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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王岳川:肉体沉重而灵魂轻飘

身体与精神是一种“间性”关系:身体空间是精神居住的空间,思想所支配的身体,对思想而言并非对象中的一个,思想并不从中提取空间的全部剩余作为附带的前提。思想并不依附自我,而是依据身体来思考,即把思想统一于身体的自然法则中。 王岳川: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从事文艺美学、文学理论、西方文艺理论、中西文化研究和战略等的教学和研究。 不要为生命忧虑吃什么,喝什么;为身体忧虑穿什么。生命不胜于饮食吗?身体不胜于衣裳吗? ——《圣经》 当时光进入到21世纪时,整个世界出现了一种颇值得解读的现象——肉体成为了最流通的话语。人们开始从谈论灵魂进入到谈论身体,从谈论身体到谈论肉体,从谈论超越性思想到谈论下半身欲望。有人认为,这种对肉身的解放和欲望的渴求,消解了压抑身体的传统和对身体的控制和改造,成为了现代人反对霸权话语而彻底解放的标志。这一问题还得往深里思。 一、身体是灵魂与肉体的中介 人从高等动物演变而来,躯体在进化中产生了文明智慧,也学会了用文明的禁忌阻断动物性对人性的侵害,于是,裸露的身躯获得了衣物遮羞,乱伦时代让位于伦理时代,情绪的朦胧表达让位于语言文字的精确,四肢的行动听从于大脑的智慧,身体最终为产生精神和思想而脱离了蒙昧和蛮荒。 可以说,文明的压抑与身体伸展成为了矛盾,并留下了永远难以平衡的内在失衡。历史上道德对身体的制裁中西皆有,中国的“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不知道使多少女子的青春葬送在礼教之中;而中世纪宗教裁判所的火刑柱,又有多少女性被打上“红字”而在烈火中飘逝了身体。弗洛伊德承认,压抑是文明的必要代价,如果文明驯服不了横行冲撞的欲望,社会的基本秩序将走向失序。中西方在身体与灵魂二元对立的非此即彼中缺少了中介——承载精神和欲望的“身体”,身体作为中介的重要性自不待言。 在现实世界中,人总是通过躯体触摸、凝视、姿态、言说等多种方式从事文化交流活动。但问题是,今天对身体的关注使人们的眼光拒绝了精神而不断滑落而凝聚在“肉身”之上。身体向肉体的下滑,使附加的各种眼球经济眼球政治眼球欲望的“被看”中变得更加沉重,精神也在失重中变成了边缘的存在。波德里亚一针见血:“女性通过性解放被‘消费’,性解放通过女性被‘消费’。……性欲是消费社会的‘头等大事’,它从多个方面不可思议地决定着大众传播的整个意义领域。一切给人看和给人听的东西,都公然地谱上性的颤音。一切给人消费的东西都染上了性暴露癖。当然,同时,性也是给人消费的。”如今打着精神解放的旗帜解放了身体,更解放了肉体中火山喷发般的欲望,身体不再是承载精神的地基,而是否定精神的平台;凝视身体使得内在欲望徜徉于世,并获得世俗化的阵阵喝彩;力比多终于成功地冲破社会规范,而活跃在无思想或反思想的文化前沿。 这种对肉身的自由体验和讴歌,在人们接纳理论输出观念的热情中逐渐定型。美国进入中国市场使用了三“片”策略。一是“薯片”——麦当劳。它修改了新一代的生活方式编码和存在意识。二是芯片。芯片是电脑的心脏,连同操作系统进入了全世界,成为电脑网络的基本平台。三是大片。它从文化工业、意识形态和影视国际资本运作和行为模仿上,修改了全世界人所遵循的本土文化价值编码。这样一来,人的本体论就加速了转型的进程:从最早的自然本体论(金、木、水、土、火构成宇宙的元素),到中世纪神性本体论(上帝、神),到17、18世纪的“理性”本体论,再到19世纪的“意志”本体论,到20世纪的“欲望”本体论,人类确实经历着本体论转换。转换到欲望本体论以后,不管是弗洛伊德的个体无意识还是荣格的集体无意识,还是杰姆逊的政治无意识都说明了一点,下半身写作肯定会在当代人的鼓动下走向世界性前台,人类将在获得肉身解放的同时告别神性和理性,成为精神溃败后的欲望张扬和肉身满足的“新新人类”。 在张扬“下半身”的肉体策略中,整体意义上的身体和身体升腾出来的精神死了。究竟是“书写身体”还是“身体书写”,有着本质的区别。书写身体使我们对身体的受虐状况和过分压抑加以关注,力求使被扭曲的身体在放大的视野中获得伸展。身体书写则满足和玩味于肉体,使得肉体从身体和精神中剥离出来成为一堆消失了人的差异性的性别载体,成为充满欲望享乐者制造事件和挑衅姿态的对象化身体。正如有人所说:“对身体的强调,从最初的针对市侩庸人的“美学暴力”滑向“伦理道德”的深渊,将是“下半身”走向终结的最大症结。首先确立一种平庸的身体伦理,然后通过对身体某部分的怪异强调与变形,挑衅这种平庸伦理,试图通过一种触犯众怒的伦理暴力,来使自己的写作获得意义。此时,身体成为不折不扣的工具,在对抗一种道德专制中建立起另一种道德专制。”也许,那些对精神天生反感者定要通过对身体自渎达到对精神的自渎,在肉身裸露中关注性资本并建立另类感觉,唤醒体内被文明控制和压抑的骚动的欲望。当鼓励裸露和观赏诱惑成为女性唯一合法的社会身份而出现在公共领域时,人的目光已经不再具有超越性的清澈,而只是一派色诱视点的迷惘。 今天,镜子和磅秤成为女性自我修身和受他者目光支配的祭坛,在整容、减肥、人造美女的批量生产的身体经营中,女人们被怂恿成一种“生命中不可承受之体重”的对象,自我的身体仅仅成为了他者的消费性存在。这样一来,男性世界外在的强求性(对苗条、骨感、美貌的要求)变成女人对自我身体塑造逐渐认同和被看眼光标准的驯化过程。这种为他者目光而存在的身体,事实上已经消解了自我对身体的评价的主动性,仅仅浮在被男性期待和感知的纯粹肉体表象上。在这个意义上,“肉身化的女子的思想是公共性的,是因为她们的身体是公共性的。所以历史上风云际会的女性,多半不是淫乱宫闱的嫔妃,就是倚门卖笑的青楼女子。身体的公共性对应着思想的公共性,身体的隐秘性则对应着思想的隐秘性。”我想,当在影视演艺界“脱风”盛行中,忘掉了文明的艰难历程和精神对身体的呵护而竞相赤裸相向时,这种倒退导致的人类低能和生命链条的退行将是可怕的“后天”。 二、人的解放不应从“伦理暴力”走向“身体暴力” 马克斯·舍勒(Marx Scheler)注意到“本能冲动造反逻各斯”的现代社会性质,对身体的造反性加以关注。诚然,文明的过度压抑将导致身体的造反,这种造反超出了一定的界限,所压抑的本能的释放就隐藏威胁社会文明发展的危险。于是,一个当代的怪异公式出现在集体无意识中:人性解放=精神自渎=身体解放=肉体敞开=目光下移=感官刺激。女性身体又一次在解放的名义中背离了自然属性,而成为概念滑动下移过程中的实际牺牲品。对此,道学家的声音在今天已经微弱不堪,批判者的言辞也已经显得冗赘多余,因为大多数传媒控制在窥视和制造窥视的话语权力者手上。为了吸引眼球和获得点击率,伦理暴力走向了身体暴力。但是人们没有从审美风化史的性革命中看到身体的出路,也没有从本土女权主义中看到走出“性战争”的新策略,却从女性身体的被看性看到凝视中的男性文化霸权嘴脸。事实上,“男人主导的商业和情色市场把女人的身体塑造成了情色的偶像,它不但被装扮成男人渴求的对象,而且身体被抬高到女人群起仿效,竞相崇拜的地步,最终是女人身体的性感成了女人自愿为自己购买的商品。消费的女人越是要拥有自己的身体,她们便是越是从自己的身体异化出去。”当女性违背了自己的自然属性,也必然会违背自己的社会属性,这种双重违背中“欲望暴力”必然导致“伦理暴力”。在解放身体的推波助澜中,女性遭遇到层层畸形的审美观,在这种日益固化的男权统治“秩序化”中,女性在身份自我认同方面出现了新的精神瘫痪。 当代文化中最大的神话是关于“身体”的神话。那种蔑视身体的封建礼教造成了对身体的长久戕害,如果仅仅是以自我身体作为观念反抗的器具,将身体化约为肉体,无异于在新的观念中再次对身体尊严加以戕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体,也有支配自己身体的权力,但这种支配不应该降低到动物的层面。今天不少人仅仅满足于上帝给我们的手足、脸蛋甚至是人造美女的所谓的形式美,从而逃离自己的本来面目和本性而“生活在别处”。我看到不少对身体的重新命名的“文学身体学”“身体社会学”“身体审美学”,如果仅仅在冠冕堂皇的话语中张扬文学欲望学和肉体经济学,对精神和肉体的伤害将是双重的。不妨举一个关于诗人“生命写作”的例子来反观“身体写作”的文化盲点。这位诗人已经去世,苗强——一位大学语文老师,因脑溢血而濒临死亡,经全力抢救过来,然而他的大脑完全被洗空——不认识字也不认识人,变成了一个“成年婴儿”。他坚毅地像婴儿那样呀呀学语,经过三年他学会了两千多汉字,并每天坚持写诗而终成《苗强诗集》。他写出的是直指心性显露灵魂的纯粹的文字。经过这一次生命震荡,他头脑中所有的社会历史强加给他的精神残片被去掉了,那些现象学要悬搁的东西都已被悬置,去除了心上的阴霾,获得了赤子之心的自我观照。其诗歌当中逻辑语言明晰,意象叠加和语言图景寓意深刻。这是向精神极限冲刺的生命写作的典型。 身体不是单一的,而是像约翰·奥尼尔那样可以区分为五种“身体类型”,从大到小形成一个系列:世界身体、社会身体、政治身体、消费身体、医学身体。在文化研究时代,仅仅重视生理性的肉身状态,而割裂其与阶级、阶层、性别、族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意识形态的关系。沉迷于感性肉身并将其看成消费性的身体,将使身体遗忘自己的多元功能,而走向新的单面性。不过,这次不是理性的单面性,而是身体的单面性,人类就这样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我不得不问:灵魂对身体的压抑应该造成的反弹是身体和灵魂互相分离,还是身体和灵魂互相憎恨?是在身体的反叛中放逐灵魂,还是身体和灵魂互相寻找?是在新的意义上使得精神肉体化或使肉体精神化,进而使身体和灵魂互相契合?还是让灵魂与身体互相遗忘,使身体不再成为文化动物的承载体? 在话语权力以男性为主导的时代,影视文化中的摄像机在某种意义上成为男性目光延伸性代言。视觉的看与被看关系隐藏了视觉与权力的关系。话语即权力,权力通过话语而延伸。当代影像制作和广告,往往可以看到女性身体在视频中通常是以男性的欲望为旨归。身体介入文化产业的经济运作使身体积聚巨大财富,身体参与了权力机构使得明星具有了无冕帝王(影帝影后)的巨大追星族,身体进入消费主义参与了资本运作生产出变异的能量。诚然,“身体虽然是解放的终点,可是,身体无法承担解放赖以修正的全部社会关系。这个意义上,身体是局部的。局部的解放可能撼动整体,局部的解放也可能脱离整体。……如何确认身体在社会关系之中的意义和如何避免身体沦为某种待价而沽的商品,这是提出身体范畴之后同一个问题的两面。”其实,在注重“精神”的同时注重“身体”,注重身体的同时注重欲望的满足和精神的制约,是新世纪人类逃离二元对立唯一通道。正如古代神形论的辩证关系一样——皮(身体)之不存,毛(精神)将焉附?反过来,灵之意义不存,而肉之价值又安在?! 三、从文化下移与下半身写作中走向人性复归 尼采说上帝死了,而人尚活着;福柯说人死了,而写作者尚活着;罗兰·巴特说作者死了,读者还活着;我想说灵魂死了,肉身还会活着? 身体与精神是一种“间性”关系:身体空间是精神居住的空间,思想所支配的身体,对思想而言并非对象中的一个,思想并不从中提取空间的全部剩余作为附带的前提。思想并不依附自我,而是依据身体来思考,即把思想统一于身体的自然法则中。正如梅洛·庞蒂所说:肉体对于灵魂,是灵魂诞生的空间和所有其它现有空间的模式。身体世界是艺术奥秘的谜底,因为身体既是能见的又是所见的。所以,身体在看的时候能自视,在触摸的时候能自触,是自为的“见”与“感”。躯体领会自身,构成自身并把自身他改造为思想的形式,这也许就是“躯体的悖论”。艺术也同样如此。当艺术家作画的时候,他是在实践一种视觉理论:让事物从他身体里面走进去,灵魂又从眼睛中飘出来,到那些事物上面去游荡,因为他要在那上面不断验证他那超人的内在视力。艺术家的“凝视”是一个生命的诞生和延续的过程,人们在创作的同时,就在寻找一种形象化的视觉哲学。这种具有人类普遍意义的“凝视”,成为艺术家凝视世界的象征和自我生命的升华。肉体和艺术具有一种不解之缘,所以艺术总是一个有关光线、色彩、质感的逻各斯,一个超概念的普遍存在的表现,一个通过表现肉体而传达不可言说思想的话语谱系。 当代艺术在肉身沉重的时代正在发生位移——精英文学正在让位于世俗文学,上半身写作让位于下半身写作。但是,我并不悲观,因为这种局面同样是暂时的而不是恒定不变的。历史的发展并不是按照过去、现在、未来的线性发展,历史是前进、后退、再前进、再后退,经过无数次僵化的“拉锯战”的合力结果。这种“拉锯战”的结果形成了一个终极性的总体走向。可以说,文化下移也会有反弹——世俗化甚嚣尘上时会有复古,文化激进推进时也有保守主义的吁求。当代文化总体趋势是下移,然而是不是下移到下半身写作就不再回归呢,对此我仍然乐观! 当代写作在语体文体变革之后,身体变革是否是唯一的存在?身体变革之后审美修辞学具有怎样的形态?换言之,当从传统的文言文变成现代的白话文,是语体的变革;当押韵的诗歌变为不押韵的诗歌,是文体的革新。那么我们从书写的所谓大理想出发,冲破政治写作,走向身体写作,指的是身体的革命。那么,下一步是什么呢? 我注意到,一些女作家勇敢地袒露生命和张扬精神写作,我在欣赏的同时又有些矛盾的感受。将“意识—身体—肉身—感觉—意义”这一极为复杂的内在关系,用似乎漫不经心的个体叙事说出,在生命的自由自在的漂流中,说明当代人这样一种存在焦虑:身体们怎样记住,精神才怎样回忆,凭肌肤、指尖、阳光、酒香、气息,将女性难以说出的东西豪放地无所顾忌地写出,然后以生命漂流的个我实践方式,说明自我的身体性是存在的真正行为主体和意义主体。但是也许问题在于,对“身体感”和“性爱”的过分强调,这既重要又危险。重要在于这是对生命本体生命感觉的正当伸张,有其重要的价值;危险在于容易绝对化而为欲望者所利用并招致匪夷所思的误读。在我看来,从身体和性爱出发还不够,如何从更大的跨国或世界文化视野审视自我的“文化身份”和“精神禀赋”,以及个体的真正存在意义和生命归宿,如何从“自我身体”和“他者身体”入手进行深度描述,从全球化跨国语境出发,从“他者”的眼光来看这个世界,才可以真切地查明自我文化身份,并对当今世界的东西方问题有新的推进。 上半身写作也罢,下半身写作也罢,其实是一个沉沦与超越的“度”的问题。这个“度”,从新时期以来从来没有掌握好。要么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越,写一些过分形而上学的东西;要么就是无限的往下沉沦,沉沦到理性之人都耻于同这样的写肉身者对话。在我看来,过分的沉沦和过分的超越一样,都是非人性的,也是没有前景可言的。回到“中道”“极高明而道中庸”的智慧之境,或许是人类不在肉体欲望中驻足太久,而获得丰满的人性复归的合理选择。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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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海子:《肉体》

肉体美丽 肉体是树林中 唯一活着的肉体 肉体美丽 肉体,远离其它的财宝 远离其它的神秘兄弟 肉体独自站立 看见了鸟和鱼 肉体睡在河水两岸 (雨和森林的新娘 睡在河水两岸) 垂着谷子的大地上 太阳和肉体 一升一落,照耀四方 像寂静的 节日的 财宝和村庄 照耀 只有肉体美丽 野花,太阳明亮的女儿 河川和忧愁的妻子 感激肉体来临 感激灵魂有所附丽 肉体是野花的琴 盖住骨骼的酒杯 感谢我自己沉重的骨骼 也能做梦 肉体是河流的梦 肉体看见了采茴香的人迎着泉水 肉体美丽 肉体是树林中 唯一活着的肉体 死在树林里 迎着墓地 肉体美丽   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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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柳红:跑步对我意味着什么?

很多跑者说:我跑故我在。这并不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简单翻版。人在跑途,有时头脑一片空白,有时思绪万千。这是跑者极为个体、自我的体验,不仅指身体层面,也指精神层面。   柳红:独立学者,自由撰稿人 2012年8月25日午后,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海岸,骄阳似火。海滩上是世界接力赛之母HOOD TO COAST的终点和营地。经历了数十小时,从俄勒冈州的胡德雪山起跑,穿过波特兰省,全程199英哩,近320公里,来自世界各地的1050支队伍,12000人正纵情尽欢。这是跑步嘉年华的高潮,也是最后的盛宴。 身为中国人,怎么也无法像他们那样肆无忌惮地开怀。换下短裤、运动衣,穿上泳衣,带着疲劳困乏和肌肉疼痛,独自走向大海。驾不住海水冰凉彻骨,只得打消游泳的念头,俯下身子撩一撩太平洋的水。眺望远方,一想到海那边是中国,就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不是因为工作,旅游,度假,而是因跑步而来,是以跑步的方式而来。这可真是对过去这些年长跑的一次回报和安慰啊! 一、起跑,缘于承诺 从未想到有一天跑步会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说起来,它源于对儿子的一个承诺。 2006年10月22日,在经历了两年七个月的病痛之后,儿子子尤病逝。当夜,我写了一篇祭文《子尤自由、自由子尤》,其中写:“做你的妈妈,令我受宠若惊,令我要进步,令我要好起来。……妈妈一定如你所愿,活你希望的样子。”经历了天崩地裂,身心俱损,在朋友的帮助下,我从锻炼身体开始:瑜伽、快走、游泳、爬山,一点一点地恢复体力,振作精神。但是,这些运动似乎有什么缺陷,并不能满足我,不是可以持之以恒的。于是,开始尝试跑步。对我来说,跑步是极具挑战的运动,因为压根儿害怕跑。在学生时代的体育课上,跑步从来达不了标。脑子里尽是冬季长跑和800米跑的痛苦和失败记忆。加上喜欢变幻花样儿,缺乏耐性,也不具备跑者的品格。 那是2008年秋天,强迫自己跑步,从4公里开始,逐渐增加1公里,然后在5公里上维持。最初在地坛公园,或大学操场跑;当奥林匹克森林公园开放后,便成了那里最早的享用者。但是,跑还是不跑?始终是每天早上起床时挣扎和纠结的焦点。而跑过之后,身体和心情都为之振奋;似乎这一天跑了,生命才有意义。只是在这个阶段,身体还没有建立记忆,这种振奋并不能带到第二天早上,还是需要理性支撑,还是要循环跑还是不跑的挣扎。 我把跑步当作和儿子交流的一种方式。似乎是我在用力跑步;其实是跑步在我身上做功。不知不觉中,身心都有了变化:健康、轻盈、开朗。 本以为,跑步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进行下去了,不曾想,在某一个时刻,又一位亲人的命运,使我做出了第二个承诺:为他回国而跑。 我和他重逢,是在2006年年底的维也纳。他是流亡者,想北京,爱中国。从此,原本两条生命河流汇入一条河流。2007年大年初一,我曾提着保温桶,里面装着煮好的饺子;背包里放着心里美罗卜,去靠近中国的境外和他相会;2008年年初,目睹了他95岁的老父病危,经过鉴定,才被允许回国的过程。我们一起为回国而争取、奋斗,一桩桩一件件。我在想,怎么样把这种奋斗凝结成日复一日的努力,于是,想到了跑步。用跑步来呼吁,用双脚去丈量,看一看,究竟跑多久,跑多远,他才能真正回家。于是,从2010年6月4日,他流亡海外21年起,我以“回家之路有多长”为题,开始累积跑量,每个月在博客上发布。 两个承诺都是为亲人,一个在天上,一个在远方。其背后是为了一份理念,那就是自由。儿子子尤的名字取的是“自由”的谐音。世间有无数承诺。许多承诺因为做得轻易而无法兑现。而我庄重的承诺,定要用心灵和身体去实践。 对我来说,跑步很难,进步得很慢。每上一个台阶,都十分勉强。人啊,区别于其他动物的,大概就是始终需要找寻意义。我也得靠一个又一个意义向上再向上。我的第一个8公里,是在2008年秋天,参加在北京朝阳公园举办的以加拿大癌症患者Terry Fox命名的希望马拉松义跑;第一个10公里,则是2009年4月10日,为纪念子尤出生19年。 二、马拉松,从 50岁开始 2010年10月24日,是我平生第一次参加北京国际马拉松的日子,用了2小时41分钟完成半程马拉松。四年前的同一天,2006年10月24日,我们送别儿子,沿长安街向西。四年之后,我和数万人一起奔跑在长安街上。这一年,我50岁。 这是一次偶然得到的机会。一位早年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的校友鼓励我参加半程马拉松,他跟我讲自己是怎么在50岁那年,在只能跑5000米的情况下,无知无畏地报名全程马拉松,他说:“能跑10公里,就能跑半程”。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过的事。说这话时,距离北京国际马拉松只有两周了。不曾想,恰巧有人转让半程名额。这个名额就落到了我的头上。真是,只要你有心,机会就会从天降。我在毫无马拉松知识,不知道东南西北的时候,就上场了。据说,那是北京国际马拉松历史上最恶劣的天气,刮风下雨,寒冷,我感到骄傲的是一步没有停,浑身透湿,脚浸在水里,以每小时8公里时速前进。从此开启了拥有马拉松的人生。 两个月后,2011年元旦,参加厦门国际马拉松,跑半程。让我惊喜的是,竟然有喜欢子尤又关注我的朋友从福建的其他城市赶去厦门做我的“亲友团”; 2011年9月10日,参加拉萨国际半程马拉松,跑5公里。在海拔3700米的高原,从布达拉宫起跑,经过罗布林卡,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奔跑,自然而然会升出神圣感,思考有限和无限的问题。 2011年10月16日,第二次参加北京国际马拉松,跑半程。那时正在独立参选朝阳区人大代表,经历各种干扰和阻碍,无睱休息和训练,尝到了脚抽筋的痛苦。 因为工作忙,时间少,人在旅途,还有空气污染,跑量不大,能力也没有长进,始终是1小时8公里,也从未奢望超过这个速度。毕竟年过半百,本着不进则退,坚持跑,可能打个平手,退得慢一点,能够保持精力,多跑几年,已是上乘。虽有跑全程马拉松的心,但深知无跑下来的力。 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情况在2012年发生了变化。 NIKE中国公司要组织一支12人的队伍前往美国参加HOOD TO COAST接力跑。我被幸运地推荐成为队员,并接受了强化心肺功能和力量的训练。虽然时间短促,只练了7次,它可能带来什么结果全然不知。但是,在8月初的一次晨跑,那是在呼伦贝尔的大兴安岭,我突然感到了双腿像动物奔驰一样地有力,在那一刻,身体里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体验到前所未有的感觉,惊喜莫名。我不知道这是山里的空气给了我能量,还是我的身体悄悄地发生了变化。不久之后,这种变化得到了印证。在8月24日跑HOOD TO COAST第一捧的11.6公里时,借着山势,跑出了自己最快的成绩:28分钟5公里;59分钟10公里。1小时提速2公里。 于是,我有胆量参加9月16日的宁夏吴忠马拉松了,这是我第一个全程42.195公里。之所以报名,是看到他们的关门时间是6个半小时。想慢慢跑,试试看能跑下来不?此前的最长距离是半程,连30公里都没跑过。头5公里,用了半小时;头10公里用了1小时6分钟;头半程用了2小时25分种;后半程用时3小时多;总计5小时30分。我已经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跑过之后的相当长时间身体恢复不过来。然而,除了当天走路一瘸一拐,只隔一天,18日我就开始在杭州附近的莫干山上跑山;19日又去绍兴跑城,毫无不适。并不像事先在跑马拉松须知类的手册上看到:用几个小时跑完马拉松,就要用几周恢复。这让我意识到,即使像我这样一个52岁的人,也有潜力可以挖掘。这对我的激励远远大于跑步速度的提高。它让我思考:人,究竟有什么样的潜力是我们所不知道的?无独有偶,《天生就会跑》中讲述的塔拉乌马拉人,以及科学试验,考古发现,生物进化研究等等,都让我确信:人啊,天生就会跑,只不过我们把这种天赋才能丢弃了,久而久之,丧失了跑的能力。“你不是因为变老而停止跑步,你是因为停止跑步才变老”1。我现在做的,正是慢慢恢复跑的本能。村上春树在《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一书中,讲自己大约在将近50岁时无论怎么精心安排训练计划,马拉松成绩都无法达到从前的辉煌,每况愈下。这似乎是自然规律。我想,自己起步即已在下坡路的年龄上,根本不存在“辉煌”时刻,尚且有潜力,只是没有能力。而能力,是可以通过练习,适量地加码找回来的。找不回全部,总可以找回部分。这,是个太好的经历,太重要的发现了! 跑过全程马拉松之后,好像觉得人和从前不同了。我想,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跑过马拉松的人;一种是没跑过马拉松的人。他们属于不同的世界。在两个世界间有一道门,不难找,推开了就能通行。只是人们常常视而不见,或是不想推开,因为那是道需要花力气去推的门。 三、我跑,故我在 很庆幸,我终于找回了原本生命的一部分。从今往后,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路在那里,无论城市和乡村,无论高山和平原,都将用脚跑过。当你跑过拉萨的布达拉宫,跑过维也纳的斯蒂芬大教堂,跑过呼伦贝尔、大兴安岭,跑过北大、复旦、南大和维也纳大学时,你和这座城,这座山,这条路,这座宫殿,这座教堂,这所大学的关系就不同了,那是一种亲切和亲近的关系。很多跑者说:我跑故我在。这并不是笛卡尔“我思故我在”的简单翻版。人在跑途,有时头脑一片空白,有时思绪万千。这是跑者极为个体、自我的体验,不仅指身体层面,也指精神层面。 在人们肯定人类文明的时候,是和人的静止、坐下等等连在一起的。这种静止和坐下成了现代人的常态。跑步反而成为一种特殊的生存状态。因为,在现代社会,人的这一本能被隐去,被抽空了。只有进入跑步,经过长时间练习,自如地跑才能浮现出来,你也才能发现它的美妙。跑者孤独,即使表面上跑马拉松时和一大群人一起,其实,也还是只有你的灵魂和身体独处,分分秒秒体会和承受奔跑的快乐和痛苦。跑起来,我们平时关闭的感官才能张开;平时张开的感官则关闭上。比如,人活着依赖呼吸和心跳。然而,人们最不在意呼吸和心跳,除非它们出了问题,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跑步时则不同,耳朵不仅听着自己的心跳呼吸,也听着跑友的呼吸;嘴巴张口呼吸;神经感知内脏和四肢,捕捉每一丝疼痛和不适。而现代人的精神和身体常常是分离的。人在多数情况下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行为只受欲望的驱使。如果说打坐入静可以使人感到自己的存在,超脱于世的话;那么跑步,则是在运动中,使你有存在和超脱感的方式。因为,那是我们和身体最亲近的时候,你只和自己的心、自己的身体对话。 跑步使我们回归自然,头顶星星月亮太阳蓝天;脚踩土地林地草地;眼看风雪云雨;耳闻鸟语花香。天、地、人的关系在这一刻最直观,那就是:天地间有个小小的我。而伴随奔跑的脚步空间无限延伸。从而,人的自我意识被焕发出来,知道自己的位置和渺小,懂得敬畏和谦卑。而独自克服身体的极限和伤痛的过程,是发现自我和树立信心的过程。人生需要不断的“充电”,一场长跑就是一次充电,它能让你眼前光明。虽然像滑雪、冲浪等等这些运动也是在户外,但是,由于它们激烈,人的精力会集中在技术和对付风险上。长跑则让你全神贯注于你的身体。它最简单,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在工具。 马拉松也好,超长耐力跑也好,其规则不是胜者为王,不是丛林法则。所谓竞赛,其实并不是跟他人比,而是和自己比,和昨天的自己比。在万人竞发的马拉松,当人们从你身边超过,你还能笃笃定定地以自己的节奏慢慢跑,这是一种境界。那些年轻的跑者,跑得远,跑得快,有力量,固然值得羡慕和骄傲;但是,年长的、病弱的、肥胖的跑者更加令人尊敬。这才是马拉松的魅力。最动人的瞬间,往往不是第一名的冲线,而是最后一名抵达终点;不是跑在前面的,而是落在后面的;不是年轻的,而是年迈的;不是苗条的,而是肥胖的;不是健康的,而是病弱的……。比如,运动衣上写着“今年85岁”的老人; 写着“战胜癌症,我的第十个马拉松”的病人。在宁夏马拉松过黄河时,一位60岁的大姐跑到我身边说:“心不急,内耗就小,按自己的节奏跑。你跑得挺好,我第一次跑全程用了5个半小时”。在HOOD TO COAST的昼夜兼程中,跑者从身边过时,总要轻轻说一句good job! 一队和一队,一人和一人,不是竞争关系,是人生路上的跑友,相遇在同一条跑道。 因为跑步,我结识了许多年轻的跑者,他们爱自然,健康,合作;他们是希望所在,他们让我年轻。常常想,跑步究竟是手段呢还是目的?对于我,从前它是手段,现在它是目的。跑步和年纪无关,和跑得快慢无关,和自己的生命有关,和很多人的生命有关。 四,跑步之美 虽然审美观人各有异,但是因跑步而确立的审美观多趋向一致。 身体之美是内在和外在的统一。在跑者充满阳光的肤色,苗条的身材,协调的四肢,结实的肌肉和有力的线条内里,是强劲有力的心脏、完美流畅的血液循环和强健的骨骼。他们的身体较少脂肪堆积和垃圾储存。如果说身体是个宇宙,那么这是一个秩序井然又有活力的绚烂宇宙。 自然健美是最原始的美,也是最时尚的美。跑步是把人带入这个境界最好的运动。它用自然之手来改变和雕塑你的身体。我曾经是饱食、肉食者,体重一度130斤,使用化妆品,进美容院,穿高跟鞋,爱购物等等。跑步加上素食,彻底改造了我。如今体重52公斤,腰围1尺9寸多,腹部平坦。当我们迈开双腿奔跑时,五脏六腑持续地受到震动或叫按摩,脂肪在燃烧,脊柱伸展,四肢必须协调。跑起来的时候,人最敏感,身上多一点都是负担,都会被感官放大。比如,衣服袖子碍事儿,比如腰上有赘肉,比如私心杂念。于是就要删繁就简,就要甩掉赘肉,就要俯仰皆宽。如此,人就变回了纯粹简单。人们看重减肥,却不理解轻盈。轻盈,不仅是体重的轻,更是抵抗地心引力向上腾空飞跃的轻。它是生命力旺盛的重要体征。 还有,美的过程一定与减少碳排放,与保护地球、生态平衡的目标一致。如果是用巨额金钱换来的“美”,也不成其为美。一些貌似优雅、时尚、高贵的运动项目和高成本连在一起,出产很多垃圾,带来浪费、污染。比如高尔夫,在绿草茵茵之上,背后却是靠有害剂维持草坪,继而对土壤产生破坏。这样的项目是应该被节制的。跑步,是绿色运动之首。如果美不和绿色联系在一起,如果美的代价,是别人不美,地球不美,天空不美,这样的美是需要反省的。 我有一个梦想:如果在我们的城市,10公里可以到达的地方,人们跑步而行,那会减少多少碳排放,减轻多少地球负担,人会多么健康。这个梦想在现在的社会很难实现,但是,我知道在今天的地球上有理想国存在,那是在墨西哥马德雷山脉的铜峡谷中的一个部落,塔拉乌马拉人。他们一生奔跑,“几乎解决了人类遇到过的所有问题。不管在思想、身体还是灵魂的层面,都近乎完美。”“他们坚韧却温和,跑个不停却不受伤,饮食糟糕却无比健康,未受教育却充满了智慧,生活艰苦却开心舒畅”,那里“没有犯罪、战争和偷窃,也没有腐败、肥胖、毒瘾、贪婪、家庭暴力、心脏病、高血压和二氧化碳排放。他们不会患糖尿病和抑郁症,甚至不怎么衰老,五十岁的人比十几岁的人跑得快,就连八十岁的老爷爷也能翻山越岭地跑比马拉松还远的距离。”2对于这样的理想国,我,心向往之。 1【美】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著,严冬冬译《天生就会跑》 ,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8月, 262页 2【美】克里斯托弗.麦克杜格尔著,严冬冬译《天生就会跑》 ,南海出版公司,2012年8月,12-15页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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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柏邦妮:饥饿是很好的锻炼

节食之所以很难,是因为这是在与人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对抗,在与身体最自然最直接的机能对抗。对抗的结果往往是焦虑,沮丧,崩溃和疯狂。但是我赢了。当然,不是每次都赢,但是赢的时候居多。 柏邦妮:作家、编剧。著有散文集《像邦妮一样爱你》等。 在我二十岁出头的那几年,胃口好得出奇。 每天深夜,我们都聚集在烤串摊前。哪怕是积雪的冬天,冻得浑身发抖,围坐在火光面前,烤得脸颊微微发烫。我们扯淡,喝酒,满嘴黄段子,肆无忌惮。鸡脖子,肉筋,大腰子,烤得外皮焦酥里侧嫩滑。夏夜的时候,在隔壁摊上叫上一打啤酒半个西瓜。毛豆,花生,兔头,鸭爪。附送的还有下班的小姐,刷夜的宅男,打架的酒鬼,奔跑的城管。整夜在浓烟滚滚中度过。烤串其实并不好吃,鲎咸刷酱,但是当时我爱得要命,以及那人间烟火的味道。有一次,一个发达了的装逼艺术家来找我们,问:“在这种乌七糟八的地方,你怎么能安心创作?”我微笑着说:“去你大爷的!” 不吃串的日子里,我们自己做饭。我的手艺锤炼得相当不赖。口水鸡,糖醋排骨,啤酒鸭,香辣虾,干锅肥肠,腐乳肉,酸汤鱼,都是我的拿手菜。冬天的时候,我们自己腌酸菜。一口巨大的酸菜桶,一百斤白菜。晒得表皮微干,一层一层码实,洒上大粒盐,压上一块大石头,放水浸泡。最冷的日子,酸菜白肉粉丝豆腐锅。酸菜猪肉饺子,搁大量的油。油多肉满,酸浓可口。满屋子的朋友,欢声笑语,面粉飞舞。 我们自己做肉皮冻,肘子花,自己做贵州酸汤,用啤酒瓶捶打牛排。晒豇豆,茄子,晒辣椒,萝卜条。我们搞了一个私房菜,在家里宴请陌生人。有人邀请我写食谱,我为此咨询了我的父母,菜名浩浩荡荡写满了几页纸。那时候我们热衷吃自助,二十二块一位的重庆火锅,四两一盘的羊肉轻轻松松干掉八盘。后来这家火锅店倒了,大家都说是被我们吃倒的,我深以为然。 那时候,我的一个姐们和我一起吃肯德基。她看着我吃鸡翅的样子不寒而栗。她对我说:“我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会爱上你。你吃东西的样子太可怕了,完全不懂节制自己的欲望。”节制?那个时候,我连“饱”是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撑”。对我来说,“恰好”就意味着没劲,只有过度才有吸引力。生活是一个盛宴,它应该是一个盛宴,如果它不是,那么我就用食物塞满它。 饥饿是什么?我想,饥饿是一种生活状态。二十岁的饥饿,是全身心的饥饿。对爱情,对生活,对所有一切。我吃得下一个超市,一群牲口,吃得下一群梦想和野心,一口袋奇迹,吃得下许许多多的爱情。啃咬嚼咽,与嘴沾边的动词就是全部。 那时候我的体重暴增到一百三十多斤。对我的身高来说是一个灾难。全世界的男人都对我视而不见,只有一个人忧心忡忡。那就是我的父亲。在一个盛夏的中午,他从外面回来,拿着一叠减肥中心的促销单。他跟我说:“你必须减肥,这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你可以不工作,但是得减肥。”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近六十的老男人,汗水湿透了他的衬衫,粘在了他的背脊上。我想象他骑着车,满大街寻找减肥店,挨家挨户走进去索要传单的样子。妈妈背着他跟我说:“你爸爸说,我们的女儿是块玉啊,但是她以为自己是块石头。”然后我很肯定的跟他们说:“我不会去减肥中心的。我不吃药,也不用什么仪器。我自己减。” 饿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感觉我很熟悉,因为这三年中,它一直没有离开过我,我想,还会跟随我一辈子。村上春树曾经在一篇短篇小说里非常文艺的形容过。他把饥饿描绘成一幅画:“乘一叶小舟,漂浮在湖面上。朝下一看,可以窥见水中火山的倒影。”坦白说,我觉得他饿得不狠。饥饿本身没有诗意,没有尊严。饥饿类似于疼痛。在长久持续的饥饿中,胃液烧灼,胃壁摩擦,你会感到真真切切的疼痛。人退化成动物,只想大口大口的吃东西。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节食之所以很难,是因为这是在与人最基本最原始的欲望对抗,在与身体最自然最直接的机能对抗。对抗的结果往往是焦虑,沮丧,崩溃和疯狂。但是我赢了。当然,不是每次都赢,但是赢的时候居多。 我想说,人最可怕的是习惯。我们能习惯一切事物,包括饥饿。慢慢的,我追求的不再是“饱”,而是“不太饿。”我开始喜欢“微饿”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神志特别清醒,看画,看书,看电影,印象格外鲜明。写东西的时候条理似乎也清爽一些。以往写文章,冗余臃肿,整个人在一个煽情的状态,后来慢慢的要沉实简单多了。 我当然瘦了,前后瘦了将近四十斤。那种感觉很好,好得超过了挨饿。我的旧身体,每天都是新大陆。我爱那种感觉——有了可能性的感觉。变成更美的自己,是有可能的;变成更好的自己,是有可能的。生活,是有可能的,遇见一个人,他愿意喂饱你喂好你,你们有最好的爱和最好的性,你们呆在一起,天然就很好。你值得拥有那么好的生活,因为你也那么好。 我不想背叛过去的自己,但是我想说,饥饿像一把刻刀,慢慢地雕刻出一个真实的轮廓。所有的胖子都长得很像,都有类似的表情和体态,那个瘦下来的你,才是隐藏其中的自己。我喜欢过去的自己,像一枚醒目的黄色灯泡,张牙舞爪欢乐热情,但是我知道,我不愿意回去了,再也不愿意。 有人问我:减肥之后,你有变得更快乐吗?我认真的思考了这个问题。我想我并没有。但是,我无法分辨,到底是岁月,是越来越沉重的生活,是这把年纪让我变得更不快乐,还是仅仅是节食本身?也许都有。但是我知道,发自内心的,我更欣赏现在的这个我,更接纳全新的这个我。不再是看似自傲其实自卑的结合体,不再以奇装异服香艳性感来释放自己,我知道,也许我会追求的已经不再是强烈饱足的喜悦,而是某种深沉快慰的宁静。 到了三十岁,我开始觉得“节制”不是一件坏事。吃一点点,反而觉得滋味更好。饕餮的舌头味觉会麻木吧?而我那清心寡欲的舌头,简直就像小寡妇一样饥渴,一点点美味都会令我感动得幸福流涕。一碗玉米面茬子粥,我能喝出谷物丰盛的香气;一碗热气腾腾的大米饭,再浇上一点点肉酱,那就是天堂。我戒了自助,我不再那么爱吃肉,咸和辣也开始觉得腻。不吃的时候真不吃,吃的时候那就是真吃。我相信我吃得出每样食物真正的味道,每种味道都余音袅袅,绕梁三日。 我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是不是有联系。在此之前,我一直过着极其繁忙焦虑的生活。我接很多很多的工作,一方面是因为确实生活所迫,一方面是因为我内心不安。如果不接这一单,就不会有人找我了。即便接了这一单,如果黄了,那我就会落空,生活就会青黄不接。我们行内管这叫“狗揽八泡屎”,很难听。揽了这么多,姿态当然不可能从容,东西也不可能精细,但是没办法,就是疯狂的接,疯狂的做,疯狂的转。其实,我们需要的不是钱,是安全感。就像我们需要的不是食物,是爱。去年我停止了这种生活。只接自己想写的,只做自己想做的。钱并不多,但是生活得很好。掌控了生活的节奏,消化了内心的不安,我很满意,在我这个年纪。 抱歉这篇文章里我没有写爱和性。爱并没有变得更多,变得更多的是爱的可能性。这本身是喜剧还是悲剧呢? 很久以前,我们都听说了那句著名的名言:STAY HUNGRY, STAY FOOLISH. 保持愚蠢对我来说很容易,我一直都是一个热情的蠢货。保持饥饿,是什么意思?我想,在现代社会,吃饱变得很容易。人到中年,就是一个物质日益饱足的过程。消化变慢,代谢变慢,容易变得迟钝安稳,也容易变得沾沾自喜。保持饥饿,是为了让自己保持敏锐,保持清醒。不是要变得贪婪,不断的追求满足,相反,我觉得,是要保持一种状态,一种青春的姿态。在饥饿的年纪饿,是一种常态。在不饿的年纪,要让自己有点饿。STAY HUNGRY,是要珍惜真诚的感官,磨淬出发的欲望。 饥饿是很好的锻炼,我相信。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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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China周刊 | 林蔼云:从导游胡先生身上看到的公民觉醒

“马来西亚华人因为1969 年的513惨案以后,一直在政治上保持低调,支持巫统的执政以换取和谐,所以导游强调,“马来人自己不起来要求换政府,华人没可能争取到改变,这次连马来人自己 也受不了执政党的贪腐,我们当然支持。自2008年,民联在雪兰莪和槟城执政后,州政府由财政赤字变成有财政盈馀,而穷人也有补助,这证明了反对派有管理的能力,我们也看到改变是有可能的。”” (图片来自 Fackbook Sabrina Woong) 大清早五点多起床就碰到导游胡先生,他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华人,生于小康之家,太祖父一代从大陆移民到吉隆坡经营一家麵包店。 登上旅游巴后,他首先为自己不太纯正的普通话道歉,说在大马华人只能有六年的免费华语教育,之后就要转用马来文才能有政府的津贴,而华语小学的数目越来越少,然后问这是否公平呢? 接着,他介绍大马的土特产,橡胶、棕榈油﹣﹣棕榈油有很多用途,包括食品加工及提炼汽油,马来西亚的汽油比起很多地方都便宜,自己又生产汽车,但马来西亚人在国内买车比在国外买还要贵,这又是为甚麽呢?因为要抽税还国债,但越还债欠的钱却越多。2012年,大马的国债是4500亿令吉,人均负担16,500令吉。 说着说着胡先生忍不住讲:「五月五号是我们的选举日,五月六日我们的政府就会换掉。不过,我们还是不要讲政治了,我们曾经有一个国会议员林冠英,为了帮忙一名遭强暴的15岁女孩,结果被指触犯内安法而被捕,坐了一年半的牢,所以我还是不讲了。」林冠英是民主行动党领䄂,当时任马六甲市区国会议员,而涉嫌强姦的是马六甲首席部长阿都拉欣。 在参观皇宫前,导游又讲解了皇族与苏丹如何透过册封拿督来赚钱,和拿督这个名号如何为他们带来诸多方便,如取得政府的工程合约。他特别提到影星杨紫琼也是拿督。上月,杨在出席一个「我与首相有约」的活动,为国阵拉票。 本来我以为导游先生是政治活跃份子,怎料他从来没有投票,因为觉得他支持的政党不会赢,但他说今年一定要投票。他发现有人在自己不知情下,帮他登记做选民了,更怀疑以前有人一直帮他投票。这次的票,他当然是投给民联了。 除了投票外,他最近下班,天天跑去当民联义工,串联拉票活动,维持秩序,更会在投票日做监票。他没有参与任何政党或民间团体,不过自己的家人,包括妈妈弟弟等,都是民联的义工。 胡导游每带我们到一个景点,自己会简单介绍,然后坐下来用手机上面书,看新闻及选举消息:「我们的电视和报纸都给执政党控制,不说真话,幸好有互联网。」 我问他为什麽会由从来不投票变得现在那麽积极?他说,其实当权者贪也就算了,现在的情况是「谋财害命」。他说的是赵明福的「被自杀案」。赵在大马反贪会以证人身份协助调查贪污案时「被自杀」,当时他正在跟怀有身孕的未婚妻筹办婚礼。 最后一站是参观锡腊提炼厂,裡面有手饰陈列,导游又联繫到前首相纳吉妻子罗斯玛手上价值美金2400万的鑽戒。他问:这究竟是谁的钱呢? 一直以来,马来西亚华人因为1969年的513惨案而远离政治,当年支持反对党的华人和印度人因为大选胜利而庆祝,而马来人在巫统煽动下发生暴动,抢劫及火烧华人社区。自始以后,华人一直在政治上保持低调,支持巫统的执政以换取和谐,所以导游强调,「马来人自己不起来要求换政府,华人没可能争取到改变,这次连马来人自己也受不了执政党的贪腐,我们当然支持。自2008年,民联在雪兰莪和槟城执政后,州政府由财政赤字变成有财政盈馀,而穷人也有补助,这证明了反对派有管理的能力,我们也看到改变是有可能的。」 他希望民联能在这次选举取得半数的议席,使马来西亚走向双轨制,形成制衡的力量:「若民联表现不好,我下一届可以选国阵,这就是双轨制的好处嘛。」 导游知道我们希望考察大马选举后,即时安排我们出席一个在小学开的民联选举造势大会,会场上碰到导游一家,他的妈妈是积极的民联义工,在我们面前批评儿子不够活跃,不关心政治,不够觉醒。我们感到很不可思议,大概这就是全民觉醒的意思。 (本文选自香港独立媒体。作者林蔼云,独立媒体总编辑,香港中文大学兼任讲师。) 【原文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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