教授阿兰o巴迪欧发表了篇幅长达32页的《文化大革命:最后的革命》40一文,使用诸如“伟大的经验交流”、“与修正主义的斗争”这样的语汇称赞文革。文章叙述了文革全过程,提到了毛泽东、周恩来这样的人的名字,甚至提到了1966至1968年间的一名学生造反派头头蒯大富,惟独没有提到受难者。很难判断阿兰o巴迪欧教授是假装对受难者存在的事实一无所知,还是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被杀害。他甚至不想费心为红卫兵暴力认真辩护,只简单解释了一句:“使得某些革命组织的野蛮性更加严重的(原因)是,在青年行动的规模上,从未有过这样的为政治肯定和创新的全球政治空间。”     在法庭上作证,证人要先宣誓:我将讲出真相,讲出全部真相,只讲真相。“讲出全部真相”和“只讲真相”也应该是以写出真相为基本使命的历史写作的两条原则。假使没有关于毒气室和安妮o弗兰克那样的受难者的报道,希特勒和第三帝国可以被描述成只是好战而已,而好战在欧洲历史上并不是绝无仅有的特殊情况。假使没有关于古拉格群岛的报道,斯大林的政权就可能被看作与俄国历史上的典型的沙皇统治差不多。回顾过去30年里发表的官方文革历史,我们可以看到,虽然上述两个原则都很重要,但“讲出全部真相”比“只讲真相”有更加重要的意义。当受难者们被遮蔽,文革的大图景就被扭曲了,文革的起源和性质就被错误解释了。           方法:进行调查还是局限于二手资料          相对文革官方历史而言的“平行历史”30年来不能发展,主要原因是北京当局不断发布禁令和采取措施,以防止出版物偏离党确立的轨道。但本文不讨论政府在历史写作中的作用,而只是聚焦于历史写作本身。笔者想指出的是,上述三本文革通史书都忽略了受难者问题,除了因为官方的控制和检查制度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作者们主要依靠了已经印刷出来的材料而没有去亲自调查。比如,作者之一高皋在她的书的序言里明确说,该书材料来源为三种:文革时期的政府报刊,文革中红卫兵等“革命组织”的印刷品,以及文革后的出版物41。     如前所述,文革期间的出版物经过非常严格的审查并且没有报道受难者的故事。文革后媒体只报道了有名的和级别很高的受难者,因为当局不想完全披露文革期间犯下的罪恶。中国媒体公开声称自己是“党的宣传工具”。历史写作若纯以这类材料为来源,不可能有望达到学术标准。     最近,新技术使中国的非官方历史学者有可能让他们的声音被人听到。他们把他们的文章贴到互联网上,送到成千上万的读者那里;他们使用数码相机制作电影,几年以前这是中国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做的事。这种非主流的声音目前还很微弱,但正在渐渐强大,并逐步创立起非官方的历史,即“真实的历史”。中国两千五百年的历史写作以写在竹简上的文字开始。我们有理由希望,在电脑时代人们可以在近期历史研究上取得更多成就。     在此背景下,由胡杰(1958~,目前住在南京)拍摄的两部纪录片《寻找林昭的灵魂》和《我虽死去》成为了值得关注的优秀作品。这两部影片仅靠胡杰的妻子江芬芬的工资支持而拍摄。虽然在中国的电影院里还不能放映这样的片子,但制成的光碟几年来已经在普通人中流传。影片《我虽死去》自2007年4月起挂贴在YouTube网站上。影片表现的不仅是历史,而且还有电影制作者找回历史真相的努力。这就是为什么两部风格简单朴素的影片能深深感动那么多观众的原因。     为拍摄影片《寻找林昭的灵魂》(2004年),胡杰去了好几个省,采访了许多1950年到1968年之间与林昭(1932~1968年)相识的人,听他们讲述了林昭这个年轻的理想主义女性的故事。林昭从1950年代初期追随共产党,直到1957年因同情那些被打成右派的同学而自己也被打成了右派。由于写抨击政治的诗,她在1960年代初被判处20年徒刑。由于在上海的狱中她仍然写日记和诗批判毛泽东,1968年4月29日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事实上,上文提到的徐景贤应是签署死刑判决的人之一)。死刑执行后,警察到她的母亲家索要打死她的子弹的费用。在影片中胡杰不仅让观众看见了采访的情景,还展示了许多原始文件,其中包括法庭审判记录和林昭的手稿。     1979年,《人民日报》报道了女共产党员张志新(1930~1975年)案件42,她在文革期间由于“反革命言论”被处决。然而,《人民日报》强调,她的被害是因为她反对林彪和“四人帮”,而且她是被她所在的省份中“四人帮”的代理人判决的。《人民日报》避而不谈张志新曾经批评毛泽东。当局根据否定文革而不否定毛泽东的需要塑造了张志新的烈士形象,尽管事实是文革及“四人帮”的罪行都与毛泽东分不开。与官方关于张志新报道形成对比,胡杰的影片追求“讲出全部真相”,表现出受难女英雄的现实主义形象。     《我虽死去》(2006)报道了上文提到的中学副校长卞仲耘之死。1966年8月5日她被红卫兵学生残害致死。在电影里,人们能看见血迹斑斑的衣服和被打得扭曲了的手表,那个手表停在她死亡的时刻。40多年来卞仲耘的丈夫王晶一直保存着这些证据,他终于在胡杰的影片中把它们公开示人,实证了文革和红卫兵的暴行。王晶??也曾向纪录片《八九点钟的太阳》(2004年,Long Bow公司)的制作者–美国电影制片人卡玛o韩丁提供过上述照片,但是她没有采用,把这些照片退还给了王晶。看了韩丁的纪录片,人们可以清楚地知道她不采用照片的理由:这些可以作为证据的照片不可能使红卫兵保持她影片标题所说的“八九点钟的太阳”的正面形象。韩丁的纪录片没有提到红卫兵杀害了人。五所中学的前红卫兵出现在这个电影里,其中没有一人为1966年他们学校的红卫兵做过的事情道歉。而早在2000年,笔者已经把这五所中学红卫兵害死的八名受难者记录在互联网43。     电影《八九点钟的太阳》用四种语言发行,并在美国、英国、德国和法国的电视台播出。《我虽死去》只有带志愿人员免费翻译的英文字幕的中文版,而且在中国的人不能在YouTube上看到这部影片。尽管没有任何财务支持,胡杰还是坚持完成了这部不能在自己的国家自由播放的影片。虽然如此,他孤独的声音还是得到了他的同胞的承认和赞扬。在一定程度上,胡杰的状况就是其他致力于文革非官方历史写作的作者们的写照。     作为结束语,中国的两版一百元钞票的故事值得一提。第一版百元钞票在1980年发行,那时共产党刚给刘少奇恢复名誉,他的头像与毛泽东、周恩来、朱德的头像并排印在新钞票上。钞票上的四个人头紧紧排列,不会透露出一点点浸透鲜血的文革历史或刘少奇被折磨了三年后死去的事实。将近20年后,第二版的一百元钞票在1999年开始发行并流通至今。新版票面上不再印刷四个人头而只有毛泽东一个了。年轻一代已经不知道刘少奇是谁,也不知道在文革中发生了什么,于是刘少奇和其他那一时期的“二等角色”都从钞票上被删除了。中国有句老话,“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难道这是真正的文革历史以及文革受难者的不可避免的命运?笔者希望百元钞票的故事不会成为文革历史写作的一个象征。          (相关简介:王友琴,历史学者、芝加哥大学中文课程主管。本文发表于法国刊物《中国透视》的“官方历史和平行历史”专号,2007年第4期。原文用英文写成,《中国透视》从英文翻译成法文,同时以法文和英文发表。中文本由作者从英文译出。)          注释     1 毛泽东,1967年7月9日。这是毛泽东强调多年的想法。     2 《文革受难者:关于迫害、监禁与杀戮的访谈实录》,香港,开放出版社,2004年。     3 原为英文。     4 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二十一世纪》双月刊,1995年第4期。文章已增订多次,新版本可见于www.chinese-memorial.org。     5 陈寿仁,〈北京女三中的杀人记录〉,《开放》杂志,2007年第5期。     6 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234、496页。     7 王友琴,〈63名受难者和北京大学文革〉,《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6年第2期。     8 唐少杰,〈文革期间清华大学的非正常死亡〉,《二十一世纪》双月刊,2006年第2期。     9 见王友琴《文革受难者》,同前。     10 《共产中国50年:1949-1999》,金钟编,香港开放出版社,第229~231页。     11 见笔者的三篇文章。(1)注4中的文章;(2)〈迫害同学:事实与分析〉,《中国研究》,第2期;(3)〈打老师和打同学之间〉,《二十一世纪》,1996年第5期。     12 高皋、严家其《文化大革命十年》,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6年。     13 高皋、严家其。同上,第75页。     14 这三名受难者的故事见网站www.chinese-memorial.org和《文革受难者》。     15 王年一,《大动乱的年代》,郑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8年,1992年重印。     16 王年一,同上,第86页。     17 同上。     18 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问题与研究》,2001年4月第2期。     19 王年一,同上,第69页。     20 金春明,《文化革命史稿》,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21页。     21 金春明,同上,第265~270页。     22 李松晨、唐合俭、杜述胜主编,《文革档案》,《辉煌50年–共和国档案》之三,北京,当代出版社,1999年。     23 《北京西城区志》,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年,第32页。     24 王鉴,〈“文化大革命”时期北京普教状况〉,《北京教育志丛刊》,1991年第4期。     25 《北京大学纪事》,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年。     26 《清华大学志》,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2001年。     27 《清华大学志》,同上,第2卷,第758页。     28 《二十一世纪》,2006年第2期。     29 包括北京第26中学历史,北京第101中学历史,北京育才学校简史,北京通县一中历史,北京166中学历史,北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历史。     30 后来笔者通过其他人找到了这位被杀害教师的名字。她叫齐惠芹,生物教师,在校园被毒打致死。这所学校当时名为“北京第四女子中学”,是一所女子中学。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328页。     31 见《文革受难者》,同前,第328页注2、第314~326页。     32 《中国大百科全书》,北京,百科全书出版社,1991年,社会学卷,第213页。     33 高皋、严家其,同前,第417~428页。     34 见王友琴,〈1966年:学生打老师的革命〉,同前。     35 1983年第36号,1983年10月24日。     36 见王若水的书《为人道主义辩护》,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1986年。     37 周恩来,《周恩来选集》,北京,人民日报出版社,2000年,第二卷,第450~451页。周的手稿照片见纪录片《文化大革命中的周恩来》,该片是纪录片《毛泽东与中国》的一个部分。华南和江西音像出版社,书号7-88504-491-2。     38 见1966年8月24日至9月7日的每日死亡统计图表。《文革受难者》,第224页。从8月26日至9月1日,每日数字达到三位数。杀戮最高峰发生在9月1日,那一天282人被打死。     39 徐景贤,《十年一梦》,香港,时代国际出版社,2004年;聂元梓,《聂元梓回忆录》,香港,时代国际出版社,2004年。     40 Positions第13卷第3期,2005年冬。Alain Badiou, La Révolution culturelle: la dernière revolution? Paris, Le Perroquet, 2002, p.34.     41 高皋、严家其,同前,序言,第2页。     42 〈为真理而斗争–优秀共产党员张志新反对林彪四人帮的故事〉,1979年5月25日《人民日报》。一些相关文章后续发表。     43 这五所中学是: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北京101中学,北京第十女子中学,北京清华大学附属中学,北京大学附属中学。这五所中学的红卫兵在1966年都杀害了人。笔者在“文革受难者”网站和《文革受难者》书中报道了死于这五所中学红卫兵暴力的九名受难者(2000年报道了八名,2005年报道了一名)。其中七人的名字是卞仲耘,陈葆昆,孙迪,刘澍华,郭兰蕙,吴素贞,陈彦荣。除了他们,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女子中学的红卫兵打死卞仲耘后,又打死了学校附近玉华台饭庄一名18岁的女服务员,但笔者一直未能找到她的名字。北京大学附属中学的红卫兵在1966年8月27日打死了陈彦荣的同时,还打死了一个校外的老年女人,她的姓名还未能查清。这九名受难者只是笔者现在查明的。这五所中学红卫兵杀戮的受难者总人数还有待调查。 进入 王友琴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文革 历史写作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jiangxl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语言学和文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2841.html 文章来源:本文转自共识网-《领导者》杂志总第44期(2012年2月),转载请注明原始出处,并遵守该处的版权规定。    

爱思想 | 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出版十年

高华:《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出版十年 进入专题 : 高华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    ● 高华 ( 进入专栏 )       “编者按:””著名历史学家、南方周末的老作者高华教授,于2011年12月26日遽归道山。这篇感言,是2009年高教授应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之邀而撰写的,部分内容曾刊发在该出版社为参加香港书展而出版的小册子上。兹披露于此,聊表缅怀之意。”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一书出版后,承蒙读者的厚爱,这十年来我收到许多读者来信,有来自中国内地的,也有港、台的,还有美国、英国、德国、法国、日本、澳大利亚,甚至来自遥远的希腊克里特岛。这些来信,大多是查询怎么购书或表示赞许、鼓励。李锐、王元化、杨振宁、汪澍白、陈方正、冯兰瑞、吴敬琏、王年一、林毓生、张灏、韦政通、张玉法、董健、魏良?|等老先生对我的书都给予很高的评价。在学术界,这本书也受到普遍的关注和好评,用一位评论者的话说,“知识界读过此书的,均对此书怀有极为深刻的印象”。          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高华(1954-2011) (何籽/图)          外界对本书的意见          一些学者特别强调了本书的“历史-现实”意义,萧功秦教授说:“这本史学专著是一部凝聚着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对自己生活于其中的时代进行理性反思与心灵体验的传世之作。它深刻地揭示了延安整风运动的来龙去脉,并通过这一揭示回答了一系列发人深思的问题。”          谢泳教授称本书“虽然是一本严谨的史学著作,但其思想启蒙意义不可低估”。          中国人民大学的萧延中教授则从思想性和历史叙述创新的视角论述了本书的价值,他认为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国存在着“官方”的、“新左派”的和“自由派”的有关毛的叙述,而本书作者则被他列入毛研究的“历史主义学派”。萧延中写道:“仅对毛泽东研究的学术突破而言,高华的这本著作,不仅在于史料的细腻整理,更重要的是修正、摆脱了官方意识形态固定的解释框架和话语表达,而独创了一套崭新的历史叙述模式。在一定意义上,它成为中共党史‘新史学’的重要范本之一。”          法国华裔学者陈彦博士说:“此书虽然是一部严肃的史学专著,但却具相当的可读性。仅以人物为例,作者善于通过特定的事例,以简练的笔法勾画出历史人物的鲜明个性:项英的刚直不阿、周恩来的忍让练达、任弼时的圆通持重、王明的书生幼稚、张闻天的正直谦让、康生的奸滑阴毒、彭德怀的耿直豁达等等,一代共产党先驱人物形象跃然纸上。毛泽东自然是此书的中心,高华笔下的毛泽东纵横捭阖、收放自如,具有鲜明的个性。他相信权力,相信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力量。与毛相比,王明虽然是斯大林的学生,他学而且信;毛泽东也学斯大林,但学而不信。信的最终斗不过不信的。”          对于西人来说,理解毛泽东有他们的角度,站在西方看东方,更多的是看到毛泽东作为革命家的一面,毛基本被定义为东方罗宾汉、游击战的英雄,几十年都如此,从政界到学界,崇拜毛的不计其数。不管中国的反右运动、大跃进、“文革”的灾难有多深重,也不会影响他们对毛的先验看法。如此,也是有理由的,毛泽东有让西人着迷的地方,诸如诗人气质、底层情结、反官僚体制、反世俗主义等等。          在另一方面,近三十年来,随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不断推进,西方学者较多地关注中国最新的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毛泽东和中国革命的话题,总体上已淡出西方中国问题专家的视野。即使如此,在多元化的美国中国学界,仍然有人关注中国历史学界对这些议题的新的研究。          在听到大量称许的同时,对本书也有若干批评的意见,有一种看法认为我的书“倾向性”较强,“权力斗争”写得多了,而对毛的理想层面较少着墨。也有学者从另一个角度关注作者的“倾向”,萧功秦认为,本书隐隐透露出作者的某种思想矛盾:在作者看来,基于反抗社会压迫的一切革命都有其历史合理性,然而,另一方面,作者似乎又对革命的悲剧性一面持有强烈的人文主义情怀。          对批评者的六点响应          一本书出版后,有不同的看法是正常的,在幽幽历史迷宫中上下求索,本来就是一场智力探险。对“红太阳”作者的探险结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以公正和客观的态度对本书作出评价,包括指证该书存在的不足或缺点,对于作者都是教益。对于前述的批评意见,我是这样看的:          (一)在谈论和研究20世纪中国历史上一些深刻影响人民生活和命运的重大历史事件时,一个学者不可能没有他的价值倾向,十年前,我在本书的“后记”中说,我认同五四的基本价值,那时是这样,现在还是如此。问题是,作者的价值观不能妨害他作为学者的客观性和公正性,我相信自己做到了这点。反观某些近现代史著述,想方设法用学术的包装,为“大人”或“圣人”的明显错误辩护,却没有人批评他们的“倾向性”,这是很奇怪的。          (二)毛泽东“君师合一”的地位,奠定于延安整风,这是“红太阳”一书叙述的重点。将“红太阳”有关毛泽东叙述解释为“是搞‘权谋政治’”,则未免误解本人的观点。在前言中,我写得很清楚,毛泽东发动整风运动,有其思想追求,“延安整风运动是……重建以毛为绝对主宰的上层权力再分配的过程。同时,延安整风运动又是毛泽东以自己的理念和思想,彻底转换中共的‘俄化’气质,将中共改造成为毛泽东的中共的过程”。至于毛看重权力,这没有什么可讳言的,政治家欲成就大事业,当然离不开对权力的追求。1972年春,周恩来在毛被抢救苏醒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主席,大权还在您手里。”过去人们只关注毛的“义理”层面,而忽视或回避他的“权力操作”层面,这显然是不够的。我自认为在书中对毛泽东的描述是客观的,也讲了他的“理想”层面,也许比重不多,但研究毛之“理想”的论著早已汗牛充栋,对一个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和世界,一直掌权到生命最后一息的大政治家,不仅要研究他的“思想”,还应研究他的“权力操作”层面,在那些“深掘义理”的书之外,我的书就作为一家之言,聊备一格,仅供参考吧。          (三)对于我的“思想矛盾”的问题,我同意萧功秦的看法,他认为我书中所显现的思想矛盾,正是历史事件本身的内在矛盾的一种映射。在这十年,我读了更多的书,在这林林总总的读物中既有历史档案文集、政治家的回忆录,还有文学家的杂感、诗歌,新闻记者的报告等等。随着互联网的发展,我还阅读了许多民间“小人物”的历史。我读它们都围绕一个主题,那就是思考“革命”、“解放”、“自由”、“人性”的意义。我想说的是,这场思考持久、艰辛、充满困惑。我的基本观点没有改变,我仍然认为,20世纪上半叶开展的中共革命和国民党领导的国家近代化过程,都对中国的民族独立和社会进步作出了重要贡献,而其间产生的左、右极端主义既和两党的领袖及领导层的认识水平、知识结构、文化素养有关,更是他们及国家所面临的内外环境和历史条件的产物,作为后人,我们应在新的起点上总结历史,吸取教训,将前人的成就、牺牲和失败转化为今天推动社会进步的有价值的思想遗产。          (四)遇资州教授(某著名学者的化名)说,延安整风的成功关系到中共革命的胜利,他说得不错,我在书的“后记”中说过,“从中共革命夺权、推翻国民党统治的角度观之,延安整风运动对于中共革命成功助力巨大,但是延安整风运动中的某些概念、范式以后又对中国的发展和进步产生若干消极作用,极左思想、权谋政治汇溪成流,终至酿成建国后思想领域一系列过左的政治运动直至‘文革’惨祸”,这一切,与老百姓有着密切的关系。“整风”因有效而形成范式,新中国成立后,从“思想改造”,到“审干肃反”,……最后到“文革”,一直整到普通百姓,都要强制接受“规训”,那就不对了。          (五)遇资州教授提到,为什么当年在延安挨整的人以后又整人?在毛泽东时代,这确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很值得研究,我自己曾长时间思考这个问题。我的看法是经过延安整风,那些革命知识分子获得了双重身份:一方面,他们是革命者,是战士,也是宣传者,担负着鼓动、教育群众的重任;另一方面,他们又是带有“旧阶级和旧意识的烙印”,“思想需要不断改造”的群体。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自己的这种新身份,并从中获得了归属感。新中国成立后,延安知识分子成了全国宣传、文化、教育领域的领导者,作为解放者,他们自豪而自信,多数人当了官,从原先的两重身份回到一种身份,成了监督别人进行改造的领导者,很多人在这个转变过程中,没有任何道德和心理障碍,就把当年他们所蒙受的那套方式,再施加给老百姓,直到革命深化,他们也被打倒。          (六)遇资州教授说,共产党当然左,或者“极左”,可以指望有不左的共产党吗?应该说,他的这些话颇有震撼性。在那个革命的年代,共产党当然是激进的,可是党同时也呐喊民主和自由。今天的人们或许知道政治是复杂和残酷的,然而在当年,对于许多人来说,在人间建立一个理想国,还是有强烈的吸引力的。依照遇教授的那套逻辑,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期待革命有崇高的人性价值,我们只能围着篝火跳舞,庆贺那些党内斗争的失败者、被冤死者升天,因为一革命就必然“极左”,而搞“权谋”也是正当的。遇资州的质疑,可能永远难以回答,因为它涉及的是更深邃的历史哲学层面下的人性、革命、政治、暴力等问题。          对“红太阳”的修订构想          有关修订,我的基本想法是这样:          (一)保留原书的基本结构。          (二)我的基本观点没有变化,个别地方可能会有一些调整。          (三)将会修订一些错讹之处,包括个别史实和文字方面的错误。          (四)主要是补充一些新的资料,使之融入有关叙述中。这十年来新出现的数据不仅没有推翻我书的观点,反而从不同角度印证了我书中的看法。2003年俄罗斯解密的有关共产国际与中国苏维埃运动的档案,内含大量的电报原件,其中多数为首次公开。这些电报反映了1931?1937年中共中央、临时中央政治局、苏区中央局,博古、毛泽东、周恩来的关系和矛盾,在相当程度上印证了我书的判断。中央党史研究室张培森先生最近在《炎黄春秋》披露的1986年杨尚昆的一次谈话,涉及上海临时中央、中央苏区以及延安时期的许多重大事件,其精神和我的书不谋而合,完全印证了我书的观点。另外,博古后人的新著涉及上海临时中央、中央苏区、长征时期的毛泽东、周恩来、博古、张闻天等的关系,其中某些内容也印证了我书的判断。对于这些新材料,我都会进行整理,将其吸取到修订本中。          (五)我在修订本中,还将使用一些经历延安整风运动的老同志及他们的后代赠送给我的数据,例如:西安的张宣的回忆录、郑州郭晓棠家属保存的有关郭晓棠与河南“红旗党”冤案的材料,以及李新回忆北方局整风的文章等。总之,我会对近十年披露的各种数据进行认真考辨,并吸取到本书的修订本中。          以上只是修订的初步计划,重拾十年前旧作,“万千心事难寄”,在下一步的修订过程中,我会把对那些历史上的人和事的新研究、新感悟融入书中。总之,我希望我能把修订的工作做得更好一些,使得本书可以更充实一些,完全地复原历史是不可能的,但是可以通过进一步发掘数据和细致的研究,尽可能地去接近历史事实,这是十年前出版本书时我的心愿,现在仍然是我的目标,我会继续努力。          2009年5月25日于南京          (限于篇幅,本文有删节) 进入 高华 的专栏    进入专题: 高华 红太阳是怎样升起的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lizhenyu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思想库 > 学者文库 > 历史学专栏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0726.html    

一五一十 | 欧洲的衰落抑或文明的挑战?

作者: 文化纵横杂志  |  评论(1)  | 标签: 欧洲 , 文明史 文/陈彦 讨论欧洲的衰落与否并非易事。一方面,我们没有明确与公认的标准来判断衰落与否;另一方面,欧洲本身也十分难以界定。如何定义欧洲?地理的欧洲,制度的欧洲还是文化的欧洲?如果我们所谈的欧洲,仅仅是地理意义上的欧洲,那么我们是否可以仅仅从某一时期欧洲各国经济总量的相对增减来判断欧洲的起落?如果拉开历史的视野,我们就应该从政治、经济、军事及其赖以立足的制度层面全方位观照欧洲的衰落。从这一角度出发,我们的判断就必须全面检索欧洲的制度及其前景,以及目前欧洲联盟演进的方向。从历史长时段出发,社会制度与文化体系互相依赖,断难分开。因此,制度的欧洲也不能脱离文化的欧洲。从制度与文化出发,我们又不得不重新审视地理意义上的欧洲。资本主义、民主政体、工具理性等现代社会发展的基础制度均起源于欧洲,其辐射范围不仅远远超出欧洲本土——欧亚大陆西端的这一地域范围,甚至从很大意义上还在北美结出了较其本土更为辉煌的果实,以致于我们在讨论欧洲文明时不得不也将美国包揽进来,干脆以西方文明称之。就此,笔者也不能免俗,本文在涉及制度、文化等领域时也会将欧洲或西方并用。 同时,还需要指出的是,近代以来,源于欧洲的文化观念、制度模式已广泛而深入地植根于全球各地,同各地本土文化汇通交融,形成一种你中有我,你我难分的格局。这也即是从五百年前欧洲文艺复兴发端的世界全球化的历史进程。今天看来,在这一现代化潮流面前,不仅世界各种文化概莫能外,而且伴随以网络通讯为代表的新的技术革命的普及,这一进程空前加快。从这一角度看,中国自身的历史定位应该具有两重身份:一方面是一个具有独特历史传统的悠久文明古国,一方面也是世界现代文明潮流中的重要一员。这有助于提醒我们在讨论欧洲或者西方是否衰落的问题时,至少在部分意义上也是在讨论中国本身的衰落或者兴起的问题,因为我们当今赖以生存的无论是物质还是观念环境,从政治、经济、科技到日常起居、衣食住行均已经深深植入源于欧洲的现代潮流。从这一意义上,讨论欧洲就是讨论我们自己,反思欧洲就是反思中国本身。鉴于中国悠久的文明传统,中国古代长期与欧洲迥异的文明演进道路,中国不乏创新文明的方式,引领文化潮流,超越欧洲、超越西方的可能,但这种创新,这种超越只能是在对欧洲、西方的文化精神、制度文明积极融会与批判吸纳之后才是可能的。 一、文化衰落还是实力衰落? 谈到欧洲的衰落,人们会立即想到德国的斯宾格勒。1918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还未散尽,德国保守思想家斯宾格勒即推出《西方的没落》一书。斯氏当年对包括古埃及、巴比伦、印度、中国、阿拉伯、欧洲等世界八大文化形态进行分梳比较,认为文化如生命有机体一样,有着从童年、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的演化过程。断言20世纪的西方正处于其文化发展的最后阶段,衰落已无可逆转。毫无疑问,斯氏当年西方衰亡的悲观预言如今并未兑现。从第一次世界大战至今,欧洲起伏跌宕,无论是在经济力还是在世界地缘政治上的地位都有明显的变动,但是如斯宾格勒这种文明兴衰意义上的西方衰落看来仍不是触手可及。 比较吊诡的是尽管斯氏预言看来既无历史依据又被实践证伪,但斯氏的这一深沉的欧洲文化哀声却如洪钟大吕,悠远绵长,代代相传。据研究者统计,此书出版后的十年间,被翻译成英文、法文、俄文、西班牙、阿拉伯等多种文字,销量达十万册之多。此书之后,斯氏曾有多种著述问世,但无论是在销量还是在影响上都不能同《西方的没落》同日而语。然而,在当时的学术界,斯氏的观点却完全不被接受。文明兴衰如何可以同草木枯荣类比? 实际上,斯氏一书问世仅仅两年之后,法国地理人口学家德曼融(Albert Demangeon)即有《欧洲的衰落》一书问世。相比之下,德氏这本书却颇得学界好评。这是一本逻辑严谨,论证精密的“科学”著述,作者依据人口学、经济学等数据,以实证比较等学术方法,系统论证了欧洲一战之后在世界上实力的衰落及其发展前景。不仅如此,当年的德曼融慧眼独具,在他看来,尽管欧洲衰落值得忧虑,但欧洲的衰落乃属相对衰落。这一相对衰落乃是由于美国与日本的崛起所致。在他看来,此后欧洲也并非命定走向衰落,欧洲通过奋斗,也可能焕发青春;世界其他地缘板块,也可能随着时光流逝走向颓势。现在看来,地理学家德曼融的判断应该更加合乎今天的现实。一战之后的欧洲虽然并没有能够扭转逆势,并在经历了1930年代资本主义经济大危机之后走向一场更加惨烈的世界大战。然而,二战之后的欧洲痛定思痛,决心告别战争,以欧洲联合缔造和平并从此寻找人类组织的新的替代方案。当年德曼融的思路和判断,不仅更加符合欧洲正统的理性精神,也为欧洲的前景提供了乐观的前瞻。不过,在今天,不用说这一乐观的理性的欧洲预言没有能够超越边界,被业已接受了“人定胜天”的唯意志论的中国人听到,而且早已被欧洲人以及自己的同胞所淡忘。 命运何以如此不公平地对待这两位预言家?对于“理性”的德曼融来说,他的被淡忘应该归咎于理性的胜利。德曼融的《欧洲的衰落》其实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衰落,那只是对欧洲当年危机的警示,是对一战灾难过后欧洲现况的清醒分析,是对欧洲人乐观进取面对未来的呼唤。换言之,这种警示,这种呼唤,欧洲代不绝人,早已注入欧洲的文化血液,汇入欧洲批判创新的思想巨流之中了。从这一意义上说,德曼融的声音被淡忘,正是由于欧洲无论是学界还是大众舆论,均不缺乏这种声音的缘故。 斯宾格勒则不同。斯宾格勒的《西方的没落》是先天和命定的。他的衰落论并非要唤起世人的自觉,从而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改变历史的进程。在他看来,欧洲文艺复兴以来渐渐成长为具有压倒之势的对于进步观念的信仰,对于科学的盲从,对于历史发展遵循既定轨道的线性思维的认同均是近代浅薄的物质主义的产物。第一次世界大战已经证明文明的发展并非按照线性规律直线向前。在此之前,世界众多的文明如日月循环、如草木枯荣,兴衰有序,生死天定,西方文明概莫能外。在欧洲,希腊文明、罗马文明均已经完成其生死周期。斯宾格勒表达的是一种基督教式的大悲大恸,是深藏若虚的西方文明中的终结性忧虑。斯宾格勒当年受到学界的抵制,不仅仅是因其命定论与理性主义的冲突,也因为其预言生不逢时。一战之后的欧洲,虽然金瓯玉碎,疮痍遍地,但欧洲人远没有从科学万能与工业霸权的梦呓中苏醒。战争之后不是深切反思,而是企图东山再起,重决雌雄。斯氏的预言搅乱了学界的氛围,冲击了仍在上升时期的唯物与进步历史观。而在大众心理层面,斯宾格勒却迎合了欧洲战后人们寻找对战争原因的解释的需求,具有抚慰德国民族在战争失败后沮丧颓废的心理的功能。他的命定的神秘的文明生死观将欧洲参战各方汇入西方文明的整体命运,也从某种程度上为受战争蹂躏的心灵提供了些许慰藉。 不过,战后特殊的时代心态自然不是其声音长久回荡的原因,在笔者看来,他至今仍未兑现的预言的持久魅力在于其源于欧洲精神的另一种传统,怀疑的传统,悲剧的传统。这种传统,也许比理性本身更为根本,更能够代表欧洲的精神气质。这一怀疑传统,既源于理性主义内部,又源于对理性主义本身的怀疑和批判。怀疑是批判的前提。质疑一切,否定一切,否定之后再被否定,法国思想家莫兰正是将这种“否定性”称作欧洲文化的最为根本的特点和欧洲文明演进的基本动力 。我们今天无法知晓斯宾格勒本人是否意识到他的衰落论能否弥久而不衰,但我们却可以看到他对欧洲文明的悲观论断的睿智之处。在今日欧洲,历史线性论已经失去了市场,社会进步观也广受质疑,科学万能论也已成为过去的神话。欧洲文明当然没有如斯氏所言已经死亡,但是再不会有人以历史规律来批判斯宾格勒衰落论的荒诞。 二、经济衰落还是竞争转移? 从公众舆论层面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目前欧洲关于欧洲衰落的议论甚嚣尘上。2008年夏季,1993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美国人罗伯特•伏吉尔(Robert Fogel)在法国南部一个关于经济问题的讨论会上表示:“欧洲经济已经死亡”。这一宣告是这一波较受注目的关于欧洲衰落论的起始。此后,从经济上宣判欧洲衰落的声音此伏彼起,不绝于耳。刚刚推出《中国傲慢》 一书的法国著名经济评论人伊茨拉勒维奇(Eric Izraelewicz)在2010年写道:欧洲的衰落在经济危机之前已经显而易见,但危机大大加速了欧洲衰落的进程。伊茨拉勒维奇认为,2008年经济危机源于美国或美中经济的不平衡,但危机对于亚洲几乎没有影响,对于美国影响次之,却对欧洲伤害最大。这一事实表明欧洲经济的脆弱,无力承受打击。伊茨拉勒维奇认为,欧洲衰落的原因可用三个D来概括。他所说的三个D分别是Demography 人口,Division分裂,和 deficits赤字。目前,欧洲联盟27国总人口为5亿,2009年增长率仅为千分之一强(中国同年人口增长率略低于千分之七)。所谓分裂,是欧洲在经济上虽有统一市场,但经济缺乏整合,各国在经济战略上各自为政。至于财政赤字则正是目前欧盟债务危机的主因。伊茨拉勒维奇的观点自成一体,有一定的说服力,但他仅仅从经济论经济,并不触及社会甚至地缘政治实力的变化。 今年三月,曾经因提出中美同体(Chimerica)而名噪一时的英国历史学家弗格森(Niall Ferguson)推出新作《文明:西方与非西方》 一书。作者指出,如果1411年你有可能在全球旅行的话,你可以发现中华文明帝国正在兴建紫禁城,而此时的英格兰正受到瘟疫、饥荒、战争的多重蹂躏。然而,在这一世纪其后的五百年间,西方却一直强势统治世界。欧洲何以能够超越当时看似强盛的东方帝国呢?佛格森认为,个中原因是西方掌握了六样秘密武器:竞争、科学、民主、医学、消费主义以及工作伦理。按照这一论断,今天的欧洲是否衰落的问题也就转化为西方是否还能垄断这六大武器的问题。同斯宾格勒不同,佛格森并不认为文明会遵循诞生、上升、衰落的周期,用斯宾格勒的话说是从童年、青年到壮年再到老年的演化过程。以2008年金融危机为依据,佛格森认为,西方的衰落也许不是一般人们所想象的是渐进而慢速的,很可能是突发性的。佛格森更以历史上16世纪西班牙霸权的衰落,18世纪法国王权的被推翻,19世纪奥斯曼帝国的覆灭以及苏联的崩溃为例,指出这些历史强权均是由于沉重的债务危机所导致。 佛格森的论断也许过于武断,但他的论断却很及时。放眼今天的世界,他所谓西方曾经拥有专利的六大武器显然已经普及于全世界。不过,分析当今有可能取西方而代之的各新兴经济体,并非各个国家都全数掌握了这六样武器。佛格森忧虑西方强势的迅速崩溃,但他却拒绝任何命定的前景。实际上,即使假设今天非西方世界各国均全部掌握了西方近代创立的全套制度文明,是否就意味着西方败局已定呢?笔者目前还无足够的论据作出这一结论。相反,如果假设欧洲仍有可能战胜危机、扭转逆势,倒不难找到依据。最简单的办法是从佛格森本身的论述中寻找论据。佛格森举出了世界史上帝国崩溃的例证来论证西方的衰落。但只要换一个角度,欧洲的历史波澜也可以同样论证欧洲文明内部衰落与新生的起伏交替。希腊文明衰落了,罗马文明代之而起。西班牙帝国衰落之后,代之而起的是荷兰低地国家资本主义手工业与商业的兴盛。法国王权的被推翻,为现代共和体制在欧陆的扎根扫除了障碍。 值得一提的是,佛格森将竞争放在六大武器之首,可谓别具匠心。五百年前的欧洲得以崛起,欧洲各国之间的竞争是基本动力之一。当今世界,竞争的场域发生了转移。如果将已经全球化了的今天的世界看作是一个放大的欧洲,西方与非西方之间或者欧洲、美国、中国、印度等不同文明之间的竞争,应该正是决定今后各大经济体在世界上谁执牛耳的关键性因素。15世纪开始的竞争,由于西方找到了新式武器,将其他文明远远抛在后面。而今天的竞争,应该是旗鼓相当的竞争。不过既然是竞争,当然胜负待决。实力消涨潮起潮落,危机与兴盛循环往复。今天的欧洲陷入危机,不等于明日不会东山再起。欧洲的历史本身峰回路转、大起大落,中世纪的宗教愚昧孕育了辉煌的文艺复兴,凯歌行进的近代科学也会结出摧毁人类的核子武器。欧洲曾沉浸于殖民扩张的霸权之梦,又经历过两次世界大战的自我毁灭。但是,战后的欧洲,凤凰涅,依然迈向了政治统合之路。相对于欧洲,中国文明史也充满着夷夏交融,王朝更迭,天下分合的大起大落。但是近代以来,自华夏文明遇到西洋文明之后,却历尽艰辛,无法突围。在欧洲面对危机,诘问衰落之时,中国是否也在反省叩问呢?历史真地到了转折时刻吗? 三、唱衰西方还是叩问制度? 不过,佛格森所列举的六大武器也许过于强调制度,强调硬件,而忽视了精神与思想层面的武器。包括上述斯宾格勒、德曼融以及佛格森本人在内的对欧洲地位的忧思,对西方文明的反省本身即构成西方文明中一件极其强大的秘密武器。有法国学者将欧洲精神归纳为批判精神,一部欧洲思想史,可以说就是一部怀疑、批判、创新,再怀疑的思想批判史。文艺复兴之后,人文从上帝束缚中解脱,欧洲高扬批判大旗,社会标新立异。思想创新成为欧洲超越其他文明的基本推进剂之一。直至今日,从精神自由、思想开新的角度,欧洲仍然充满了活力。仅仅从衰落这一主题切入,欧洲文明史给我们展开的是代代不绝的这种“唱衰”的咏叹。不必追溯至欧洲对罗马帝国崩溃难以磨灭的文化记忆,仅从当代欧洲对社会制度反思的角度,就可以看到欧洲的这一强大文化脉动。 粗略说来,跨过1990年代东西冷战后的短暂欢欣之后,欧洲社会意义的危机凸显。对立的共产主义阵营骤然消失,以宪政民主、经济自由为框架的西方社会突然失重。先有“历史终结论”不胫而走,继有“文明冲突论”后来居上。2001年的“9•11”事件更如晴天霹雳,给予赢得冷战后自信的西方一记猛掌。2008年以来,受美国信贷危机的冲击,欧洲经济一蹶不振。危机使欧洲悲观论者如虎添翼,也使更多的人加入了质疑和批判欧洲政治经济制度乃至文化体系的行列。一时间,关于欧洲衰落,西方陷入深重危机的声音此伏彼起,形成了多元主义环境下西方特有的“唱衰西方”音乐会。这种所谓“唱衰”的音乐会在欧洲深陷经济困境的时候尤其引人注目,但却既非昙花一现的绚丽烟花,也非随波逐流的应时之作。所谓“唱衰”,更多的是叩问,是批判,是质疑,尤其是对社会经济政治制度的叩问。 法国哲学家达瓦洛(Pierre-Henri Tavoillot)最近总结说:“9•11”事件可以被解读为非西方文明对西方政治基准——民主制度的全盘反抗;美国信贷危机不仅象征着美国霸权衰落的开始,也意味着起源于西方的资本主义制度的败象;而2011年3月11日由于海啸引起的日本核电危机则预示着整个现代物质文明的根本发生动摇,人类不仅最终难以驾驭自然,甚至也无法控制自身的科学发明。换句话说,起源于西方的现代文明体系的三大基石:民主、资本主义、科学技术受到全方位挑战。笔者并不赞同将“9•11”事件看成是对民主的严峻挑战的论点。不过,这一事件的确强化了西方思想界对民主制度本身的质疑和叩问。 从现象上看,在政治层面,全球化的加速使得民族国家的主导地位减弱,传统左右政党之间的张力缩小,政党轮替缺乏活力,选民看不到选举的作用,社会动员乏力,政治冷感滋生,各种形式的民粹主义、仇外排外情绪蔓延。伴随这种结构性问题的则是利己主义的膨胀,私域对公域的蚕食,个体对公权力的不信任。 在社会层面,由于长期的繁荣与和平,民主国家的社会保障体制渐渐难以支撑越来越大的福利开支,贫富差距出现积重难返之势。对环境破坏与能源枯竭的忧虑加上经济危机的持续,使得民众对无论是英美式的占有大量资源的市场主义和德法式的福利国家模式的信心均发生动摇。同时,网络的迅速普及,不仅打破了社会原有的表达和参政格局,使得原有的民主机制无法满足民众对参政的新需求。 面对来自政治、经济、社会各方面的挑战,欧洲应该如何应对?对此,法兰西学院教授罗奘瓦龙提出民主的双重性的命题。所谓民主的双重性,即一方面民主具有对平等、自由等普世价值的庄严承诺,一方面又具有一种总是不能完全达到目的的不可兑现性。换句话说,民主机制从其降生之日起就存在着一种内在紧张。罗奘瓦龙认为,今天的民主,已不再是古典的强调制度化的民主形式可以概括。民主的各种制度安排,如三权分立、定期选举、多党执政等等虽然仍然是民主制度的核心硬件,但民主对公民的参与、议政,对社会层面的民主要求日益苛刻。民主制度下的社会必须找到更多的方式和制度安排去加强民主与公民的联系,动员公民的认同,将讨论、议政、质疑、批判纳入民主框架。如果联系到今天欧盟架构下民主合法性欠缺的情况,如何为民主寻求新的活力源是对当今欧洲社会的严峻挑战。 四、欧洲的衰落还是文明的共同挑战? 承认欧洲文化自我批判、自我反省的传统和思想开新的活力,并非为了遮掩欧洲存在走向衰落的前景。相反,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欧洲衰落的内涵和衰落的紧迫性。如果说,由于经济增长乏力与非西方国家的崛起,尤其是中国与印度的后来居上,使欧洲处于一种相对衰落的态势的话,那么欧洲还必须应对更为根本的制度衰落。政治动员力不足,民主代表性减弱,对于未来的信心危机等问题,即是难以以数字来计量的根本问题。上述法国哲学家达瓦洛所指的民主、资本主义与科学技术三个方面与英国历史学家佛格森的六样秘密武器的说法虽不同,但均提醒我们必须重新检讨源于欧洲的整套现代文明制度。而这一整套制度在今天已不再是局限于欧洲或者西方的狭隘的区域性制度。竞争、科学、民主武器曾经使西方在世界独占鳌头,但现在已为非西方世界程度不同地移植、接受甚至光大。换句话说,西方失去了制度文明的垄断权,也成功地将制度困境转嫁给了非西方国家。从现代文明制度角度,欧洲的危机也是普世的危机,欧洲的衰落也意味着人类文明的衰落。 诚然,世界各文明区域都具有自己的文化特性,都有进行制度创新的独特文化资源。但是,创新只能是在传统基础上的创新,只能是在既定的物质条件下的创新。从比较眼光出发,对西方制度文明的创新,关键在于找到新的替代方案。曾经被津津乐道的“中国模式”是不是西方模式的一种替代方案?19世纪的欧洲曾经提出以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的替代方案,但在其本土并没有结出令人满意的果实。这一方案在欧洲的边缘地区如苏联东欧虽曾有过貌似辉煌的表现,但终于不能经受时间的检验。 按照今天我们对世界的认识,人类必须面对共同的环境约束。这一约束,即使并非斯宾格勒式的人类文明生死有命的衰落,也意味着人类必须彻底转换生活方式。养育我们人类的地球的空间和乳汁是有限的,由于人类的肆意榨取,从气候到空气,从海洋到冰川,从河流到森林,地球均已超载运行。仅仅从这个角度,以利益最大化为动力的资本主义生产模式显然已经走到尽头,此次日本核电灾难也以悲剧形式宣告了人类以科学控制自然的近代神话的终结。从这一意义上说,人类如果不能从根本上对近代以来的生产方式与制度文明进行反思,以经济增长为指标的现代人类社会是注定要衰落的,区别只是时间迟早而已。因此,在我们讨论欧洲衰落的时候,我们应该明确意识到这一讨论对中国的意义。笔者在此不惜篇幅回顾西方对其本身衰落与否的反思,也是希望我们将西方的反思化为我们自身反思的养料,纳入我们自己的反思之中。 笔者最后希望指出的是,欧洲关于自身衰落的反思不仅留下了丰富的思想遗产,也深刻地影响着今天欧洲追寻的目标。战后的欧洲,吸取战争教训,为了缔造永久和平,走上欧洲联合之路。伴随着欧盟的扩大与深化,欧洲社会在政治、经济、生态、文化等各个方面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一种新的世界观,新的生命观正在清晰呈现。这即是美国作家里夫金(Jeremy Rifkin)所讲的“欧洲梦”的跃然升起和“美国梦”的没落。何为欧洲梦?追求持续发展,维护生态平衡,重视生活质量,探求规范认同,背对霸权历史,放弃大国梦想。这一梦想当然还不是现实,但已为不少欧洲人所清醒意识并努力追求。这是欧洲正在酝酿的文明价值的转换,是一场后现代、后霸权的观念革命。而这一观念革命不仅会颠覆我们今天的兴盛和衰落尺度,也可能将欧洲和人类引向新生。 (作者单位:法国政治与思想史研究中心) 一五一十部落原文链接 | 查看所有 1 个评论 文化纵横杂志的最新更新: 儒家与自由民族主义的张力 / 2011-10-17 16:15 / 评论数( 0 ) 中国道路与中国共产党 / 2011-09-13 11:54 / 评论数( 49 ) 中非应怎样建设持久关系? / 2011-09-13 11:53 / 评论数( 1 ) 非洲应明确自身利益 / 2011-09-13 11:52 / 评论数( 0 ) 中国的非洲参与:动机与前景 / 2011-09-07 14:15 / 评论数( 6 )

新浪微博关于程钰婷参选人大代表的部分评论(2)

[编者注:程钰婷的这条微博从10月10日 19:16 发布的时候起,迅速得到数量众多网友的转发与评论,但新浪微博似没有全部公开显示所有的评论和转发数。本帖仅仅截取了部分新浪微博上显示出来的评论。] 程钰婷: 本人已登记为北京朝阳区人大代表换届选举选民,现决定以自荐参选人身份参选。自荐参选意义有三:1、实践民主,在青年之时探索民主之路,行使公民之权利与 义务,使得热血理想...

译者 | CNN 中国人传统观念的改变催兴了宠物狗市场

核心提示:核心提示:在中国南方,狗肉仍然是一道佳肴,但是深圳人民的腰包渐鼓,养狗的人也越来越多,中国人对狗得态度也发生了很大转变。 原文: Dog Boom As China's Attitudes On Pets, Palates Change   作者:Saga McFarland 发表:2011年9月1日 本文由”译者“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图为一家宠物商店】 本文提要 在中国,社会上对狗的态度正在发生剧变; 狗肉虽然曾经,并至今仍是一道菜,但把狗当作宠物也越来越流行; 大型犬往往被认为是地位的象征; 好几个中国城市都实行了“一户一犬”政策 中国深圳(有线电视新闻网)—— 张莉(音),一名普通深圳家庭主妇,回忆小时候在广东乡村,她的家人养狗看家,农历新年时则会宰杀数条端上餐桌。 现在,她养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贵宾犬,取名叫豆豆。这只狗的价格是人民币4000元(626美元),相当于中国南方平均最低月收入的三倍有余。她从来不吃狗肉,并对豆豆视如己出。 张莉说:“从小到大我们都习惯于养狗,但我们只把狗当作看家的工具或用于烹调的肉狗,不过现在豆豆成为了我的伙伴。” 张莉经常带豆豆去金光华广场玩,这个大型购物中心门前的广场是深圳中产阶级消遣娱乐的好去处。晚上,这个广场上随处可见玩轮滑的孩子和散步的情侣,当然也少不了中国经济增长的新兴受益者——宠物狗。当主人们在分享养狗经验时,一条条贵宾犬、哈士奇、拉布拉多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到处蹦蹦跳跳。虽然深圳人均住房面积不大,但是广场上的多数都是大型犬。 【图:文中提及的“顺溜”,他会叼取东西。】 程彦(音)医生是在深圳市政府单位工作的一位兽医,他说:“有钱人一般养贵宾和比熊,中等收入人士则会养蝴蝶犬、袖珍犬、或是一些杂交品种。” “有些爱炫富的人养藏獒,市场价50000元一只(约合7800美元)。但是对那些真正的爱狗人士来说,狗的品种并不这么重要。” 在中国,人们对狗的态度正在迅速转变,而新老观念交锋最激烈的地方就是在深圳这个城市,在这儿,以及周边地区,狗肉仍被当作美味佳肴。伴随这人民经济水平的提高,金光华广场上的宠物犬变成他们展示经济实力的舞台。 庞媛(音)说在她四川老家,所有的狗都只是被当作看家护院的劳力而已。来到深圳工作后她买了“顺溜”,一只温顺的大眼睛金毛猎犬,庞媛甚至可以与她相拥而眠。 她说:“我比以前更懂狗了,我意识到狗需要伙伴和他们的主人,他们也需要主人的爱,关怀和尊重。” 仍是一道菜 宠物狗的兴起并不意味着吃狗肉这个古老传统就此消失。如果你在中文版iPhone里输入“狗”字,系统便会根据汉语惯用搭配联想出“肉”字。 善于烹饪狗肉的饭店在深圳夜市中生意兴隆,这些店无一例外的以狗肉的营养和吃狗肉的悠久历史作为广告宣传。 在东门附近的一个跳蚤市场,一个要买狗肉的客人被招呼到楼上店铺。在二楼,养着一缸鳄鱼,店铺悬有羊肉和猪肉,但是正巧这天没有狗肉。一个小姑娘大声的招呼:“明天再来就有了。” 在东门,一个经营宠物狗买卖的老板表示,他并不会因为自己的这份工作而对吃狗肉心生厌恶。 他说:“这和吃别的动物有什么区别?吃狗肉就像吃牛肉一样。” 但是一些养狗人反对这个看法。 那位金毛猎犬“顺溜”的主人庞媛说:“我小时候吃过狗肉,但是现在我不可能再去吃狗肉了。别人吃我也会去劝止。当你真正了解狗之后,你就不会吃它们,你永远不会对你最忠诚的朋友如此残忍。” 中国的“一户一犬”政策 在深圳有超过120,000只宠物犬,且这个数字正在迅速增长。而在这个城市75%的居民(九百万人)是外来务工人员。 陈彦表示:“在深圳有大量的外来务工人员,他们通过养狗来排解寂寞。爱狗人士越来越多,而且也有越来越多的人有这个经济实力来照顾好他们的宠物犬。” 正当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成为养犬一族时,一些城市开始采取措施遏制这个趋势。 《中国日报》是一份国营的英文报刊,在今年早些时候刊登了一条新闻,山东省省会济南市通过了一条法令,犬主只有在获得邻里认可的情况下才能为宠物犬办理登记手续。上海在5月份出台了“一户一犬”的养犬条例,在成都,广东和北京也有类似的条例。 据中国当地电视台报道,江门市在7月下旬开始彻底禁止饲养宠物犬,但是由于当地众多养犬人士的反对,政府于8月上旬取消了这一政策。 当被问及规范深圳宠物犬饲养问题时,陈彦表示:“相关法律很多,但是具体实施起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近来唯一有效的法律是禁止饲养'烈性犬'。” 现在,普通民众已经可以接受金光华广场上的宠物狗。但是,这时,一位怎么也赶不跑那些在广场展览区乱窜的宠物狗的保安私底下抱怨说:“这到底是人在玩狗,还是狗在玩人?” 发送邮件至 yyyyiii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即可订阅译文;译者的音频博客已登录iTunes,到 这里 即可收听往期的译者音频节目;下载更新需翻墙。

南方人物周刊:铁轨之上,国有殇

纵观建国以来的历次铁路事故,人的因素是绝对的罪魁祸首,占据了半数以上的事故原因,我们记录这段铁路殇史,是希冀铁路主政者铭记冤魂、敬重生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1988年1月24日,由昆明开往上海的80次特快旅客列车运行到贵昆线且午至邓家村站间,发生颠覆事故 1997年4月29日,由昆明开往郑州的324次列车经过京广线岳阳县荣家湾火车站时,与停在4车道的818次客车追尾相撞,造成58人死亡,290多人受伤   本刊记者 陈彦炜 实习记者 何赟 发自北京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温州。 “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近40人遇难身亡,约200人受伤,以“和谐”号命名的动车组及其背后的铁道部,引发了全社会的关注、拷问、责骂甚至咆哮。 纵观建国以来的历次铁路事故,人的因素是绝对的罪魁祸首,占据了半数以上的事故原因。早在2002年,曾任铁道部安全监察司重要职务的吕正清就总结过:在重大、大事故中,由于铁路职工自身责任的占到64.6%。 我们记录这段铁路殇史,是希冀铁路主政者铭记冤魂、敬重生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建国初到“文革”:从稳定到混乱 中国铁路系统的框架在1949年以前就奠定了基础。在战火硝烟中,铁路系统功用受损严重,因此建国后,这方面的重要工作便是投入大量人力物力抢修既有线路。至1950年代初期,中国铁路逐渐复苏,也日渐面临严峻挑战:设备陈旧、职工素质不高、规章制度丧失,这直接导致运输秩序的混乱、行车事故发生频率较高。 1950年1月23日,津浦线花旗营车站发生列车正面冲突,死伤62人,这是新中国第一起旅客列车重大伤亡事故。与现今庞大而冗杂的铁路系统相比,那是一切都等待规整的时代,灾难性的事故成为制度革新的催化剂。此次事故后,铁道部迅速出台了一系列的措施:对设备运用、质量检修专门制定了相关执行规则,对行车安全亦设立专门的监察机构;一系列的人员培训、考核机制出台,旨在提高人员素质。安全形势就此得以好转,重大、大事故由1952的332件,减少到1957年的200件。彼时,正值实施首个“五年计划”,铁路建设步伐加快,尤其是运量和行车密度大幅增长。 1958年,“大跃进”在全国范围内走向高潮,也将刚刚起步的铁路安全标准机制推向荒芜。“大炼钢铁”与“超英赶美”的狂热蔓延到铁路系统,超载运输、超负荷运输、超既定密度运输成为常态。资料显示,1960年的特大、大行车事故比1957年增加近3倍。社会的动乱,不可避免地也带来了管理的混乱。事故频发的年代里,完整细致的案例卷宗甚至成为奢想。铁路部门随后又发动了极富时代特点的群众性运动——“安全正点、四爱(爱车、爱路、爱设备、爱货物)立功”,以运动代替整改,口号冲天。 半个世纪后,中国铁路再次迎来了“大跃进”,刘志军的高铁计划终于让中国在5年内真正实现了“超英赶美”,可“运动便会流血”的预言似乎并未改变。 “文革”开始后,无政府主义泛滥,铁路成为红卫兵们狂欢的舞台。全国人民大串联,激昂的群众扒上火车就去远方寻找“同志”。在运动化的喧嚣中,铁路建设基本没有推进,铁路职工反倒也成为了运动的一分子。混乱的行车管理、惊人的超载量、和全国失控的社会状态,不可避免地制造了1969年铁路特大大事故达964件之巨的惨痛局面。动荡的10年,悲剧接连不止。 动荡过后,惨烈并不随之戛然而止。 1978年12月16日发生的震惊中外的“杨庄事故”,让上百位旅客魂断中原。那是一列由南京开往西宁的87次列车,在陇海线杨庄车站内与西安开往徐州的368次拦腰相撞,死亡人数达到106人,重伤47人,客车报废3辆。这是建国以来死伤人数最多、损失最为严重的一次列车事故,也是中国铁路在“文革”结束后为这10年混乱支付的最昂贵的一笔账单。最终,该事故的责任人被认定是两位打瞌睡的司机和调度员。真相几何,不得而知。铁路系统独有的森严司法系统只能让普通百姓远观这个铁轨上的密闭王国。 如今,在距离杨庄车站不足200米处的铁路北沿,一块青石砌成的纪念碑掩映在松林间,上面镌刻着“沉悼念1978年12月16日杨庄事故遇难旅客”。每年前往祭奠的,除了死者家属外,再无其他。不断提速的中国列车从距离纪念碑不远处的铁轨上飞驰而过。 80年代:安检缺失、热情高涨 1980年代,改革开放闸门开启,列车成为重新燃起的“中国梦”的缩影与见证。在燥热缓慢的车厢中,动辄几天的旅途隐藏着种种趣味,或者危险;几多形形色色的故事在此上演,其中不乏惨剧。 80年代早期,中国铁路接连发生多起车厢着火或爆炸的安全事故。彼时,登车安检无从谈起,危险物品的携带成为最大安全隐患。1984年5月14日,济宁开往三棵树的117次旅客列车在深山线房家和大红旗间,因旅客吸烟引起列车火灾,造成6人死亡。这是数十起类似事件中的一起,其他甚至还包括了故意携带炸药上车。拥挤的车厢,埋藏着不安。 1988年1月24日,昆明开往上海的80次特快列车,运行至贵昆线且午至邓家村间,由于列车颠覆,造成旅客及铁路职工死亡88人、重伤62人、轻伤140人。该事故也是外籍旅客伤亡最多的事故,造成日本旅客死亡27人、重伤9人、轻伤28人,其中除一名教师外,都是16岁以下的中学生。时任铁道部长的丁关根引咎辞职。不久,丁关根升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会、中央书记处书记,随后再次升任中央政治局委员,并先后兼任中央统战部部长和中央宣传部部长。 “文革”后尚未稳定的80年代,中国铁路缓慢发展。人均拥有铁路长度持续增长,铁路覆盖面更加广泛。尽管事故时有发生,但出行的方便和较为稳定的秩序确实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人民的需求。 当时火车跑得的确不快,与现今动辄打破世界纪录的和谐号高铁不可同日而语。可绿皮车低廉的票价和远方的想象,却成了那个时代的印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背井离乡,走向更宽广的世界。 90年代:“铁老大”初现 进入1990年代,市场经济发展狂飙突进,城市化进程快马加鞭,东部及沿海开放城市与内陆地区的鸿沟愈发明显,一场经久不息、循环往复的迁徙浪潮席卷全国。价格低廉、运能优势明显的火车成为实现迁徙的最重要载体。蜿蜒的铁轨,隆隆的列车,寄托着彼时无数国人对机会的渴求和对财富的向往。 中国铁路运输供求矛盾开始激化。“春运”成为举国关注的话题,“一票难求”成为媒体长期使用并长期有效的描述语言;“铁老大”成为人们对规模巨大、政企不分、半军事化管理的威权机关充满怨愤与无奈的嘲讽。与此同时,铁路运输的安全状况亦呈现出不稳定趋势,那段时间,铁路部门官方工作报告的原话为“旅客列车重大、大事故时有发生”。 1990年7月27日8点,2523次货物列车与848次货物列车,在沈阳铁路局通化分局梅集线通沟至干沟间发生正面冲突,造成2523次机车l、2、15、19位车辆脱轨,16、17、18位车辆颠覆;848次重联机车颠覆,机次1位车辆脱轨,报废机车4台,货车报废1辆;机车乘务员9人死亡,重伤3人,中断正线行车达25小时15分。 一年后的6月13日,由北京开往苏州的109次客列车,运行至津浦线新马桥至曹老集间,与前行的1329次货车发生追尾冲突,造成109次列车副司机当场死亡,列车乘务员和旅客28人受伤,中断行车超过18个小时。灾难仅仅过去两个月,8月18日,由武昌开往广州的247次列车运行至京广线大瑶山隧洞时,因列车人员误判前方发生火灾而拉阀停车,旅客纷纷下车和跳车,正遇邻线通过列车,造成数十名旅客伤亡。 那段时期,中国铁路几乎年年有大灾。1992年3月21日,211次旅客列车在浙赣线五里墩车站冒进、冒出信号,与进站的1310次货车相撞,造成旅客死亡15人、重伤25人、中断行车35小时。而1993年,铁路又发生两起特大运输事故:4月13日凌晨,哈尔滨铁路局齐齐哈尔分局富拉尔基车站在调度车辆作业中,机车车辆冲出牵出线土档,将原信号楼突出部分刮倒,造成在室内休息的8名职工5人死亡、3人受伤的重大伤亡事故。3个月后的7月10日,北京开往成都的163次旅客列车,运行至京广线新乡南场至七里营间,又与前行的2011次货车发生追尾冲突,造成乘务员32人死亡、7人重伤、4人轻伤;旅客8人死亡、2人重伤、35人轻伤,中断京广线正线行车超过11个小时。 事故频发,民怨迭起。为此,时任铁道部党组书记、部长韩杼滨在1994年提出,用长达一年的时间“严肃整顿干部作风、严肃整顿职工劳动纪律和作业纪律,严肃整顿规章制度,严肃整顿班组管理,努力提高设备质量”。次年,铁道部又向全路印发了《关于围歼旅客列车事故和实施意见》(简称24条),制定了京沪、京广、京哈、陇海等十大干线建设安全标准线的实施方案。到1996年,中国铁路全路行车重大、大事故降至10件,事故率为0.006件,创下了20世纪中国铁路安全行车的历史最好水平。 90年代末:故意破坏造成重大事故 好景并不长。1997年4月29日,荣家湾事故的发生,成为继杨庄事故以来,中国铁路最触目惊心、惨绝人寰的一场灾难,126条生命魂断铁轨。目击者在事后发表的回忆文章中描述:“彼时的湖南岳阳荣家湾车站,血流成河”。 这是一列由昆明开往郑州的324次旅客列车,行至京广线荣家湾时,与停在该站由长沙开往茶岭的818次旅客列车追尾相撞,324次列车机后1至9位全部颠覆,10至11位脱轨;818次列车机后15至17位颠覆。 324次列车全列编组共17辆,由司机李建文、副司机陈勇和长沙列车段运转车长谭列军担任值乘,郑州客运段执行客运乘务。长沙电务段荣家湾信号工区信号工郝任重当日在12号道岔电缆盒整理配线作业时,瞒过车站值班员,将12号道岔XB变压器箱内1号端子电缆线甩开,致使12号道岔在反位时不向定位转动;又擅自使用二极管封连线,将l、3号端子封连,造成12号道岔定位假表示,破坏了12号道岔与Ⅱ道通过信号的联锁关系。 列车10点42分通过黄秀桥车站后,荣家湾车站值班员曾海泉旋即要求信号员李满娟办理324次列车Ⅱ道出站信号。这时,李建文见进站信号绿灯亮起,便径直将列车驶入站内。行至12号道岔处时,李猛然发现进路不对,立即采取紧急制动措施,但已回天无力。这是中国铁路运输历史上罕见的,在生产过程中故意破坏、违章作业造成的责任事故。 4个月后,广州铁路运输中级法院判处郝任重无期徒刑,长沙电务段荣家湾信号维修工区区长吴荣忠有期徒刑15年。 一年后,毕业于莫斯科铁道学院铁道电气化专业的高级工程师傅志寰被任命为铁道部部长。他是继丁关根之后,第二位技术背景出身的铁道部最高领导,并被遴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和俄罗斯运输科学院院士。此前,中国的铁路首长多为军队出身,带有浓烈的作战指挥色彩。 傅志寰主政铁道部后,当年12月下发《关于全路运输安全“强基达标”的意见》。《意见》对行车主要设备质量、行车主要工种人员责任提出了量化的具体标准。但是,盖着大印的红头文件并不足以庇佑苍生。意见出台半年后,武昌开往湛江的461次旅客列车,运行至衡阳北和衡阳车站间即发生脱轨,造成9名旅客死亡。舆论一片哗然。 资料显示,傅志寰任上共发生过两起重大运输事故,是历届铁道部长中经历事故最少的一位。他直接处理的另一起事故发生在2001年4月20日清晨,由北京发往齐齐哈尔市的K47次特快列车在黑龙江省安达市车站内发生颠覆,导致两人死亡。 人祸的顽症 中国铁道学会副理事长兼秘书长吕长清曾在铁道部安全监察司任职,他与铁道部档案史志中心的李文耀共同合作研究过2002年以前中国铁路运输事故问题。吕长清分析认为,在重大、大事故中,由于铁路职工自身责任的占64.6%,其中又以工务、机务部门最多,两者合占59.6%,设备原因占9.2%,自然灾害占13.8%,社会治安等因素占12.3%。“五十多年来,对铁路形象损害大、社会影响大的旅客列车重大、大事故时有发生,并且其损失程度随时间推移有所加大。在历史上,对铁路、对社会影响很大的旅客列车重大、大事故,其原因几乎全是违章违纪所致,这是几十年来久治不愈的顽症。”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尚未有高铁投入运营的时代,吕正清和他的同事便已公开发出了这样的感慨:“1964年10月,世界第一条高速铁路——日本东海道新干线投入运营,标志着铁路高速列车技术的突破,翻开了世界铁路史的新篇章。令人称道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新干线’的里程在不断延伸,速度也有所提高,但至今没有发生一起高速列车运行重大事故,死亡人数为零,正点率也保持世界领先水平。当然,这与日本铁路员工的遵章守纪也是紧密相连的。” 对日本新干线褒扬的声音发出不到一年,引领中国高铁时代的人物便粉墨登台。而中国铁路亦驶入一段多事之秋,影响至今。 21世纪:刘志军时代的“大跃进” 2003年,普通养路工人出身的刘志军爬上了他权力人生的顶峰,成为可以在200万人之众的铁道王国里呼风唤雨的一部之长。刘志军任上,中国实施了第五次和第六次铁路大提速,以“和谐”命名的动车组列车和主要城市间夕发朝至的直达列车开始运营,青藏铁路的建成打破多项世界纪录。他提出了著名的“铁路跨越式发展”思路,高铁进入实质性建设和运营阶段,最高时速达350公里的世界纪录列车开跑中国,他因此成为建国以来最具建设政绩的铁道部长,被称为“中国高铁之父”。同时,他也让中国重回铁路事故频发的时代,铁道部成为众矢之的,公信力和美誉度降至历史最低谷。死伤严重的胶济铁路事故,让有关“部长引咎辞职”的呼声甚嚣尘上。 刘志军在部长任上遇到的首起事故发生在2005年7月31日晚上8点。西安开往长春的K127次旅客列车,在长春至大连的长大线新城子至新台子间与一列货物列车发生追尾,6名乘客死亡,30人受伤。次年4月11日,青岛开往广州东的T159次列车,行至广铁集团管内京九下行线林寨站至东水站间,在信号故障情况下,司机个人认为防护区间没有列车,盲目开行,最终与正在停靠的武昌开往汕头的1017次列车相撞,两位铁路职工当场死亡,18位旅客受重伤,1017次列车最后4节车厢随即脱轨。彼时,T159次副司机正在睡觉,而按照铁路部门的规定,故障发生情况下必须双司机值乘。 刘志军时代,铁路大事故发生周期由一年缩短至半年。1017次列车事故余音未绝,2007年2月28日凌晨,由乌鲁木齐开往阿克苏的5807次列车再爆惨剧。这趟列车行至南疆铁路珍珠泉至红山渠站间,因瞬间大风造成该次列车车辆脱轨、3名旅客死亡、34人受伤。 而众怒到达极致的两起事故,均发生在胶济铁路。2008年1月23日晚上8点48分,北京开往青岛四方的动车组D59次列车运行至胶济线安丘至昌邑间时,发生重大路外交通事故,造成18人死亡,9人受伤。这是中国首起动车组列车重大事故。 胶济铁路已有百年历史,由德国殖民者在山东省境内强行建造,并由此爆发“巨野教案”。事实上,在2007至2009年间,该路段共发生重大事故多达5起,频率之高、状况之严重、影响之恶劣,为中国铁路历史上所罕见。其中以2008年的“4·28”特别重大列车相撞事件最为惨烈。 是日凌晨4时41分,T195次北京至青岛四方的列车与5034次烟台至徐州的列车在山东省淄博市周村附近路段相撞。事故造成72人死亡、近500人受伤,其中重伤51人。7分钟后,济南铁路局颁布紧急救援命令。这起事故的伤亡人数,为建国以来铁路交通事故中最多,死亡人数也是近10年来所未有。国务院事故调查组次日宣布,这是一起典型的责任事故。事故调查组组长、国家安监总局局长王君表示:“从初步掌握的情况看,事发列车T195次严重超速,在限速每小时80公里的路段,实际时速达到了每小时131公里。”而事故调查组副组长、全国总工会副主席张鸣起直接表态:“这本是一起不应该发生的责任事故。” 铁道部随后以电报形式向全路通报了事故经过和具体原因。据电报表述:“济南局对施工文件、调度命令管理混乱,用文件代替临时限速命令极不严肃。济南局《关于实行胶济线施工调整列车运行图的通知》,即154号文件,23日印发,距实施的时间28日0时仅有4天。如此重要的文件,却在局网上发布,对外局及相关单位以普通信件的方式由列车传递,而且把北京机务段作为了抄送单位。文件发布后在没有确认有关单位是否接到的情况下,4月26日又发布了4158号调度命令,取消了多处限速命令,其中包括王村至周村东间便线限速的4240号调度命令(154号文件对该地段限速80km/h的条件并未取消),导致各相关单位在没有收到154号文件的情况下,根据4158号命令,盲目修改了运行监控器数据,取消了限速条件。”这份致命的154号文件当时是以车递平信的方式发送,惨剧发生后,该文件仍不知所踪。 济南铁路局局长陈功、党委书记柴铁民被铁道部就地免职,铁道部副总工程师耿志修、铁道部总工会副主席徐长安分别提任济南铁路局局长和党委书记。因这起事故变动职务级别最高的官员是时任铁道部总调度长安路生,他于汶川地震后调任成都铁路局局长,一年后改任上海铁路局局长,2010年5月又重新出任铁道部总调度长。这次甬温特大动车脱轨事故后,他再次被调至上海铁路局任局长。 事故发生后,第一调查网进行了一项民意调查,超过80%的民众认为:铁道部长刘志军应就胶济铁路事故引咎辞职。“部长下台”的中国民意还被外国网友转发到铁道部新闻发言人王勇平的私人博客上,王就此回复“这位外国朋友,您有点偏激”。针对网民“铁道部应为处理胶济铁路事故打几分”的问题,王勇平说“功过自有评说”。 一年后,国务院给予铁道部副部长胡亚东记大过处分,给予铁道部部长刘志军记过处分。处分决定下达仅一个月,2009年6月29日下午两点半左右,长沙开往深圳的K9017次列车在郴州站与刚启动出站的K9063次铜仁到深圳西方向客车机车发生侧面冲突,造成3人死亡、六十余人受伤。 今年春节刚过,正凭借世界第一的高铁政绩疾驶在仕途上的刘志军突然“脱轨”,他因严重经济问题被免去党政职务。两个月后,新任部长盛光祖宣布:中国高铁降速。 而就在铁道部以京沪高铁全面建成通车,各项水准“领先世界”的奇迹向执政党建党90周年献礼后不久,“7·23”甬温线特别重大铁路交通事故发生。 此刻,盛光祖和铁道部要做的,恐怕不是一句道歉那么简单。 (实习记者刘琳对本文亦有贡献)

OhMyMedia | 南方人物周刊:印度理工学院 “印度版麻省理工”的迷思

本刊记者 陈彦炜 发自孟买、新德里 实习记者 肖斯予 最大文盲国家的世界一流大学 2011年4月9日是个周末。对于数量庞大的印度高中毕业生家庭而言,印度理工学院(IndianInstituteofTechnology,IIT)招生考试(JEE)的举行,令这一天充满刺激、悬念以及莫大的希望。因为,它有可能让孩子完成命运的变革、阶层的跃动、精英的养成,而且并不需要任何关系和贿赂。在印度,这种绝对的公平屈指可数,甚至是唯一的。 印度理工学院在中国尚不具有很高的知名度。很多人无法想象,文盲率高居世界首位、高等学校入学率仅12%的印度,会建成世界一流大学。 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著名节目《新闻60分》曾为IIT制作过一期专题。印孚瑟斯公司主席穆尔蒂在接受访问时说,他的儿子原本也希望进入IIT学习计算机科学,但终究无法通过变态的JEE考试,不得已进入了美国康奈尔大学就读——这是一所享誉世界的常春藤名校。而一位毕业于麻省理工学院(MIT)的印度学生则哭笑不得地介绍了类似的经历。主持人赖丽斯还特意为美国观众做了这样的一段解释:“印度理工学院可能是你所不熟悉的最重要的学府。它在印度的地位,相当于把哈佛、麻省理工与普林斯顿相加后在美国的地位”。如果你看过以IIT为故事背景的印度电影《三个白痴》,就能对这所学府在印度的崇高地位、绝对自由的学术氛围、特立独行的教学方式和天才学生有更深的理解。 美国政商界对IIT普遍垂青的根源出自硅谷,近20万的印裔高科技移民成为这部“世界电脑”最为关键的部件之一,而他们大多毕业于这座学府。美国驻印度前大使约翰曾经调侃道:这是一块叫作硅谷的印度殖民地。在硅谷新近成立的2000家IT企业中,有40%由印度人创建,其中半数的创建人为IIT校友。2003年1月,在硅谷的IIT毕业生庆祝母校五十华诞,比尔·盖茨发表演讲时称赞:“IIT是改变世界的神奇学府。因为相较具有数百年历史的哈佛、耶鲁、牛津、剑桥,IIT是如此不可思议的年轻。” 同为迅速崛起的发展中国家,印度和中国在建国初期选择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教育路径。后者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和可观的经济投入用以普及九年义务教育,上个世纪90年代末期开始推进高等教育大众化,并启动实施以“985工程”为代表的世界一流大学建设计划。而印度一开始就在举全国之力,推动世界一流理工大学的“织梦行动”,丝毫不去顾及那些与日俱增的文盲数量。 尼赫鲁一直不讳言,IIT是自己一个华丽的梦想。这位自幼接受英式精英教育、毕业于剑桥大学的印度开国总理,希冀IIT培养出具有世界水准的工程师,并能成为一针催化剂,用以重塑这个垂头丧气、喑哑沉沦的国家。五十多年后,尼赫鲁大学现代印度研究中心教授姆丽杜拉在接受本刊记者专访时评价,尼赫鲁是个近乎疯狂的理想主义者,将这个国家与刻板成见的社会主义死死捆在一起。为了向世界快速证明印度的复兴,他运动式地发起一些高大的、不切实际的工程,盲目追求“世界一流”。但是不得不承认,IIT已经成为“尼赫鲁式遗产”中少数的成功样本。它阴差阳错地促进了这个国家在若干年后一跃成为软件强国,科技实力位居世界前列。 近年来,印度每年培养的工科毕业生数量达到100万人,美国或欧洲则不足10万人,而IIT的毕业生成为其中的带头人。在校方提供给本刊的著名校友录中,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串名字和闪亮头衔:拉贾·古普塔(麦肯锡咨询公司前总经理)、尤曼格·古普塔(甲骨文公司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维克特·梅利滋(花旗集团前副主席)、拉科什·甘格沃(美国航空公司前总裁)、阿伦·萨林(沃达丰公司首席执行官)、阿维·马努德(高盛合伙人)、阿伦·纳特瓦力(贝尔前总裁)等。 IIT的第一处校址,被定在距离加尔各答120公里的一座小镇的监狱废墟上,这里曾经羁押过多名积极投身甘地“非暴力不合作运动”的民主人士,其中两名遭到枪杀。尼赫鲁强调,这处囚牢象征着印度的屈辱过往,IIT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纪念碑,它将为印度带来光明和光荣,而人才永远是强国之本。 在不算长的时间里,IIT形成了一个大学联盟,它拥有7座校园,分别位于德里、坎普尔、卡哈拉格普尔、马德拉斯、孟买、瓜哈提和卢克里。2000年《亚洲周刊》评选亚洲最佳理工学院时,印度理工学院以7所分校中的5所占据了前十强的“半壁江山”。2006年《泰晤士报》全球大学排行榜上,印度理工学院名列前50名,工科排名全球第三,仅次于麻省理工学院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美国《商业周刊》将IIT毕业生称作“印度史上最热门的出口产品”,而IBM、惠普、甲骨文、微软、思科等著名企业更在IIT设有专门办事处,以便最快速地招揽优秀人才。 精英唯一缺失的是对自己国家的担当 在JEE考试进行的前一天,我受IIT孟买分校校长德旺教授的邀请,走进位于普威湖和维拉尔湖间这片绿色葱茏的校园。IIT孟买分校是7座校区中最具国际声誉的一所,多年来在众多世俗的评价体系中蝉联第一。 它位于以美丽港湾、林立的银行和炫目的宝莱坞电影而著称的“印度第一都会”孟买市郊,远离繁华,甚至没有一扇真正意义上的校门。用木头和脚手架搭起来的出入证件检查站,便是这座被称为“百万富翁制造工厂”的著名学府官方定义下的“主校门”。整个大院被高耸的围墙圈住,进出有森严的登记制度。校园内几乎没有一座宏伟气派的楼宇,以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灰色建筑为主,朴素,甚至可以说简陋。IIT的教授对我说,大学是这些准精英们过上舒适生活前最后的炼狱所。“我们并不需要辉煌的大楼来装点什么。不过,里面的实验室,一点不比别的国家差。” 这里更像一座与世隔绝的宁静小镇。1961年,印度以国家立法的高度制定《印度理工学院法》,该法规定:不允许任何机构和个人干涉理工学院行使独立治校的权力,并且绝对禁止理工学院与商业有任何牵连。IIT马德拉斯分校前任校长印德来桑详细地介绍说,多年来,IIT的主要财源来自中央政府,学生的学费至今停留在建校时的水平。1990年代,学校从学费中收回的教育成本仅为5%,现在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印度政府并不重视高等教育,25年前发布的《高等教育状况报告》指出:“有一半以上的学校堪称知识和社会的贫民窟。”直到现任总理辛格上台,情况才有所扭转;他本人也是一位学者。 但是,即便在最艰难的印度经济危机时代,中央政府对于理工学院的慷慨支持一刻都没有停止过。孟买分校生物工程系教授罗赫特说,实在不知道这对于国家而言是悲剧还是福音。印度在复兴的过程中,一直浸淫在各种艰难中,难以阔步向前——包括贫穷、疾病、慵懒、无序和迷信。很多时候,政府不顾一切地举全国之力,进行着这项超前的博弈,它的确造就了IIT的今天,却无法改变印度大面积存在的愚昧和基础教育普及率低下。后者直接成为国家前进的羁绊。几天以后,在印度另一所著名学府德里大学的校园里,人文学院二年级的几位学生阿瑟夫、达伍德和萨米特与我席地长谈。他们抱怨,IIT就像是被供奉起的一尊神像,任凭人间众生如何陷于水火,它的金身总是被擦拭得一尘不染。 对此,理工学院教授印地立桑感同身受。他在公开接受访谈时厉声喝斥——IIT遗世独立,身在其中的年轻学子对院墙外穷困落后、腐败当道、政治低效、性别及种姓歧视盛行、宗教矛盾激化等问题充满漠视。而从跨出这个校门的那一刻起,很多人随即就会头也不回地登上飞往美国的航班。这其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在饱受欺压的弱势种姓家族长大的少年,IIT是他们的避风港,也是直升电梯。 理工学院的学生们并不否认这个事实。在我采访的过程中,来自加尔各答的阿维克、来自孟买的瓦伦丁以及他们的同学都向我证实,毕业后的最佳选择是去麻省理工或普林斯顿深造,最后留在硅谷,或者闯荡华尔街江湖。美国梦,是这些印度精英们最具共鸣的话题,和一切奋斗的动力。原因依次为“富足的物质生活、公平自由正义的社会环境、充满机会和希望”。 就连孟买分校最著名的校友之一、印度IT业的领袖尼勒卡尼也在慨叹:这样完美的教育唯独缺乏一点,那就是对自己国家的关注与担当。 “也许时间可以变革一切,我们只有50岁,在世界大学家族中还算是婴儿。中国的大学也一样。当然,顶层制度设计也很重要。虽然这个国家如此眷顾我们,但体制的更大层面的优化依然必需。只有国家各方面在接近美好,我们的学生才会心甘情愿地留下。”德旺校长对我说。 他的办公室在中央主楼的二层,底下是一排教室。在他每天上下班必经的楼道上,摆满桌椅,学生和教员可以坐在那里讨论任何问题,也可以随时拉住校长。第一排桌子底下还趴着慵懒的流浪狗。这天晚上,理工学院的一些学生将参加抗议政府腐败的绝食行动,还有一些年轻人将对一些国家政策展开异见性辩论。 校长为此感到高兴,他觉得好的改变正在发生。 (部分内容参考以下文献:RohitManchanda著《Monastery,Sanctuary,Liboratory:50yearsofIIT-Bombay》,IITB编《IndianInstituteofTechnologyBombayInformationBooklet》,BipanChandra及MridulaMukherjee著《IndiaSinceIndependence》,南丹·尼勒卡尼著、许效礼等译《与世界同步:印度的困顿与崛起》,桑迪亚·德布著、黄永明译《印度理工学院的精英们》,一并致谢。) © 梦里狩猎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6/13.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南方人物周刊,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OhMyMedia | 南方人物周刊:“高度自治、绝对民主是大学之魂” 对话IIT孟买分校校长德旺

本刊记者 陈彦炜 发自孟买 实习记者 肖斯予 应试有弊端,但公平可以弥补一切 人物周刊:所有关于IIT的信息都在向我传递,你们每年只会招收、也能够招收到全印度最优秀的青年人前来深造。“最优秀”是个模糊的概念,您心中最优秀的生源是什么样的? 德旺:“最优秀”有很多评判方式,没有唯一的标准。但在IIT,我们所感兴趣的是那些天资聪颖,在数学、物理、化学方面已经展现出相当学习能力和非凡才华的学生。从某种程度上说,他们应当是天才。 人物周刊:仅凭借JEE这项全国统一考试,能否实现你们对于招生质量的预期? 德旺:JEE确实是我们目前能够相信并依靠的唯一招生形式,这项制度开始于50年前,从那时起,我们关注的就是天才学生。JEE是被上升到国家层面的,各界给予它巨大的关注。历史证明,JEE为我们带来了众多优异的生源。当然,它并非完美无缺。 人物周刊:但您一定知道,世界上任何一种考试都是可以培训的。据我所知,JEE考试培训在印度如火如荼,并已成为一条庞大的产业链。很多学生为JEE付出3年甚至5年时间。您是否承认,JEE的存在,已经让印度高中生全面陷入应试教育? 德旺:我承认,JEE的培训现在非常流行,甚至绝大多数能够进入IIT的学生都曾参加过此类培训。我也知道,学生们为了通过JEE考试,将付出越来越多的时间和精力。很多学生为此失去了阅读课外书或看电影的闲暇。但我相信这是暂时的,根据我调研的情况,上培训班的作用是有限的。如果一个学生本身很优秀,那么培训班可以帮助他变得更加杰出,但培训班不可能将一个原本落后的学生变成尖子生。 人物周刊:有没有想过改革招生方式,让招生更加多元化?中国高考的残酷想必您早有耳闻,这项制度虽然确保了相对的公平,但也愈发呈现出它的弊端;中国的一些知名大学已经着手进行小范围的改革。 德旺:我认为这种改变正在慢慢发生,相关讨论从来没有停止过。但是,目前尚不能找到足以彻底替代全国统一招生考试的更好招生方式。中国也是如此。根本原因在于,我们的优质教育资源太少了,因此在争夺这些优质资源方面必然存在极其激烈的竞争,甚至只有1%到2%的学生可以进入IIT。如果我们有更多的校区和师资,更多的实验室与宿舍,学生的压力就会小很多,竞争也不至于这么白热化。但是,如你所知,今年仍然有超过40万的学生申请进入IIT。因此,只有考试是最公平的。 人物周刊:公平,是目前制度设计的最重要考量。 德旺:是的,不得不如此。作为校长,我不能把自己的儿子或我朋友的儿子弄进学校。事实上,很多IIT教授的孩子都无法进入学校。印度总统、总理也不能走这个后门。JEE考试是非常公平的,也正是它的公平,JEE在民众中备受尊重。除非你足够优秀,并且足够努力,你才会有机会进入学校,不能运用金钱或是其他影响力去帮助你通过考试。在当下的印度,公平是弥足珍贵的。你也知道,对于很多贫民和低种姓家族的孩子而言,公平进入IIT读书并最终成为高薪的工程师,几乎是改变命运唯一的途径。 人物周刊:培训的盛行在某种程度上降低了这种公平性。对于大多数印度家庭而言,参加培训所需的费用十分高昂。对于培训,校方在试题设计上有何应对措施? 德旺:我赞成你的说法。所以我们会对试题的编写提出要求。我们关注的是学生解决问题的能力,因此我们将尝试没有确切答题标准的出题模式。我们期盼学生能够具有分析性的思维,能够有不一样的见解。因此在考试中,我们会要求学生给出尽可能多的信息,便于阅卷者不仅仅能够了解学生掌握知识的情况,还能体会他们的思维方式,甚至实践能力。 绝不量化评判教员 人物周刊:相比欧美那些建校长达数百年的著名大学,IIT用50年的时间赢得世界的瞩目。IIT在较短时间获得成功有何经验可供分享? 德旺:首先,办第一流的大学,一定要拥有第一流的教师和学生,必须做到人才云集、充满竞争。其次,我们必须享有足够大的办学自主权,教师与学生要保证绝对的独立自由,这种自由甚至能体现到许多微小的地方。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教师和学生可以做一切他们想做的事情。独立自由是大学的灵魂。 人物周刊:在“人才云集、充满竞争”的IIT校园,您以何种方式或标准评价您所聘任的教师们? 德旺:我们并不专注于他们每天的工作可以带来什么具体成果,教育不是个可以量化的行为。我们对老师的评判方式也并不固定,通常是在他们职位晋升的时候给予必要考评。学校有一些最基本的标准去衡量老师的科研与授课。但我们并不太关注一个老师到底发表了多少篇论文,因为我们知道如今这并不能说明什么——你可以轻易地通过不同途径发表很多篇论文,但很多论文的发表对于学校和学术界,并没有起到很大作用;一个教师即使发表了很多论文或是得到了很多奖项,也不能说明他就是一位杰出的研究者。真正重要的是,这些老师正在进行的研究能够给学校、给学生、给社会带来什么贡献。目前,评价教师的确变得越来越艰难,尤其是我们拒绝采用量化的方式进行评价。所以现在,我会邀请同事、同行、专家组建一支尽可能多元化的团队,在需要的时候共同对教师进行多个角度的评价。 人物周刊:发表论文数量和获得奖项数量,是最方便开展教师评价的方式。在中国,这种方式相当盛行。 德旺:如果采用这种评价制度,将在某种程度上刺激整个学术系统,每个人都想发表更多的论文、赢得更多的荣誉。当然,我不排斥论文和奖项;我也要求我的老师们去做更多高质量的研究、写更多的论文。但是,我认为这些发表的论文和出版的研究成果,必须是真正能对公众和学术界产生阅读裨益的,是可以与公众和学术界进行交流讨论的,这才是发表或出版的意义所在。发表或出版是一种学术成就,每个人都应该珍惜这份荣誉,所以要使这项行为神圣起来,不能随便或片面追求。研究的意义不仅仅限于研究本身。还有一点,在IIT,任何学术腐败或学术欺骗行为一旦被发现,学校会采取十分强硬的措施,造假者将付出惨烈的代价。这近乎于冒险行为。 法律捍卫治校自由 人物周刊:IIT各校区的校长如何产生,你们拥有怎样的权力? 德旺:IIT直属于中央政府,总统是IIT的视察员,国家人力资源部部长是各校区事实上的行政长官,但他仅行使行政权力,不能干预学校的教学科研事务。校长由学校成立的选举委员会在国家人力资源部指导下公开组织选举产生,任何一位教授都可以参选,最终由国家任命。事实上,校长并不具有很大权力。因为在IIT,权力是相当分化的。在行政方面,我们设立不同的部门分别负责主管各自领域的事务,在学术方面我们建有专门的学术委员会,很多有关教学科研的重要决议必须经过它的讨论通过。学校的多个专门委员会彼此独立,并具有很大的自由,他们可以以自己部门的名义决定很多事情。校长其实是个协调人,有时也需要我们出面与政府进行必要沟通。教授治校是学校管理的最重要共识。 人物周刊:校长由国家最终任命,是否会导致校长与政府关系亲近,从而令行政意志具有影响学校管理的可能? 德旺:每一位IIT校长的任期只有5年,5年后我将回到系里继续执教,所以校长在IIT是暂时的,只有教授是终身的,任期满后,我必须依靠自己的学术研究立命。这是校长与官员本质的区别。所以,校长必然会回到学者的位置上,大家都很清楚这一点,就不会有人做出愚蠢的事情,抛弃学校的学术自由去迎合政府。事实上,印度是立法保护理工学院的绝对自由的,任何干预学校事务的行为都是违法行为。在担任校长期间,我会具有崇高的地位,比肩国家人力资源部的秘书长;一旦卸任,我就是纯粹的教授。 人物周刊:您一直在向我强调,国家以立法的高度来保障印度理工学院的治校自由。 德旺:这是不容忽视的、太过重要的事情。可以说,《印度理工学院法》是印度最成功的法律之一,它以法律的名义规定,这所国立大学享有绝对的、不准触碰的、完全的办学自主权。政府官员的权力,只是依法决定当年对理工学院的财政拨款,而且不能干涉我们如何使用这笔拨款。我们可以自由地做我们想做的事情。自由和自主,就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有这么多人愿意不断竭尽全力地工作和学习了。在面临决策的时候,我们不必去请示官员,这也使得我们可以很快速地根据变化作出反应。 世界一流大学要解决人类发展问题 人物周刊:您如何定义“世界一流大学”? 德旺:要具备世界一流的老师和世界一流的学生,也需要讨论和传授居于世界前沿的知识。同时,世界一流大学必须为世界做出贡献,这是与其他大学区隔开的重要考量要素。我以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为例吧。他们并不总是试图去摘取各种顶尖奖项或让更多教员的文章被权威杂志发表,他们绝不会总是盯着这些东西。他们在努力开展教育,在努力解决美国的各种现实问题,比如能源危机或环境问题。在这一过程中,一些新的想法出现,之后一些人变得杰出,被世界所熟知并赞赏。世界顶尖的学府,必须要承担解决人类发展问题的责任,问题被解决的时候,也就是你被世界认可的时候。这时,奖项什么的也就随之而来了。不是说诺贝尔奖不辉煌,不重要,而是说你决不能仅仅想着“我做这项实验为的是诺贝尔奖”。 人物周刊:在你心目中,IIT是否能算世界一流;而在中国,有没有你所认可的世界一流大学? 德旺:我自认IIT可以比肩世界一流了。尽管我们同哈佛、麻省这些老牌名校尚有很大差距,但你来看看我们教师和学生的质量,应当毫不犹豫作出判断。其实,中国的一些学校,比如北京大学,在很多评价尺度上早已经算世界一流。清华大学和复旦大学也相当著名。我们应该有这个信心,发展中国家的大学为什么不能是世界一流?当然,我说了,差距非常明显。这里面有时间和体制问题。我们都有很长的路要走,牛津大学已经有八百多年的历史了,年轻的麻省理工也超过了151岁。 总理都不可以对学生说“不” 人物周刊:您多次提及自由。除了学术自由,IIT的师生还享有哪些自由? 德旺:他们可以说、可以做他们希望的一切。言论自由、思想自由、行动自由,以及政治自由、宗教自由。理工学院的学生自行选举和组织各种团体,他们自由表达观点,开展活动。任何人都不会去阻拦。有时候,他们会在校园组织抗议活动、游行以及辩论,这些都是可以的。 人物周刊:学校不去干涉青年学生的思想,以及政治立场。 德旺:不会。我们崇尚开放,鼓励表达。事实上,你也无法干涉。互联网这么强大,大家早已经可以通过网络实现很多自由。你能去管控大家用facebook、用twitter吗?怎么阻止?自由与民主对年轻人是多么的重要,他们在大学要逐步形成自己的价值观,然后作出判断和决定。 人物周刊:开句玩笑,他们对您也可以表达抗议、反对。 德旺:我也开句玩笑,他们完全可以对总理阁下表达抗议、反对,而总理却不可以对他们表达任何的不满。因为这个校园里,任何人都可以对总理投反对票,并且,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日后都有成为印度总理的无限可能。难道不是这样吗? (鸣谢印度理工学院孟买校区公共关系部及贾娅女士、学术委员会、图书馆;国立新加坡大学唐晓娟为本文采写提供帮助) © 梦里狩猎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6/13.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南方人物周刊,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公共知识分子

公共知识分子是《南方人物周刊》第七期特别策划“影响中国 公共知识分子50人”首先推出的一个概念,此后自2005年起“政右经左工作室”每年推举当年度富有影响的“‘政右经左’版公共知识分子 ”。 其共同标准为: 具有学术背景和专业素质的知识者; 对社会进言并参与公共事务的行动者; 具有批判精神和道义担当的理想者。 南方人物周刊50人名单 经济学家:茅于轼、吴敬琏、温铁军、张五常、郎咸平、汪丁丁 法学家、律师:张思之、江平、贺卫方 历史学家:袁伟时、朱学勤、秦晖、吴思、许纪霖、丁东、谢泳 哲学史家:杜维明、徐友渔 政治学家:刘军宁 社会学家:李银河、郑也夫、杨东平 作家、艺术家: 邵燕祥、北岛、李敖、龙应台、王朔、林达夫妇、廖冰兄、陈丹青、崔健、罗大佑、侯孝贤 科学家:邹承鲁 公众人物:华新民、王选、高耀洁、阮仪三、梁从诫、方舟子、袁岳 传媒人:金庸、戴煌、卢跃刚、胡舒立 专栏作家、时评家:林行止、杨锦麟、鄢烈山、薛涌、王怡 另有向六位已故的公共知识分子致敬:殷海光、顾准、王若水、王小波、杨小凯、黄万里 年度百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 政右经左版 2005年 艾晓明 北岛 陈丹青 陈永苗 崔健 崔卫平 崔之元 杜维明 范亚峰 甘阳 高行健 贺卫方 胡舒立 季卫东 蒋庆 康晓光 郎咸平 李敖 李昌平 李银河 梁从诫 林毓生 刘军宁 刘小枫 茅于轼 钱理群 钱永祥 秦晖 石勇 孙立平 汪晖 汪丁丁 王怡 王力雄 王思睿 王小东 温铁军 吴敬琏 吴思 谢泳 徐贲 徐友渔 许纪霖 许志永 鄢烈山 余英时 张卫星 张祖桦 朱学勤 毕淑敏 陈璧生 陈奎德 陈明 陈映真 程晓农 程映虹 戴晴 杜光 樊百华 樊纲 冯崇义 傅国涌 高全喜 汉心 何怀宏 何清涟 胡平 江平 金观涛 旷新年 李志宁 林行止 刘自立 龙应台 卢跃刚 摩罗 秋风 任剑涛 史铁生 滕彪 王开岭 王朔 吴国光 吴稼祥 萧功秦 萧瀚 笑蜀 熊培云 杨帆 于建嵘 于仲达 余杰 余华 余世存 袁伟时 张五常 赵启强 郑也夫 仲维光 周国平 2006年 柏扬 曹思源 陈鼓应 陈平原 陈彦 陈志武 丛日云 党治国 邓晓芒 邓正来 丁东 丁学良 董桥 范曾 冯骥才 傅正明 高尔泰 高一飞 葛红兵 巩胜利 顾肃 韩德强 何光沪 何家栋 何清涟 贺卫方 胡鞍钢 胡星斗 黄翔 黄钟 江宜桦 康正果 郎咸平 雷颐 黎鸣 李大同 李欧梵 李远哲 廖晓义 林达 林牧 林贤治 刘洪波 刘擎 刘小枫 刘再复 龙应台 毛寿龙 彭志恒 浦志强 綦彦臣 钱乘旦 钱颖一 秦耕 秦晖 邱立本 任不寐 任东来 沙叶新 沈志华 盛洪 孙立平 唐德刚 陶东风 田奇庄 童大焕 王从圣 王克勤 王蒙 王绍光 王晓华 王焱 王友琴 王元化 吴冠军 肖雪慧 谢选骏 徐友渔 阎连科 杨东平 杨炼 杨玉圣 杨支柱 姚国华 易大旗 俞可平 俞梅荪 余英时 袁伟时 昝爱宗 章立凡 张千帆 张思之 张星水 章诒和 郑义 郑永年 朱大可 资中筠 左大培 2007年 艾晓明 安希孟 包遵信 残雪 曹长青 查建英 陈晓律 崔卫平 戴煌 单少杰 单世联 党国英 狄马 丁抒 丁一一 多多 范亚峰 傅国涌 高华 高耀洁 国亚 哈金 洪朝辉 胡发云 周瑞金 季卫东 姜戎 金恒炜 金耀基 李柏光 李凡 李劼 李零 李泽厚 李志宁 梁燕城 梁治平 林毓生 刘军宁 刘松萝 刘苏里 刘自立 卢雪松 卢周来 罗中立 马建 马立诚 茅于轼 摩罗 莫少平 牟传珩 潘知常 丘成桐 秋风 邵建 邵燕祥 石元康 宋永毅 孙隆基 王康 王思睿 王学泰 王怡 韦政通 吴稼祥 吴敏 吴思 晓剑 谢韬 谢有顺 信力建 熊培云 徐贲 许纪霖 许倬云 薛涌 杨继绳 杨奎松 杨显惠 杨锦麟 姚洋 余世存 余习广 袁剑 袁鹰 张博树 张灏 张鸣 张耀杰 章诒和 赵鼎新 仲大军 周冰心 周策纵 周瑞金 朱华祥 朱凌 朱维铮 朱学勤 朱正 2008年 艾未未 柏杨 北岛 曹思源 长平 陈丹青 陈奉孝 陈桂棣 陈家琪 陈奎德 陈小雅 陈彦 陈志武 程益中 程映虹 戴晴 丁学良 杜导正 杜光 冯崇义 甘阳 郭国汀 韩寒 汉心 郝劲松 何清涟 贺卫方 胡杰 胡舒立 胡星斗 贾樟柯 简光洲 郎咸平 李大同 李和平 李欧梵 李炜光 李银河 连岳 廖亦武 林达 林贤治 凌沧洲 刘再复 龙应台 毛寿龙 莫之许 南方朔 彭志恒 浦志强 钱理群 钱永祥 秦晖 丘岳首 邱立本 冉云飞 沙叶新 沈志华 孙立平 唐德刚 滕彪 童大焕 王从圣 王建勋 王力雄 王元化 巫宁坤 吴冠中 吴国光 吴敬琏 吴祚来 夏志清 萧雪慧 笑蜀 谢泳 徐友渔 许志永 杨国枢 杨恒均 姚监复 易富贤 于浩成 于建嵘 余杰 余光中 余英时 袁伟时 远志明 张博树 张成觉 张思之 张祖桦 章立凡 郑也夫 郑永年 周其仁 朱大可 资中筠 邹恒甫 2009年 艾未未 艾晓明 北村 北明 贝岭 卜大中 柴静 陈子明 程晓农 崔卫平 丁抒 杜维明 范亚峰 傅国涌 高名潞 高希均 高瑜 顾肃 郭罗基 哈金 胡平 季卫东 江平 江艺平 蒋彦永 雷颐 李昌平 李凡 李方平 李劼 李劲松 李筱峰 梁文道 林希翎 林毓生 刘道玉 刘军宁 流沙河 刘晓原 龙应台 卢跃刚 马建 马立诚 茅于轼 孟浪 茉莉 莫少平 裴敏欣 丘成桐 秋风 任剑涛 邵建 孙文广 唐德刚 万延海 汪丁丁 王光泽 王俊秀 王人博 王绍光 王天成 王焱 王怡 吴稼祥 吴青 吴思 夏业良 萧功秦 萧瀚 谢国忠 谢韬 谢选骏 信力建 熊培云 徐贲 徐唯辛 徐晓 徐友渔 许纪霖 许良英 许小年 许知远 许倬云 杨东平 杨继绳 杨炼 杨鹏 杨支柱 俞可平 余世存 展江 张大军 张鸣 张千帆 周舵 周勍 周瑞金 周泽 朱立熙 朱学勤

南方都市报:田园将芜,胡不归?

2011年3月,艺术家欧宁主编的文学双月刊《天南》正式出刊。在这本共202页的创刊号上,欧宁出人意料地用113页做了名为“亚细亚故乡”的特别策划。“这并不是一个让人轻松的主题。”欧宁说。“亚细亚故乡”包含“介入”、“纪事”、“记忆”、“影像”、“超现实”五个栏目共11篇文章,内容涉及印度反水库运动、清迈艺术家介入乡村试验、日本纪录片导演小川绅介与日本乡村的关系、台湾乡土变迁以及中国当代乡村建设者群像等内容。 “这实际上是我五年来积累的一个总爆发。”欧宁告诉南都记者,他无时无刻不在找机会向读者介绍这些在亚洲乡村进行的各种尝试,“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关注这个专题,就是因为经过十几年的过度发展,整个社会开始追怀过去生活的那个时代”。 拍摄广州三元里城中村,让欧宁发现农村与城市在中国现实中的纠结。 引子 2010年12月,清迈,艳阳高照。冬天对于这个泰国北部城市而言,并不意味着萧瑟,相反是一个丰收的季节。从清迈到圣东巴县半湄乡的公路上,一辆皮卡疾驰而过,震得公路两旁的稻穗摇曳不止。欧宁坐在皮卡的后斗,他的目的地是位于半湄乡的“土地计划”。中国艺术家林一林的展览“谁的土地?谁的艺术?”将在那里展出。 前排留着山羊胡子的司机正是“土地计划”的创办人卡明,他说着一口泰国口音的流利英语。半小时后,皮卡在一块水田边停下,植物蓊郁合围。卡明从驾驶室跳下来,大声欢迎欧宁来到他的“土地”。欧宁也迫不及待地下了车,透过一片竹林向里面张望,“这一瞥,真有点儿像个外来者探寻桃花源感觉,不知迎面展开的是何种天地”。 欧宁所期待的并不是全是林一林的展览,他更大的兴趣在于追访“土地计划”的过去。“土地计划”由泰国艺术家卡明、里尔克利特于1998年创立,他们合伙买下圣东巴县半湄乡的一块土地,提出“无产权”的实验主张,将土地开放给所有人。“土地计划”的开放性吸引了很多人到此短暂居住,他们在这里创作、灵修、有机耕种……慢慢的,“土地计划”成了一个艺术家公社。 卡明和里尔克利特还受到泰北农民“佛教农业”思想的影响,反对农业现代化大生产和过度依赖农药化肥的耕种方式,主张在保留小农经济的同时,像领会生命一样去领会农业。 根据“佛教农业”的理论,卡明和里尔克利特得到土地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四分之三的土地挖掘成池塘,并沿着池塘种了各种植物。基本设备完善后,他们开始邀请世界各地的艺术家前往“土地计划”进行一系列微型建筑实验。他们为艺术家在池塘周围提供2米×4米的面积作为建筑用地。这一实验吸引了包括法国建筑师朗索瓦·罗什在内的大量艺术家。一时间,“土地计划”上建起了各种各样风格迥异的小房子。 欧宁对“土地计划”所实践的农业思想,特别是艺术家们建造的各种小房子很感兴趣。但寻访下来,实际情况让他非常失望。欧宁发现,大多数外国艺术家并没有根据当地实际情况开展工作,很多项目和当地文化是完全脱节的;很多房子由于长期无人居住已经荒废;更为致命的是,在“土地计划”以往的项目中很少能见到当地农民的身影。 “它实际上是一个很封闭的艺术家的乌托邦。它所探讨的东西,它的意义很有限。”欧宁告诉南都记者,“土地计划”的意义仅限于艺术层面,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美术馆展览的反动,希望能够将艺术还原到生活中。基于这样一种理念,“土地计划”的社会影响几乎没有。“我不喜欢这样的方式,他们应该把自己敞开,向农民敞开,跟农民要保持密切的联系。”欧宁有些惋惜地对南都记者说。 欧宁对农村的关注始于2002年。当时威尼斯双年展邀请由他牵头的缘影会参展,主题是“紧急地带”,要求缘影会能关注亚太地区城市化对人的影响。在欧宁的带动下,缘影会选择了广州三元里城中村作为拍摄对象。“当时我们发现很多城市问题和农村问题完全纠结在一起。”欧宁说,在中国,城市和农村就是同一问题的两个方面,很多城市问题需要追溯到农村才能解答。“开始看很多乡村方面的书,也花了很多时间跑去云南、河北等省。” 对清迈的失望,让欧宁更坚定了自己对农村介入的看法,他说,自己更欣赏晏阳初在乡村建设中的方法,“他是在收缩自己,把自己不断地往内收,然后让农民的主体显现出来。” 这实际上是欧宁对艺术家身份的反叛,让他实现这一转变的契机是台湾建筑师谢英俊。或者说,是晏阳初。 翟城村 乡建学院虽然已经停办,但它给翟城村的影响却长流不息…… 2009年12月,河北定县翟城村,已挪作幼儿园的晏阳初乡村建设学院。 2005年深圳建筑双年展上,欧宁认识了台湾建筑师谢英俊。当时谢英俊已经在晏阳初乡建学院进行建筑实验。 通过谢英俊,欧宁知道了晏阳初乡建学院的基本情况,进而接触到晏阳初的理论。 晏阳初,1890年10月生于四川巴中,1919年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研究院,是著名平民教育家、乡村建设家。早在1923年,晏阳初就成立了中国平民教育促进会,他认为,中国的大患在于民众的贫、愚、弱、私“四大病”,主张通过办平民学校。首先教农民识字,再实施生计、文艺、卫生和公民“四大教育”,培养知识力、生产力、强健力和团结力,以造就“新民”。并主张在农村实现政治、教育、经济、自卫、卫生和礼俗“六大整体建设”,强国救国。他从1926年开始在河北定县(今河北定州)翟城村全力以赴开展乡村建设,直到抗日战争爆发才被迫离开。 “看完晏阳初的传记,整个人都被征服了,觉得他太了不起了。”欧宁有些兴奋地说,晏阳初从1930年就开始平民教育和乡村建设运动,中国的很多问题都是国民素质问题,特别是农民的素质问题,所以这条路子是对的。 “在晏阳初看来,平民建设或者乡村建设,最重要的是激发农民的主体性。”欧宁告诉南都记者,如果农民没有自主性,他永远都是自卑的,永远都被人看不起的,甚至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这也使得他们非常容易受到主流思想的影响,像农村的耕种方式,由于受到政府政策的引导,农民普遍喜欢在种地、种庄稼时使用化肥。化肥虽然能增加产量,但对土壤的破坏特别严重。当有知识分子下乡去推广有机耕种的时候,往往会跟当地农民的观点产生很大的冲突,但那(有机耕种)本身就是中国传统农业的东西。“这就像洗了脑,被所谓的现代农业给洗了脑,他们不是被剥削,就是被洗脑,要不就是被利用。” 1923年,晏阳初前往定县进行乡村建设时,为了直接和农民打成一片,他骑着毛驴,带着家小就住进了翟城村。晏阳初提出要在农民现有的基础、已有的知识结构上进行建设,不能把理念性的东西强塞给他们。他还强调,乡村建设不是去做慈善,更重要的是激发农民的积极性。 2007年,顺承了晏阳初乡建理念的翟城村晏阳初乡建学院停办。2009年12月,欧宁前往翟城村进行考察。 华北的冬天,晏阳初乡建学院的校舍早已挪作为幼儿园,由于无人料理,学院操场长满了和人齐高的杂草,荒凉萧瑟。谢英俊设计的两栋新型农村房屋也已荒废,只有校门口一排“建设乡村,开发民力”的标语还在不断提醒人们这里曾经的热闹。 但欧宁仍然欣喜地发现翟城村村民有了很大的变化。在翟城村,欧宁住在副支书米金木家中,他发现,米金木的妻子陈彦芬和翟城村的妇女们晚饭后串门时竟然说出“绿色农业”、“留守儿童”和“多元文化”这样的词语。六十多岁的陈彦芬虽然只有初中毕业,但床头摆满了晏阳初和温铁军的著作,经常上网学习新知识,当欧宁试着教她使用新浪微博时,竟然一教即会。 在日记中,欧宁写道,“晏阳初乡建学院外面的田地即是晏阳初当年的试验田。乡建学院虽然已经停办,但它给翟城村的影响却长流不息……这正是民力开发的结果!” 彰化 吴音宁说,你必须要有地,才能在上面生活,我们的生活方式才能被保留下来。 吴音宁最大的目标,是让台湾的农民不用离开土地,就能有美好的生活。 同欧宁一起前往翟城村的还有吴音宁。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大陆,走马观花的翟城之行并没让她产生像欧宁一样的感触。相比那些宏大的乡村建设议题,吴音宁可能更关心自己在彰化那几亩稻谷的长势。 欧宁在2009年担任了09深圳、香港双年展的策展人。在此次双年展中,欧宁特别设置了一个名为“农业中国:乡土主义的乌托邦”的论坛。在论坛上,欧宁想邀请一些在台湾农村工作的建筑师和艺术家,他第一时间想到了吴音宁。 吴音宁,台湾彰化县田中镇溪州乡圳寮村人,台湾著名乡土诗人吴晟的女儿。 她早年由彰化至台北念大学,毕业后前往台中从事报纸工作。2003-2004年,台湾爆发震惊岛内外的“白米炸弹客”事件———台湾彰化人杨儒门在台北放置17次爆裂物,要求台湾政府重视台湾开放稻米进口之后的农民生计问题。杨儒门被捕入狱后,在台湾引发很大的社会声援运动,这一事件也引起了吴音宁的关注。“直到他被抓到监狱之后我才开始和他通信,我到监狱找到他,让他给我写信。”吴音宁告诉南都记者,与杨儒门的通信引发了她对台湾农业历史和现状的进一步关注。2007年,基于大量的田野调查和亲身居住在农村的经验,吴音宁出版了《江湖在哪里?———台湾农业观察》,用文学手法回顾了台湾战后五十年的农业史。 正是《江湖在哪里?———台湾农业观察》让欧宁开始关注吴音宁。“吴音宁是一个写个人生回忆和细节的能手,她的观察力非常细致,你能看出她对台湾乡土的情怀非常深。”欧宁告诉南都记者。 2009年的夏天,欧宁前往台湾彰化,终于看到了吴音宁记述的那个世界。让他没想到的是,吴音宁直接开车把他接到了田头,带他去看她用自然荒废法料理的稻田———不施肥不打农药不除草,任其自然生长。傍晚,吴音宁开车到彰化县城买了些熟食和啤酒,两人坐在田头喝酒、聊天。“正好是夏天,傍晚时到处都是蛙叫。附近有个养猪场,猪粪的味道非常强烈地传过来。空中还挂着一轮明月。”欧宁后来回忆道,不仅最原生态的乡村景观让他感动,更重要的是能感受到当地村庄的活力。“当时正好碰上寮村一个类似祭祖的活动,村里的大喇叭不断地放着各种彰化本地的歌谣。这让人能感受到这个村的公共生活非常丰富,人气非常旺。” 这些场景让欧宁有种奇妙的归乡感,植被、作物、地貌风物,这个台湾中部的临海城市让欧宁想起家乡湛江,“我觉得好像又回到我的家一样”。 走访完宜兰、彰化、台南、台东、高雄的美浓之后,欧宁发现,台湾的城乡几乎没有差距,城市和农村的生活水平和公共设施差别不大。“没去台湾时,我特别佩服台湾的知识分子天天待在农村,以为他们的工作状况非常艰苦。”欧宁笑着说,去了才发现其实他们都很有钱,私家车都有好几部。如果农村都变成这样,谁不想去农村? 在台湾很多地方,农民的耕种方式并没有受到现代化生产方式的影响。“在彰化,你会发现交叉耕种的传统保护得非常好。”欧宁说,各种作物都交叉在一起,满眼都是绿色。但对于像吴音宁这样的台湾农村知识分子而言,现在的状况远不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大家既能享受农村的美好环境,又能够在这里很好地生活下去,拥有一份不至于让人被迫离开的经济收入。”吴音宁告诉南都记者,要想实现这一目标,面临着很大的实际困难。首要的问题就是农民靠务农所得非常低,这就逼迫农民不得不离开土地进入城市工作;其次,农村地处所谓城市中央的边陲,很多污染环境的工厂都被有计划地向农村转移。“空气和土壤都被污染了,农村如何美丽?在这两点上,必须不停地去对抗,想尽办法去解决。” 台湾有社会运动抗争的传统,农村知识分子们也有意识地选择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诉求。近一年来,吴音宁67岁的父亲吴晟一直在到处演讲,致力于组织反对国光石化在浊水溪建立新化工厂的社会运动。国光石化这个新厂距离彰化不远,一旦建成势必将影响整个彰化农村的环境。吴音宁则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反对《农村再生条例》的社会运动中。 《农村再生条例》是台湾政府在2008年为把台湾耕地进一步细化切分的土地法令。该法令的目的旨在把土地单位面积变小,从而更有利于农村土地转让。吴音宁在看到这个法令时觉得非常夸张,她意识到这个法令的目的就是要将农村土地小块的卖给城里人,让他们在农村建度假别墅,从而让城市化的生活方式来排挤农村的生活方式。 匆忙中,吴音宁写了一份名为“农村有事发生”的E -m ail群发了出去,陆续有关心台湾农村的农民、学生、艺术家等各行各业的人士主动联系她。“我们一起参与到反对运动中,最后形成了这样一个团体。”吴音宁告诉南都记者。 台湾农村阵线虽然是一个松散的组织,但它非常重视对青年一代的培养。在过去两年,台湾农村阵线都会举办“夏耘”学生营地,让青年学生去农村进行田野调查,非常受欢迎。仅去年夏天在彰化组织的“夏耘”就吸引了一百多名学生参加。随着台湾农村阵线影响力的不断增大,开始参与到台湾大大小小牵涉到农村的社会议题。“但我们关注的核心议题仍然是土地争议,”吴音宁说,你必须要有地,才能在上面生活,我们的生活方式才能被保留下来。 兰考 像何慧丽这样有官员身份的知识分子,在整个乡建大军中,只是凤毛麟角。 2010年2月7日,郑州鑫苑名家社区。兰考县副县长何慧丽在社区推销农户养的生态猪。CFP供图 梁鸿为《天南》赴河南兰考县调查。 虽然欣赏台湾乡村现状,但欧宁也明白,在中国大陆并不具备那样的现实条件。而他对中国乡建的发展状况虽然有所了解,却缺乏实地考察的经验。 2010年末,欧宁所在的现代传播决定出版一本由他担任主编的文学杂志《天南》。在《天南》的创刊号中,欧宁设计了一个名为“亚细亚故乡”的特别策划,决定集中介绍在几个亚洲国家正在进行的乡村介入实践。 为了完成这个策划,欧宁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教授、《中国在梁庄》的作者梁鸿。梁鸿用“当时就震惊了”来描述她听到“亚细亚故乡”这个词的感受。她说,这词激发了她对乡村大地强烈的情感认同。同时,梁鸿也意识到,这是将她的想法变成行动的契机。出于时间和写作的考虑,梁鸿最终决定选择温铁军团队为考察的主要对象。 温铁军是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院长,《中国改革》、《改革内参》杂志社社长兼主编。从上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温铁军一直关注着“三农”问题,并积极投入到乡村建设实践中。他曾被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称为“中国农民的代言人”,在他的影响和带动下,涌现出包括邱建生、何慧丽在内的一大批中国当代乡村建设的主力干将。 在温铁军团队中,与其他乡建人士相比,何慧丽的身份显得尤为特殊。她原本是中国农业大学的教师,从2003年开始在河南兰考县挂职做副县长。凭借她浓郁的官方色彩,何慧丽推出了一系列乡村建设的举措,在兰考搞得热火朝天。 2011年初,农历大年二十三上午11点,梁鸿抵达黄河边上的兰考县城。何慧丽下乡了。让梁鸿有些诧异的是,一下车,何慧丽就安排她去参观焦裕禄纪念馆。在中午的饭局上,何慧丽也主动提起了焦裕禄。“她说,焦裕禄是真正具有乡村建设精神的人,为了改变盐碱地的状况,他一直在农村呆着,做调研,搞实验,最终,才找到了泡桐这条路……如果真是为了政绩而做,是不可能这么深入的。”梁鸿在《行动在大地》中这样写道。 实际上,不断深入农村也是何慧丽对自己的要求。“她是一个真正在农村里做、农村里跑的人。”梁鸿告诉南都记者。 正是由于深切认识到农民的实际需要,何慧丽实行的乡建措施比其他人更为具体、实际。她在兰考大力推广合作社,让农民以村为单位实现组织化。 梁鸿说,何慧丽做的农村组织化一个突出的特色就是强调“城乡互动”,“就是让城里人到乡下来认购农产品。农民保证产品的纯天然,而城市人则付给更高的价格,从而实现两者的良性循环”。 梁鸿在兰考南马庄目睹了一次认购生态猪的过程。这些生态猪是南马庄合作社饲养的,每头猪都有自己的认养人。“这些人大多是何慧丽这两年争取来的。”梁鸿说,这些猪都用纯天然食物喂养,农户每天都记录下猪的情况,以保证纯天然喂养,同时也便于成本核算。这些记录在交猪时要一并交给认购者,而认购者要按市场价的一倍买下这头猪。 当天的认购进行得很顺利,但是当何慧丽要求农户将记录本交给认购者时,农户却拿不出来。他告诉何慧丽,记到一半就没记了,猪每天都是吃了睡,睡了吃。这让何慧丽有些哭笑不得,但也没有办法,而认购者也并没有太在意这个问题。梁鸿看到了整个过程,“我有一种特别的矛盾和难过,大家似乎有一种赞助和施舍的态度。我觉得,如果以这样的心态和农民进行合作,以这样的方式发展乡村经济和合作社的话,肯定是无法长久的。” 梁鸿的担心也是何慧丽一直纠结的问题。但对何慧丽而言,让她更为焦虑的是自己不同身份的博弈。“会有人觉得你干吗不好好当官,天天往农民那里跑什么跑。”梁鸿说。 何慧丽刚到兰考时,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个怪人,哪有干部天天吃在农民家,住在农民家,然后还去办合作社的。而随着何慧丽的影响不断加大,她对于自己是否还应该继续走下去也心存疑虑。“她也有考虑是否该回到书斋。”欧宁说。 像何慧丽这样有官员身份的知识分子,在整个乡建大军中,只是凤毛麟角。在兰考县二里寨村合作社,欧宁和梁鸿见到了中国乡村建设的绝对骨干力量——— 大学生志愿者。这些孩子都是“河南大学三农发展研究会”成员。 “二里寨是仪封乡非常偏僻的一个村庄,就在黄河古道上。风很大,走在村庄里,能感受到不远处黄河水的寒意……支教学生就住在村里的大队部,一个两间的平房。墙上石灰斑驳,露出的内墙体灰黑潮湿,地上只是铺一层水泥,从地上走过,一阵寒气从脚底升起……学生们就在水泥地上打地铺,下面铺着一层稻草……”梁鸿在文章中记下了学生住处的样子。 据梁鸿了解“三农发展研究会”就是大学里关注三农问题的学生社团,全国多所大学都有。“这群学生非常朴素、简单,你见到他们,真的会流眼泪。”梁鸿说,“但这也是乡建人一个最大的特点——— 不认为自己悲,不认为自己苦。” 欧宁说,在拍摄志愿者宿舍时他一边拍一边流泪,但他不赞同用苦行僧的方式来进行乡建。“我觉得内地的乡建人士往往都不够开放”,欧宁说,随着城市污染越来越严重,越来越多的中产阶级开始逃离城市,向往田园。但是乡建工作者却有意地抗拒这些人,觉得他们不理解农村,是一种小资情调。“乡建应该是快乐的工作,快乐地在农村工作。乡建应该向全社会敞开,只有这样整个社会力量才能都投入进来,乡建才会不断发展壮大。” 在梁鸿、欧宁告别学生们时,天黑了,学生们开始烧火做饭。“用砖头垒的灶,上面放着一个大锅,里面熬的是白菜,屉里放着一大堆馒头,因为太多,锅盖翘了起来,所以用两块砖头压在锅上。” 尾声 清迈的傍晚,夜色将延绵起伏的稻田、竹林、香蕉和油菜花吞噬。听着被风吹得呼呼响的稻穗声,欧宁想起了自己的故乡广东省遂溪县下六乡。在泰国、在台湾、在翟城村、在兰考县,故乡一次又一次出现在自己脑海中。 那就像一种召唤。欧宁曾在《致母亲书》中写道,“中国的农村大多数都像下六乡一样,人去地空,面临破产的边缘,它们有的向城市奉献土地,有的则输送劳动力,但都无法延续自己的生命与活力。在此时走向农村,完全是逆潮流而动,去选择大多数人急于抛弃的生活,但我的念头已越来越强烈。” 对于欧宁这样一种心路历程,吴音宁感同身受,“我觉得欧宁和我,和大多数农村出身的知识分子类似。我们都是在村里面念书比较好的小孩。在我们成长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目标就是离开农村,上大学,去城市工作。”吴音宁告诉南都记者,离开农村是时代发展的脉络,但它还是给人留下了自主选择的空间,“所以我又回到了农村。” 但中国大陆和台湾有很大差别,欧宁说,我们比台湾离开农村要更为迫切和坚决,切割得也更为彻底,他们还在奋力抗争,而我们的故土早已凋零。 写完《中国在梁庄》后,梁鸿对乡村的没落非常绝望,也不知道能为它做些什么。但经过这一系列的考察,梁鸿开始对乡村建设充满了希望。“就像星星之火一样,它已经在慢慢地扩大影响。”梁鸿告诉南都记者,不管它现在到底有多大的实际影响,我觉得只要在做,只要今天撒下一颗种子,明天撒下一颗种子,总有一天会慢慢生根发芽。而她自己也将参与到各种建设农村的实际行动中去。 何慧丽则说,她对农村从未失去信心。   采写:南都记者 颜亮 实习生 邵英杰 原文链接:http://gcontent.oeeee.com/7/5d/75d33f05e175dad8/Blog/df6/a445b5.html   © Sunkist Chan for 新闻理想档案馆 , 2011/04/20. | Permalink | 光荣之路 Post tags: 南方都市报 OMM通讯社@新浪微博 | OhMyMedia@Twitter | OMM通讯社@腾讯微博 加入我们,OMM通讯社志愿者招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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