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希我 | 称呼
巴曙松先生有一张他给当年班长点烟的照片,配文字云:“给当时的班长王行长点上一支烟。”乍一看,没明白。这班长名叫“行长”?或者现在是“行长”,当年不是“行长”? 几乎谁都有过班长,比如学校里的班长,还有班干部。同学,当年同起步,都是阿猫阿狗,多年下来,有的进步了,于是有职务,就有了职务称呼;有的原地踏步,仍然阿猫阿狗,揪过来就喝酒;有的退步了,甚至潦倒。印象中风行同学聚会是在上世纪90年代,当时我不在国内,没有参加。到我回来了,听议论有个同学在同学会上吹牛,说他跟单位同事干架,声称:我的某某同学是组织部的!当时很惊愕,觉得说这话的,怎么不知道什么叫掉价。另一个出了一本书,让一个官同学给作序。在国外,几乎没有拿自己跟某官员是同学或亲戚来吓唬或炫耀的,用一个被说烂的词:中国“官本位”。 我这个人,一直对“官”缺乏敏感,当然也许有人会说,有反感,但对同学或者朋友熟人,我还真不会去反感,只是不往这方面去想。我承认我是内外有别,使用的是双重标准。因为没把“官”想成“官”,也经常不经意间得罪了人,有时搞得自己也很尴尬。有一次,在某个场合遇到一个大学学兄,当时他是省部级官员了。本来我们挺熟,他的人也不错,而且是知识分子出身。见面了,我很自然直呼其名。我发觉他顿时没有反应了。表情仍然是微笑,甚至仍然是友好的,但目光是陌生的。我再说什么,他都只是友好地微笑着,没应答。有一刻,我怀疑是不是认错人了?过后我确认那应该是我的学兄某某某的,我不至于糊涂到把这么熟的人认错了。那么他为什么不说话呢?不说话,又为什么保持着微笑,乃至友好的表情呢? 不知大家发现没有,人一旦成了领导,其言行就让人捉摸不透了。有时候看似、听似这么回事,但其实并非这么回事。比如领导开会发言,作指示,几乎句句在理,字字珠矶,但似是而非;或者,每次讲话都提到要改革,让我感觉改革就要启动了,每次如此,每年如此,年年月月,原来并不如此。所以就出现了一种以解读“领导讲话”、“文件精神”为专业的人。 那个同学跟我只是学友关系,冒犯了人家,只是我落得尴尬。也罢,我也没什么必须跟官场打交道的事。但是如果是上司,就没那么简单了。 我现在供职的学院,书记也是我大学同学。当年毕业,他留校,我本来也留校,但是被人搞了手脚,不服,闹,又被严厉处理,最后被发配到了农村。当时为什么偏想留校?主要是喜欢大学的氛围。也因此,虽然母校对我不公,我回城里时,仍然常往那里跑。一找曾竭力推荐我留校的孙绍振老师,我敬佩他,他也欣赏我。只是他是老师,在他面前毕竟难以张狂。再就是去找这个留校的老同学,他住在学校。 我们,连同几个青年教师,还有分配到外面的同学,大家一起侃聊。关于文学,关于热点的思潮,那是一个各种思潮风起云涌的时代,每次见面,老话题还没尽兴,又有了新的话题。现在我还纳闷,那时代怎么有那么强的问题意识?有时候,聊着,喝点,喝得微醉,我就横在他的床上。那时我女友还在丈母娘的肚子里,水流破布挂。他呢,虽然结婚了,但两地分居,聚少离多。但这并不妨碍他不大的宿舍里仍有着一张双人床,我就不客气地鸠占鹊巢了。若干年后我还跟他妻子开玩笑,说他们的床铺我躺得不比她少。 熟络的关系一直到了90年代。我从国外回来,仍然经常跑到他家聊。那时他已经有比较象样的住处,不是原来只是一间房,是单元房。但是妻子也调来了,孩子也有了,我们就在厅上聊,海内海外。那年代中国,已经没有那么多激动人心的思潮了,他已是政工干部,我为什么仍然能够跟他聊?可能是因为他仍有一颗搞学术的心。这样的心是柔软的,因此能够沟通。当然,还有其他原因,比如人不错,我一个同事半开玩笑说他:这才是共产党员!当然是从一般人曾经理解的共产党员的角度,也是共产党自己所标榜的。也确实,如果能做到,我们为何要纠缠于拿什么主义当招牌呢? 我的同学或朋友中不乏当官的,那些不是铁杆官棍的,我都能接受他们。当然或者也因为他们知道我的憎恶,所以在我面前,拿出另一面来,比如还爱文学,写作着。但我觉得,只要存有这样的心,就能够一定程度上抵挡他跟环境一同堕落。当然其实也应该说,他们官运受阻,他们普遍混得不太好。 再回来说这老同学。从大学时期十几岁起,我就对他直呼其名。虽然当时他是学生干部,并不像现在的大学生叫学生干部官职的。后来我读博士,他已经是我所就读的学院的书记,我只是博士生,但我没觉出来他是书记,仍时常想去他办公室侃聊。有时候去了,他位子空着,就问同办公室的(我也不知道这被我问的是副书记):某某(他的名)呢?对方应:某(他的姓)书记不在。我愣,某书记?某书记是谁?哦,是某某(他的名)啊! 后来,终于条件反射“某书记”就是“某某”了,我也已经毕业,留在这学院执教,成了他的同事了。 遇到,我仍然“某某”“某某”地叫他。他也应,一点没有微笑着不说话的情形出现。于是我就没有感觉不对,继续。有时候见其他同事称他“某书记”,倒有点愣。一想,人家是对的,倒是我不对了。但让我叫他“某书记”,委实叫不出来。即便叫出来了,也不觉得是在叫他。这种情形在我爸身上就曾经有过,曾经,有他单位的人到我们家说要找“某书记”,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我爸什么时候成了书记,是什么书记,我都不知道。继而觉得我爸变陌生了,好一段时间才消除这种感觉。 其实,名字就是拿来叫的,并没有那么多讲究。当然,我不能承受我爸被称为“书记”,但我叫他还仍然要称“爸”的。但我弟弟的儿子从北美回来,小家伙称大人,除了爷爷奶奶,基本直呼其名。人家笑他,他还莫名其妙。 直呼其名还是一种亲近的表示,比如有人喜欢称呼陈凯歌为“凯歌”、张艺谋为“艺谋”,熟人们也喜欢叫我“希我”,比叫我“陈老师”(非我学生的场合)舒服多了,更有人称我“陈作家”的,令我毛骨悚然。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于是继续叫他名字。有一次,我这么叫后,一个关系甚好的同事提醒我,你怎么直呼其名?确实,在大学里,不但学生对教师称呼“老师”,老师间,也互相礼貌地称呼对方“老师”的,所以当我一个学生称一个老师为“小某(姓)”时,我也觉得不顺耳,这是一种修养。何况他比我长十多岁呢,何况看起来,我们间的实际年龄差距还不止这么多。哪怕称人家“老师”也好。但是,他确实是我的同学嘛! 既是老同学,就开诚布公。我问他:人家都叫你书记,我不这么叫,不好吧?他连连摆手:没关系!叫什么都行,就按你原来的叫。 于是我继续叫。但渐渐的,也有了点在意。但是“某书记”是绝对叫不出来的,也不想吓他。那我该怎么称呼他呢? 思维跑马,忽然想起鲁迅的一篇叫《立论》的文章: 我梦见自己正在小学校的讲堂上预备作文,向老师请教立论的方法。 “难!”老师从眼镜圈外斜射出眼光来,看着我,说。“我告诉你一件事—— “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合家高兴透顶了。满月的时候,抱出来给客人看, ——大概自然是想得一点好兆头。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的。”他于是得到一番感谢。 “一个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于是得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 “说要死的必然,说富贵的许谎。但说谎的得好报,说必然的遭打。你……” “我愿意既不说谎,也不遭打。那么,老师,我得怎么说呢?” “那么,你得说:‘啊呀!这孩子呵!您瞧!那么……。阿唷!哈哈!Heh e!he,he he he he!’” 秀萌宝照片,酷赢“拉比盒子” “警告:您的主城已被占领!!” 发现兴趣所在,玩转新浪Q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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