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折腾

颜昌海:在中国大陆,为什么官总落后于民?

利比亚的天翻地覆,成为连日来中国微博论坛上的最热门议题。对此网民在嘲笑卡扎菲不识时务的同时,也衷心祝贺利比亚人民的解放,并借机对同样“执迷不悟”的中国大陆有关当局指桑骂槐,嘲笑外交部即便“见风使舵”,但总是“落后形势”等等;新华社和央视也成为了人们批评挖苦的对象:前者因为曾将的黎波里民众欢欣庆祝的场面描述为“发生全面骚乱”,而被指控为是在“睁眼说瞎话”;后者则是因为此前几天曾作出预测称,“反对派还不具备围城的能力”,还因其8月23日曾据路透社消息播出“卡扎菲被捕”的错误消息,而被反问是否伦理底线还不及微博,也同样成为了人们拍砖的对象。 “卡扎菲在中国也成了一些人表达情绪的‘影射靶子’,但这没什么,中国社会早就习惯了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这是新浪网在推介8月24日《环球时报》社评时配发的提要。对此,网民评说:胡锡进总编应该是通过自己的微博关注名单看到了这些情绪,例如李承鹏所说的:“卡扎菲这事最娱乐的:总统卫队竟然是整编制地缴械投降,且表情舒缓,全无几个月前的宁为玉碎绝不瓦全……。因此,各国、各公司、各单位的老大们,一定要知道:当初马仔多坚决地爱你,后来就多坚决地卖你,这是独裁定律。” 此外,一张表现卡扎菲“中弹身亡”的新闻图片更是广为流传,当有人指出其实乃伪作并呼吁人们在转发时理应承担社会责任时,得到的回复却是,我“明知是假,故意转发,也不为过。比如,你当政治事件对待,我只当娱乐事件来对待,我明知是假,我偏要转发,因为我快乐”。这便是当下的舆情现实。虽然《环球时报》坚持认为,卡扎菲丧失民心和西方大国的意志同样是发生此次“根本性”变局的原因,但更多民间意见领袖则宁愿将此视作“自由的胜利”。当今的世界,是一个民意主宰的世界,尽管官媒习惯了指鹿为马、颠倒黑白,但在民众了解真相后不断觉醒的事实面前,也不得不追随民意。于是,中国几乎所有市场化媒体8月24日都将重点版面贡献给了反对派们的鸣枪庆祝。其中,直接将“卡扎菲时代终结”宣言搬上头版的有《东方早报》、《新京报》、《济南时报》、《每日商报》,和《山西晚报》;而《南方都市报》、《深圳晚报》,和《半岛晨报》则关注着“搜捕卡扎菲”的进程;深圳《晶报》在反对派狂欢胜利手势下宣布“完了!卡扎菲”;《河南商报》头版画面则是将卡扎菲关在铁笼之中,宣布“强人末路”……。 与此同时,《人民日报》以“利比亚突然面临后卡扎菲时代”来描述当前的事态,并引述外电对卡扎菲的命运作出了三种预测:或者“负隅顽抗,殊死拼杀”;或者“交权流放,聊度余生”;或者“举手投降,接受审判”。《东方早报》则对中方在利比亚的利益深表担忧,专题透露利比亚反对派已经开始“论功行赏”,“要求重新修订卡扎菲时期与中国、俄罗斯、巴西等国的企业签署的石油合同”。更多评论则聚焦利比亚的战后命运。腾讯专题今日话题以《卡扎菲倒台,利比亚会乱吗》为题,细数了两派的观点:悲观者认定“利比亚会再次发生内战或陷入分裂”;乐观派则认为“利比亚能够成为该地区民主的典范”。 几个月来,利比亚的局势确实瞬息万变。有人说,利比亚现在的局势很像2003年的伊拉克。2003年萨达姆•侯赛因在联军占领伊拉克半年后被美军从洞穴里拖出来,后来被处以绞刑。利比亚独裁者卡扎菲将以什么方式收场? 他可以自动放弃权力,或者被抓获,被打死,被送上国际法庭。世界领导人敦促卡扎菲主动放弃权力,避免更多流血冲突。 1969年靠政变上台的卡扎菲执政42年,推行泛阿拉伯革命,把手伸向阿拉伯和非洲各地,持极端反以色列立场,以输出革命为名义支持世界各地的恐怖组织。1979年底,美国在驻利比亚使馆受到暴民冲击后撤走了外交人员并把利比亚列为恐怖主义赞助国,随后对利比亚实施了一系列经济制裁。1981年,美国战机在地中海击落两架向美国飞机开火的利比亚战机。1980年代,卡扎菲宣布利比亚将除死在欧洲甚至到麦加朝圣的利比亚流亡反对派,并宣称,只要欧洲支持利比亚反对派,他就继续资助意大利红色旅,爱尔兰共和军等恐怖组织,并亲自策划了很多骇人听闻的恐怖事件。因此,联合国在1990年代对利比亚实施了制裁。 制裁沉重打击了利比亚经济,卡扎菲从1990年代中开始渐渐缓和西方的关系,承认对泛美103航班被炸负责并表示愿意赔偿死难者, 还交出两名嫌疑人。同时,由于伊斯兰激进组织开始和他的政权为敌,几乎刺杀了他,卡扎菲在反恐问题上开始和西方情报机构合作。此后,联合国在2003年取消了有关制裁;同年12月,卡扎菲宣布放弃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分析家说,利比亚经济破败凋零,他受不了那种国际孤立了。还有说,美国推翻萨达姆把他吓坏了。从这以后,卡扎菲从一个最不受欢迎的人似乎又摇身变成了欧美国家的座上宾;不过,西方国家其实是捏着鼻子和他握手的,因为民间和媒体一直还是对他很反感。 卡扎菲让西方人憎恨的另一个原因是他没有善待自己的人民。利比亚石油资源丰富, 年石油收入达400多亿美元,人口只有6百万的利比亚,应该说轻轻松松地就可以靠着石油让人民过上富足幸福的生活。但是在美国人眼里卡扎菲没有利用这些财富造福人民。而政治上,卡扎菲实行独裁统治,一切由卡扎菲和他的家人说了算。虽然利比亚的人均收入大约1万2千美元,在非洲最高,但人民缺乏基本人权和自由。 且卡扎菲个性古怪,很多人甚至可能觉得他根本就神经不正常;他的公开讲话逻辑混乱, 语无伦次,让人敢以相信这是一个国家领导人。记得2009年卡扎菲到联大开会,要求在纽约大都市里给他找个地方搭帐篷,媒体当奇闻天天报;后来纽约市当局以“违章建筑”为名禁止他搭帐篷,卡扎菲才作罢。卡扎菲这次参加联大还有一事让人难以忘却。他把15分钟的发言拖到90分钟,台下的各国政要听得个个昏昏欲睡,打哈欠的,爬倒在桌子上的,玩手机的,形成一幅世界奇景。 埃及的长期统治者穆巴拉克等人,美国媒体和民间人权组织虽常批他是专制者,可他毕竟长期亲美,也不反对以色列,美国觉得他虽然政治上不民主,但战略上还是起到维持地区稳定作用,所以阿拉伯之春革命爆发后,美国政府一开始不忍心抛弃穆巴拉克,但对卡扎菲可就一丝留恋也没有了,一旦利比亚民众揭杆而起,美国以及英法等国就毫不犹豫地站到了他的对立面。世界上支持卡扎菲的,大概只有卡斯特罗、查维斯等几个独裁者了。 在利比亚反对派攻占首都的黎波里,卡扎菲42年独裁统治即将结束之际,一直反对美国、北约空袭利比亚,向中国人宣传卡扎菲是如何受到人民欢迎的中国官方,态度突然发生了大翻转。8月22日,外交部发言人马朝旭阐述了政府的立场,即中国尊重利比亚人民的选择,希望利比亚局势尽快恢复稳定;同时,中国愿意与国际社会一道,在利比亚未来重建中发挥积极的作用。有专家评析认为,中国官方此举是其一贯“务实”政策的体现,毕竟其在利比亚有着巨大的经济利益,据悉中国在利比亚的投资高达180亿美元。 当利比亚人民受突尼斯和埃及革命的影响,而反抗独裁政权时,中国官媒一方面反对西方介入,称是“干涉内政”;一方面则利用对国内媒体的垄断,暗中充当卡扎菲的支持者,散布谣言,以期误导国人。对于中国官媒的阴阳脸,利比亚人似乎心知肚明,一度打出了“卡扎菲是说谎者”的中文标语。利比亚人的中文标语明白无误地告诉中国人和世界:中国官媒所说的关于利比亚和卡扎菲的一切,都是谎言! 在攻入的黎波里之前,利比亚反对派就曾警告说,在利比亚新政府成立后,中国石油公司可能失去投资合同。据路透社报导,利比亚反对派的石油公司AGOCO发言人称,反对派与那些不太支持反对派事业的国家可能会有一些政治问题。这名官员暗示,由于俄罗斯和中国官方未支持反对派武装推翻卡扎菲政权,这些国家可能失去在利比亚的石油合同。 不支持推翻卡扎菲独裁政权,就是不支持利比亚人民的民主运动。中国官方和官媒,即便再说得天花乱坠,再180度大转弯,有过惨痛经历的利比亚人也只会心怀警惕之心待之。虽可能有妥协,但绝对不会存在对西方民主国家的天然信任。 而中国的网民也纷纷表示:官方和官媒,是一条“变色龙”。资料显示,变色龙本是一种蜥蜴类的四脚爬虫,能够根据四周物体的颜色改变自己的肤色,以防止其它动物的侵害。契科夫在其小说《变色龙》中,取其“变色”的特性,用以概括社会上的某一类人。 官方和官媒被民众誉为“变色龙”,当不为过。任何有着基本良知的个人和政府,谁会毫无原则地站在独裁者一边,反对美国、北约空袭利比亚,向国人宣传卡扎菲是如何受到人民欢迎?!从某个层面上讲,务实并没有错,但问题是,这种没有道德基础,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并以利益为优先考量的所谓“务实”政策,能取信于谁?!连中国人自己都不相信,更遑论其它国家的民众。难怪至今中国官方虽然撒银多多,却连一个真心朋友也没有。 其实,在中国外交部表态之前十几个小时,班加西人已对凤凰台前去采访的记者明确表示:“现在我们对四个国家,俄罗斯、土耳其、中国和叙利亚有个很大的疑问,他们为什么没有支持我们,这是个在革命后必须要回答的问题”;“为什么他们没有支持利比亚的革命?我们要把卡扎菲装在瓶子里展示给大家看。”但班加西人民可能不知道,在中国大陆,官和民一直是有区别的,官总落后于民,因此官方,不能完全代表民间。从这次卡扎菲倒台的例子看,中国大陆民间有着强大的正义力量,且最终影响了官方和官媒的取向。 问题是,在中国大陆,为什么官总落后于民?! 首先,仅就卡扎菲的个例来看,在中国官方和官媒眼中,卡扎菲是“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的,且在鼓励民众对自己的个人崇拜方面与毛泽东的师承关系不言而喻。利比亚政权的性质,其来源也和毛泽东一样。利比亚全称为“大阿拉伯利比亚人民社会主义民众国”,意为人民来决定政治。卡扎菲也不缺乏政治理想。革命胜利后,卡扎菲推出自己的政治理念;比如1973年5月,卡扎菲提出了既非资本主义、也非共产主义的“世界第三理论”,并于1976年至1979年陆续出版了阐述这一理论的《绿皮书》,上面也有关于民主和民生的理想设计。卡扎菲心仪卢梭的人民主权学说,心仪个人无须保留自己的权利,而应将其全部委托给国家,由国家代为行使。卡扎菲的政治主张正是这种“直接民主”,他在书中用环中套环的图来表示国家政权的结构,圆圈最中心(国家最高权力机构)是“全国人民大会”——这些把戏,中国官方和官媒不仅眼熟,而且心有仪也。中国大陆毛泽东的“人民民主”,与其类似。 但事实上,卡扎菲领导的政府多年来是一个剥夺人权和言论自由的独裁政权。从1969年卡扎菲发动政变推翻伊德里斯王朝开始,在长达41年的执政生涯中,卡扎菲拒绝实行西方议会民主制,理由是这会扭曲人民的真实意志。1977年3月,卡扎菲发表《人民权力宣言》,宣布利比亚进入“人民直接掌握政权的民众时代”,取消各级政府,代之以各级人民大会和人民委员会,同时在全国范围内普遍建立各级革命委员会组织。每年,基层人民大会都会派出代表参加总人民代表大会,总人民代表大会会选出一个政府内阁,但内阁作出的决定可以随时被最高领导人卡扎菲接受或者更改。而这些,和毛泽东文革中的“大民主”同出一辙。长期受毛泽东思想教化的中国官方和官媒,怎能与之认同?! 其次,在民生方面,在中国官方和官媒眼中,卡扎菲也有惺惺相惜的交汇点。实际上,人们发现,利比亚的财富分配状态与社会福利均比中国要好。有着近640万人口的利比亚,人均GDP高达11,852美元(2009年),也是非洲人均收入最高的国家。普通人月收入折合人民币2000多元,但医疗与教育免费,基本食品补贴,政府为购房者提供无息贷款。与一般资源输出国相比,利比亚的贫富差距相对要小得多,当然比现阶段的中国更小。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中国大陆,卡扎菲不仅是“成绩斐然”,还达到了自己不能企及的高度,要反对他简直就是没有天良、无药可救。 但是,尽管利比亚凭借得天独厚的石油资源,在经济发展上也交出傲人的成绩单,然而卡扎菲家族聚敛财富,在利比亚却是臭名昭著,目前该家族仅被英美等国冻结的财产就在500-600亿美元之间。利比亚迅速发展带来的不只是成绩,还有更为严重的腐败问题。卡扎菲家族积累的富可敌国的巨额财富,他那美丽女儿的奢华婚礼,无一不刺激着利比亚人民的神经。各种社会问题,如贫富分化和居高不下的失业率交织在一起,这个石油输出富国就成了一个一点就着的“油桶”,一个火花就引发势如燎原的反对运动。 利比亚人民这次参加反卡扎菲行列的主体是利比亚的年轻人。与其邻国突尼斯、埃及一样,利比亚年轻人占的比例非常大,约75%的人口小于30岁。尽管石油和天然气给利比亚带来很高的收益,但近年来这个北非国家也面临着与突尼斯、埃及相同的问题,不能为增长过快的年轻人口提供足够的就业机会。据非官方统计,年轻人在利比亚的失业率为20%-25%。今年反对运动初起时,卡扎菲很不理解,认为“人民生活过得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反对我?”一英国记者曾用同样的问题采访利比亚青年:你们生活有保障,为什么还要反对卡扎菲?那青年干脆回答:“我们是有饭吃,但我们没工作,大学毕业照样没有。卡扎菲已经统治了40多年,我们受够了,我们要选自己喜欢的人。”——忽视人民日益苏醒的权利意识,以为人权就是生存权,只要让人民有面包吃就行了,是卡扎菲与中国官方和官媒的思维共同点。 第三,中国大陆的官总落后于民,主要还在于,有卡扎菲之类的独裁者存在,中国官方和官媒在国际社会,前面就有一道遮风挡雨的墙。这位现在被自己的人民彻底抛弃的前领导人,自称是西方不能忽视的“关键国际参与者”,近几十年来发生的一连串恐怖攻击背后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卡扎菲曾派兵入侵中非国家乍得,力撑涉及多宗恐怖袭击的巴勒斯坦解放组织;1988年泛美客机在英国洛克比上空爆炸,导致270人死亡的大悲剧。简言之,卡扎菲从“输出革命”、不断与阿拉伯世界发生矛盾冲突,再到与西方“对着干”,他差的不是勇气与敌人,缺的就是“朋友”。因此,他的政权被视为“流氓政权”。在卡扎菲的搅局业绩辉映下,中国官方和官媒如今在国际上表现还算不错,一不输出革命,二不输出饥饿和贫困,三不折腾。“不折腾”的比较参照座标,就是卡扎菲与身死名裂的萨达姆,他们都曾把世界折腾得不得安宁。相比之下,中国大陆就“优秀得多”。 第四,中国大陆的官总落后于民,还在于对于权力的世袭罔替,有着类似的思维。卡扎菲为保住权力,严厉打压异己;利用军警、学生组成的“肃清委员会”严密监视人民,利用死忠支持者和被重金利诱的外籍佣兵来巩固自己的政权。这些“业绩”,中国官方和官媒也不落后,维稳办、国安、国保、五毛;中国还创下了超过军费有如天文数字般的“维稳开支”:2010年中国的公共安全经费即维稳开支为5490亿人民币,同年国防开支为5334亿人民币;2011年预算中公共安全预算开支为6240亿,超过预算为6020亿的国防开支,比医疗保健外交和财务监督的预算加总还高。只要“外部势力”袖手旁观,中国官方就高枕无忧了。 但这种想法其实是完全错误的,套用中国官方经常说的一句话:“内因是事物变化的决定因素”,如果不是卡扎菲在其统治的42年里面的大半时期倒行逆施,热衷于为本家族聚敛财富,而多少疼惜一下子民的话,那真是“帝国主义想反也反不了”的! 为了表示自己也算识时务者,官媒新华社发了一篇评论《强人只剩虚弱背影,卡扎菲时代终结》。但是,却忘不了再次老调重弹“对西方而言,无论是笑脸还是刀剑,都是实现自身战略利益的工具”,“政权倒台造成的权力真空,往往会引发派别冲突,使社会持续动荡”,一副从利比亚国家利益出发代利比亚人民担忧的模样。其实,官方和官媒应该考虑的应该是:今后如何顺应时代潮流,如何适应人民的超乎其前的觉悟,加快政治改革,走好中国今后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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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益组织 | 新浪微博的和谐之道

对于有敏感词的内容,新浪微博管理员们的一种常见做法是:将该内容转为只有微博原作者可以看到,别人不可见。 比起直接删除原内容,这样的做法不容易引起微博原作者的注意,但同时也非常有效地达到了遏制进一步传播的目的。好手段! 举下午的一个例子,我转发并评论了一条信息,并陆续被七八个人转发和评论。半小时后我发现他人的转发与评论不见了。在登录状态下,那则微博还在;但换成未登录状态来看自己的微博,果然那则信息已不可见。截图如下: 随后我再发一条微博,对这种现象作了简单描述,引发十来条转发和评论。大概十分钟之后,这则微博再次被温柔而隐秘地“和谐”了。截图如下: 这早已不是秘密,但我相信,有很多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原创或转发的某则内容已经被这样地“和谐”掉了。 相关文章 “绿坝-花季护航”:从选择到强制 (9) 墙与被墙 (7) 温度的杯具 (13) 别了,谷歌 (9) 如是我闻:名为“胡锦涛”的人民微博已关闭 (0) 如是我闻:人民网微博出现用户“胡锦涛” (11) 如是我闻:元宵节不得不折腾 (1) 伊空格利,究竟为什么? (6) 关键词: 过滤 , 和谐 , 审查 , 微博 , 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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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业的一条数字化之路

关于南方报业传媒集团与腾讯合资创办的大粤网似乎吸引了一些传媒人的目光,有几拨记者来和我探讨这个事件,我大致上认为是可以谨慎乐观的。 先说乐观。其实报业很早就踏入了互联网,到95年年底,中国就有7-8家报刊尝试上网,97年人民日报便发布网络版。那个时候还没商业门户什么事儿。但在随后的十数年中,报业基本上在互联网上鲜有建树,即便是联合起来的北京千龙模式和上海东方模式,并不成功——这从它们各自在alexa不过数千排名可见一斑。谢文考证说,中国传媒界开办的网站所占的流量不过总的新闻流量十分之一,真可谓是“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所谓的“互联网基因”,传统媒体开办网站的主要决策者和运营者,都不是数字网络中人,在运行网站的过程中,更多的是考虑如何给自家的媒体添砖加瓦而不是考虑信息消费者的实际需求。在门户网站的“海量快速”策略下,迅速败下阵来也就不足为奇。此次大粤网,算是数字领域中比较大的一次传统媒体引入数字媒体基因的合作,故而我表示乐观。 但依然需要谨慎。因为外人现在并不知道,这个大粤网真正的主事者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新的合资公司组织架构为何。而组织架构的缺失,才是我认为国内报业在互联网上屡战屡败的根本原因。 2000年一波门户上市潮后,说报业网站中人不眼红心热是不可能的——毕竟创造出好多个数字富豪。但是,当年7月的西山会议,可以说让他们梦碎:新闻网站不得融资,不得上市。这条政策有这条政策自身的背景原因,但结果之一,就是新闻网站(即便是一个独立公司)都事实上丧失了独立的可能、融资的可能、做大规模的可能、吸引高素质人才的可能、以及组织架构上去适应数字公司应有架构的可能。可以这么说,中国传统媒体的数字之梦,2000年7月,就结束了。 不过,时至今日,也许媒体人终于看明白,也许监管层也终于看明白,报业的数字网站开始一步步改变,也传出人民网等新闻媒体开办的网站要上市的消息。大粤网自身,是否符合一个数字公司,还要看它后续的运营。然而,这一步,整整晚了十年,江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江山了。 事实上,桌面互联网上已经没有什么机会,十余年网民养成的一些惯性:聊天用qq,看新闻上门户,搜索用百度,诸如此类,不是一两个大粤网能够改变的。今天报业在数字领域中醒悟到不引入数字基因是不行的,但这一步,如果还只是停留在桌面互联网上,那依然是“传统的”思维。 报业在移动互联网上,不折腾点新东西出来,依然是不行的。那么,对于报业而言,移动互联网上的机会在哪里呢? 先要了解一下报业内部的具体情况。基本上可分为全国性大报和地区性报纸。全国性大报可以说出路并不大(除了一些专业类全国大报,比如财经类,但日子也不见得好过),在美国也是度日如年。当然,在中国有些全国性大报自有它自己非市场的活法,不在讨论之列。 主要是地区性报纸。地区性报纸所长在于它报道的内容都和本地有关,它也和本地服务的提供者(各种商家或公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是地区报业手里的一张好牌,因为移动互联网,其中之一就是和本地化服务有关。 如果能够解决组织架构上的问题,地区报业在本地进行深耕运作,是完全可能的——但这不是搞个报纸手机版,而是要搞以本地广告为商业核心模式的本地化服务推送。故而,报业需要另组队伍来运营。 事实上,即便是这张牌,留给报业的时间也已经不多了。因为今天移动互联网的兴起,吸引了大批开发者、开发团队、开发公司投入进来。连本地厕所如何分布离你最近的卫生间在哪里的app都有人开发了,这一行已经有了大量的竞争者。所幸的是,还在春秋阶段,尚不到战国。 上一轮桌面互联网,让报业痛苦了十年。这一轮如果机会再失却,恐怕就不是十年,而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 网易科技《数字与人》专栏供稿 —— Copyleft © 2010 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禁止演绎 注意:转载勿改标题! ItTalks — 魏武挥的Blog (digitalfingerprint:fc4f8fc31f70097eea4b780b13146415) 欢迎 浏览 我收集的信息图 关注 我的微博 访问 我的分享 无觅猜您也喜欢: IPAD“拯救”了报业? 新媒体启示录之一:定义 数字 数字化生存 广告化生存 无觅 与本日志可能相关的文章有: ARM的企图心 (18) 类Kik应用有没有机会? (18) 操作系统的争斗 (14) 摩托之卖与谷歌之买 (3) 微博,将让新浪血尽而死 (42) 移动互联网中的中国运营商 (3) 移动互联网=移动+互联网? (8) APP的推广及其网络效应 (7) 支付宝上的和解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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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可成 | 教育部动刀“中外合作办学”

“口头上都讲得冠冕堂皇,但其实不少脑子里装着的都是钱”。 教育部动刀“中外合作办学” □《南方周末》2011年8月25日 记者 方可成 发自北京 全国六百多个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即将接受教育部更“贴身”的监督。 过去几年,这一教育领域规模扩张迅猛但又乱象丛生。在经济利益驱动下,大量名不副实的合办项目几乎令中外合作办学陷入声名扫地的信誉危机,这与教育部的核心初衷——“引进国外优质教育资源”相去甚远。 2011年7月底,教育部党组在京召开的务虚会上传出消息:将全面实施本科以上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质量评估。 此前,评估工作已于2009年下半年试点开展,但范围仅限天津、辽宁、江苏、河南四省市。如今评估全面铺开,将令教育部对合办机构和项目的生死存亡拥有更主动、更牢固的控制权。 有效的评估和管理或许可以逐渐洗刷中外合作办学的坏名声。但是,还有更多问题横在面前:国内一流大学缺乏意愿,国外一流大学疑虑重重,各利益相关方同床异梦,中外教育管理体制需要磨合……中外合作办学处于尴尬境地。 大部分都是二三流大学用来挣钱的 尽管教育部三令五申要求中外合作办学坚持“公益性原则”,但赚钱仍是许多此类项目的主要目的。 “我们参与合作办学的一些学校,口头上都讲得冠冕堂皇,但其实不少脑子里装着的都是钱,这是中外合作办学现阶段存在的最大问题。其他的问题都是从中派生出来的。”教育部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中心(简称“学位中心”)副主任王立生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学位中心是教育部直属事业单位,其评估处负责开展中外合作办学评估工作。 而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的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说得更直白:“90%以上的合作项目都是二三流大学用来挣钱的。” 由西安交通大学和英国利物浦大学合办的西交利物浦大学是目前仅有的两所具备独立法人资格的中外合作大学之一,另一所是宁波万里学院和英国诺丁汉大学合办的宁波诺丁汉大学。此外,北京师范大学和香港浸会大学在珠海合办的联合国际学院(UIC)也参照中外合作办学管理。 在寻找外方合作伙伴时,浙江万里教育集团董事长、宁波诺丁汉大学理事长徐亚芬曾遇到过国外学校直言不讳地表示可以“卖文凭”——每发一份该校文凭,收费近一万美元。对此种现状,徐也直言不讳:“现在中外合作办学的名声很差劲。” 这种名声可以从高考前后的各类考生指南中一窥其貌,类似这样的句子比比皆是:“目前我国的高等教育还包括网络教育、成人教育、自学考试以及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它们与普通高等教育有区别,通常入学门槛较低。” 更准确的说法是:许多中外合作办学项目的入学分数门槛较低,但财力门槛不低。此类项目每年的学费通常都是五位数,而普通公立高校一年的学费则在5000元左右。 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交了高昂学费的学生往往得不到与之匹配的高质量教育。不少中外合作办学项目是以“2+2”、“3+1”等方式开展,即先在国内读两三年,再出国读一两年。但在这些项目的国内学习阶段,重点往往变成了外语课程,以确保学生能够通过外语考试获得“走出去”的资格,专业课程却相当薄弱。 更曾有媒体曝光:一些“只认钱”的合作项目沦为名副其实的“文凭工厂”,大量低水平重复建设专业,有的根本没有实质引进国外教材和师资,国外高校仅派一两名老师前来授课,遑论引进国外高校的先进管理模式和治理经验。 相比而言,能够“眼光长远”的,并不多见。西交利物浦大学和宁波诺丁汉大学均明确规定:合作双方的“母校”都不拿走一分钱的利润。“当我去争取政府等各方面的支持时,这会给我一个更强的后盾。比如,我请求企业捐资,如果没有这条原则,别人会说:你们从中抽钱,我为什么给你捐款?”西交利物浦大学执行校长席酉民说。 当然,虽然无法获得经济收益,但中外合作方并非赔本赚吆喝。对于利物浦大学而言,合作属于它的全球教育战略,可以借机抢占中国教育市场,吸收优质生源;于西安交大,就可直接对接英国优质教育资源,获取先进经验。 教育部要收回主动权 针对中外合作办学的种种乱象,不少论者将矛头对准了教育主管部门,“重审批,轻管理”成为主要的批评声音之一。 根据2003年开始施行的《中外合作办学条例》,所有实施本科以上高等学历教育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都须经由教育部审批。条例还规定:应组织或者委托社会中介组织对中外合作办学机构的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进行评估,并将评估结果向社会公布。但直至2009年,教育部才下发《中外合作办学评估方案(试行)》;直至2010年7月,才首次公布经过合法批准的400多家本科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名单。 学位中心副主任王立生亦承认管理上的欠缺:“中国教育的三部分——公办、民办、中外合办——中,在管理上,从公办到民办已经有一定的落差。到中外合办,则还没有形成有效的管理体系,很多地方仅仅把它当成外事工作来管,业务管理部门参与得不够。” 在学校,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多隶属外事处管辖;在地方政府,有关中外合作办学的协商、签约、管理等也往往由诸如外事侨务局这样的部门出面。 对于教育部而言,全面铺开评估将是一次收回主动权的机会。倘若有机构或项目已获合法办学审批,但存在严重问题,教育部可以祭出“限期整改”、“停止招生”等处罚措施。 从目前公布的评估方案及试点情况来看,主要手段包括“单位自评”和教育部专家组的实地考察、通讯评议等,而招生和学籍管理、教学质量、师资队伍等是评估的重点。 “有了评估之后,可以比较及时地了解情况,对办学合法不合法、合规不合规,都有了监督的措施。”王立生说。 不过他同时强调:“评估是为了规范,要让学校欢迎这个评估,因为我们是帮忙做诊断,有不规范的地方告诉你应该怎么做,而不是为了在评估之后简单地关掉几个。” 但也有人担心:对中外合作办学的评估会不会如同前几年的本科教学评估一样,引发怨声载道的后果?王立生认为,具体的评估手段和标准需要与时俱进,“合作办学本身是多样化、多层次的,过去的毛病是用一把尺子衡量所有学校,这种情况现在正在改进。” 席酉民则建议,评估可以用很简单、不折腾、不引发“全国性恐慌”的方式操作。“制定、下发一些基本的要求,然后就到社会和市场上去听消息。听说哪个地方不行,随机抽两个专家,事先不打招呼,飞到那个学校,不要当地接待。检查发现确实不行,黄牌警告;三个月后检查再不行,叫停。” “各项目的质量由社会和市场认可,千万不要造成大家成天忙着去填表的后果,我在这里好好地办学,你愿意看就来一帮人看吧。这样学校才可真正做到不怕别人检查。” 在7月底的务虚会上,教育部国际合作与交流司还透露了其他多项配套措施,包括:成立全国中外合作办学专家评议委员会;推进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审批改革试点;建立全国统一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信息发布平台与违规通报制度,保护学生合法权益;探索建立中外合作办学质量认证制度。 实际上,国外高校也要接受“评估”,只不过,评估机构多为具备公信力的独立组织。英国高等教育质量保证署(QAA)就曾多次派官员到中国评估那些需要授予英国文凭的合办机构和项目。 但更多不授予国外文凭的机构和项目则往往不在外国人的视线内。 国内大学“同化”国外大学? 翻看教育部核准的中外合作办学机构和项目名单可以发现,无论中方还是外方,大部分合作者都并非一流大学,中国的二、三本院校是合作的主力。这一点在本科阶段的合作办学中尤为明显,北大、清华和哈佛、剑桥等名校都没有开展合作办学项目。 “一流大学大多希望搞研究生教育,加强研究,成本也低。”席酉民说。 不过,也有一些意图抢占国际教育市场的名校正在接近中国,希望在中国开设涵盖本科及研究生教育的分校。最新的例子便是筹建中的上海纽约大学。 但类似的例子并不多,而且有的合作颇为坎坷。比如有“南方哈佛”之称的美国杜克大学,几年前就开始在江苏昆山筹建分校。然而,学校还没开张,原先的合作伙伴上海交通大学就退出了。 杜克官方宣称,合作破裂是因为双方在师资招聘、课程体系设置等方面存在分歧。 与上海交通大学分道扬镳后,杜克副校长Greg Jones称,要寻找一个“沉默的支持者”(silent sponsor)。现在,他们找到了武汉大学,新的合作协议将使杜克享有课程、师资、管理等方面的控制权。 但杜克在中国的办学前景依然不甚明朗,杜克内部的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多事”的教授们纷纷质疑:在学校面临财政压力、削减预算的时候,为什么还要花钱去海外扩张?新的合作伙伴武汉大学为什么在国际排名上比上海交大差那么多?为什么要选择昆山,而不是其他大都市? 另一现象是,现有的很多中外合作办学项目,往往变成了国内大学“同化”国外大学,而不是人们期待的被国外大学“同化”。 苏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尤小立曾撰文指出类似的问题。在他看来,西方大学教育理念和教学方式的辐射作用并没有真正地体现出来:大学之间缺乏有效互动,正反两方面经验并没有真正影响到作为合作一方的国内大学,成为提升后者教学质量和管理能力的催化剂;反倒是中国式的应试教育正渗透到合办的大学中,考级、考证也同样受到追捧。 有学者曾建议,应该创造条件,允许世界一流大学独立来内地办分校,而非一定要找到一个合作伙伴,这或许能够真正促进我国高等教育的市场竞争。 但至少在目前,出于对“教育主权”的重视,教育主管部门不会采纳这一提议。教育部国际合作与交流司司长张秀琴曾公开表示:要坚持“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原则,要“维护我国教育利益,防范教育倾销”。 (实习生胡泉、童菲菲亦有贡献) 关于作者 方可成 , 南方周末, 记者,专栏作者 理解和谈论我们身处的这个世界。 专栏 博客 豆瓣 新浪微博 Twitter 网易微博 向文章付费 请作者吃饭 您可能也喜欢: 过气明星Bono的过气想法 反求诸己 真正恐怖的枪杀只是瞄准 妈妈 无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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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思想 |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选择字号: 大 中 小                      本文共阅读 7 次 更新时间: 2011-08-28 21:43:49 朱苏力:修辞学的政法家门 标签: 修辞学 权力关系 政治修辞 社会变革 ● 朱苏力 ( 进入专栏 )       言之无文,行之不远。     ——孔子[1]           一.说不清的家门          在今天绝大多数普通中国人的印象中,修辞主要有关文学或语言,概括说来,大致有关文章的遣词造句和谋篇布局。乃至我写这篇文章也很可能被法学界视为不务正业。     中国当代修辞学家其实很是抱怨这种社会误解,[2]但这个误解还不能算冤案,并没人栽赃。从唐钺、陈望道、杨树达等前辈1920-30年代各自独立的创造性努力开始,[3]尽管都不认为修辞学仅仅有关修辞手段和方法,[4]但在他们的著作指引下,20世纪汉语修辞学一直基本以文字甚至文学修辞的技巧方法(”辞格”)为中心。[5]无论在大陆还是香港或台湾,修辞学的研究都放在中文系,著作往往以辞格为中心,材料主要是古代诗文。尽管1980年代之后有学者提出了”反辞格”的修辞学,试图沟通中西方的修辞学研究,有不少努力,[6]但不少学者仍然坚持所谓修辞就是选择同义手段,修辞学就是研究同义手段之选择,[7]而因此,”修辞格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一定还是修辞学中最重要的内容”。[8] 与之形成鲜明反差的是,在西方,自古希腊开始,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无论是反对、怀疑还是赞同修辞学,关注的始终是言说,特别是公共演说,试图在不同的事情上都找到某种说服受众的方式;[9]并因此总把修辞学同法学和政治学拴在一起。[10]古罗马时期延续了公共演说关注政治和法律问题的修辞传统。[11]此后很长时间内,政法性公共演说传统在欧洲衰落了,修辞更多寄生于传教和布道,或开始附着于经典文本或书信;[12]但近代以后,随着民主政治的发生,公共演说的传统重新兴起,甚至收容了宗教布道的演说传统。[13]今天,公共演说几乎是西方政治家不因离任而卸下的一项收入丰厚的工作;为政治家捉刀代笔也成为西方文秘的一个重要行当。[14] 还没法用中国文化传统来解释。尽管今天汉语修辞学的原材料主要来自中国古代诗文,却不能说延续的是中国早期的传统,至少不是孔子的传统。从中国最早的记录来看,至少春秋战国时期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几乎完全相同,一直更关注口头言说,并且集中关注政治问题。本文的题记,”述而不作”,[15]君子”敏于事而慎于言”、”讷于言而敏于行”、”耻其言而过其行”以及”辞达而已矣”,[16]所有这些都表明孔子,为推动社会的政治变革,相对于文字,更重视说话;[17]相对于说话,更重视说话的效果。在不同的领域和问题上,孔子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据此对文字和说话做出战略和策略的调度和安排。这丝毫不意味修辞次要,这其实也是一种修辞,是超越了文字和文学关切的政治性修辞。孔子的修辞观是实用主义的,不是本质主义的。     还不仅是孔子。孟子”好辩”,集中关注王道与霸道,令梁惠王下不了台,只好”顾左右而言他”,也充分展现了中国古代修辞实践的特点。[18]战国时期的大量著作,例如《商君书》、《韩非子》和《战国策》,或是记录了,或是充分展示了,重大政治事务和决策中的修辞。商鞅有关变法的论战,[19]秦王朝初年关于分封制还是郡县制的论争,[20]都是伟大的、政治社会影响广泛深远的修辞。如果不是”成者王侯败者贼”,只从修辞学上看,这个伟大,不仅属于这些辩论甚或历史的胜利者,也同样属于其他参与者,包括那些政治上的或历史的”失败者”。有些重要文本,如李斯的《谏逐客书》、贾谊的《治安策》、曹植的《七步诗》,今天常被视为文学作品,如果还原历史语境,其主要贡献是政治修辞及其效果;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们曾经改写过个人的、特定群体的甚至中国政治社会的历史。     就此看来,早期中国的修辞实践与古希腊的更为类似;也适用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修辞学的分类,属于或附着于政治学。其中充满了有关国家政治事务的实践理性,对人性的洞察,对权力/知识的调度。即使许多具体的论证修辞为政治实践拒绝了,并在这个意义上,也算是”错了”,却无法湮灭其穿越时空的政治智慧光芒。     但中国早期这个曾强健有力的政治修辞传统,到了汉代之后,就不再那么生动活泼、光彩照人了。政治修辞还在,但基本以文字为主,著名的如曾国藩改”臣屡战屡败”为”臣屡败屡战”的故事。[21]我们今天看到的汉语修辞基本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集中关注的往往是诗词歌赋的修辞格。自小学开始,老师一再引用的修辞典范往往是”春风又绿江南岸”,”红杏枝头春意闹”,”僧敲月下门”之类。     一些人也许会,并且很容易,认为现代汉语修辞学弄错了,走了岔路,应当重建和恢复汉语修辞学的正统,改变其学科分类。但这个判断不能成立,给的出路其实是条死胡同。我们凭什么说现代汉语修辞学是个错误,而不是真理?并不存在一个本质上必须如此的修辞学定义。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下的西方修辞学只是一个传统,可作参照,但不是标准;而且如何解说西方中世纪寄生于布道和释(圣)经的修辞呢?中国早期的修辞实践也只表明政治修辞出身古老,却不能证明其出身正宗;某些人可以以此为由奉其为正宗,但这也只是对信徒。历史从未强加后代人”率由旧章,不愆不忘”的法律义务或道德义务。     坚持马克思、尼采和福柯的知识谱系学传统,[22]本文试图在中国政治社会历史背景下梳理并审视,中国修辞及其知识形态是在何种权力形式和权力关系中发生和变异的。我试图展示,中西方修辞学曾经的不同关注,及其今天的学科归属,只是各自历史语境的产物,与大写的真理或错误无关。即使曾经错了,用尼采的话来说,它们也都已在各自的历史焙烤中硬化,因无法否证,也无法拒绝,而成为此刻的修辞学真理了。[23]真理不终结历史;相反,正是从对修辞学”真理”的知识谱系考察中,我看到了修辞实践的生动和强健,看到了修辞畸变、寄生和衍生的社会机理和可能。我希望展示,在近现代中国社会变迁的背景下,在社会权力和权力形式不断变异重构的重重缝隙间,更关注言说、更关注政治的现代汉语修辞的涓涓水流已经溢出、汇聚,变得日益显著、重要,值得政治学和法学的关注和研究。           二.修辞学建构的权力关系          尽管同样集中关注言说,关注政治问题,但只要浏览历史材料,比较一下,就会发现,早期中国修辞实践与古希腊修辞实践,在制度环境、言说对象、言者与受众的关系等诸多方面都有重大不同。     亚里士多德分析修辞学运用的原材料基本是古希腊的公共演说。演说有关城邦生活,集中讨论的常常是古希腊雅典城邦的公共事务,常常伴随着民主决策,演说者和受众(说服对象)之间在民主决策层面上是平等的。恰恰是这些非修辞的、非话语的社会因素塑造了古希腊修辞学的传统。     立法演说常常是,在公民大会上,就城邦公共事务,公民发表演说,旨在说服其他公民支持或反对某政治决策。司法演说则是,面对随机抽取的众多公民组成的陪审团,受指控的公民(或通过辩护者)为自己辩护,全力说服陪审团自己无罪。展示性演说则发生在众多公民参与的其他公共活动中,诸如葬礼、祭祀等典礼仪式。古希腊城邦的民主基于奴隶制;但在民主地排斥了非公民(奴隶、女性、儿童和外邦人)之后,在公民大会或是在陪审团的决策中,每个公民的决策权在理论上是平等的。任何公民的动议要成为或被纳入城邦的政治(包括立法和司法的)决策,都必须通过现场演说来说服其他参与决策的公民,获得他们的支持。演说需要修辞。[24] 公众决策(民主)也从其他方面增加了对煽情、雄辩的修辞的需求。即使理论上都忠于城邦,但在具体的城邦事务上,公民的利益和偏好未必一致,甚至分歧很大,需要整合。也不能假定公民都是聪明的、明智的、冷静思考的、目光长远的,甚至未必总是善良和公道的[25]–只要想想苏格拉底审判就行了。由于集体行动淡化了个体的利害,有搭便车和卸责问题,公民/陪审团成员的投票热情并不高,因此常常是”怎么都行”,而为确保某个议案通过或不通过,动议者必须辅之热情洋溢的修辞来进行政治动员。[26]不管你认为好坏,这就是雅典民主决策的政治环境和权力架构。任何人如果想推动立法和影响决策,公共演说,以及有说服力、感染力的修辞就变得重要起来。演说者必须面对形形色色与他平等的人,不仅要晓之以理,也必须动之以情;不仅要说理,也要”忽悠”;不仅要有总体的,而且要有分别的针对性;不仅要用”真理”,用真实的信息,甚至可能要用”诡计”,用伪装的真诚;不但要用冷静的思考,而且如果可行,一定要用炽热的言辞。     传统中国也有需要以有效修辞推动政治决策的重要时刻和场合,历史也曾一再展现了这样的时刻。但即使春秋战国时期,封建各国也不是雅典式的城邦,从有效的政治整合和控制的层面看,其治理疆域和人口数量,在当时甚至同中世纪欧洲各国相比,都算得上是”大国”。大国的政治决策,历史上,在世界各地从来都不是也无法采用直接民主制,最终决策权总是由君主或少数贵族/精英掌控。[27]某些重大决策,为确保上下同心同德,有时也会有某种形式的”公共”参与,即所谓”议事以制”,[28]在某种程度上也需要说服参与者。但总体而言,这种政治体制下的决策,同古希腊城邦的决策相比,参与人数还是比较少的,即使”满朝文武”也不过数十人,而真正需要说服的往往也就是那位(或极少数)最后拍板的人。商鞅变法中,是秦孝公;李斯谏逐客书时,是秦王嬴政;诸葛亮舌战群儒时,是吴王孙权;曹植吟诵《七步诗》时,是魏文帝曹丕。换言之,中国古代政治决策,即使在”公共场合”讨论和辩论,言说者真正要说服的也只是个体或少数政治精英,而在古希腊民主制中,言说者要说服的是与自己地位平等的众多公民。     如果需要说服的只是个别人或少数人,就未必要在公共场合展开,完全可以进入相对私密的空间;当有了文字且便利时,完全可以精确制导,针对特定对象,以文字形式,让对方细致研读、体会和斟酌。当决策权日益集中于君主或重臣手中时,重大政治建议以及相伴的分析论证说服,就可以以奏章、奏折甚至密折方式直接送达最高决策者,完全不必在公共场合展开了。因此,有了贾谊的《治安策》,有了晁错的《削藩策》,[29]有了主父偃关于《推恩令》的建言。[30] 一旦交流对象、空间、时间和媒介,特别是交流双方的权力关系,改变了,即使政治说服会遵循修辞的一般原则,也会导致修辞手段的调整和变化。某些手段会淡化、隐匿甚或失落,而一些对君主、权臣更有说服力的修辞手段会凸现出来。由于决策者几乎是独立承担全部政治责任,君主/权臣一定必须慎重,能令其信服的一定更多是政治利害的权衡,而不是斐然的文采;由于决策者长期专业于政治决策,也令他必须避免,因此很难,为个人好恶所左右,乃至被”忽悠”;由于交流双方的地位权势不同,相伴而来就一定会有各种操纵和反操纵,君主和建言者会彼此猜疑、猜忌,力求避免太多被对方控制;由于决策者(君主或权臣)往往只有一位,而建言者永远可以是复数,众多建言者相互间也一定会竞争政治影响力(决策者的信任甚至宠信);等等。所有这些,但不止这些,都会影响建言者的修辞和修辞手段。尽管政治关切完全相同,利弊分析和建议也很相似,位于权力边缘的贾谊留下的是情理交融、文采飞扬的《治安策》(公元前172年),而作为君主心腹的晁错和主父偃有关削藩(前155年)和推恩(前127年)的建言,就史书中保留的些许文字来看,都是简单、直白、犀利的政治利害权衡。     当然,有时诸如此类的政策建言中也有令人动情的文字,也属于广义的修辞,[31]但往往与建言内容不直接相关,只是,为获得决策者信任,个人对国家和君主之忠诚的表白;典型如贾谊的《治安策》、诸葛亮的《前后出师表》以及李密的《陈情表》等。[32]至于后代传为佳话的《七步诗》的故事则显然夸大了修辞的力量;[33]就故事本身而言,其凸显的更多是曹丕不容置疑的生死予夺之大权,并以此为基础又塑造了他的仁义–其统治的另一种政治伦理合法性,但这在很大程度上还取决于曹植和曹丕两人知心会意、配合默契。     政治决策权高度集中了,而政治治理的疆域扩大了,兼并或统一还导致政治实体的数量大为减少,这都绝对减少了可能参与或影响高层政治决策的人数,自然也就减少了政治决策对政治说服和修辞的社会需求。以公共或准公共演说为母体(matrix)的政治修辞无从大量发生,无法成为一个”产业”–一个独立的”人文”学科。     但另一方面,虽然以修辞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渠道和参与者均受到了限制,整个社会的人口总量却逐步增加了,如果人口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比例大致稳定,这意味着在这个扩大了的、人口数量更为庞大的政治实体中有修辞天赋或偏好的人数增加了;而人的修辞本能和冲动无法消灭,也很难减弱,一定要在社会生活的其他方面寻求通道,追求表达,建立新的领地。人类学研究发现,在没有或不使用文字的社会和群体中,人们同样很重视修辞,善于修辞,同样追求以话语的感染力说服受众接受某个观点或采取某种行动。[34]中国民间的口头传统,如山歌、民谣、故事和讽喻,同样富于修辞,同样是受众推动,源远流长。     知书识字的士大夫还想从文字中寻求修辞的表达;只要有可能,也总想影响政治。也许因此,不少官员和士人,在历史上留下了各种类型的”策论”,同样注重并强调文字修辞。[35]这也许是在无望直接参与和影响政治决策的社会条件下,修辞与政治决策走得最近的领域之一。而策论中的修辞与西方古典修辞的根本区别,除了媒介(文字或口语)不同外,也许是交流双方之间的权力关系和交流方式的不同。或许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自唐宋之后,有些–在今人看来–穷极无聊的官员会自己虚构案件,创作”拟判”和”花判”?[36]部分传统士大夫是否可以借此以一种安全的方式过把修辞的瘾?     但士大夫更多的无处发泄的修辞冲动和才能,细水长流,似乎,逐渐汇集到诗文歌赋文章中来了,这是个可以公平竞争、交流双方相互刺激生产和消费,因此市场逐渐扩大的领域。”文学的”修辞日积月累,方法日益增加且日臻完备,也日益凸显。在这一领域展现出来的修辞主要是文字的,但也包括口语的维度–音韵学。     与政治修辞场的权力架构非常不同,诗词歌赋文章主要在传统士大夫之间交流,对象至少一开始是由作者选择的,往往是与作者没有直接或重大利益冲突的好友和同僚(包括一些上下级官员)。这类交流有口语的考量甚至实践(吟诵),但更多通过文字,基本是个体受众在相对私密的空间独自阅读,可以反复研读。这些要素都决定了作者不必想象和预期受众了,作者可以直接以自己为范本设定受众:受过足够的文化教育,受过相关的文化规训,对作者谈论、表达的事务或情怀有足够的关切和分享(否则就是明珠暗投,对牛弹琴),对涉及或借助的文献、史料、掌故也有足够的把握和理解。受众,无论是作为个体还是作为群体,因此无需作者太多关注,无需关心他们的诸多具体差别。交流对象还在,也很具体,受众却没有了,他淡出了作者或言说者的视野,不再是也无需是作者表达时的核心考量。值得作者考虑的全部问题,不是受众能否接受和理解,而是作者能否借助文字和音韵的修辞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和感悟。作为文人,作为心系天下的”士”,作者的全部和最高政治伦理责任就是坚定不移地表达自己无论是政治的、社会的还是审美的关切。他无需考虑受众的感受,相反他有责任改造和塑造受众的感受,甚至他无需顾及他人的反应和一切可能的政治社会后果,只有这样,才能”诗言志”,充分反映士大夫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37]由政治、社会和文学场域特定权力关系规定的交流对象、交流形式、交流目的,由此规定和塑造了传统中国诗词歌赋文章的交流双方,使汉语文学修辞集中关注表达,关注谋篇布局和遣词造句,而不太关心士大夫以外的其他可能的受众。而一些更为失意的文人学士,诸如关汉卿、蒲松龄、金圣叹等,则把自己的修辞才华注入了小说、话本和戏曲;他们接手了城里的其他非文人受众–主要是观众和听众。     因此,20世纪早期,在西方学术分类的影响下,当近现代中国学者开始主要以传统中国留下的大量诗词歌赋文章为基本原材料来构建汉语修辞学之际,[38]从中可能提炼出来的修辞手段和方法注定主要是传统士大夫关心且有能力关心的修辞格,他们甚至可以不关心诸如春秋笔法这样的史学修辞,也很少或无力关心民间的口语修辞。他们似乎相信,古代的诗词歌赋文章中已经留下了放之神州而皆准的修辞精华,其中必定有某些神秘的、内在的与受众完全无关的东西,只要发现了、抽象了并最终掌握了其原理原则,就足以保证汉语言文字的普遍有效和成功的交流。这是一个符合索绪尔语言观的、[39]本质主义的汉语修辞学。  如今,仅仅争论修辞学究竟是一级或二级学科或是一个专业方向,究竟属于语言学还是文学或其他,甚至     究竟属于人文学科还是社会科学,[40]都不可能理解、更不可能挑战现代汉语修辞学的这个已牢牢矗立的”真理”了;除非,有什么力量首先挑战建造这个真理的所有原材料和建造者,挑战生产了这些原材料、培养了这些建造者的社会结构、阶级结构和政治权力结构。           三.政治修辞实践与社会变革          这个力量真还出现了,就出现在20世纪汉语修辞学创建之际,一直挤压、扭曲和扯断这个学科试图勾连并规定的那个词/物(修辞学/社会修辞实践)关系;中国社会的修辞实践已经大大改变了。这个力量就是近现代以来中国社会一系列相互关联、支持、强化和补足的重大变革,它大大推动了公众场域的口头交流和表达,增强了其中的政治和社会意义。一个新的以广义政治议题为核心关注的修辞实践已经弥散开来;以传统诗词歌赋文章为核心关注的文学修辞则与广大民众关系不大。     许多人会想到或首先想到”五四”前后的白话文,想到胡适的”话怎么说,就怎么写”,[41]以及更早黄遵宪首倡的”我手写我口”(《杂感》)。但这只是想当然。仅就这些主张而言,它们还更多属于”诗言志”的时代,以作者自己为中心,不考虑受众的能力、利益和偏好,因此反映的仍然是传统知识分子的心态。当言说者只想着表达自我,主要是通过文字,并只是与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交流之时,你确实不需要真实具体地考虑广大不识字的普通民众,尽管他们现在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只需考虑自己如何”写”,并把基本(并非”完全”)为传统教育规训的自己的”口”或”心”当做文字和修辞的标杆。这种坚持和努力会有贡献,因为”口”和”心”也会在社会互动中流变;但正如黄遵宪的”我手写我口”没能带来现代白话文一样,胡适”话怎么说,就怎么写”纵横驰骋后留下的只是一些缺乏现代活力和感染力的白话文和白话诗。这不全因为胡适的文学和修辞天分,最主要的,也许?是平民化追求包装下他下意识的知识精英的心。  真正推动汉语修辞实践改变的是过去100年来中国社会方方面面的变化。随手举几例,不求完全,甚至没考虑主次。一,取代私塾的现代教育。即使有多名学生,私塾先生也是居高临下,一味要求背诵,学生基本是在背诵中有所领悟甚或毫无领悟;而现代教育,哪怕面对一名学生,总体上也要求教师口语表达,要讲道理,以学生听明白为原则。二,胡适首倡白话文的重要追求和后果之一就是文化逐渐下移,教育逐步普及,这最重要的是改变了识字人和书写者的社会和阶级构成,全面拉近了文章与日常说话的距离。三,现代的自然和社会科学的论文,哪怕针对特定的专业听众,也必须注意口语,一定要讲清因果或逻辑关系;这与传统的强调作者并考验读者学术”功底”的,更看重材料,不大看重理论、说理和论证的传统”国学”文章显著不同。四,看似同属表演艺术,新兴的话剧、电影等艺术所诉诸的感官,关注的重点,与传统戏曲根本不同–想想”听戏”。五,以郭沫若、艾青等为代表注重口语交流的新诗及其表达(诗朗诵),都追求更多人听懂并感染人,与以卞之琳、冯至等为代表的主要依仗阅读、诉诸智性的新诗有重大区别。[42]以及六,受众更广泛、层次更复杂的广播和电视总体上一直以文化程度偏低的广大普通人为交流的基准。所有这些,但远不止这些,都推动着汉语从以文字阅读为中心向以公众口语交流理解为中心的转变。     对现当代汉语修辞实践影响最大的,在我看来,是近现代的中国革命。无论是国共合作推动的还是,或特别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群众运动和社会革命,在很大程度上都基于争取民意,争取更多人的认可和支持。与先前改朝换代的统治者争取的对象不同,这个持续的大革命不排斥传统知识精英,但必须更多关注传统政治中根本没有或不很重要的农民、工人、市民、商人和小知识分子等;他们数量巨大,阶级、民族、宗教、职业、教育背景、利益和政治理想非常不同。争取的重要手段之一是各种各样的口头交流、演说和宣传,无论是北伐还是抗战,无论是”土改”还是抗美援朝,无论是大跃进还是”文革”,无论是在街头还是农村,无论是在工厂还是学校。哪怕革命建立的政权不符合民主的”精髓”,毫无疑问,民众的参与还是大大增加和扩展了。正是这一根本变革促使政治修辞实践在社会生活中蔓延,主要不是以文字,而是公共言说,用最大多数普通人立马能听懂的口语,从普通人有切身感受的问题开始。[43]现代中国的言说和聆听主体都不再是相对标准化的士大夫了,受众开始有了各自的音容笑貌。说话目中无人的时代过去了。与时俱进的时代政治,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言说,自己的受众,创造了新的修辞实践,也创造着新的政治修辞。     近现代中国已经出现了一些杰出的演说家和修辞家,他们留下的公共发言,无论是政治报告、社论、演说还是简单的致辞,看似传统的论说文和政论文,却是传统中国从来没有的特殊文体,运用的,有,但主要不是或不限于传统汉语的文学修辞手段。从这个意义上看,修辞实践变革的真正推手不是作者,不是作者的文字和/或口头表达能力,而是作者心目中无论他自觉或不自觉的广大民众。无论政治文化精英如何批评近、现代以来的中国政治,都不可否认,自1911年以来,中国是一个共和国,任何政治领袖和精英都必须首先关注和说服普通民众。[44]而在此意义上,民众已经参与了政治决策,并至少成了决定性的力量之一。     这种变化是深刻的,全面的。不仅文学教授闻一多的《最后一次演讲》,也不仅是政治家、外交家的著名发言;[45]即使一些”军人”甚至”粗人”的公共发言,都首先并直接诉诸广大受众听觉、视觉和他们的政治利益和情感认同。1953年9月12日,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委员会第24次会议上,彭德怀代表中国人民志愿军报告宣称:”西方侵略者几百年来只要在东方一个海岸上架起几尊大炮就可霸占一个国家的时代是一去不复返了!”[46]这是典型的政治修辞,不仅有比喻、象征和抽象,而且这句话本身就构成一个象征;在这一特定场合,修辞要素还有彭老总的着装、身份、形象和语气,而最具说服力的是他身后翻飞并穿越了上甘岭硝烟的志愿军军旗。1965年9 月29 日北京中外记者招待会上,有记者问如果美国扩大侵越战争打入中国怎么办?陈毅元帅说,中国人不好战,可如果美国真把侵略战争强加给”老子”,”老子欢迎他们早点来,明天就来”;他双手揪起两鬓白发激情地说,”老子已经等了十六年了!老子等得头发都白了!”发表时,为了”文雅”,避免”好战”,《人民日报》把”老子”一一改成”我”或”我们”;[47]却还是,甚至只有,这个”川话版”,加之”将军白发”,加之中国人很容易想到的拍马叫阵的虎将张飞、许褚(尽管陈以”儒将”闻名),才有了至今仍令人(普通中国人)动容的强大修辞力量。     哪里是传统修辞的遣词造句、谋篇布局?哪里是文学的或语言学的修辞手段?什么才是真正的政治精英的修辞?近现代中国的社会革命和群众运动,横空出世地,因此是独立地,创造了在性质上与古希腊作为政治学分支的修辞学更为一致的现代中国的政治修辞实践。     还可以以毛泽东1949年新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全体会议和1954年全国人大一届一次会议上的开幕词为例。[48]都是政治文件,还都是开幕词,让人一听就够够的了;后一篇还用了1/3篇幅交代了会议程序。但,”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感觉,这就是我们的工作将写在人类的历史上,它将表明:占人类总数四分之一的中国人从此站立起来了”;”我们正在前进。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这些文字简洁、朴素、雄浑、大气!朗朗上口,铿锵有力。是,这里有排比,但力量主要不来自排比。这些句子(包括前引彭德怀的句子)很长,还相当”欧化”,与传统中文无论是句型还是结构都很不一样;但可以预期,普通农民工人也大致能听懂这种长句。[49]它大大丰富和改善了现代中文的表达力。如果不考虑政治立场,仅就语言的感染力而言,这些表达足以打动所有人,即使他未能充分理解,甚或理解了也反对,其中的某些政治主张或命题。[50] 今天有人,甚至会有不少人,想当然地认为这与毛(以及其他人)的特殊身份有关。但这一定是错的,是下意识的嫉妒(似乎是当年若有他在那里,就没毛泽东什么事了)或政治意识形态。其实在一些不太重大问题的言说或文字中,毛同样展示了面对公众的杰出修辞,哪怕是一些闲笔或公文。[51] 你还可以比较一下毛与前后的中国领导人,包括孙中山这样的革命领袖和蒋介石这样的政治强人,的许多演说和致辞,就可以发现演说的感染力与演说者的身份,甚至与为之发表演说的事件重大与否都关系不大。1945年8月15日,蒋介石发表《抗战胜利告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书》,[52]针对的是中国近现代史的一个顶尖重大事件,几乎天然会唤起浴血八年的中国人的全部复杂情感;但这篇精心的修辞实在缺乏感染力,太委屈这个伟大历史时刻了。[53]蒋先生,大国领袖,三军统帅,在开篇中,要同全世界的基督徒”一致感谢公正而仁慈的上帝”!”何止是愚蠢,简直就是愚蠢!”[54]     政治修辞的新实践在现代中国已持续将近100年了,但汉语修辞学界,中国社会对此缺乏足够关注,甚至似乎没有能力关注,更未从经验上予以系统总结、梳理和反思,自然更少自觉继承、发展和创造。大规模疾风暴雨式的群众革命运动已经远去,社会政治生活已逐步常规化,政治治理已日益科层化,直面群众的政治动员稀少了,或日益程式化、仪式化了。另一方面,”反右”、”文革”的惨痛经历,以及今天开始盛行的”政治正确”以看似对立的方式同样规训着政治精英们谨言慎行;王朔的话,就是让”二老满意”(老百姓和老干部/革命)。[55]今天的政治领导人,无论是即兴还是持稿,表达都远不如早先的革命群众运动领袖鲜明、生动,富有感染力。一个”不折腾”让许多人眼前一亮;[56]一个”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引来了太多没必要的阐释,[57]很 “文青”,甚至有点”小资”;而枕边书《沉思录》中那”最经典的一句话”,同样的感觉,还有平庸,[58]甚至令我想起了蒋公当年的错误。     这是和平建设的年代!这也许是必定甚或值得的代价。[59]我不迷恋”激情燃烧的岁月”。但我们必须重视并珍视一个伟大年代留给我们的政治修辞实践和传统。           四.当代中国与政治修辞          不因为是传统,或是我们的传统。传统会限定但不规定现在和未来。而是因为,随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变化,公众政治修辞在中国有可能变得日益重要和普遍起来。近年来中国大学开始关注致辞也许只是一个先兆。为把这一点说得明白点,我还是借助亚里士多德的公共演说分类来展开。  随着中国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富裕程度增加,人员流动和城市化,文化普及,公共参与决策增加,可以预料,在公共参与决策意义上的”民主”[60]一定会发展。这意味着,无论在国家各层级政治生活中还是在众多社区生活中,无论在党内还是党外,也无论政治决策还是有公共政策意味的学术讨论,各种类型的力求说服和影响参与决策之受众的演说会增加。这类演说,无论如何界定,谁来界定,都具有立法议事的性质。     这么说并不意味我认为”民主是个好东西”。[61]事实上,民主不是个”东西”(有固定形态的实体),并非所有问题都适合以民主决策。不仅科学研究和对科学的评判如此,而且许多日常公共事务的明智决策也都取决于更多的专业知识、信息和科学精神。但这丝毫不妨碍,也不矛盾,我判定民主会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一个趋势。这是关于事实的判断,不是基于个人喜好的价值判断。而只要社会中以公共参与方式的决策增多了,领域扩大了,那么无论如何,议事性公共演说就肯定增加。修辞因此对于关注民意和舆论的政治家会变得日益重要起来。[62]     司法审判中的政治修辞也会有一定程度的发展。这在司法上很显然。首先进入脑海的是法官的判决撰写。[63]但与口语更直接相关的还有律师的法庭辩论;[64]辩论中不但要晓之以理,也需要动之以情;不仅要有务实的修辞策略考量,还一定要有修辞的战略考量,特别要避免辩论中或规则上赢了,结果却得不偿失,[65]弄不好个人甚或律师行当的形象都输了。[66] 这都需要当代中国法律人更多的专门研究,特别是训练和实践。但总体而言,对中国的司法的影响不会太大;考虑到司法的特殊性,也许还不应太大。这同样并非个人的价值偏好,而是因为,就历史经验来看,需要并创造法庭雄辩的最重要的制度前提或权力架构是陪审团。在古雅典司法中,在英美有陪审团参与的司法中,司法修辞非常重要,英美法国家因此造就了一批努力甚至全力学习修辞甚至表演的出庭律师(香港称之为大律师)。[67]但在无陪审团的大陆法系国家,从来不曾出现过可与英美律师媲美的司法雄辩。一个最简单直观的证据是,欧州电影中从未出现过,而英美电影中则经常出现,精彩的法庭辩论和雄辩的律师形象。中国司法制度属于欧陆传统,没有分享司法决策(即认定罪错的权力)的陪审团,以法条和单一法庭意见为核心;只要这个制度化的权力框架稳定,法庭上的司法雄辩,就很难发达。[68] 但也不是毫无发展。在一些吸引公众眼球、媒体高度关注的热点案件中,在目前中国社会,一定会有律师试图用雄辩的修辞首先影响公众和/或媒体,然后将之转化为对法官的政治干预。但这只是发生在司法地界的或有关司法的演说,从性质上看,仍属于”立法议事的”,而不是”司法的”修辞,演说者及其修辞手段使用主要–或透过媒体–针对公众,而不是法官或陪审团。     这类司法修辞会起作用,在某些司法案件或事件中,会有积极作用。但从制度角度看,从总体看,这对中国司法发展未必是好事。最值得警惕的是,这种修辞会导致司法更多受制于容易大幅波动的民意,进而受制于因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和影响。我不笼统地反对民意引发的政治干预司法;我只是说,这与司法独立的制度追求有冲突,很难两全。[69]因此对于这类难以避免的有关司法的修辞,我持审慎保守的态度。     展示性公共演说更可能全面广泛发展,并成为各种社区和公共生活的重要成分之一。校园致辞仅仅是其中一种,肯定不会是最重要、最显著的。可以预期,各种就职、卸任演说,各种即兴的颁奖、答谢致辞会普遍起来,并且言之有物,生动活泼。从今天中国内地金鸡奖、金鹰奖、华表奖和百花奖等影视颁奖中,已经可以看到这种发展和变化了。只要有各种形式的典礼仪式,这种展示性公共演说对于凝聚社区和团体情感就不可或缺。在新的社会熏陶和规训中,中国人的口才会”好”起来;言说更为坦诚,同时更为活跃、生动和机智。”木讷”也许将只是一种禀性,而不再视为一种值得追求的个人美德了。[70]     当代的政治修辞决不会也不应仅限于这三类公共演说。事实上,近现代中国的政治生活已经塑造了一些新型的政治演说和修辞。如施政演说(政治报告、工作报告等)、社论、某些新闻报道、答记者问,以及外交公报、联合公报等;各级党政机关部门设立的发言人制度也会促成这类政治修辞。主要目的不是说服受众,这类政治修辞的核心是向特定交流对象精确表达和阐述言说者的立场、方针和政策。胡锦涛在中共十七大政治报告中将对中国经济发展的要求从”又快又好”调整为”又好又快”,把”经济增长方式”改为”经济发展方式”,就是这类政治修辞。这种修辞与政治公文中的修辞也有历史和技能的连续性。就此而言,那些很容易为人们视为官话、套话的官方表达,那些常带贬义的”外交辞令”,甚至”无可奉告”这样的短语,也会成为现代政治修辞或公共修辞的重要组成部分。参与这类公共性政治修辞的还有诸多外交公报和声明。换言之,在人们通常认为最贫瘠的地方,我们同样会发现茂密的修辞。     如果上述分析成立,我预言,当代中国政治、经济、文化和社会生活对于公众演说的需求会增加,其重要性和公共意义会更为显著,不仅对言说者,而且对听众。就交流沟通创造共同体而言,这是社会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会产生一些优秀的演说家;现代汉语会更多向口语靠近,而不像混淆了期望和预期的某些知识人断言的那样,会更走近书面语;会产生更多符合这种审美标准的”美文”,产生一些可作为”文学”阅读的演说文稿。随着职业分工的细致,除了目前专长于政治报告和公文的秘书外,中国一定会出现另一类专长于撰写各种致辞和演说稿的”秘书”,并逐渐成为一个新的行当。现代汉语修辞学完全可能在这样一个环境中繁荣起来。     这丝毫不意味我天真地认为修辞是个好东西,值得赞美和推动。这会是个天大的误会。我不接受”信言不美,美言不信”[71]这样的一般性命题,不认为修辞”完全是一套欺骗”。[72]我相信,事实胜于雄辩;修辞即使导致了确信,也不等于确实;[73]真信也不证明所信为真。[74]这个世界上是有”修辞太多”或”只是修辞”的。对于修辞,基于各种哲学、主义和历史经验,我有足够的怀疑和疑虑;[75]我坚持”辞达而已”。我也还相信,杰出的政治修辞不等于、更不能替代正确有效的政治判断–毛泽东晚年的某些错误就是例证;也不可能替代必须基于更多真实可靠准确信息的判断,而中国需要更多的科学,需要科学思维。因此,关于政治修辞将更为普遍的判断中,隐含的更重要的其实是一个告诫:警惕修辞。而前提是,重视和理解修辞。       我只是在谈修辞吗?我是一个法律人!          注释:     [1] 《春秋左传注》,杨伯峻[编注],中华书局,1981年,页1106。     [2] 可参看,吴礼权:”中国修辞学:走出历史偏见和现实困惑”,《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4年6期;魏友俊:”当代修辞学:困境、机遇和路径”,《修辞学习》,2008年2期;钟宇驰、王希杰:”中国当代修辞学的现状和未来”,《扬州大学学报》(社科版),2008年6期,页101-106;金立鑫:”中国修辞学的重新定位和研究方法的更新”,《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9年2期,页51-54。     [3] 唐钺:《修辞格》,商务印书馆,1923年;陈望道:《修辞学发凡》,上海教育出版社,1997年(1932年初版);以及杨树达[编著]:《汉文文言修辞学》,科学出版社,1954年(原名《中国修辞学》,世界书局,1933年)。     [4] 唐钺说了,修辞格”不过是修辞的一小部”;陈望道也不仅仅关注修辞方法,但他们的著作几乎规定了后代的修辞学研究,形成了以辞格为中心中国修辞学传统。陈望道一书的内容提要称该书是系统阐释”存在汉语语文中的种种修辞方法、方式,以及运用这些方法、方式的原理原则”。     [5] 周振甫:《中国修辞学史》,商务印书馆,1999年;王希杰:《汉语修辞学》(修订本),商务印书馆,2004年,页12。陆俭明则从反思的视角认为目前中国的修辞研究存在两个问题,一是偏重于修辞格的研究,二是对修辞格的研究较多停留于表面描写。请看,陆俭明:”汉语修辞研究深化的空间”,福建师范大学学报(哲社版),2008年2期,页29;以及”关于汉语修辞研究的一点想法”,《修辞学习》,2008年2期,页1。     [6] 例如,谭学纯、朱玲:《广义修辞学》(修订版),安徽教育出版社,2008年。     [7] 王希杰:《修辞学导论》,浙江教育出版社,2000年,页63;聂焱:《广义同义修辞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9年:李军华:《汉语修辞学新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0年(核心观点之一是,修辞的本质不仅在于同义手段的选择,而且在于同义手段的创造)。     [8] 王希杰:《修辞学通论》,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页461(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9] 亚里斯多德:《修辞学》,罗念生[译],三联书店,1991年,页24。     [10] 柏拉图认为修辞学是冒充的政治学(《高尔吉亚篇》,《柏拉图全集》卷1,王晓朝[译],人民出版社,2002年,页340-342);亚里士多德则认为,作为伦理学的分支,修辞学属于政治学(《修辞学》,同上注,页25)。又请看,George A. Kennedy, A New History of Classical Rhetoric,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94, p. 103.      [11] 例如,西塞罗:《论演说家》,王焕生[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03年。另一位修辞学大家昆体良(Marcus Fabius Quintilianus,又译昆提利安),据说留下了12卷本的《演说术原理》(Institutio Oratoria,又译为《雄辩术原理》);中文有节译本,《昆体良教育论著选》,任钟印[选译],人民教育出版社,1989年。又请看,John Anthony Crook, Legal Advocacy in the Roman World, Duckworth Press, 1995,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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