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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识网 | 韦森:不自由的环境导致商业伦理缺失

  【编者按】与他的自由主义经济学家朋友相似,近几年来,韦森教授一直在重复着几乎同样的观点。他关于预算民主的呼吁见诸于FT中文网、财经网、凤凰网等门户网站,他的关于货币内生和中国宏观经济的判断也经常发表在《华尔街日报》、《文汇报》、《东方早报》等网络和平面媒体上。他坚信世界的改变依赖于大多数人主观认识的改变,绝不要因为利益格局的稳定而妨碍甚至放弃传播正见的自由。为了能够实现这种价值,经济学家自己必须努力认清市场经济运行的基本原理。他相信,知识分子要发挥好社会启蒙功能,第一要务就是点亮自己。这个观点产生于一位学者对米瑟斯的评论–“如果你点燃了真理的烛光,追求真理的人们就能够发现。”   记者:您一直致力于探索良序市场经济的运行之道,这对中国社会转型发展的意义体现在哪里?   韦森: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不妨看一下建国以来中国经济增长的数据。我国曾实行计划经济近30年,尽管过去统计数据说这段期间经济增长速度还不错,但是把1952年到2011年我国每年的经济总量描在一张图上,就会发现,从1952年到1978年,我国的经济总量几乎没有多少增长,只是1978年市场化改革后,尤其是1992年邓小平南巡之后,我国经济才有了快速飞速。但凡尊重事实的经济学家,都必须肯定市场经济对中国社会转型发展的进步意义。中国前30年计划经济时代的停滞和后30多年市场经济快速增长的轨迹充分证明,只有市场经济才是人类迄今所能发现的最有效率的资源配置方式。只有市场经济,才有快速经济增长和社会繁荣。但是,观察人类诸社会经济增长的路径,尤其是近代以来各国经济发展的路径,我们也同样可以得出另外一条结论:市场经济是一国经济快速增长的必要条件,并不一定是增长的充分条件。换句话说,没有市场经济,就没有一个国家的快速增长,但有了市场经济,却不一定就有经济的快速增长。同理,在过去中国市场化过程中所出现的30多年的高速经济增长,也不一定就能确保我国未来的经济可持续增长。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这些年来一直坚持认为,要不断探讨一个良序市场经济运行的制度条件、道德基础和文化环境。当然,这都是些“宏观的”大问题。在我国现实体制下的经济运行尤其是制度变迁的巨大张力面前,我们往往做不了什么,但是对这些“宏观大问题”我们要有清醒的认识。   记者:保证市场经济运行的诸多条件又是怎样发生作用的呢?   韦森:多年来,一些新制度经济学家和经济史学家的研究已经发现,现代宪政民主政治下良序的法律制度,尤其是确保市场交易产权的法律制度,是现代市场经济长期增长的制度基础和必要条件。另外,一些社会学家(如马科斯·韦伯、桑巴特、彼得·伯格–即PeterBerger)、经济学家(如熊彼特)和管理学家则认为,在一个国家的经济增长中,文化和商业精神在其中起到很大的作用。譬如,马克斯·韦伯就曾深刻地指出:“近代资本主义扩张的动力,首先并不是用在资本主义活动的资本数额的来源问题,更重要的是资本主义精神的发展问题。”韦伯还具体举例说,不管在世界的什么地方,只要资本主义精神出现并表现出来,它就会创造出自己所需要的资本和货币,来用作达到自己目的的手段。换句话说,不是有了充足的货币和资本,才会生发出资本主义活动,而是一旦创造财富的资本主义企业家精神具备了,他们会创造货币和资本。前些年,我自己的研究也发现这一点,并发表了一些相关文章。在文化精神、制度变迁和经济增长相互作用的过程中,企业家的商业精神是连接文化与市场秩序乃至经济增长的最为直接的作用“链条”。给定一国的资源禀赋、社会条件以及政府许可的自由空间,市场本身就会孕育出经济增长的内在动力机制,其中企业家的创新和不断扩大自己商业王国的冲动,是推动经济增长的最直接的动力。正是基于这一认识,我在2006年所写的一篇哈佛书简之四“破解中国经济高速增长之谜”一文中,就曾指出,经济体制转型、资源禀赋、后发优势、市场容量大和20世纪80年代后全球化加速的国际环境适宜,是中国发展的有利条件,但这些并不能完全解释改革开放后中国经济增长的最终原因。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与引入市场经济后一大批中国企业家的崛起,乃至与中国人的勤勉、精明和坚忍不拔的商业精神也有很大关系。   多年来,我一直相信,在全球化加速进行的世界格局中,中国人在发育和扩展市场方面的商业文化精神,绝不比任何其他族群,包括欧美各国、日本和韩国的文化精神逊色。正是千百万有着精明的商业头脑和勤勉创业精神的中国企业家,充分利用了中国社会转轨及与国际商业惯例(WTO规则)接轨过程中的“制度缝隙”、“体制空档”和历史机遇,以一种看似灵活甚至开始有些“不甚规范”的经营策略,“谋划”了企业的成长,进而推动了中国过去30多年“奇迹性”的经济增长。尤其是在中国加入WTO之后,中国的一些民营企业迅速崛起、外资的大量进入乃至国有企业经营的改善,都促使中国企业快速融入了全球分工体系,并开始按照WTO的贸易规则来迅速发展自己的企业,增加产量,扩大出口。这是过去中国经济高速增长的一个主要原因。    商业精神,今夕何夕   记者:这种发挥了链条作用的商业精神又是在怎样的文化环境中孕育出来的呢?   韦森:改革开放以来江南和东部沿海地区民营经济的迅速发展,可能与明清(甚至更早可追溯到宋代)以来江南民间工商业自发繁荣的历史传统有关,与这些地区传承并遗留下来的商业文化精神也密不可分,这种精神也很可能与海外华人尤其是南洋华人所特有的工商业精神同宗同源。香港大学的戈登o雷丁教授曾写过《华人资本主义精神》的著作,专门研究东亚的儒家文化所孕育的华人资本主义精神。   从历史上看,盛行于江浙一带的吴越文化和人文传统素来有重商轻农的突出特征,这使得江浙人机智敏捷精于商道,富有开拓和冒险精神。另一方面,珠三角一带的岭南文化“崇利”和“重商”也很明显,一直是商业贸易比较发达的地区。这种文化里蕴含的开放性与开拓精神、反传统、善于变通、敢为天下先的特质形成了追求感观享乐、直观务实并敢于冒险的精神品格。在过去的计划经济时代,这种商业精神被压抑甚至快被泯灭掉了。但是,可以认为,正是有上述文化精神传统的遗产,改革发生之际的商品经济与市场秩序,率先由这些地区萌生,并迅速向其他地区辐射和扩展,在这个过程中涌现出无数精明能干的企业家和经理人。一大批民营企业和企业家崛起,中国的外贸出口和国内贸易不断增加,中国制造的商品才会不断涌向全世界。   记者:既然中国人的商业精神有深厚的文化渊源,为何今日的市场经济却面临着诸如食品安全等诚信环境急剧恶化的尴尬局面?   韦森:在这个问题上,目前在社会上有很多且很大的误识,认为我们的商业诚信缺失是市场化改革的结果。当然,我们必须认识到,中国经济的市场化改革,确实在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但这却不是当前商业诚信缺失的主要原因。今天,只要打开电视、报纸、杂志,或上上网,人们经常会看到一些曝光出来的商业欺诈、伦理缺失甚至道德沦丧的事件。从三聚氰胺奶粉、瘦肉精猪肉、敌敌畏浸泡的火腿、地沟油、膨大增甜剂的西瓜、苏丹红咸鸭蛋、黑心棉童装外衣,以至到不久前曝光的“毒胶囊”事件,……等等,怵目惊心,不胜枚举。当人们看到或听到一件又一件这样的恶性事件,往往会悲叹在当今中国社会中商业伦理的缺失,乃至惊叹一些商家连做人的道德底线也几乎丧失殆尽了。人们愤怒和悲叹之余,往往会认为这是中国市场化改革的必然结果。这种实际上是一个莫大的误识。   当今中国的商业伦理缺失,商业欺诈甚至一些道德沦丧的恶性事件不断被曝光,是有体制和制度原因的。去年,我曾在《华尔街日报》中文网发表了一篇专栏文章,文中谈到,上述种种触目惊心的现象,可能不是中国经济市场化的结果,而是由于其他原因,尤其的体制方面的根源。在一个引入了市场机制但又缺乏限制政府权力的社会中,政府官员腐败寻租案件大面积地发生,社会收入分配差距的急遽拉大,是自然和必然的。在政府官员腐败大案要案不断被曝光的社会中,如果人们连政府官员都不敢相信了,又如何能建立起商业诚信系统?又怎么能期望普通百姓和企业界人士有道德自觉和道德自律?   哈耶克在《通向奴役之路》这部世界名著中曾指出,“在一个人身自由与个人责任被破坏殆尽的制度中,无论[人们的]良善愿望,还是组织的效率,都不足以维系[社会的]行为准则(preservedecency)”。这恰恰说明了这一道理。在1961年12月6日在纽约召开的第66届美国产业大会上所做的“自由企业的道德因素”的讲演中,哈耶克曾对自由与道德问题做了很多独到的解释,提出“道德和道德价值,只有在自由的环境里才会成长”这一判断。哈耶克的具体解释是:“人民和各社会阶层,只有在长期享有自由的情况下,才会有高尚的道德标准–这与他们所拥有的自由度成正比”。反过来,哈耶克也相信,道德在一个“伟大社会”也起着重要的作用:“只有在自由的行动受着强有力的道德信念引导时,自由社会才会良好的运作”。如果照哈耶克这一观点把自由(liberty)认作是在法治保障下的个人经济社会生活中的一种私人领域和一种人的生存状态,那么哈耶克这一论辩的逻辑实际上是说,只有在法治社会之中,人们的道德情感才会得以展示和再造(re-created),社会的道德水准和商业诚信才会不断提高。   根据哈耶克关于道德与法治的关系的上述认识,我曾在2011年下半年苏州举办的一次“当代中国的伦理规范与价值观念学术研讨会”上的发言中提出两个观点:(1)只有建立了良序运作的法治民主政治制度,才有可能重建中国的商业诚信体系,才期望能重塑未来中国的商业伦理;(2)只有在现代法治化的良序市场经济体系中,儒家和传统中国文化中的商业美德才能完成其“创造性的转化”。根据上述两点,我这些年一直坚持认为,只有深化我们的政治体制改革,实现了2004年《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和中共十七大报告所提出建设现代民主政治与法治国家的长远发展目标,从根本上解决政府官员腐败的制度根源,才有可能建立良序的市场经济社会,才能重建我们的商业伦理和商业诚信制度。    已到争取变革的节点   记者:面临这种大的社会格局,要建立良序的市场经济,我们目前需要做哪些改进?   韦森:这就需要从良序市场经济运行的制度条件和道德基础来考虑问题了。西方有句民谚:有好篱笆,才有好邻居。意思是说,法律规则明确了,才有和谐社会。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企业家行为要受到外在制度规范的制约,越是清晰明确的法律制度规范和政府行为的行政边界,越有利于建立公平公正、诚实守信的竞争环境。制度经济学认为,明晰界定的产权为市场经济成长和扩展提供充分的激励;完善且公正的法律框架,为市场运行提供规范性保障;代议制的宪政民主体制,为市场经济的运行和宏观调控提供了合意的政治架构。这些论证既缘于经济学和政治学的逻辑推演,也是从人类近现代历史上发达国家的长期经济增长和制度变迁的路径的历史观察中而得出的结论。   尽管这些条件尚未具备的情况下,过去二、三十年中国经济也取得了高速增长,但我们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比如腐败盛行、商业诚信缺失、政府权力不断膨胀,社会的紧张程度不断加强,万人以上的群体事件是有发生,等等。由此我们相信,只有保护产权的法律制度完善了、企业和政府的边界明确划分清楚了,政府职责受到明确约束了,整个社会的道德才会良好,才会重塑我们商业伦理和重建商业诚信,企业的经营和生存环境才会改善,也最终才能建立一个良序的和谐社会。   从另一个角度讲,没有文化之外的制度,更没有无道德维度和伦理基础的制度。只有在特定文化氛围中产生,并建立在一定的道德伦理基础上的制度规则,才具有现实的约束力,才会为经济增长提供充分的激励。在这个意义上,我曾在给汪丁丁教授的《在市场中交谈》一书所写的书评提出“道德是产权之魂”的说法。法律制度必须符合道德,才是正义的法律,人民才会遵守。这就牵扯到法学理论中法律与道德的关系了。从学理上来说,康德所说的人心中作为“绝对律令”的道德法则,或孟子所说的恻隐之心,才是产生人类社会正义的法律制度的最终源泉。1998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阿马蒂亚·森曾认为,“资本主义经济的高效运行,依赖于特有价值观和规范系统”。这无疑有一定道理的。但是,我觉得现在可以进一步认为,市场经济运行的商业伦理和道德基础,应该是普世的,并在各种文化与社会中是大致相同和相通的。   记者:近几年来,国学热在社会上大范围的兴起,也成为企业家趋之若鹜的学习方向之一,会不会成为未来中国制度变革的思想基础?   韦森:对此我持保留态度,并且不乐观。我赞成杜维明先生的一个说法:在当代华人社会里,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已经变成了一个遥远的回响。传统中国文化中许多美德和商业伦理,先是被建国后从苏联引入的革命意识形态和“斗争哲学”所替代和淡化了,后来又被“文革”所差不多全部毁掉了。改革开放以来,伴随市场经济到来,发财致富的利益最大化的经济人行为,又似乎成了我们社会的整个价值导向。在这样的一个社会格局中,把以儒家为主干的传统文化精神运用于中国今天的市场博弈,完成儒家文化的“创造性转化”?这似乎只是一些知识分子的美好愿望,想做也做不到。到底传统儒家文化中有哪些价值还适应当今中国社会?别说企业家了,就是一些自称为“新儒家”的知识分子,又做了多少梳理和说明?在此格局中,就我有限的观察来看,不要指望传统儒家文化对今天的商业运作有多大影响,那些都是少数成功企业家玩玩的东西。中国的古代为什么出现那么多隐士?因为他们看到世俗的为官之道艰难,朝廷上下都充满了些不公平的事,甚至勾心斗角到残酷倾轧,于是躲入深山成了隐士。现在有的企业家走过来了,快速地发了大财,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有了,宝马、奔驰和别墅都有了,就开始玩玩文化。上述说法可能有点刻薄。但是,我自己的感觉是目前商界的“国学热”,与传统中国文化有很大距离,甚至与明清时期流行的商箴也根本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我一直认为,企业家真正的道德感来自对现实的关怀,面对官员腐败以及社会不公平和实际上缺乏正义的制度的而产生的改变现实的愿望。换句话说,企业家的道德,不是源自个人企业成功扩张后想做些慈善事和承担一些社会责任的愿望,而是来自企业家的天下意识,即为建设我们未来的良序社会而不怕自我牺牲的精神。但是,这些年来,我一直觉到比较悲哀的地方是,中国的企业家群体中,几乎没有产生能够替整个社会争取变革的声音。在晚清和民国时代,有相当一批企业家本着实业救国的愿望来创办企业,以期通过发展实业来挽救民族危亡,民族的商界和企业家群体对社会和制度变革有着很深的介入。如今,企业家群体更在意去运用自己掌握的资源和关系,去谋求个人和家族的最大利益。也许会有少数比较爱思考的企业家代表,会经常上网支持那些呼唤民主和法制的声音,但他们自己不做或者说不直接参与这些事情的。这不像晚晴和民国时期的民族企业家,他们当时实际上是从各种方面会参与到社会变革中的,大多数是有天下意识的。正是观察到这一现象,我也一直相信,也一直期盼,只有怀有天下意识且有国家和民族命运关怀的企业家,才会是真正的企业家,才会成为未来中国良序社会建设的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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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森 | 哈耶克到底与凯恩斯论战了什么?

2012年05月31日 14:01:31    哈耶克到底与凯恩斯论战了什么? ——哈耶克逝世二十周年纪念专论之四      韦森     【内容提要】哈耶克认为,凯恩斯所提出的通过降低利率和增加货币供给来实现充分就业的经济学主张,在本质上是一种亡命徒式的政策。这不但会导致通货膨胀,而且在长期会使失业更加严重。           在上一篇专栏文章中,我们粗略地介绍了哈耶克与弗里德曼在货币理论上的分歧。如果说哈耶克对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理论的商榷还是学理上的和比较友善的话,他与凯恩斯的论战,尤其是在通胀问题上的论战,就多少有点情绪化了。当然这样说并不否认他与凯恩斯的论战,主要还是学理和政策主张导向上的。       从源头上来看,最早哈耶克在1929年撰写了“储蓄的‘悖论’”一文,英文稿在发表在伦敦经济学院的《经济学人》杂志1931年的五月号上。在这篇文章中,哈耶克并没有提到凯恩斯的名字,但它的观点却被罗宾斯认为可能是针对凯恩斯正在形成理论进行反击的最有力武器。凯恩斯曾认为,过度的储蓄是商业周期的根源,照他看来,英国当时的问题就是储蓄太多,而消费不足,导致英国经济多年萧条。哈耶克在“储蓄的悖论”一文中则提出,商业周期的根源在于资本的过度投资拉长了生产的周期,而不是储蓄过多。这一观点深为罗宾斯所折服,从而邀他去伦敦经济学院开设了一系列讲座,并随后说服学院给了哈耶克一个讲座教授的教职。       从凯恩斯的思想渊源来看,他的货币理论和米塞斯和哈耶克一样,都曾受过瑞典经济学家魏克塞尔影响,因而开始他对米塞斯和哈耶克的观点还是蛮欣赏的。譬如,在1926年出版的《货币论》中,凯恩斯就曾两次提到哈耶克,说“在德国和奥地利正在形成一个思想流派,这个学派可以被称作为魏克塞尔学派。他们提出的银行利率对储蓄与投资之间均衡的关系,以及这种均衡对信用周期的重要性,和本书的理论相当近似”。在一个注脚中,凯恩斯还友善地说:“可惜,当这些学者(指米塞斯和哈耶克——韦森注)的著作到我手里的时候,我已经写完这本书要去付印了。如果这些学者的书能够在我思想发展的较早时期到我手中,同时如果我的德文不是如此差,我会更多地参考这些学者的研究”。       尽管凯恩斯一开始表示对米塞斯和哈耶克货币和商业周期理论比较欣赏,但是在1931年《经济学人》秋季号杂志上发表的一篇题为“对凯恩斯先生的货币纯理论的反思”书评中,哈耶克却较强烈地批评了凯恩斯的主要著作《货币论》,指责凯恩斯“完全忽略了魏克塞尔理论的一般理论基础”。哈耶克还用了一些带有情感性的词语来评论这部著作,说“《货币论》很显然仅仅是知识急速发展中的一个转瞬即逝的表达,无非只是一个尝试而已,任何对它的高估都欠公平……”;“对欧洲大陆的经济学家来说,这种研究方法并不如作者所认为的那样新颖……”;“他的表述艰涩难懂,不系统,也不清楚……”,等等。       读到哈耶克的这些评论,当时正如日中天的凯恩斯先生当然大光其火。凯恩斯曾私下批注说:“哈耶克在读我的书时,根本就没有怀着善意,而作者有理由期待读者的一定程度的这种善意。在他能做到这一点之前,他不可能明白我的意思,或弄清我到底是否正确。他显然是对我吹毛求疵,但我搞不懂他这种情绪的原因何在”。在这种判断下,在1931年回应哈耶克对他的商榷的文章中,凯恩斯也用他那犀利的文笔,反过来嘲笑哈耶克的《价格与生产》是一本“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杂烩”。       其后,哈耶克又在一系列文著中继续与凯恩斯商榷。譬如,在凯恩斯的《通论》出版后,哈耶克在他1939年出版的《利润、利息和投资》一书中,就批评凯恩斯提出的利用扩张性的货币政策来增加就业的做法:“当然,从来没人否定利用扩张货币的手段能迅速增加就业,从而在最短的时间内达到‘充分就业’的状态……。但必须加以说明的是,仅仅利用这种手段创造就业,有着内在的不稳定性;用这种手段创造就业,等于是让经济波动永无止境”。接着,哈耶克还补充强调说:“利用货币政策在短期内实现就业最大化的目标,在本质上是一种亡命徒式的政策,只有这类人才会在短暂的喘息中毫无损失地获得一切”。       对于这场论战,哈耶克的一位传记作者考德威尔(Bruce Caldwell)曾评价道,故事始于一声巨响,但终于一声叹息:“巨响是哈耶克与凯恩斯的论战。这次交锋使二人都受了轻伤,但也让专业圈的人士注意到了他们各自的模型,结果两人都受到了诸多批评。他们各自的反应是回去构思自己更大的模型。凯恩斯率先完工了,结果便是《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1936)——自《国富论》以来经济学家写出的最出名的著作。哈耶克直到1941年才完成了《资本纯理论》”。很显然,尽管哈耶克经历了大约7年才写出了这部400多页专著,但仍然是一部“未完成交响曲”,且后来在国际经济学界几乎没有任何影响——到现在笔者真不敢说世界上有几位经济学家认真读过这部艰涩难懂的著作。就此而论,尽管目前我们还不敢断言是哈耶克与凯恩斯的论战主要促成了凯恩斯写出《通论》这部20世纪影响最大的著作,但我们今天至少可以断定这是促使凯恩斯写作这部著作的原因之一。       20世纪40年代之后,哈耶克因忙于其他更重要的学术研究和有关计划经济可行性的理论论战,而没再继续声讨凯恩斯的经济理论,但他似乎始终没有忘记要彻底清算凯恩斯的经济理论。1946年4月22日凯恩斯的逝世,也没消除掉哈耶克的这多年耿耿于怀的未完成任务。譬如,1974年10月15日发表在伦敦《每日电讯报》上的一篇题为“通向失业的通货膨胀道路”的短文中(收于后来由Sudha R. Shenoy所编写的哈耶克的文集《抓尾擒虎:凯恩斯主义的通货膨胀遗产》),哈耶克一上来就说:“我要十分抱歉地说,目前世界范围的通货膨胀,其责任完全要由经济学家——或至少要由我的经济学家同行中那些信奉凯恩斯爵士教诲的大多数人负责。……我们正在经历的事情,完全是凯恩斯爵士的经济学的后果。正是由于他的那些门徒的建议甚至鼓动,各国政府才不断增发货币而不断增加开支,而凯恩斯之前的任何一位值得尊敬的经济学家都能预见到,这种开支的规模是如此之大,肯定会引起我们正在经历的通货膨胀”。在1975年9月25日在洛桑召开的“日内瓦黄金和货币大会”上所作的题为“货币的选择:终结通货膨胀之道”的发言中,哈耶克又进一步指出:“我们目前货币问题的主要根源,当然是因为凯恩斯爵士及其弟子为一种久远的迷信披上了一件科学权威的外衣,即相信通过增加货币开支总量,我们可以持久地保持繁荣和充分就业”。哈耶克认为,这种凯恩斯主义的政策选择,从根本上来说是错误的。因为,“从长期来看,凯恩斯主义的药方非但治不好失业,反而会使其恶化”。       值得注意是,由于在20世纪30年代哈耶克与凯恩斯的理论论战中双方就都带着较强的个人情感因素在其中,凯恩斯逝世后,在60年代以后的许多著作中,哈耶克不止一次地揶揄凯恩斯,说他“涉猎的领域极广,但经济学知识却相当狭窄”,是“一位具有卓越智力但对就经济学理论所知有限的人”。1983年,在应英国《经济学人》杂志所邀为凯恩斯百年冥诞所撰写一篇纪念文章时,哈耶克还写到:“尽管我要说,凯恩斯也许是我一生中所遇到过的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思想家,我也曾渐渐认识到他在一般思想领域中的卓越之处,但是,让他暴得大名的那些科学研究成果,却完全是错误的”。       当然 晚年的哈耶克也认识到,要把凯恩斯本人的经济理论与所谓“凯恩斯主义的理论及其政策主张”区别开来。譬如,在洛桑召开的国际会议上的那次发言中,哈耶克就为凯恩斯他这位宿敌和老朋友辩护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过多地指责凯恩斯爵士,要他为身后的理论发展负责,这多少有点不公平。我确信,不管他以前说过什么,如若他还人世,一定是位反对目前通货膨胀的领袖。”       值得注意的是,在哈耶克60年代后继续清算凯恩斯本人的货币理论和“凯恩斯主义的政策主张”的同时,提出要警惕在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中利益集团的危害。他说:“在我自己漫长的一生中,我对政府的看法越来越糟:政府越是想采取某些明智的行动(而不是简单地遵从现成的规则),它造成的危害就越多——因为,一旦被人知道政府要达到某个特定的目标而行事(而不是仅仅维持一个自我调适的自发秩序),就难能免于为某些党派的利益服务了。”哈耶克还接着指出,“尽管从整体上来看通货膨胀是有害的,但是,总有些有实力的利益集团——包括有集体主义倾向的政府首先要寻求其支持的那些利益集团,却会在短期内从通货膨胀中大获其益——即使是通过一定时期内居民收入的下降而导致饥馑他们也在所不辞,因为,人的本性使他们相信,只要能平安地度过危机时刻,这一切都是暂时的”。       在哈耶克逝世20周年后,重读哈耶克在差不多40年前曾说过的这些口吻不无尖刻的大实话,实在发人深思。如果考虑到政府财政部门总是能从通货膨胀中取得财税收入的快速增长这一事实,更是让我们惊叹哈耶克的深刻和先见之明!        2012年4月27日星期五谨识于复旦 本文已经于2012年5月7日发表在《华尔街日报》网络中文版 笔者的《经济学如诗》专栏,见: http://cn.wsj.com/gb/20120507/WES075843.asp?source=MoreInSec 上一篇: 哈耶克与弗里德曼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 )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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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森 | 哈耶克与弗里德曼

2012年04月27日 09:11:42    哈耶克与弗里德曼:货币主义错在哪里?      ——哈耶克逝世二十周年纪念专论之三      韦森      【内容提要】尽管哈耶克与弗里德曼都反对凯恩斯的经济学主张,即通过降低利息和增加货来实现充分就业,但哈耶克也对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进行了持久的商榷,认为这种理论太“简陋”,没有揭示世界各国通货膨胀的根本原因及危害。       1931年1月至2月间,哈耶克在伦敦经济学院做了4次关于“价格与生产”问题的讲演,宣讲了他以“哈耶克三角”所展示的商业周期理论,即时受到了极大的欢迎。随着这一系列讲演稿以《价格与生产》的书名英文出版,以及哈耶克受聘执教于伦敦经济学院,他的写作、思想创造和职业生涯也达到了一个高峰。对此,当时的一个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家约翰·斯特拉奇(John Strachey)曾指出:1931年《价格与生产》的出版,使哈耶克即时成了“冲入英美经济学家视野中的一颗耀眼的彗星”。对于这一点,哈耶克在晚年自己也曾回忆说,在“40年代中期,应该说我很自负,觉得自己很有名,是有过大论战的两位经济学家之一:一位是凯恩斯,一位就是我本人。       为什么哈耶克的商业周期理论在20世纪30~40年代取得了如此巨大的成功?这一方面是因为米塞斯-哈耶克的商业周期理论在逻辑上的自洽;另一方面,1929~1933年的大萧条之后西方各国经济复苏步履维艰,各国政府领导人乃至各阶层的人士亟需寻求新的理论来解释人类进入现代社会后所前所未遇的那场大萧条来,寻找走出危机的政策应对措施。这就使得哈耶克当时较为新颖的商业周期的理论在30年代初在一开始就为伦敦经济学院的一些青年经济学人所接受,其中有一些后来很著名的经济学家,其中有一些后来很著名的经济学家,如刘易斯(W. Arthur Lewis)、卡尔多(Nicholas Kaldor)、勒纳(Abba P. Lerner)、塞尔登(Arthur Seldon)、保罗•罗森斯坦-罗丹(Paul Rosenstein-Rodan)、拉赫曼(Ludwig Lachmann),以及时在伦敦大学读经济学博士学位的沙克尔(George L. S.Shackle ) 等。当时,这些年轻人都参加了哈耶克的讨论班,开始都成了哈耶克的信徒——尽管后来大部分都叛逃到凯恩斯阵营中去了,包括罗宾斯本人,后来也改变为凯恩斯理论的信奉者,只有拉赫曼和塞尔登后来还信奉哈耶克的货币和商业周期理论。       当时的这一情景,也被著名的奥地利经济学家熊彼特(Joseph A.Schumpeter)所注意到了。在他的煌煌巨作《经济分析史》中,熊彼特(高度赞扬哈耶克的《价格与生产》这一本小册子的理论贡献。 熊彼特认为,哈耶克所构建起来的新奥地利学派的商业周期和工业波动理论,“在英美经济学界广为传播,并获得了任何严格的理论著作都无法与之相媲美的巨大成功”。 熊彼特还认为,读者的好恶丝毫无损于它的说服力,而“起初出现的强烈批评性反应,无非是想削弱它的巨大影响而已。到后来,经济学界干脆对这一理论置之不理,而转向了其他领袖人物和其他话题了”。在一条注脚中,熊彼特还补充道:“ 尽管在我们这个时代有些经济学家的理论著作也取得了成功——如张伯伦的《垄断竞争》,希克斯的《价值与资本》——,且时间更久,最终影响也很大,然而,他们却并没有像哈耶克的著作那样令人叹为观止。凯恩斯的《通论》取得了无可比拟的、大得多的成功,……但主要是归因于以下这一事实:它的论证适应(implemented)了许多现代经济学家的一些强烈的政治偏好。而哈耶克在政治上则是逆水行舟 。”       熊彼特这里所提到的哈耶克《价格与生产》等著作中所提出的商业周期理论最初所遭到的强烈批评,首先来自他的经济理论宿敌、时在剑桥执教且时为英国《经济学杂志》主编的凯恩斯。在回答哈耶克1932年在《经济学人》(Economica)上下两期连载的评他的《货币论》文章时,凯恩斯曾这样讥讽哈耶克的《价格与生产》:“事实上,这本书在我看来是我所读过的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杂烩之一。……它是表明一位刚愎自用的逻辑学家如何以错误开始且在一片喧嚣中收场的特例”。另外,哈耶克的另外一个好友弗里德曼也不喜欢和赞同哈耶克的经济学。譬如,1995年,弗里德曼曾一位哈耶克的传记作者艾本斯坦(Alan Ebenstein)说:“ 我要强调的是,我非常赞赏哈耶克,但不是赞赏他的经济学。我觉得,《价格与生产》是一本漏洞百出的书。他的资本理论著作简直无法卒读。另一方面,《通向奴役之路》确实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著作之一。他(在政治理论方面)的著作是最伟大的 。”弗里德曼还具体解释道:“我从来没弄明白,他们(伦敦经济学院)为什么会对后来以《价格与生产》为题出版的那个系列讲座留下那么深刻的印象,我一直对它没有什么感觉。……他(哈耶克)从来没有完全摆脱米塞斯的方法论观点的影响。这些方法论观点的核心内容是:决定和验证理论的时候,事实实际上是无关紧要的。他们关心的只是解释理论,而不去验证理论,因为他们认为,构成经济学基础的假设都是些不言自明之理”。       正如弗里德曼不喜欢不赞同哈耶克的货币和商业周期理论一样,哈耶克也不赞同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尽管哈耶克与弗里德曼一样对二次战后西方各国政府所采取凯恩斯主义的货币扩张政策所导致的通货膨胀都进行了持久和尖锐地批评——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一条战壕中的战友,但是,他也对弗里德曼的货币主义经济学理论开了一些“横炮”,进行了一些学理性的商榷和批评。譬如,在1980年发表在英国《泰晤士报》上的一篇读者来信中,哈耶克就说:“最近风靡全世界的货币主义,不过是给古老的‘货币数量论’安上一个好听的名字而已”。他还认为,弗里德曼以及“货币数量论”的主要问题是在于它过于“简陋”。这种理论“没有说明,货币供应量到多少才算是恰当的”。之前,在1978年出版的《货币的非国家化》一书中,哈耶克也指出:“ 在我看来,货币主义理论在所有情形下都会面临到的主要缺陷是,它突出强调货币数量的变动对价格总水平的影响,因而使人过分地只是关注通货膨胀和通货紧缩对债权-债务关系的有害影响,却忽略了向流通中注入和撤出货币数量对相对价格的结构所产生的更重要、危害也更大的影响。因为这会扭曲资源配置,尤其是会导致投资向错误的方向配置 ”。       在同一文章中,哈耶克还进一步解释道,尽管弗里德曼“是我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几乎在所有问题上几乎都意见一致,只有在货币政策上是个例外”。哈耶克认为, 弗里德曼“总是从统计数字、总量和平均价格水平的角度思考问题,实际上并没有看到,通货膨胀是由于扭曲了相对价格的结构才会导致失业。如果我们经历过长期通货膨胀,则由于价格结构已经发生了扭曲,因而必然有很多努力完全搞错了方向,那么,大规模的失业当然是不可避免的”。       最后要指出的是,正如弗里德曼批评哈耶克和米塞斯只注重理论的逻辑推理而不注重理论的实证检验一样,哈耶克素来不同意对弗里德曼的实证主义经济学方法论,以至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辞世前不久,哈耶克还悻悻地说,他这一生只有两大憾事:一是没能对凯恩斯《货币论》中的观点展开更强有力和更有效的批驳,一是没有对米尔顿(指弗里德曼)的《实证经济学文集》)进行批判。在哈耶克看来,弗里德曼的这本文集实在“是一部误人子弟的著作”(a dangerous book)。       凯恩斯和弗里德曼,是哈耶克的两个私交甚笃的朋友,也是他的经济学理论的两个终生宿敌。在20世纪人类经济学的殿堂中,似乎有着讲不完的这样的“经济学儒林逸事”。更为重要的是,对今天世界各国政府来说,尤其是对处在经济社会大转型期的当下中国来说,哈耶克、弗里德曼和凯恩斯各自的经济学理论和政策主张,都有着切实的当下可选择意义。            2012年4月22日星期日谨识于复旦 本文已经于2012年4月23日发表在《华尔街日报》网络中文版 笔者的《经济学如诗》专栏, 见 http://cn.wsj.com/gb/20120423/WES075930.asp      上一篇: 哈耶克的商业周期理论及其对今天…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 )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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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选举与治理 | 权力制衡是未来中国改革的关键

权力制衡是未来中国改革的关键 作者:韦森 来源:华尔街日报中文网 来源日期:2012-3-2 本站发布时间:2012-3-3 0:39:38 阅读量:1071次   近日,世界银行行长佐立克来中国访问,参加了世界银行与中国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联合编制的《2030年的中国》研究报告的发布会。这项研究报告的中心思想是:“中国现已走到发展道路上的一个转折点”,必须加快和深化改革,尤其是政治体制改革,才能避免“没有太多预兆”情况下经济快速放缓的危险。这份报告还警示说,中国经济急速放缓,可能会令银行和其它产业中的问题恶化,甚至可能引发经济危机。   进一步深化改革,正在成为当今中国社会各阶层的一般共识。中国社会已经到了非进一步改革不行的关头,但问题是如何改?尤其是政治体制改革,从哪里着手?如何启动?改革的核心和关键又是什么?   上述报告向中国政府决策层提出了六条建议:(1)、重新界定国有部门和私营部门的作用,完成向市场经济转型;(2)、推动创新,建立与全球研发网络相连的开放型社会;(3)、促进绿色发展;(4)、为所有人提供均等机会和社会保障;(5)、加强财政体系建设,改善财政可持续性。这涉及三个关键领域:确保各级政府有充足的财力以满足支出需求、筹集更多的财政收入以及调整支出结构,提高社会和环境方面的支出比重;(6)、确保中国作为国际社会的利益攸关方继续融入全球市场。   这六条建议乍看来宏大、全面且现实,但仔细分析一下,好像每一条建议均非常“虚”,并没有真正触及到当今中国经济、政治和社会体制运行的深层次核心问题。而且,即使这六条建议所涉及到的确实是当今中国社会需要解决的问题,但其具体可操作性也值得怀疑。   那么,在经历了30余年的改革开放和经济高速增长,当前中国经济社会所面临的根本问题是什么? 我们大致可以将其归纳为以下八大类:   (1)、政府官员贪腐案件大面积发生而屡治不果;   (2)、社会财富占有和收入分配上的差距不断拉大,基尼系数已经接近0.5%;   (3)、越来越依靠政府和国有部门的投资和高投资率来维系经济增长;   (4)、居民家庭收入和消费占国民收入的份额持续下降;   (5)、广义货币不断膨胀,房价和消费品物价快速上升,导致中国食品和日常生活用品物价水平已经接近甚至超过发达国家;   (6)、在普通居民收入增长缓慢的情况下,政府用在医保和社保等方面的财政支出又严重不足,导致民生困顿、民怨积累;   (7)、社会诚信和商业伦理严重缺失,食品安全、产品质量、环境污染乃至商业欺诈等问题在各种媒体上不断曝光;   (8)、上述类问题不断恶化,衍生出了困扰中国政府决策层的第八个问题──一些恶性事件和万人以上群体事件不时发生,社会内部的紧张程度不断增强。   为什么在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时期催生并积累下来上述八大社会问题,且交织在一起而不断恶化?追根溯源,就会发现,上述深层次的经济社会问题,直接或间接地、或多或少地都与政府的行政权力不受任何实质性的约束与制衡有关。   单从中国的税收和财政体制来看,当下中国各级政府每年已掌握了十几万亿的财税收入,加上各地政府的卖地收入和其他各种预算外收入,保守估计也要十七八万亿元(中央党校周天勇教授曾估算到,在2010年中国各级政府的实际财政收入已达到了15万亿元)。这么大的政府财力盘子,各级政府的财政收支又不公开透明,政府官员腐败大面积地发生而屡治不果,还不是缺少民主预算和财政公开透明的制度安排的一个必然结果?当今中国社会内部财富占有和收入分配差距的不断拉大,中国大多数富人多与权力有直接和间接关系,难道不与具有这种财政体制安排的基本政治制度有关?   当今中国社会的这八大类问题,越来越强烈地告诉人们,中国政府的财政税收体制是到了不改不行的时候了。换句话说,与政府体制和整个政治体制连在一起的财政体制改革,应该是当下和未来中国政治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   由此看来,当今中国社会中存在的一些深层次经济与社会问题,并不是市场化改革不足和不够的问题,而是在已经市场化了的当今中国社会中,政府不但调控和管理着市场,而且以市场化的手段直接参与市场的问题,是一些政府官员在发展经济的过程中公开或隐秘地运用所掌控的权力和巨大资源来为自己家人和亲友谋利和寻租的问题。   因此,未来中国要走向一个良序的市场经济社会,必须用民主和法治的现代制度规则来使政府的权力受到实质性的约束和制衡。如果现代民主政治的制度规则不能在未来中国社会中确立,政府权力不受人民代表的任何实质性制衡,谈任何表层的市场化改革,都只能会流于空谈,也肯定达不到预想的后果。   一句话,在当今中国的经济社会格局之下,在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没有清楚地界定之前,在政府及其官员的权力尤其是征税权和财政支出权没有受到人民代表实质性的约束和制衡之前,试图重新界定“国有部门与私有部门的边界与作用”,甚至主张将现有国有大企业进一步私有化,只是流于空谈。若真的按此改革思路走下去,只会使一些直接掌握着行政权力和与权力有关的人在国有企业的进一步私有化过程中再次暴富,从而进一步拉大中国的社会财富占有和收入分配的差距,进一步恶化而不可能解决当今中国的上述八大社会问题。   当今中国社会所需要的显然是深层次的社会改革,尤其是根本性的政府体制和政治体制改革。中国未来的改革,也显然是个系统工程,需要整体地考虑和进行根本性的改革。当然,中国社会两三千年的历史,尤其是中国过去30多年的改革成功经验,均告诉世人:中国社会的改革,需要渐进地进行,而且往往是在危机中“应对出来的”。这也意味着中国社会在当下乃至未来均容不得、也经受不起“大爆炸式”的改革。   但是,现在看来,从约束和制衡政府的财税收支权入手,建立现代民主政治下的有限政府(limited power of government),应当是探索未来中国改革道路的一条基本思路。已经酝酿并蹉跎了十余年,目前仍在全国人大财经委、国务院和财政部之间进行“协调”和“博弈”、且尚未在社会上公开讨论的《预算法修正案(草案)》,如果在今年能够顺利通过审议,显然是符合这种渐进性改革思路和大方向的。   (作者韦森,复旦大学经济学教授,澳大利亚悉尼大学经济学博士,曾在剑桥大学经济与政治学院和哈佛大学哈佛-燕京学社访学。主要研究领域为制度经济学和比较制度分析。学术著作主要有:《社会制序的经济分析导论》、《经济学与伦理学》、《经济学与哲学》、《经济理论与市场秩序》、《经济学如诗》、《思辨的经济学》以及《市场、法治与民主》等。本栏目所述仅代表他的个人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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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森 | 重读哈耶克之十一

20世纪初,米塞斯唤醒了沉迷在社会主义幻梦中的哈耶克。哈耶克最终意识到,有效率的资源配置所需要的价格信息只有通过市场才可以获得,这从根本上决定了中央计划经济的非可行性。         在《通向奴役之路》中,哈耶克曾深刻地指出:“在社会演进中,没有什么东西是不可避免的,使其成为不可避免的,是思想”。这句话非常值得我们今天深思和玩味。       20世纪的历史,从某种程度上验证了哈耶克的这句话。在20世纪20年代,由列宁所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刚刚成功,随之在人类历史上出现了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相信社会主义或中央计划经济会必然取代市场经济,当时是西方许多思想家的坚定信念,计划经济也构成了当时许多知识分子对未来社会的美好憧憬,这其中包括像罗素、维特根斯坦这样的大哲学家和爱因斯坦这样的物理学巨擘。在20世纪初各国的经济学界,更不乏对社会主义和中央计划经济的赞美和同情者,包括像帕累托((Vilfredo Pareto)这样伟大的意大利经济学家以及后来的熊彼特。       然而,就在苏联十月革命后的第3年,米塞斯于1920年春发表了一篇题为《社会主义国家(commonwealth)的经济计算》的短文,从根本上怀疑乃至彻底否定在中央计划中有实行经济计算和合理配置资源的可能性。尽管该文篇幅不长,却言简意赅直指计划经济的核心问题,从而引发20世纪20~30年代在世界范围的有关社会主义经济可行性的大论战。       米塞斯的这篇石破天惊之作,曾惊醒了年轻的哈耶克,使他从早期费边社会主义的迷梦中醒悟过来。在晚年,有人曾问哈耶克,哪些书对他影响最大,哈耶克回答说,“无疑有两本书,就是门格尔的《国民经济学原理》和米塞斯的《社会主义》。”1978年,哈耶克在为米塞斯新版《社会主义》撰写的前言中也曾写道:“《社会主义》第一版出版时,其冲击是深远的。它逐渐但又从根本上改变了很多第一次世界大战后重返大学校园的年轻的理想主义者的世界观。我很清楚这一点,因为我就是这样的青年人。我们当时觉得,生养我们的文明已经崩溃了。我们决心建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正是这种重新构造社会的愿望,使我们中的很多人去研究经济学。社会主义许诺会满足我们对一个更合理、更公正的世界的期望。就在这时候,这本书问世了。我们的希望被击碎了。《社会主义》告诉我们,我们所期望的改革完全是搞错了方向……”。       值得注意的是,不但作为米塞斯的学生和战友哈耶克对这本书有极高的评价,就连作为他的论敌和对手奥斯卡·兰格(Oskar Lange)也认为,“使社会主义者系统地研究中央计划经济的经济核算和可行性问题的功劳,应完全属于米塞斯教授”。兰格甚至主张,米塞斯教授的肖像应当风光地挂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中央计划局大厅的一个显要位置上”。       在这篇著名的论文中,米塞斯指出,在私有制的经济体制中,合理经济计算之所以可能,是因为用货币计量单位所表现的价格构成了这种计算的必要条件。由于在当时所设想社会主义体制中不存在这种以货币表现的价格机制,因此无法确定某一种产品是否需要,因而也不能确定生产它的过程中劳动和原材料是否有浪费。他认为,尽管在当时理想的社会主义联合共同体中可以设想利用货币手段来进行消费品的交换,但由于各种生产要素的价格不能用货币来计量,因此在经济计算中货币就实际上起不了什么作用。米塞斯还指出,在一个静态的社会中可以放弃经济计算,而静态的经济体系却是从来没有的;在一个动态经济中,由于中央计划者没有市场经济调整的价格信号,也就没有所能凭以做计划的经济计算手段,因而只能采取一种在“黑暗中摸索的”试错办法。由此他断言,社会主义就意味着对经济合理性计算的抛弃。针对一些当时的一些社会主义者提出在计划体制中可以通过建立生产资料的人为市场来解决经济计算问题的看法,米塞斯指出,这些人没有看到要把市场和它的价格形成功能同以生产资料私有制为基础的社会分离开来是不可能的这一点。在其后的《人类行动》一书中,米塞斯又进一步指出:“一个有市场和有市场价格的社会主义体制这一观念,如同一个有‘三角的四方形’的观念一样是自相矛盾的”。       米塞斯的关于社会主义的这篇论文和专著一发表,立即遭到了当时许多经济学家的反对和商榷,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波兰经济学家奥斯卡·兰格。正是为回应米塞斯对社会主义经济计算可行性的质疑,兰格撰写了“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长文,提出了竞争社会主义的解决方案,即“兰格模式”。兰格认为,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社会主义经济中,由于中央计划局所拥有的有关经济体系的知识比任何私人企业家更多,因而中央计划局可采用试错法来模拟市场机制,决定生产资料的价格,使供求得到平衡,来实现资源的合理配置。兰格认为,社会主义的实际危险是经济生活的官僚化,而不是不能应付和不能解决合理经济计算所导致的资源配置难题。       针对兰格对米塞斯和商榷和所提出的“兰格模式”(中央计划者可以运用价格来模拟市场以达致资源的合理配置),哈耶克在30~40年代进一步提出了三点意见,与兰格等人商榷:第一,中央计划经济秉有信息收集和处理的困难。哈耶克认为,中央计划者的指导要替代工业企业管理者个人的主动决策和作用,只有将经济体系的一切知识都应用于中央计划者的计算之中才可以做出恰当的决策,但这一数据信息收集的任务就已超越了人类的能力。即使搜集到了数据,还需做出具体的决策。每一个决策都要根据若干差不多的联立微分方程的解做出,这个任务从已知的手段看是中央计划者终身都完成不了的。第二,中央计划经济存在激励方面的问题:问题并不在于中央权威能否合理地决定生产和分配,而在于那些既非财产主人又对自己管辖的生产资料无直接兴趣的个人能否成功地担当其责并做出合理的决策。第三,兰格等人的方案对于静态均衡理论过于迷恋,根本不理解千变万化的价格机制的真正作用。       1945年9月,哈耶克在《美国经济评论》发表了一篇题为“知识在社会中运用”这一导致他后来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经典名篇。这篇文章实际上是对他在社会主义大论战中的思想进行了总结和系统的阐述。哈耶克指出,如果要理解价格制度的真正功能,必须把它视为一种传递信息的机制。由于中央计划者缺乏必要的信息,而有效配置资源所需的价格及成本的信息又只有通过市场过程本身才可以获得,这就决定了中央计划经济从根本上来看的非可行性。由此哈耶克论证了自由市场中价格机制和分散决策远比中央计划能更好地利用价格信息。哈耶克的结论是:从资源配置角度看,市场经济远优于中央计划经济。       哈耶克对于兰格模式的分析和批评,比米塞斯的文章和著作的论述显然更深了一层,且鞭辟入内,深中肯綮,乃至可以认为是发现了人类经济社会运行的基本法则。这里要指出的是,世人乃至大多数经济思想史家所不知晓的一个史实是,在1980年代曾发现了兰格1940年7月31日致哈耶克的一封信。在这封信中,兰格曾表明他赞成由完全的市场过程来定价,从而以一种委婉的方式向哈耶克表明他在这场论战中在理论上服输了。兰格说:“我并不认为由一个实际的中央计划局定价是一个实用的解决方式,在我的论文中这只是一个方法论的设计……。我还要补充的是,正如在我小册子的最后部分指出的那样,只有在竞争性市场的自动过程不能发挥作用的领域,我才赞成实际的工业社会化”。       通过对发生在20世纪上半叶这场有关社会主义可行性大论战的回顾,我们今天已经知道,正是米塞斯对社会主义经济核算可行性的质疑,唤醒了早期沉迷在费边社会主义理论幻梦中的哈耶克,并从而了构成哈耶克从《通向奴役之路》到《致命的自负》这数十年经济社会思想著述的一个主旋律。由此可以认为,没有米塞斯的理论发现,可能就没有后来哈耶克博大的经济社会思想。就此而论,尽管米塞斯为人和思想被一般认为执着乃至偏激,但其经济社会思想的深刻洞识却与其尖锐性一起,载入了20世纪的人类的思想史。       米塞斯的思想,已载入了历史,但却并没变成为有关历史的思想。在2008~2009年的世界经济衰退后的当今世界,米塞斯在《自由与繁荣的国度》中的以下一段话,今天仍值得我们深思:“要么停止干预市场的自由运作,要么把物质资料以及财富的生产和分配的全部管理权交给政府——除此之外我们根本别无选择”。如果米塞斯的这一论辩逻辑成立,那么,在我们面前,立即就会出现两个大问号:有没有第三条道路?什么是中国模式?       在1973年,当米塞斯92岁高龄米塞斯去世时,哈耶克为米塞斯所写的讣告中曾说,米塞斯的悲观主义常常会使他得出一些预言,“希望这些预言不要应验,但最后却总是应验了。”2000年6月25日,美国共和党众议员保罗(Ron Paul)在美国参众两院的听证会上在追问时任美联储主席的格林斯潘时对后者说:“……其实我到希望听你说别去在意哪些奥地利学派的经济学家,因为你越是在意,他们过去的预言越是应验,我们对未来就越发提心吊胆”。现在的问题是:21世纪人类社会,21世纪中国的未来,是否会再次验证米塞斯的断言?          2011/11/25谨识于浙江大学紫金港校区      本文于2011年11月14日发表于《华尔街日报》中文网笔者      “经济学如诗”专栏,见:      http://cn.wsj.com/gb/20111129/WES080026.asp?source=UpFeature      上一篇: 以预算民主建设推动中国社会转型 下一篇: 没有了 阅读数(64) 评论数( 0 ) 0 条 本博文相关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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