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应台

白衬衫 | 龙应台北大演讲全文

  文明的力量:龙应台北大演讲全文      龙应台用幻灯片(PPT)形式做主题演讲,图文并茂,现场还播放了几首与主题相关的歌曲。      从海棠叶的大中国梦慢慢地过渡到台湾人脚踩着泥土的小小的台湾梦,人民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问“我是谁”……台湾人就一块儿从大梦慢慢转到小梦的路上来了,开始一起上80年代的民主大课。        请不要跟我谈“大国崛起”, 请不要跟我谈“血浓于水”,我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敢用文明尺度来检验自己的中国;这样的中国,因为自信,所以开阔,因为开阔,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韧、更长远。      我们的“中国梦”      第一次接到电话,希望我谈谈“中国梦”的时候,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一千枚飞弹对准我家,我哪里还有中国梦啊?”      可是沉静下来思索,1952年生在台湾的我,还有我前后几代人,还真的是在“中国梦”里长大的,我的第一个中国梦是什么呢?      我们上幼稚园时,就已经穿着军人的制服,带着木制的步枪去杀“共匪”了,口里唱着歌。当年所有的孩子都会唱的那首歌,叫做 《反攻大陆去》:      反攻 反攻 反攻大陆去   大陆是我们的国土   大陆是我们的疆域   我们的国土 我们的疆域   不能让共匪尽着盘据   不能让俄寇尽着欺侮   我们要反攻回去 我们要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反攻回去   把大陆收复 把大陆收复      这不是一种“中国梦”吗?这个梦其实持续了蛮久,它是一个至高无上的图腾,也被人们真诚地相信。      仓皇的50年代进入60年代,“中国梦”持续地深化。余光中那首《乡愁四韵》传颂一时: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那酒一样的长江水   那醉酒的滋味是乡愁的滋味   给我一瓢长江水啊长江水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那血一样的海棠红   那沸血的烧痛是乡愁的烧痛   给我一掌海棠红啊海棠红        1949年,近200万人突然之间被残酷的内战连根拔起,丢到了一个从来没有去过、甚至很多人没有听说过的海岛上。在战火中离乡背井,颠沛流离到了岛上的人,思乡之情刻骨铭心,也是无比真诚的。那分对中华故土的魂牵梦绕,不是“中国梦”吗?      梦的基座是价值观      我的父母那代人在一种“悲愤”的情结中挣扎着,我这代人在他们乡愁的国家想象中成长。但是支撑着这个巨大的国家想象下面,有一个基座,垫着你、支撑着你,那个基座就是价值的基座。      它的核心是什么?台湾所有的小学,你一进校门当头就是四个大字:“礼义廉耻”。进入教室,简朴的教室里面,墙壁上也是四个大字:“礼义廉耻”。如果一定要我在成千上万的“格言”里找出那个最基本的价值的基座,大概就是这四个字。      小的时候跟大陆一样,四周都是标语,只是内容跟大陆的标语不一样。最常见到的就是小学里对孩子的解释:       礼,规规矩矩的态度。   义,正正当当的行为。   廉,清清白白的辨别。   耻,切切实实的觉悟。       上了初中,会读文言文了,另一番解释就来了:      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管仲      然而四者之中,耻尤为要。人之不廉而至于悖礼犯义,其原皆生于无耻也。故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顾炎武       “士大夫之耻,是为国耻”,这些价值在我们小小的心灵有极深的烙印。      2006年,上百万的“红衫军”包围总统府要求陈水扁下台,台北的夜空飘着大气球,一个一个气球上面分别写着大字:“礼”,“义”,“廉”,“耻”。我到广场上去,抬头乍看这四个字,感觉好像是全台湾的人到这广场上来开小学同学会了。看着那四个字,每个人心领神会,心中清晰知道,这个社会在乎的是什么。      除了价值基座,还有一个基本的“态度”。我们年纪非常小,可是被教导得志气非常大,小小年纪就已经被灌输要把自己看成“士”,10岁的孩子都觉得自己将来就是那个“士”。“士”,是干什么的?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论语泰伯篇       我初中一年级的国文老师叫林弘毅,数学老师叫陈弘毅。同时期大陆很多孩子可能叫“爱国”、“建国”,我们有很多孩子叫“弘毅”。我们都是要“弘毅”的。      对自己要期许为“士”,对国家,态度就是“以国家兴亡为己任,置个人生死于度外”。这是蒋介石的名言,我们要背诵。十一二岁的孩子背诵这样的句子,用今天的眼光看,挺可怕的,就是要你为国家去死。      然而在“国家”之上,还有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张载       对那么小的孩子也有这样的期待,气魄大得有点吓人。饶有深意的是,虽然说以国家至上,但是事实上张载所说的是,在“国家”之上还有“天地”,还有“生民”,它其实又修正了国家至上的秩序,因为 “天地”跟“生民”比国家还大。      14岁的时候,我第一次读到《国语》,《国语》是2000多年前的经典了,其中一篇让我心里很震动:厉王虐,国人谤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王怒,得卫巫,使监谤者。以告,则杀之。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 王喜,告召公曰:“吾能弭谤矣,乃不敢言。 ”召公曰:“是障之也。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 ”王不听,于是国人莫敢出言。三年,乃流王于彘。最后一句,简单几个字,却雷霆万钧,给14岁的我,深深的震撼。      就是这个价值系统,形成一个强固的基座,撑起一个“中华大梦”。      我是谁?      这个中国梦在1970年代出现了质变。      1971年中华民国被迫退出联合国,台湾人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变成了孤儿。可是,最坏的还没到,1979年1月1号,中美正式断交,这个“中”指的是当时的中华民国,也就是台美断交,中美建交。长期被视为“保护伞”的美国撤了,给台湾人非常大的震撼,觉得风雨飘摇,这个岛是不是快沉了。在一种被整个世界抛弃了而强敌当前的恐惧之下,救亡图存的情感反而更强烈,也就在这个背景下,原来那个中国梦对于一部分人而言是被强化了,因为危机感带来更深更强的、要求团结凝聚的民族情感;大陆人很熟悉的《龙的传人》,是在那样的悲愤伤感的背景下写成的。这首歌人人传唱,但是1983年,创作者“投匪”了,歌,在台湾就被禁掉了,反而在大陆传唱起来,情境一变,歌的意涵又有了转换。      你们是否知道余光中《乡愁》诗里所说的“海棠红”是什么意思?      我们从小长大,那个“中国梦”的形状,也就是中华民国的地图,包含外蒙古,正是“海棠叶”的形状。习惯了这样的图腾,开始看见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的前面好几年,我都还有种奇怪的错觉,以为,哎呀,这中国地图是不是画错了?       1970年代整个国际情势的改变,台湾的“中国梦”开始有分歧。对于一部分人而言,那个“海棠”中国梦还虔诚地持续着,可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就不一样了。      梦,跟着身边眼前的现实,是会变化的,1949年被连根拔起丢到海岛上的一些人,我的父母辈,这时已经在台湾生活了30年,孩子也生在台湾了——这海岛曾是自己的“异乡”却是孩子的“故乡”了,随着时间推移,无形之中对脚下所踩的土地产生了具体而实在的情感。所以,你们熟悉余光中先生写的那首《乡愁》,却可能不会知道他在1972年的时候创作了另外一首诗,诗歌礼赞的,是台湾南部屏东海边一个小镇,叫枋寮:      《车过枋寮》        雨落在屏东的甘蔗田里     甜甜的甘蔗 甜甜的雨     从此地到山麓 一大幅平原举起     多少甘蔗,多少甘美的希冀     长途车驶过青青的平原     检阅牧神青青的仪队      余先生这首诗,有“中国梦”转换的象征意义。但是今天想跟大家分享的,还有一首我称之为“里程碑”的歌,叫《美丽岛》。      一位淡江大学的年轻人,李双泽,跟很多台湾年轻人一样, 70年代发现台湾不能代表中国,而且逐渐被国际推到边缘,在危机感和孤独感中,年轻人开始检视自己:为什么我们从小被教要爱长江、爱黄河、歌颂长城的伟大—─那都是我眼睛没见过,脚板没踩过的土地,而我住在淡水河边,怎么就从来不唱淡水河,怎么我们就不知道自己村子里头小山小河的名字?台湾也不是没有大江大海呀?      青年人开始推动“唱我们的歌”,开始自己写歌。那个“中国梦”显得那么虚无飘渺,是不是该看看脚下踩的泥土是什么样?他写了《美丽岛》,改编于一首诗,一下子就流行起来,大家都喜欢唱。《美丽岛》真的是代表了从中国梦慢慢地转型到“站在这片泥土上看见什么、想什么”的“台湾梦”里程碑:      我们摇篮的美丽岛   是母亲温暖的怀抱   骄傲的祖先正视着   正视着我们的脚步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不要忘记不要忘记   他们一再重复地叮咛    荜路蓝缕以启山林   婆娑无边的太平洋   怀抱着自由的土地   温暖的阳光照耀着   照耀着高山和田园   我们这里有勇敢的人民    荜路蓝缕以启山林   我们这里有无穷的生命    水牛 稻米 香蕉 玉兰花      1975年,我23岁,到美国去读书,每天泡在图书馆里,从早上八点到半夜踩着雪光回到家,除了功课之外就有机会去读一些中国近代史的书,第一次读到国共内战的部分,第一次知道1927年国民党对共产党员的杀戮,才知道之前所接受的教育那么多都是被党和国家机器所操纵的谎言,这是一个很大的震撼。10年之后写了《野火集》,去“腐蚀”那个谎言。      1979年,我个人的“中国梦”也起了质变。在中国梦笼罩的台湾,我们是讲“祖籍”的。也就是说,任何人问,龙应台你是哪里人,我理所当然的回答就是:“我是湖南人。”      这么一路做“湖南人”做了几十年,到1979年,中国大陆开放了,我终于在纽约生平第一次见到了一个真正的“共匪”站在我面前,这个朴实人刚刚从湖南出来,一口浓重的湖南腔。有人冲着他问“你是哪里人”,他就说“我是湖南人”,问话者接着就回头问我“你是哪里人”──我就愣住了。      我不会说湖南话,没有去过湖南,对湖南一无所知,老乡站在面前,我登时就说不出话来了。这一辈子的那个“中国梦”突然就把我懵在那儿了,这是1979年一个非常大的震撼──原来啊,我是台湾人。      一起做梦,一起上课      从海棠叶的大中国梦慢慢地过渡到台湾人脚踩着泥土的小小的台湾梦,人民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开始问“我是谁”。80年代以后,台湾2000多万人走向了转型,自我感觉就是越来越小,什么事情都一步一个脚印,一点一点做。所以,台湾人就一块儿从大梦慢慢转到小梦的路上来了,开始一起上80年代的民主大课。这个民主课程上得有够辛苦。      《美丽岛》这首歌,在1979变成党外异议人士的杂志名字,集结反对势力。当年12月10日,政府对反对者的大逮捕行动开始,接着是大审判。面临巨大的挑战,国民党决定审判公开,      这是审判庭上的一张照片      你们认得其中任何一个人吗?第二排露出一排白牙笑得潇洒的,是施明德,他被判处无期徒刑。施明德右手边的女子是陈菊,今天的高雄市长,左手边是吕秀莲,上一任的副总统。      我想用这张图片来表达80年代台湾人慢慢地脚踩泥土重建梦想和希望的过程。如果把过去的发展切出一个30年的时间切片来看,刚好看到一个完整的过程:这图里有三种人,第一种是叛乱犯,包括施明德、吕秀莲、陈菊等等,她们俩分别被判12年徒刑;第二种是英雄,在那个恐怖的时代,敢为这些政治犯辩护的律师,包括陈水扁、谢长廷、苏贞昌等等;第三类是掌权者,当时的总统是蒋经国先生,新闻局长是宋楚瑜先生。从这些名字你就看出,在30年的切片里,政治犯上台变成了掌权者,掌权者下台变成了反对者,而当时得尽掌声以及人们殷殷期待的,以道德作为注册商标的那些英雄们变成了什么?其中一部分人变成了道德彻底破产的贪污嫌疑犯。      这个转变够不够大?亲眼目睹这样一个切肤痛苦的过程,你或许对台湾民主的所谓“乱”有新的理解。它所有的“乱”,在我个人眼中看来,都是民主的必修课;它所有的“跌倒”都是必须的实践,因为只有真正跌倒了,你才真正地知道,要怎么再站起来,跌倒本身就是一种考试。所以,容许我这样说:台湾民主的“乱”,不是乱,它是必上的课。      表面上台湾被撕裂得很严重,但不要被这个表面骗了。回到基座上的价值观来看,从前的中国梦慢慢被抛弃了,逐渐发展为台湾的小梦,然后一起上非常艰辛、痛苦的民主课,然而台湾不管是蓝是绿,其实有一个非常结实的共识,比如说:      国家是会说谎的,   掌权者是会腐败的,   反对者是会堕落,   政治权力不是唯一的压迫来源,   资本也可能一样的压迫。      而正因为权力的侵蚀无所不在,所以个人的权利,比如言论的自由,是每个人都要随时随地,寸土必争,绝不退让的。      这是大多数台湾人的共识。你所看到的争议、吵架,立法院撕头发丢茶杯打架,其实都是站在这个基础上的。这个基础,是以共同的价值观建立起来的。      我有中国梦吗?      回到今天中国梦的主题,可能有很多台湾人会跳起来说:中国不是我的梦,我的梦里没有中国。但是,你如果问龙应台有没有中国梦,我会先问你那个中国梦的“中国”指的是什么?如果指的是“国家”或“政府”,“国家”“政府”在我心目中不过就是个管理组织,对不起,我对“国家”没有梦,“政府”是会说谎的。但如果你说的“中国”指的是这块土地上的人,这个社会,我怎么会没有梦呢?别说这片美丽的土地是我挚爱的父亲、母亲永远的故乡,这个地方的好跟坏,对于台湾有那么大的影响,这个地方的福与祸,会牵动整个人类社区的未来,我怎么会没有中国梦呢?      我们就从“大国崛起”这个词说起吧。我很愿意看到中国的崛起,可是我希望它是以文明的力量来崛起的。      如何衡量文明? 我愿意跟大家分享我自己衡量文明的一把尺。它不太难。看一个城市的文明的程度,就看这个城市怎样对待它的精神病人,它对于残障者的服务做到什么地步,它对鳏寡孤独的照顾到什么程度,它怎样对待所谓的盲流民工底层人民。对我而言,这是非常具体的文明的尺度。      一个国家文明到哪里,我看这个国家怎么对待外来移民,怎么对待它的少数族群。我观察这个国家的多数如何对待它的少数——这当然也包含13亿人如何对待2300万人!      谁在乎“大国崛起”?至少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刚才我所说的文明刻度——你这大国怎么对待你的弱势与少数,你怎么包容意见不同的异议分子,这,才是我在乎的。如果说,所谓的大国崛起,它的人民所引以自豪的,是军事的耀武扬威,经济的财大气粗,政治势力的唯我独尊,那我宁可它不崛起,因为这种性质的崛起,很可能最终为它自己的人民以及人类社区带来灾难和危险。      谁又在乎“血浓于水”?至少我不那么在乎。如果我们对于文明的尺度完全没有共识,如果我们在基座的价值上,根本无法对话,“血浓于水”有意义吗?      我的父亲15岁那年,用一根扁担、两个竹篓走到湖南衡山的火车站前买蔬菜,准备挑回山上。刚巧国民党在招宪兵学生队,这个少年当下就做了决定:他放下扁担就跟着军队走了。我的父亲1919年出生,2004年,我捧着父亲的骨灰回到了湖南衡山龙家院的山沟沟,乡亲点起一路的鞭炮迎接这个离家70年、颠沛流离一生的游子回乡。在家祭时,我听到一个长辈用最古老的楚国乡音唱出凄切的挽歌。一直忍着眼泪的我,那时再也忍不住了。楚国乡音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父亲一辈子是怎么被迫脱离了他自己的文化,过着不由自主的放逐的一生。一直到捧着他的骨灰回到那片土地,我才深切的感觉到这个70年之后以骨灰回来的少年经历了怎样的中国的近代史。而我在浙江新安江畔长大的母亲,是如何地一生怀念那条清澈见鱼的江水。         一个开阔、包容的中国      所以,请相信我,我对中国的希望是真诚的。但是请不要跟我谈“大国崛起”, 请不要跟我谈“血浓于水”,我深深盼望见到的,是一个敢用文明尺度来检验自己的中国;这样的中国,因为自信,所以开阔,因为开阔,所以包容,因为包容,所以它的力量更柔韧、更长远。当它文明的力量柔韧长远的时候,它对整个人类的和平都会有关键的贡献。      1985年我写《野火集》,1986年一月,《野火集》在风声鹤唳中出版。8月,我迁居欧洲。 离开台湾前夕,做了一场临别演讲,是“野火”时期唯一的一次。演讲在害怕随时“断电”的气氛中进行。今天,2010年8月1日,在北京大学,我想念那篇演讲的最后一段,与大陆的读者分享:      在临别的今天晚上,你或许要问我对台湾有什么样的梦想?       有。今天晚上站在这里说话,我心里怀着深深的恐惧,恐惧今晚的言词带来什么后果,我的梦想是,希望中国人的下一代可以在任何一个晚上站在任何一个地方说出心里想说的话,而心中没有任何恐惧。我们这一代人所做的种种努力也不过是希望我们的下一代将来会有免予恐惧的自由。      那是1986年8月11日。                     —白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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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龙应台:想念草地郎

  如果闭着眼睛让天方夜谭的神毯带你飞到一个陌生的国度,就在市集中让你降落;睁开眼,你如何分辨这究竟是个已开发先进国,还是个所谓的“开发中”国家?   很简单,你说。先看房屋建筑。如果是光洁照人的高楼大厦,屋与屋之间有雅致的绿地庭园,这大概是先进国。再看道路,如果路面铺得密实平整,人行道上每几步就有株树,每个街角都有街灯,这大概是先进国。在路上跑的东西,如果大多是四个轮子的车辆,在十字路口凭着交通标志整齐地来来往往,这大概是个先进国。   相反的,如果映入眼帘的是草篷木桩搭凑起来的住屋,道路上一步一个水坑,泥泞满地,路上挤满了二、三、四个轮子拼凑而成的交通工具,牛羊猪马与骆驼在人与车之间穿梭,牛鸣与喇叭震得耳根发麻:这,当然是个“开发中”国家。   但是这些表象的指标不可靠。你可以凑巧降落在香蕉共和国国王的官邸前面;国王以救济灾民为名目向联合国借了两亿美元,用这两亿美元在你面前建了一整排光洁照人的高楼大厦,铺了一条宽大平坦的柏油路,从他家门口直达飞机场,方便他在政变时顺利出国。制服英挺的警察站在路中心指挥交通,猪马牛羊若闯入这个区域格杀勿论。你,很容易被骗的。   所以你开始观察细节。最好来一场倾盆大雨,足足下它三个小时。如果你撑着伞溜达,一阵,发觉裤角虽湿却不肮脏,交通虽慢却不堵塞,街道虽滑却不积水,表示地下排水系统与都市计划配合得相当密切,这大概是个先进国家。如果一场大雨使你全身泞泥,汽车轮子陷在路坑里,积水盈尺,店家的茶壶头梳漂到街心来,小孩在十字路口用锅子捞鱼,这大概是个“开发中”国家——它或许有钱建造高楼大厦,却还没有心力去发展下水道;高楼大厦看得见,下水道看不见。你要等一场大雨才看出真面目来。   那么,如果香蕉共和国也添了下水道呢?你如何分辨先进与不先进?最好的办法是去办件事情。你来自天方夜谭,算是外国人入境居留,所以到户政机关、警察局、外交部几个衙门去跑一趟。如果你发觉柜台前排队的人很少,柜台后办事的人很和气,办事的手续很简单,两个小时就办好了所有的证件,这,大概是个先进国。倒过来,如果人多得你连站的地方都没有,每个窗口都挤着一团冒热气的人肉,每个人都努力把手肘往外顶着,像一只蚱蜢,保护自己眼前一点点地盘;如果好不容易你喘着气到达了窗口,里面的人翻翻白眼说:“天方夜谭来的到一号窗口去!”而你刚刚才从一号窗口过来;如果在填了两个小时表格,黏了二十张两时半身脱帽照片、跑了三个衙门之后,你发觉你所领的证件有效期只有两个月,六十天之后又要从头来起……对,这八成是个不怎么先进的“开发中”国家。   如果你惧怕办手续的炼狱,比较轻松的,你可以搭一趟公共汽车,最好是那种来往于城市与乡间的客运。车次频繁,人人有座位,当然是一个迹象,但是仔细端详车中的人……如果乘客大多衣装整齐,彼此见面时或点头、或握手、或微笑,交谈时轻声细语,让座给老弱妇孺……不管是大学教授或是农夫、杂货店的小厮或是美容店洗发的小姐,个个都那样彬彬有礼,看不出阶级的差别来,这,大概也是个先进国。   我每天早晨搭车到苏黎世的市中心,每天早晨在车里面对的就是这样一群看不出阶级的、彬彬有礼的人——我发觉自己对他们有说不出的厌倦,厌倦他们有教养的微笑、有教养的低声说话、有教养地说“对不起”、“谢谢”、“再见”。我渴望见到一个不知“教养”为何物的草地郎,赤着粗大的脚,拎着一个花布包袱,腋下挟着一只咯咯挣扎的肥母鸡;看到街上的熟人忙不迭地伸出半个身子快活地大声叫唤,笑的时候,露出闪亮亮的金牙;打了哈欠之后,一歪头就呼呼大睡,发出很没有教养的鼾声。   如果在一车彬彬有礼的人群中你发觉几十个这样的草地郎,那个国度大概就不是所谓的先进国了。他所暗示的是城乡的距离——经济上、教育上、生活水准上的种种差异。我对草地郎的眷恋,是一种罗曼蒂克的念旧情怀,与现实有很大的矛盾。要保有这样的乡土人物,意味着保有他的生活方式与思想观念,意味着保有泥泞的道路、积水的市区、拥挤的衙门、浪费生命的繁文缛节。而落后,真正生活在其中,就一点也不罗曼蒂克。人所要追求的,应该是一个高度开发却又不失人的原始气息的社会吧?是不是只有天方夜谭里才有呢?   摘自龙应台自选集《人在欧洲》,三联书店,1997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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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之声 | 台北: 龙应台“换位置也换脑袋“

立委质询炮火日渐猛烈 今年2月龙应台接手文建会主委,5月20日马英九总统连任就职后,龙应台成为升格后的文化部部长,刚上任时,立委对于文化人出身的龙应台确实比较包容,但近来龙应台在立法院接受质询,立委炮火一次比一次猛烈。 立委先是批评龙应台“说话形容词太多”,又说她是“马政府最耀眼的花瓶”,之后还挑剔她的小动作,指她用手托腮不庄重、穿白球鞋备询不尊重立法院。 本周一是中国大陆六四天安门事件二十三周年,由于八年前龙应台曾发表过文章《谁,不是天安门母亲?—献给丁子霖》表达捍卫人权,立法院民进党籍立委轮番上台,要求龙应台公开表态,价值信念如今是否一致,但龙应台以“尽量不把个人意见和立场置入国家机器之中”为由避谈。 龙应台强调,过去对于天安门事件发表文章,是个人看法,“作者可以有勇,但是一旦背负社会期待,有勇之外,也需要有谋。” 龙应台未正面响应,引发立委不满,抨击龙应台的人权民主都只是沽名钓誉换官做而已。 龙应台2009年出席法兰克福书展 龙应台“淡定”以对 从20多年前发表“野火集”开始,龙应台直言批判的形象即深入人心,如今卸下作家身分,龙应台随着视角的不同而更换了脑袋,她说,“这一路以来我发现,要越来越学习淡定。” 龙应台表示,她不赞成表态的逼迫,认为真正宽容的自由社会,逼迫表态是反宽容、反自由的一种做法,因此她才用淡定的态度来面对。龙应台认为,维持淡定很重要,她要用淡定来换取更多的时间让团队可以磨合、可以专心的做基础工作。 龙 应台担任文化部长后提出泥土化、国际化、云端化、产值化4大施政方向。对于两岸的交流,龙应台表示,两岸之间总结下来,台湾是软实力、大陆是硬实力,软实 力包括创意源头、文化底蕴、开放社会公民素养、总体国民素质;硬实力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庞大的资金、相对之下权力集中的社会。她说,软实力和硬实力硬碰 硬,受伤一定是弱小的一方,因此两岸之间的交流要有共识,就是增进并提升两岸人民的互信。 高行健: 政治会让人发疯 高行健认为文学家不要介入政治 龙应台入阁后,许多的言行引发争议。对于文人从政,应邀访台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高行健表示,政治会让人发疯,文学家最好不要介入政治,但又不可能脱离社会,最好的位置是在社会的边缘,才能保持冷静观察。 而龙应台的好友资深影星林青霞则替她的穿著打抱不平,希望外界别太苛责龙应台“节省”的美德。旅居香港回台参与活动的林青霞还带了一双英国大律师上法庭穿的正式、好看又舒服的鞋,送给龙应台让她可以在立法院穿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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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应台:《红灯记》在台北

几经波折,不具国共斗争意识形态的革命样板戏《红灯记》,终于跨越台海,在国父纪念馆舞台点燃红灯。这出称为“样板中的样板”的现代京剧,有让台湾戏迷仔细体会样板神髓的机会。   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来台演出过程,不但通关审议一波三折,连剧本到底要不要稍作更改,也是考虑再三。中国京剧院原来已决定更改剧中出现“中国共产党”的文字,当演员们都已经练好了新台词时,院长吴江,又在演出前一天表示,基于多数台湾剧场界人士的建议,还是决定一字不改,原汁原味地呈现样板戏《红灯记》的精髓。   在这样的报道后面隐藏着什么样的现实?   台湾的政治愈来愈开放,但是开放到连宣传共产党“伟大”的革命样板戏都进来了,还真是令人惊诧。这是两岸关系史上一个不得了的里程碑,不能不去亲看一眼。   看戏之前,刚好遇见最高教育主管曾志朗。所有大陆团体来台演出,都得经过教育部长的批准。曾志朗听说我当晚要去看《红灯记》,很高兴地说:“好看啊。不过他们对台湾不太了解,为了体贴’我们,把台词都改了,共产党’改成革命党’三个字,说是不要刺激’我们;我就批示,根本不需要,共产党就共产党嘛。什么时代了。”   当天晚上,我邀了三个80岁的长辈一起去看戏:在大陆当过国民党宪兵连长的父亲;浙江淳安县绸缎庄出身的母亲;还有方伯伯,他在17岁那年跟着蒋介石从奉化溪口走出来,千山万水相随,做了一辈子“老总统”的贴身侍卫。   国父纪念馆有3000个座位,不是特别有号召力的表演,一般不敢订这个场地,因为不容易坐满。去之前,我还想,是不是经纪人不懂台湾政治现状?那是“去中国化”在台湾的政治角力中甚嚣尘上的时候。身为台北市文化决策者的我,如果致词时引用了司马迁或韩非子,会被批为“统派”,意思是对台湾“不忠诚”。为国学大师钱穆和林语堂修葺故居时,我被怒骂质问:“钱林两人都是中国人,不是台湾人,不可以用台湾人的钱去修中国人的房子!”在这样的气氛里,来这样一出样板戏,会有几个人来看?   红色的地毯,被水晶灯照亮了。人们纷纷入场。时间一到,所有的门被关上。我回头看,3000个位子,全部坐满,一个空位都没有。这是首演。   灯暗下,革命样板戏《红灯记》在台北正式演出。   没有手机响,也没人交头接耳。台北人很文明、很安静地看京剧演员如何在钢琴的伴奏下旋身甩袖,如何用眼睛的黑白分明表现英雄气概和儿女情长,如何用唱腔歌颂共产党的伟大和个人的牺牲。   我偷偷用眼角看身边三个老人家,觉得很奇怪:父亲特别入戏,悲惨时老泪纵横,不断用手帕擦眼角;日本坏蛋鸠山被袭时,他忘情地拍手欢呼。方伯伯一脸凝重,神情黯然。母亲,不鼓掌,不喝彩,环抱双手在胸前,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演出结束,掌声响起,很长的掌声,很温暖,很礼貌,然后人群安静地纷纷散去。我们坐在第一排,看着人群从面前流过,七嘴八舌地评戏。一个头特别大的老人家大声说,“告诉你,李登辉就是鸠山!”旁边的人哄然大笑。大头老人家看起来如此面熟,有人在一旁耳语:“他就是专门演毛泽东的名演员。”我赶快看他,果然长得像毛主席!一群年轻人走过,谈论着“舞美设计”和“京剧动作”如何如何,就像看完法国的《茶花女》或是英国的《李尔王》一样。   父亲好像得到了戏剧的升华,很高兴地说:“日本鬼子太坏了!这个戏演得好!”日本才是敌人,这戏里的英雄好汉是共产党,他浑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方伯伯看起来心事重重,在我坚持之下,才慢慢地说:“前尘往事,尽涌心头啊……1975年,老总统遗体的瞻仰仪式就在这个大厅举行的,26年来,我第一次再踏进这个大厅,却是看这《红灯记》……”。   小溪潺潺得来不易   看《红灯记》的平静,使我深深觉察到台湾的质变。   不,我们并不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们经过五六十年代的肃杀。仓皇渡海的国民党是一个对自己完全失去信心的统治者,对自己没有信心的统治者往往只能以强权治国。风吹草动,“匪谍”无所不在,左派的信仰者固然被整肃,不是信仰者也在杯弓蛇影中被诬陷、被监禁、被枪毙、被剥夺公民人权。“戒严”令在1950年颁布,当初决定跟着国民党撤退到海岛的许多知识精英,做梦也没料到,他们会在“戒严”令下生活37年之久。在日本统治下期待回归祖国的台湾人,做梦也没想到,从殖民解脱之后得到的并不是自由和尊严,而是另一种形式的高压统治。   台湾人几十年来,就在一种统治者所精密编织的价值结构里成长。相信“党”的正确,因此我们不习惯政治见解的分歧。相信国家的崇高,因此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对“国家”这个概念有不同的认知。相信民族的神圣,因此我们不原谅任何对民族的不敬。相信道德的纯粹和理想的必要,因此我们不容忍任何道德的混沌以及理想的堕落。   我们所有的叙述都是大叙述:长城伟大,黄河壮丽,国家崇高,民族神圣,领袖英明,知识分子要以苍生祸福为念,匹夫要为国家兴亡负责,个人要为团体牺牲奋斗,现在要为未来委曲求全。   大叙述的真实涵意其实是,把我们所有的相信“绝对”化,而价值观一旦“绝对”化,便不允许分歧和偏离。任何分歧和偏离,不仅只被我们认为是不正确的,而且是不道德的。不正确还可以被原谅、被怜悯、被改正,但是对于不道德,我们是愤怒的,义愤填膺的,可以排斥、唾弃,甚至赞成国家以暴力处置,还觉得自己纯洁正义或悲壮。   《野火集》在今年要出20周年纪念版,因此有重读的机会。物换星移,展读旧卷,赫然发现,“野火”里没有一个字一个句,不是在为“个人”呐喊:   法制、国家、社会、学校、家庭、荣誉、传统──每一个堂皇的名字后面都是一个极其庞大而权威性极强的规范与制度,严肃地要求个人去接受、遵循。   可是,法制、社会、荣誉、传统──之所以存在,难道不是为了那个微不足道但是会流血、会哭泣、会跌倒的“人”吗?   同时,没有一个字一个句不是在把责任,从国家和集体的肩膀上卸下来,放在“个人”的肩膀上:   不要以为你是大学教授,所以做研究比较重要;不要以为你是杀猪的,所以没有人会听你的话;也不要以为你是个学生,不够资格管社会的事。你今天不生气,不站出来说话,明天你──还有我、还有你我的下一代,就要成为沉默的牺牲者、受害人。   同时,没有一个字一个句子不是在伟人铜像林立的国度里,试图推翻“大叙述”,建立“小叙述”:   如果有了一笔钱,学校会先考虑在校门口铸个伟人铜像,不会为孩子造厕所。究竟是见不得人的厕所重要呢?还是光洁体面的铜像重要?你告诉我。《野火》书出,   1985年的台湾为之燃烧,21天之内经过24次印刷。我像一个不小心打开闸门的人,目睹一股巨流倾泻直下,冲出高筑的大坝,奔向辽阔原野。滚滚洪水一旦离开大坝的围堵,奔向辽阔,首先分岔出万千支流,然后喧嚣奔腾变成小溪潺潺,或者静水流深。   是因为不再相信价值的绝对,是因为无数各自分歧的小叙述取代了统一口径的大叙述,台湾人平和了,他可以平静地欣赏《红灯记》的舞美、唱腔、身段而不激烈。可是他其实并没有忘记过去的日子。   如果你问我这一个台湾人,我们用60年的时间学到了什么?我会说,我们学到:万千支流,小溪潺潺,得来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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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龙应台:政策制定中的一路思索

龙应台:政策制定中的一路思索 ——写在文化部成立前夕 进入专题 : 文化政策    ● 龙应台 ( 进入专栏 )       《编按》马英九总统第二任期即将在五二○展开,文化部则在次日正式揭牌。内定首任文化部长、现任文建会主委龙应台,首度就文化部的愿景发表专文,特交联合报独家刊出。          文化部要做的事情真多:它必须创造环境,让这个国家里每一个艺术家、文学家得到心灵奔放、才气焕发的机会。它必须建构机制,让流动如水、明灭如星的创意得以凝聚,得以专注,得以永续,从而成为国家的品牌,人民的荣耀。它必须有前瞻力,制定计划,让思想的内容、文化的价值、种种难以固化的抽象概念转化为经济的产值,然后让经济的红利回头来灌溉创意的土壤,使内容更深刻,价值更隽永,犹如雨水重新回到花园。     可是,文化部更核心的责任,其实在于它怎么面对国民。          让经济红利 回头灌溉创意          国民是谁?是中小企业里每天拚搏的老板,是饶河街夜市里叫卖的商贩,是精神病院里逐渐康复的病人,是正在狱中的服刑者,是开家庭美容院的陆籍配偶,是臂上有“反共”刺青的老先生,是那被迫或选择从事性交易的妇女,是大城市明星学校里的学生,也是偏乡离岛人口外流的农村渔村里的孩子。     所谓文化部,就是一个文化资源的分配者。像一个农人,往哪里犁田、撒种、施肥,哪里的作物就可能欣欣而长。我在思索的是:如果认真地看待国民文化权这件事,我们过去做了多少,欠了多少?怎样的机制可以让文化资源真正地渗透进入台湾七千八百三十五个村落?文化权如同政治人权和社会参与权,不是有钱人的特权,不是中产阶级的标志,文化权是国民的基本人权──这个基本的承诺,实践的具体步骤是什么?          ?I卫文化权 资源凝聚成国力          同时,资源必须如何用在关键的支点上,才能让文化力真正汇聚成国力?以出版业为例,大家都知道它必须从传统产业转向电子化,出版社必须转向一源多用的经纪制度和国际运作,那么政府的着力点必须在整个产业链的哪几个环节?台湾以源头创意知名于华人世界,可是创意源头必须和产业模式与市场结合,才有竞争力。育成、补助、贷款、创投,如何整合?     不能不思索的是,传统的文化政策思维,有没有发现台湾社会的基础结构已经悄然发生深层质变?譬如人口结构,台湾在民国九十九年的总生育率已经降到零点八九五,翻译出来,就是说,民国一零五年以后,台湾六十五岁以上的人口将超过十四岁以下的幼年人口,在一一四年正式成为“超高龄社会”。从“高龄化社会”变成“高龄社会”,法国花了一百二十六年,美国花了七十一年,台湾花了二十四年,但是,从“高龄”迈入“超高龄”,台湾只花了短短八年的时间。     我们已经在连夜编列一零二年的预算了,那么民国一百零五年──不就是明天早上了?          解条例死结 吸引国际人才          我在思索的是:一百零五年,六十五岁以上的“熟龄”国民将有三百一十一万,占总人口的百分之十三点三。这庞大的退休人口中,很大的比例将是人生最后的“黄金十年”。我们必须创造什么样的制度,可以充分照顾到他们的文化生活?什么样的机制,可以将这“黄金十年”转化成文化的人力资源?退休的美术、音乐老师、有经验的公务员,如果给予完善的办法,会不会愿意进入医院、监狱、孤儿院,去奉献爱心和专业,进入乡村,用艺术去辅导文化造村?     转折点一百零五年,十四岁以下的人口,只有两百九十四万七千人。我在思索的是,文化部要创立什么样的文化环境,这些“个个都是国之珍宝”的孩子们才有可能成为创意充沛、素养深厚的台湾公民?我们要解开哪些条例的死结,制订哪些文化法规,才能吸引国外的文化创意人才涌入台湾,填补永续经营台湾的队伍?          两岸文化交流 更从容开阔          我常被问到两岸交流的问题。问题里,总藏着某些看不出的意思,总有点紧张。     我在思索的是,我们能不能更从容一点,更开阔一点,更自信一点?     文化交流,起点不是两岸,是国际。     德国有歌德学院,瑞典有瑞典协会,韩国和日本都成立了海外的文化中心。专做国际文化交流的法国文化协会一年的预算额度就是台币一千七百亿。我在思索的是,如果这些无“内忧外患”的国家都投注如此巨大的资本在做国际交流,处境艰辛如台湾,我们该重视文化外交到什么程度?     文化部应该打破国对国的传统交流观念,尽其所能地协助民间团体积极地各自去建立国际联系,更应该争取外交部的协助,媒合台湾的各个地方政府文化局与外国的机构建立多边文化交流系统。艺术家、作家、学者的交换平台可以大幅扩充,公私立博物馆的全球连线可以尽量提升,尤其是南方视野的完整建立,更是重点,这包括在文化上对东南亚的重视,对澳洲和纽西兰的深入,以原住民文化为主体思维的南方眼光。          101年文化部 踏出历史一步          两岸的文化交流,能不能跳脱六十年的“国共斗争”和“海峡两岸”政治角力的框框,也放在这样三百六十度的视野中去看呢?我知道两岸之间有很多的商业谈判要做,譬如智慧财产权保护的落实措施,譬如影视及音乐产业和图书出版产业的条件磋商,中间充满困难,因为两个社会制度差异极大。我们当然担心,一个开放社会和一个权力集中的社会原本就立足点不均衡,我们对于强大的民间社会不能,也不会,用国家的力量去要求。但是,我在思索的是,我们对于台湾这个开放社会的文化的韧性,对于台湾这个公民社会长年累积出来的素养以及那份素养所蕴含的“力道”,是不是可以多一点从容和自信?     这几天台北的天空连日阴霾风雨,街头也浮动着焦躁不安和种种的情绪,但是,文化部就在这样的空气中出现了,正好是民国一百零一年。它的出现,不是一个偶然,因为这样一个文化基础大工程的建立,是有多少人,花多少力气,用多少深刻的思索,一代一代接棒而成的。     台湾文化部成立,之所以华人世界高度瞩目,是因为,一个以文化主体为思维,以文化专业为职责的文化部成立,代表的是,台湾在深耕民主的努力课程里,又树立了一个里程碑。虽然是小小第一步,却有千钧之重的意义。来源: 联合报      进入 龙应台 的专栏    进入专题: 文化政策    文章分享到 : 新浪微博 QQ空间 人人网 抽屉网 腾讯微博 豆瓣 百度搜藏 更多 本文责编: frank 发信站:爱思想网(http://www.aisixiang.com ) ,栏目: 天益学术 > 语言学和文学 > 文化研究 本文链接:http://www.aisixiang.com/data/5376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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