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平坟运动

 　　除夕的微博上，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信息是这一条： 　　按照传统，今日是给老去的亲人上坟的日子，刚才接到一周口朋友电话，当地一片复坟盛况，再强悍的所谓政策，在深厚的传统和朴实的亲情怀念面前，都算不了什么。没有了故乡，没有了亲人，没有了怀念，还有人吗？还有幸福吗？ 　　去年，河南省，尤其是周口市，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平坟复耕”运动，全市有三百多万座坟墓被推平。我和一批儒门朋友公开发出呼吁书，对此予以强烈反对。由此，媒体对周口平坟运动进行了密集报道，舆论几乎一致持批评立场。但周口当局不为所动，一意孤行。而当时我们就预料，这些被推平的坟墓，在春节前一定会重新隆起。果然。 　　道理就在那条微博的两个词：传统，亲情。华夏族群，也即构成今日国民之主体的汉族，很早就采用殓棺、土葬之俗，以安顿死者。这一丧葬之礼，立基于华夏族群对于生命、死亡的理解。人禀天之气而生，天之气凝定于人为神，为灵。气是生命之本源，故气绝即为人亡。人得地之养而成形，是为肉体。神、形相合而为具有完整生命力的人。人死，则神、形分离，并各自归于其自来处：“魂气归于天，形魄归于地。” 　　由这样的生命观、生死观，形成了华夏族群的丧葬之礼。其中的关键就是全尸葬入于土，由此而有棺、椁、坟、墓之制。《白虎通义？崩薨篇》中一段话：“所以有棺椁何？所以掩藏形恶也，不欲令孝子见其毁坏也。棺之为言完，所以载尸令完全也。”人死之后，神、形分离，无神之尸体必然败坏，子孙不忍见此情形，故盛之以棺椁，尽可能保全尸体。墓的功能则在于掩藏尸体：“葬之为言下藏之也。所以入地何？人生于阴，含阳光，死始入地，归所与也。”土葬之大义在于，人得自于大地的形体重归其所自来处，而完成生命的一次圆满循环。 　　有墓则需有坟。《礼记？檀弓上篇》记载孔子的故事：“孔子既得合葬父母于防，曰：“吾闻之：古也，墓而不坟；今丘也，东西南北人也，不可以弗识也。”于是封之，高四尺。从这段话中，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坟、墓是有区别的，墓的功能是埋葬，坟的功能是标识。在流动性较大的社会，坟头就异常重要，它有利于远游的人们标识祖先埋葬之处，而在归来时祭祀。 　　孔子以来的社会，都具有较高流动性，于是，封坟就成为一项广泛流行的习俗。今日中国社会则处于流动性极高的状态，大量人口迁徙他处工作或者生活。在这种社会状态，封坟就十分必要。这个坟头显示着祖先的存在，这个坟头就是游子心灵寄托之处。平坟也就切断了游子与其家乡的联系，祖先固然成为孤魂游鬼，游子的生命也失去时间的深度，匮乏永恒的期许，而归于浅薄和浮荡。 　　因此，坟墓不是毫无意义的一堆土，而对于死者具有十分重大的价值，也因此，对于生者同样具有重大价值。 　　墓葬之制解决人们对死亡的焦虑。生与死的关系，死亡的焦虑，是任何一个文明社会所必需解决的头等重要的问题。如果不能有效地回应死的焦虑，生就没有意义，人就会放纵自己，秩序就会解体。华夏族群始终有这样的信仰：人生而合神、形，死后神、形分离，神气上升，可与先人之神气相见，并和乐融融。同样，子孙后代也会常来祭奠自己，与自己相见。而人的神气当有所归依，坟墓就是归依之处。合族而葬，则族人神气也聚于一处，如同生时合族而居。没有坟墓，神气就成为孤魂游鬼。所以，自古以来，代有克服万难、收骨归葬之义举。 　　凡此种种礼制，有效解决了华夏人的生死焦虑问题，并赋予世间短暂生命以永恒意义。可以说，祖先崇拜信仰是华夏族群最古老、最朴素、最广泛、最深厚、也最强大的信仰。正是基于这种信仰，人们可以看到一种相当有意义的文化现象：在农村，许多老年人甚至是中年人早早准备好自己的棺材。老人们怀着宗教般的热忱或谈论或亲手制作自己的棺材。在这里，对于死亡，人们没有一点恐惧。人们相信，自己死后神气仍与家人在一起，前可见到先人，后可得到子孙的照顾。如此，又有何恐惧？因为他们死的恐惧，他们的生是平静而自律的。相反，在城市，尤其是在接受过教育的人群中，祖先信仰弱化，其对死亡的焦虑、恐惧就比较严重。 　　另一方面，墓葬之制具有重要的社会教化功能。曾子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为此，当对逝者“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如此可敦厚民心，改善风俗。其中的关键在于，礼葬、礼祭可养成民众之“敬”心。祭神之敬是最高程度的敬，也是敬的大本大源。每年特定时间重复这样的礼仪，民众的精神就定期收到净化、提升，长此以往，则养成敬心。而敬是一切德行的基底。没有敬，人心放逸，身体放纵，则不可能有任何德行。仁义礼智、忠孝廉耻等中国核心价值，也就没有根基。 　　基于上述理由，平坟是对普通民众最为普遍、最为朴素、也最为深刻的信仰的无视和侵犯，是在铲除中国人的生命根基。也因此，它注定了失败。二十世纪中国历史一而再、再而三地证明了，与文明作对的任何法律、政策，绝无可能成功。即便它暂时压倒了文明，文明也必定会恢复。而当初气势汹汹地制定和实施这些政策的人，最终都会被证明，自己不过是小丑。 　　最近有朋友发微博称：现在当地政府在各村广播里讲，必须马上再平掉刚刚被隆起的坟墓，否则罚款500-1000元不等。对此，我一点不担心。因为，闹剧再闹上一百遍，也仍然是闹剧。

几个月前曾以推进殡葬改革平坟200多万座备受网民关注的周口市，春节期间，有少量先前平掉的坟头被悄悄隆起。 2月20日，记者沿路随机走访了周口市商水县、扶沟县、西华县、淮阳县等地的多个村庄。扶沟县境内路两旁已平过坟，是一望无际平整的麦田，很少看到坟头；淮阳县域内平坟又拢起的现象也不明显，西华县和商水县部分村庄有明显的拢坟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