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改革

爱思想 | 刘宁宁:中国新的社会分层和新的地方精英的崛起

    本文选自《中国的农村: 20世纪晚期的经济与社会变化》(Rural China: Economic and Social Change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一书。文章根据政治权力、经济权力、社会威信、地方威信、功利权力五个因素将社会划分为13个阶层,以此为基础,集中分析了改革开放后中国的县级、镇级和村级的新的地方精英。作者认为,分层和新的精英已经从根本上改变了农村的社会结构,现在的分层主要是由经济前提决定的,而所有制结构的多样化和新精英的崛起已经废除了政治精英一统天下的局面。现将文章主要内容介绍如下。          一、分层          分层首先意味着不同群体之间存在差异。中国在改革开放期间,不同层级和占统治地位的社会群体间的等级关系已经发生了变化。这些差异是由市场转型、社会分工的发展、社会差异、收入差异及私营企业提供的机会的差异引起的。市场机会和合法及非法手段导致的收入差别、秘密私有或地下经济活动是使差异不断增加的原因。同时,在农村,非农业部门的较高收入加大了收入和生活水平的差异。分层的发展不仅仅产生经济后果,而且产生社会、政治和心理后果。市场创造了新的权力资源,这些权力资源在经济生活中作用日益明显。分层和差异不再仅仅是政治条件的结果,如党员身份、阶级出身和干部地位,而且也是经济因素的结果。经济上的成功不断导致社会地位的上升,以前社会地位的上升只有通过政治关系才能实现。     根据我们在镇一级的调查结果,我们将社会分为13个社会阶层。我们理解的社会阶层是指同一阶层的人具有相同的、与其他的阶层相区分的社会特点。根据他们的权利和威望可以表明他们在地方阶层中的地位和在公共舆论中的名望,阶层没有组织,但是他们对社团有一定的影响。根据调查、访问、非正式的讨论,我们依据五个因素来划分阶层。     ( 1)政治权力:指的是直接影响政治过程和直接影响决策、控制重要资源的可能性。     ( 2)经济权力:主要指直接影响经济活动和控制企业决策的可能性。经济权力同时影响政治过程,比如拥有经济权力的个人通过关系、贿赂、捐赠等手段影响政治决策。     ( 3)社会威信:社会威望和在社会层级中的个人位置。这种威信源于对集体利益的影响潜力,源于政治、经济或专业上的成功,源于生活方式,或源于其经验和知识对集体的益处(如专业上的威望)。所谓社会威信并不意味着个体必须是当地集体中的一分子(例如,从其他地方派到镇里的官员在这里没有社会关系),这就有必要介绍另一个很有价值的因素:地方威信。     ( 4)地方威信:个体所享有的威信是由于他是地方结构中的一员(例如,由于来自当地某一重要家族,或者有宗教方面的关系)。它还指社会权力的组成部分,如关系,对当地的直接影响、与地方或宗教力量有重要关系网,当地民众承认其在当地的作用(合法的)。     ( 5)功利权力:利用商品、货币和服务取得高收入和财富,借此直接影响上述四个因素,以便取得权力,这个因素被社会称为功利权力。财富不仅仅是经济因素,而且在社会和政治名望方面也很重要。这就是为什么这一因素可以被认为是一个独立的影响变量。     我们不想提出一个具体的专业层级或阶级分析的详细结构。社会分层可以根据不同的标准进行划分(比如收入、权力、权威、威信、特权或财产)。而我们运用多维度方法,考虑不同因素,例如对资源、权力、威信、社会关系的控制等,并且,我们不会具体地描绘不同组群的状况,但是会描绘我们所研究的地方的环境状况。主观判断和直觉观察是我们分类方法的一部分。我们因此得到如下分层结构,如表1所示。          二、新的地方精英          分层分化过程是新的社会精英崛起的基础。当我们讲精英时,我们不仅仅指地方政治精英,而且指经济和知识分子精英,精英可以有两种定义:一是根据他们的地位(分层精英);二是根据他们的作用(功能性精英)。     我们主要对功能性精英感兴趣。凯勒( Keller)与卡尔曼海姆(KarlMannhemi )一致认为,功能精英是战略精英,他们阐明社会目标,并能够通过他们的影响而实现这一目标。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认为自己是发展精英。精英拥有推动或阻止发展的必备能力。因此,我们认为,精英是异类群体,他们或者可以阻碍或者可以推动社会发展。这一点不仅适用于政治和经济精英,而且适用于知识精英,他们是发展中国家所有变革背后的推动力量。     在中国农村主要有三种精英:     ( 1)政治精英:县以下地方(镇,区,村)的政治领导     ( 2)经济精英:大企业或成功的私人企业的经理     ( 3)知识精英:大家族的首领和新的知识分子精英     在下面的分析中,我们集中分析精英自下而上的形成过程,这是在社会变化的框架内自发的过程。与国家指派的专家政治精英相比,新的农村精英的利益与其大不相同。新的农村精英主要包括成功的工业或农业企业家,他们已经很富有。这些企业家大多数都曾经是国家官员,城市中学毕业后被下放到农村。一般来讲,这些人受过一定的教育,与当地官僚有着良好的关系。这些企业家的经历和能力被人接受,正如他们作为雇主或恩人的角色在地方社区里被接受一样。地方政府支持他们,因为他们促进公共事业或为公共事业融资,对当地税收做出越来越大的贡献,并提供新的就业机会。地方社区逐渐接受了这样的人成为他们的领导者。在村级层面,不管他们是不是政府官员。这支经济精英中相当一部分来自前地主家庭、企业主家庭、国民党政府官员或前地方上层阶级的其他成员,他们在20世纪80年代初以前被视为阶级敌人。这些人几十年来社会地位很低,但是他们具有相对较高的教育和知识水平。由于这些人过去甚至至今在一定程度上,由于政治原因没有向上发展的机会(他们不允许成为党员),他们许多人利用经济发展而成为企业家。     就村级官员而言,他们与上级官僚有良好的关系,这些官僚为他们提供盈利方法,并使他们扮演官僚与村级社区之间的中介。因此,前村级官员及一些与农村主要领导有关系的个人大部分成为有影响的私营企业家就不奇怪了。在村庄,这就形成私营企业与当地干部之间的利益关系,有人将其称为混合阶级。     同时,年长的官员意识到,他们可能无法满足市场条件的需要。几十年来他们必须按计划经济办事,他们害怕与市场经济相关的新政策。很多官员不能真正理解市场经济条件下他们的任务是什么。对于他们来讲,这种经济意味着从农民那里收费、罚款及征收其他费用,以使自己及其机构富裕起来。所有这些导致了干部和农民间关系的不断恶化。而且,由于腐败和强加于农民身上的各种强制性措施,许多年纪大的官员已经变得毫无声誉。通过改革,这些人失去了其大部分权力和威信。          三、县级地方精英          政党组织仍然是决定性机构。地方党委成员与该层次的最高领导党委书记一起,构成了县级地方政治精英。中国共产党的决定性作用在县城最好地表现出来,通过在农村地区的官僚和国家权力来管理镇,在镇里集中了国有和较大的集体企业。县级政治精英包括县长、人大主任、政协主席和派驻地方的军队领导及其代表。具有很高声誉的退休领导也属于政治精英。亚精英包括上述提及的机构的常务委员会和办公室领导及其代表。我们研究的七个县的领导结构揭示了地方政治精英的变化过程。     ( 1)干部成员年轻化。     ( 2)较高的教育水平:毕业于大学或技术学院的领导官员的比例大幅度提高。现在仅有高中或初中毕业文凭的人要得到领导职位几乎是不可能的。     ( 3)专家技术型干部取代了革命型干部。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建国前入党或文革前入党的官员被取代了。取代他们的位置的人是经过特别挑选的,并且为其干部生涯接受了特殊教育。     上述变化在亚精英(办公室领导)中也可以看到。而且,大型企业的经理和党委书记,即国有的和大型集体企业的经理和党委书记,是县级经济精英。他们首先属于地方党委和管理层。他们和当地行政部门关系密切,并且必须通过转换职位,在不同企业工作一两年,使自己有资格充任经济和管理职务。          四、镇级精英          在镇里,党和管理机关的威信和权力通常取决于经济力量。如果镇里拥有繁荣的乡镇企业,其利润对人们的生活水平和城镇的形象有积极影响的话,政治领导人就会享有较高的威信,较好的名望,就会有更大的力量在县级官僚机构和县里达到其目标。这不仅有利于城镇官员的收入,而且同时能获得更好的升迁机会,从而变成县级干部。镇一级干部结构的变化,正如对县一级的描述一样。镇里的政治精英也包括同样的人员:党委和政府领导。镇级精英具有同样的变化。在我们研究的七个城镇,政治领导核心(党和当地政府的干部)的教育水平与20世纪70年代相比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初级和高级中学毕业的官员的比例远远低于高学历的官员。     对发展感兴趣的官员取代了那些被革命思想和农民思想所主导的官员。这个变化是外部影响的结果,而不是内部发展的结果。管理镇的市县将年轻的城市官员调到镇领导岗位;教育水平也通过对年轻干部的进一步培训和学历教育得到提高,而不是通过增加新的成员。这一次的官员绝大多数都具有上面提到的大专教育学历。我们研究的七个城镇的政治领导的平均年龄比县级领导的平均年龄低。被派到镇里的人要在那里呆上3年或4年。他们绝大多数不住在镇上,而是住在县城,合同到期后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在许多情况下,领导干部的流动是相当大的。政治精英的收入取决于当地的经济状况。由于领导干部是相关企业的头头,这使他们获得了可观的收入。集体经济管理部门的一把手工资最高,尽管教育水平最低,但是相对来说他们年龄较大,在农村工作时间长(能获得双倍奖金)。很显然,资历原则依然存在,年龄比资格更重要。     镇级官员的基本工资不比城市工人工资高很多。因此,工资对提高经济和改进管理不能起到激励作用,它不是收入差异的基础。收入差异主要源于奖金、特殊待遇和其他收入。如果完成任务或超额完成任务,主要领导会得到数千元的奖金。最高收入来自于经济管理的奖金和利润分成。在一些地区,镇级干部收入的增长依赖于当地股份制企业。     具有典型性的是,每一个员工和新雇员都可以购买价值500到1000元的股票,具体受益因不同的企业会有所不同,但这种收入要超过农民的年平均收入。除了货币收入以外,非货币形式的收入也是很重要的。例如,有些地方政府建了舒适的住房并以特价卖给当地政治精英。镇级经济精英包括大型私营企业的企业家和大型乡镇企业的经理。早期的承包体制规定,这些企业绝大部分按照合同经营管理。在那些乡镇企业不能够参与竞争的地区,或者几乎就没有拥有大额基金的镇属企业的地区,私营企业家变得越发重要,最终成为经济精英。他们中的许多人是隐秘的私营企业家(拥有以集体的形式注册登记的企业)。     乡镇企业的经理主要从现任或前任干部中选择,他们与地方政治精英有着良好的关系。尤其在那些繁荣的大企业,镇干部和企业管理者之间经常存在流动现象。由于缺乏合适的管理者,欠发达地区的生产劳动力密集型产品的小型乡镇企业常常由官员经营,他们适应不了管理的需要,也适应不了市场的需要,这样的企业大部分亏损。大型企业转让给有经验的管理者,因为这些企业对于政治精英的收入、镇的发展以及上级行政部门(县/市)的威望至关重要。这样的企业领导,作为镇上的重要核心,大都同时又是当地党委的成员,从而保护了政治和经济精英网络,而正是这个网络才保证了企业利润流向政治精英,促进镇经济的进一步发展。通过自己手中独有的任命乡镇企业管理者的特权,政治领导可以根据自己的利益管理和控制企业的发展。     与此同时,乡镇企业管理者完全依赖于官僚机构。他们被迫根据市场条件和经济发展的需要进行运营,同样也要根据官僚机构的期望去迎合地方利益,来进行管理和运营,以保住他们的位置和事业。在市场被干部所操纵的社会,企业要生存,与官僚机构的合作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官僚机构决定补助金、信贷、税收和管理费用、工资和奖金、企业预算、利润使用、市场准入、原材料的供应等等。     大企业的领导职位是收入的最好来源。根据承包合同,在超额完成合同规定的任务之后,作为奖金,企业的经理可以获得企业利润的1%到3%。他们得到的除了货币奖金之外,还有非货币奖金。即使经济精英对政策和决策的影响力不断增强,政治精英也比经济精英重要得多。一些镇级企业的总经理也是政治精英的成员在一些镇,有影响力的经理都是党委成员或者是副镇长或者他们通过与政治精英的关系,影响政策的制定,实现利益最大化。然而,至少在企业运营方面,随着非集体化的进程,随着乡镇企业通过承包和租赁制度摆脱官僚机构的控制,经济越来越独立了。          五、村级精英          党委成员和村委会是村里的政治权威。同时,他们控制着村里的企业,他们也构成了村里的经济精英。村里的经济精英是由成功的私营企业家、富裕农民和村办企业管理者(大多数是干部或者其家属)组成的。传统精英家族年长者和宗教人士相对重要一些。在大多数村庄这些不同的精英混合在一起。他们之间的相互关联在村一级比镇一级更加明显。政治和经济力量明显地混合在一起。政党在行政管理和经济上的优势,在地方比在中心地区大得多。村干部有两种致富渠道:一靠经济管理(商业、工业、农业公司,或者是第三产业部门);二靠他们个人或集体企业的活动来保证收入。     在富裕的村庄,村干部的收入比镇干部的收入还要高很多。在经济实力不很强的村庄,村干部们分享村属企业纯利润的10%15%,每个人能达到几百或上千元。而且,他们会因为完成或者超额完成镇政府下达的任务而获得奖金,或者从销售(非法的)或租赁村有土地给镇里或其他企业中获得收益。在镇和村属工业很弱而私营经济在村经济中处于支配地位的地方,村干部自己经营或参与其家庭成员的私营经济活动。大部分村属企业都私有化了。在私营经济弱、集体经济强的地方,村干部(通过对村经济的行政管理)和村子会从经济部门获得利润。另一种形式,主要在南方,政治和经济被家族统治(即家族化)。     相对于城市居民或城市、县、镇级官员,农村居民对私营经济更开放,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村里成功的私营企业家是经济精英的核心。越来越多的私营企业家通过给村和镇政府捐款和馈赠礼品来获得社会威信。他们不仅支持政治精英,而且还支持基础设施建设,帮助建立学校和医院;他们为减少贫困而提供捐款,过发放无息贷款和提供新的工作岗位支持朋友、村民,或者以前的同僚。我们研究发现,私营企业家的威望不仅仅依赖于他们的收入,而且依赖于他们为社区所作的服务。在私营企业中我们进行了调查,这种捐款从几千元到数百万元不等。几乎所有镇领导都认为,私营企业家为基础设施建设、为发展福利事业和文化和教育机构做出了巨大贡献。     捐款有自愿的也有被迫的。自愿捐赠能够提升捐赠者的威望,并增进与当地官僚机构的关系,而对于强制性捐款他们也必须应付,以便不失去关系和应付地方官员的霸道。当私营企业家在镇里购买商铺、公寓、镇上的城市户口,对地方税收贡献不断增长时,他们变得必不可少,并且受到当地政府的提拔。当镇属或村属企业很弱或很萧条时,上述因素对镇尤其具有积极的影响。     私营企业家通常在村里并不受欢迎,农民并不喜欢他们、妒忌他们。他们试图隐藏财富,并且让人感觉他们在政治上没有什么影响力。在镇里,保守的领导可能不喜欢私营企业家,其是外来私营企业家,这些企业家缺乏地方保护。但是,私营企业家通常都会通过关系或者家庭融入农村社区,特别是在存在家族势力的地方。这种融入的前提是,他们的财力不是用于反对社区,而是让社区获利,让其直系社会关系分享他们的财富。他们没有像集体企业或秘密的私营企业的管理者那样融入政治网络中。我们访谈的结果显示,成功的私营企业家更能融入经济精英。因为就农村和城镇发展而言,私有经济是绝对必要的,省、市和县政府要更多地支持私有经济的发展,帮助他们实现理想。     当私营企业家让社区分享他们的财富时,他们的威望就会上升,妒忌也会减少。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是农民社会的传统,是农村社区的一种习惯。大家期盼富裕的村民和家族成员和其他成员或全村人共同分享他们的财产,并在他们需要时给予帮助。这种被司考特( Scott)称为农民的道德经济的道德传统依然存在。     显而易见,在农村最具影响力的个人,不总是党委书记或者村委会主任。在许多情况下,是家族的年长者、富有和成功的农民(专业户)、重要的私营企业家,在这些人中,居于首位的是那些支持村财政的或者是那些在县城有官职的优越于村干部的人。          六、结论          分层和新的精英已经根本改变了农村的社会结构。自20世纪80年代初期以来,由于差异加大和社会分层的变化导致地方精英的成分发生了变化。尽管社会分层从1949年起就已经在,但是改革开放前和现阶段的分层之间还是有显著的不同。改革开放前,分层主要是由政治标准决定的。党员、干部等级、阶级和信仰坚定都是精英的前提条件。被认为是阶级敌人的,比如原来的地主、富农及其家庭成员、还有原来的政治精英,组成了最低层级。他们的家庭出身和阶级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是相同的。今天的分层主要是由经济前提(经济上成功的企业家)决定的。所有制形式的多样化、社会流动性和劳动分工的不断细化是收入分化和社会分层加剧的根本原因。在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其发展程度是非常显著的。宣称中国创造了一种没有两极分化的市场经济是脱离现实的。     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镇级和村级精英都发生了根本性变化,但这并不必然意味着旧精英向新精英的简单转化。它需要不同的政治体制。只要目前的体制仍然存在,那么经济精英就只能通过党员身份保证自己有影响力的位置。然而,政治权力和影响不仅仅源于党员身份,还可以在执行权力及参与权力的过程中,通过贪污腐败(比如贿赂官员)和关系网而获得,通常可以通过政治和经济决策给农村私营企业家相当大的影响。由于他们之间的关系,经常参私营经济的官员就有机会运用国家和政党国家机构为他们自己谋取经济利益。     上述地方权力和社会结构的改变已经意味着政治体制的变化。新的精英成为精英中的一部分是通过经济过程实现的,而不是通过政治过程实现的。他们体现了新的价值观,是社会地位的新象征,体现了新的政治和经济目标,还体现了和政党原来的观念和倾向相反的利益。20世纪90年代发生的精英变化,不是通过革命和发展发动的,而是通过政治领导运用政策驱动发动和鼓励精英转化的。     上一个时代的官员受意识形态的指导,而今天的官员的主要兴趣点是在经济领域。这促进了干部在经济领域的成功,导致了精英的变化。从地方来看,干部仍然是制定政策的决定性精英。繁荣的企业的经理和大型企业的企业家在社会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然而,就政治决策而言,其影响依然是有限的。但是,他们的生活水平是最高的。经济实力并不一定必然提升他们的政治实力。在农村,党委领导仍然处于支配地位,他们比经济精英更重要。这就是政治与经济权力二元论产生的原因,政治权力不意味着同时就是经济权力,经济权力不意味着在本质上保证政治影响。不过,经济能力往往趋向于政治权力,至少通过实现经济利益可以达到更高的社会地位。新精英代表了经济利益。然而,他们在参与过程中发展了自己的社会和政治利益,他们努力通过其潜在的功利力量去影响未来的政策方针。在中国,政治是一个高层次的活动;在政治活动中扮演积极角色意味着社会地位的提升。     所有制结构的多样化和新精英的崛起,已经废除了政治精英一统天下的局面,导致了差异性。特别在农村,尽管有相当大的差异,政治与经济权力的二元现象已经存在,经济阶层分化和阶级矛盾又重新显现。在农村,大型私营企业的企业家试图加强他们的政治影响,官员试图通过参与私营经济获得更大的经济实力。地方党的领导干部支持有影响的私营企业家参与地方政治;通过这种方式,他们希望更好地控制社会,获取更多的物质利益。企业家需要政治保护,需要和官僚机构保持良好关系,需要更强的实力。目前的精英很明显包括两部分:成功的干部和新企业家。     同时,精英在国家、地区和地方政党的领导中也发生了变化。新的政治精英的形成是以市场条件和技术转化需要为基础的,从中央到地方,所有的层级都是如此。例如,高中或大学毕业的党员比例从178% ( 1983年)上升到38.2% ( 1994年)。1987年,在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中,科学专家的数量已经上升到20%,而1977年只有27%。这表明,在中央、地区、地方活动中高素质的必要性,选拔干部要根据经济和技术竞争力。与此同时,舒勒( Schu-ller)的理论得到了肯定,即经济改革是导致传统的领导精英被新精英所取代的一种手段,也是稳定政治体制的一种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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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融时报 | 中国向世界迈出谨慎一步

中国将在一年之内进行最高领导层换届,难怪中国政界人士都保持低调。普遍认为将出任最高职务的习近平,迄今对自己上台后将要推行何种经济政策言之甚少。然而,本周出炉的两份文件显示,有关中国经济未来的辩论远未平息。 世界银行(World Bank)和中国官方的一个智库将于下周一发表报告,预计报告将警告北京方面:推迟经济改革——包括缩减中国庞大的国有企业——将带来各种风险。更重要的是,中国央行发表了一份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报告,促请政府加快放松资本管制。 尽管中国在1996年就实现了经常账户完全可兑换,但在通往资本账户放开的道路上进展较慢。对于这个仍被视为棘手政治问题的课题,周四发表的文件是政府机构发表的最具体的处理规划。 北京方面认真对待取消资本管制是一件好事。若得到妥善实施,一国资本账户的放开,可使国内借款人更好地获得信贷。来自外资机构的竞争,也将有助于提高国内金融业的效率。 尽管取消资本管制仍应当是中国的长远目标,但转型过程不宜仓促。正如亚洲所切身体会到的,仓促放开可能导致惨痛的结局。因此,中国央行提倡渐进式改革是正确的。 伴随这一分阶段过程的,应当是相关的国内改革。北京方面必须利用这段时间,加强国内银行体系和金融市场。强大的信贷机构可以确保一点:一旦取消资本管制,储户不会把资金转到安全系数更高的外资银行。有深度的资本市场更易于吸收资本流入,而不致催生危险的资产泡沫。 世界还必须理解中国融入世界资本市场的全面影响。只有在监管和会计标准等事务上采取协作方式,才能让这个过程相对平稳地推进。 中国资本市场放开的道路将不会是坦途。如果这一过程以失败告终,将不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译者/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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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 | 缅甸/中国: 昂山素季告诉大陆周刊政治、经济改革缺一不可

昂山素季告诉人物周刊的记者:「人们经常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民主啊?我总是告诉他们,你问问你自己。你问问自己为民主做了什么,你也就回答了自己。如果你什么也没做,你没资格去问这个问题。」 她又说:「我在演讲和文章中都常常提到,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必须携手前进、不可分割。如果其中一个缺席,另一个也将难以持续。」人物周刊问:「但也有人会持肯定态度。至少他们曾经从经济改革中受益。」昂山素季接着说:「那我就要问一个问题:好吧,你挣到了钱,你觉得你的钱是安全的吗?你觉得你自己是安全的吗?当我说到这里时,事情就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我觉得人们都应该想一想,好,你可以先赚钱,你可以不问政治,不关心政治改革,但你是否希望你辛辛苦苦赚到的钱能以权利的形式为你所有,而不会被非法剥夺?」 她又以罕见的严厉言辞,批评缅甸的权贵裙带主义,扼杀了国家中产阶级的发展。人物周刊记者问她,外界有人批评她经常呼吁西方国家制裁缅甸,导致人民生活困难,缺乏中产阶级出现,但昂山素季说:「首先,缅甸中产阶级的缺乏是因为权贵(裙带)主义cronyism,和制裁没有一点关系,这也是人们告诉我的事实。如果你读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报告就会很清楚,那份报告在分析缅甸经济乱象的原因时,几乎没有提及制裁。在缅甸,权贵(裙带)主义才是一颗毒瘤,它阻碍了中产阶级的出现。」 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四期封面。 南方人物周刊 昂山素季亦质疑所谓的“亚洲价值”论,即将集体放在个人之前。她说:「我发觉稍微有一点难以理解。我曾在印度生活过多年,我虽然从未在中国生活过,但我也读过不少关于中国的书。在我看来,中国价值和印度价值就有很大的不同,当然,缅甸价值和中国或者印度的价值又很不一样。所以我不太明确当人们提及“亚洲价值”时是想说些什么,也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 她又说:「我很怀疑亚洲人是否真的把集体放在个人前面。有时候我们在缅甸会抱怨民众缺乏公民意识,说他们没有一种社区感和集体感,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们亚洲人比西方人更有集体意识。也许是西方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所以他们有资本更多地强调个人自由?我知道中国这些年取得了巨大的经济突破,所以你也许会发现中国人越来越多地强调自我,但却慢慢失掉了集体甚至家庭的价值?是这样吗?我想随着经济的发展,这是在全世界都会出现的现象,当竞争越发激烈时就尤为如此。」 《南方人物周刊》封面照片旁的标题为「最美亚洲女人」,全篇内容以问答形式铺陈,在这篇长达一万字的访问中,昂山素季对多年来投身民主运动表达了深入的看法。当记者问她对爱国主义的看法时,她说:「从字面上它指的是一个人对祖国奉献的爱。不过我认为这种爱应该是正确的爱,不应该是那种与仇恨相连的爱。对于那种让你恨别人的爱国主义,我是不相信的。恨就是恨。爱国主义意味着你希望为你的国家和人民带来最好的东西,你希望人们独立,希望他们有安全感,希望他们生活富足,希望他们诚实守信,希望他们拥有美好的价值,总之你希望为国家带来最好的一切。我想那就是爱国主义。」 昂山素季对对缅甸的前途似乎感到颇为乐观,因为她相信总统吴登盛的改革是真诚的。她说:「我相信总统是真诚的,当然总统也不等于整个政府,但显然,他对政府其他成员有相当的影响力。我也理解很多民众抱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过去被欺骗过太多次了。但是,我们不能让怀疑阻止自己前进的脚步。」 她也不担心所有的改革会一夜之间倒退,「我不会说我“担心”这个,我只是会记着:有这个可能性。所以不论我做什么,都会争取让这种倒退不再发生,也会在每个议题上都非常努力地确保进步得以持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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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者 | 《外交学者》习近平的过去有多大意义

核心提示:无论对习近平今后在主席职位上做出什么预测,我们需要谨记于心的一点是:习近平是在集体领导结构中的一员。所以无论他过去的经历对他的行为能起到多少影响,他必须要受到集体领导制的限制。 原文: What Xi Jinping’s Past Means 作者:Eve Cary 发表:2012年2月24日 本文由” 译者 “志愿者翻译并校对 【编辑配图:习仲勋的一家,从左至右是习远平、习仲勋、习近平、齐心】 中国国家副主席习近平因最近刚结束出访美国之旅而占了大量的新闻报道的篇幅。但更让媒体津津乐道的是他的个人经历:习近评曾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被下放到中国中部的一个农村里待了7年,干的是农活。《华尔街日报》曾描述为”他住在像斯巴达人居住过的窑洞里面”,”习早年的艰苦经历塑造了他的世界观”。同时,《洛杉矶时代周刊》在一篇命名为《从另一角度研究中国政坛新星习近平》中还对习在年轻时期的艰苦条件详细描述为:”炕上只有一张很薄的棉被,只有一个木桶当做厕所,晚餐基本只有小米粥和粗粮”。 文章里面有还有很多类似的话,此文从描述他年轻时候生活开始,一直到他如何在通往掌权的道路上崛起,他的个人困苦生活可能会使他更平易近人,并且了解中国的农民阶层的需要。《纽约时报》发表何频(Ho Pin)则走得更远,他说:”习过去经历的艰难困苦更有可能使他倡导普通群众的利益。” 但是这里还有一些观点值得一提。其一,习近平从出生之后起大部分的童年时间都是一名”太子党”——他是习仲勋的儿子,而习仲勋是位列毛泽东之后的革命家、副总理,直到他在政治运动中被整肃。这意味着在习成长的大部分时间里,他都曾享有特权。 其次,领导人的背景也许不能算是其政策路线的明确的方向标。有过西方留学经历的领导人也并不意味着他就会更加”亲近西方”或更加”崇尚自由”。同理,在本届的胡锦涛主席2003年掌权之前,他的背景显示他来自于中央党校(他允许在那儿公开讨论政治改革)在一次讲话中支持法治——这似乎表明他是个会推进社会经济公平,甚至会推进政治改革的领导人,但是这些都没发生。 再次,习的背景经历于其他中国领导相比也没有什么明显不同——毛泽东以前也是农民,但他的很多政策(特别是”大跃进”)对农村可是非常糟糕。 习近平的过去可能有令人诗意地沉思的一面,但这不表示他以后的行为就完全建筑在遥远的过去之上。在农村的经历会让他更支持经济和社会的公平原则这种假设不怎么可靠,实际上,观察他最近几年的行为更可靠一些,他曾是上海,浙江,福建等地领导,这些地方倾向于市场经济。 上海市曾是新的经济改革的试验田,其中人民币的自由兑换人民币。浙江市因为关注中小企业发展而闻名,在浙江,习近平简化了新公司注册的程序,扩大了民营企业获取借贷的能力,提高了对私人产权的保护,扶持了当地的汽车制造商”吉利”。并且习在私底下还是美国前任财政部长亨利.保尔森(Henry Paulson)的好朋友。 基于他最近的所为,可以大胆的的猜想,习会是一个支持市场自由化的领导人。 尽管中国经济增长的引擎仍在转动,但有要想保持引擎运转不休,一些重大的问题必须得到纠正。经济发展模式必须从出口导向型、资源消耗型经济转化为消费主导型、创新为主型经济,部分是因为人口结构的变化会在不久的未来减少中国的劳动力。为了更有效的整合融入国际市场,必须放松资本监管,同时为了减轻国内市场效率低下的问题,必须取消国营企业的各种特权,允许民营资本进入国营企业盘踞掌控的行业。 无论对习近平今后在主席职位上做出什么预测,我们需要谨记于心的一点是,布鲁金斯学者李成在最近的访谈中提及到:”今天的中国是集体制领导,习只是众多平级人物中名列第一的而已。”这意味着在他的治下,并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要受到更多的牵制,要达成妥协。不管他的过去经历对于他以后的行为有多少影响,他的行为总是会受到中国集体领导结构的限制。 相关阅读: 点击这里查看和” 习近平访美 “相关的更多译文 本文版权属于原出版公司及作者所有。©译者遵守 知识共享署名-非商业性使用-相同方式共享 3.0许可协议 。 译文遵循 CC3.0 版权标准。转载务必标明链接和“转自译者”。不得用于商业目的。发送邮件至 yyyyiiii+subscribe@googlegroups.com 即可订阅译文;到iTunes 中搜索“译者”即可订阅和下载译者Podcast;点击 这里 可以播放和下载所有译者已公开的视频、音频和杂志。(需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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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hMyMedia | 南方人物周刊:对话昂山素季:追求修复式的正义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2年第4期     仰光,街头的大幅广告牌为这个传统佛教国家掺杂进了 席卷全球的商业气息。近年缅甸施行了一系列吸引外资的举措 曼德勒,缅甸第二大城市,从躁动的街头似乎能感受到私营经济带来的活力和欲望 蒲甘,建于1057年的瑞山陀塔上,日落时分总是挤满拍照的外国游客。缅甸近年加大了对外开放,2011年的国际游客达到了创纪录的30多万(图/本刊记者 姜晓明) “以前人们会声称他们与政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等等,但令人惊讶的是,一旦政治空间开了一点小口子,哪怕只是一点儿,你会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行动、去改变。我觉得原因在于有很多人内心希望参与这一运动,他们相信通过这一运动能为这个国家的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本刊记者 杨潇 发自缅甸 1 人物周刊:缅甸的改革最近引发了很多讨论,有人说缅甸“春天”来了,你同意吗? 昂山素季:你知道,在缅甸,我们没有春天,同样我们也没有夏天、秋天和冬天,我们的季节划分非常不同(记者注:缅甸气候受季风影响很大,一年分为热季、雨季和凉季),所以我想(改革)也会以我们自己的方式推进。现在要说改革能带来什么有点为时过早,不过我相信,总统(吴登盛)是希望带来真正变革的。对于大家一起推进变革,我也有信心。 人物周刊:我和缅甸人聊天,他们中的很多人都不相信政府真想改革,你觉得政府推动改革是诚心的,还是只是出于策略? 昂山素季:我相信总统是真诚的,当然总统也不等于整个政府,但显然,他对政府其他成员有相当的影响力。我也理解很多民众抱怀疑态度,因为他们过去被欺骗过太多次了。但是,我们不能让怀疑阻止自己前进的脚步。 人物周刊:就你自己来说,会不会担心所有的事情一夜之间倒退回去?这种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昂山素季:我不会说我“担心”这个,我只是会记着:有这个可能性。所以不论我做什么,都会争取让这种倒退不再发生,也会在每个议题上都非常努力地确保进步得以持续。 人物周刊:顺便问一句,你还会称现在的政府是一个“压制性政权”吗? 昂山素季:我们得承认,这届政府并非100%的自由和开放,但显然,即使和一年前比,它也更自由和开放了。 人物周刊:国际社会能做些什么,以确保缅甸改革不开倒车? 昂山素季:首先,你得对那些方向正确的变化表示肯定。我想,最好国际社会也能提醒缅甸政府,一旦倒退会招致麻烦后果。 人物周刊:我曾经读过你和Alan Clement(记者,第一位在缅甸出家的美国人)的对话,你多次提到了缅甸社会的不安全感,这种不安全感从何而来? 昂山素季:心理学家会说,这和我们的孩子们长大的环境有关。所以我想如果我们回到社会根源上,去问一问为何有这种不安全感,就会发现这和我们国家的历史有关。一个国家的历史会影响国民思考问题的方式。 人物周刊:该怎样消除人们的不安全感? 昂山素季:我想有两条途径。其一是物质上的,要消除不安全感,你首先得让人们衣食无忧,不必担心基本生活需要;与此同时,你也得处理精神层面的问题,我们必须让人们更加自信,我想这和教育及能力培养息息相关。如果人们相信他们能够为自己发声、为自己工作、为自己创造出更有意义的生活,他们的自信心便会得到增强。 人物周刊:我读到资料说你曾致信联合国,反驳“先经济后政治”的改革发展模式? 昂山素季:我并没有写信给联合国,但我在演讲和文章中都常常提到,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必须携手前进、不可分割。如果其中一个缺席,另一个也将难以持续。 人物周刊:但也有人会持肯定态度。至少他们曾经从经济改革中受益。 昂山素季:那我就要问一个问题:好吧,你挣到了钱,你觉得你的钱是安全的吗?你觉得你自己是安全的吗?当我说到这里时,事情就变成了一个政治问题。我觉得人们都应该想一想,好,你可以先赚钱,你可以不问政治,不关心政治改革,但你是否希望你辛辛苦苦赚到的钱能以权利的形式为你所有,而不会被非法剥夺?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所谓的“亚洲价值”? 昂山素季:我发觉稍微有一点难以理解。我曾在印度生活过多年,我虽然从未在中国生活过,但我也读过不少关于中国的书。在我看来,中国价值和印度价值就有很大的不同,当然,缅甸价值和中国或者印度的价值又很不一样。所以我不太明确当人们提及“亚洲价值”时是想说些什么,也许你能给我解释一下? 人物周刊:新加坡和马来西亚的一些领导人和学者在1990年代提出它时,大概是想强调亚洲与西方在价值观上的不同,比如亚洲人更看重集体,而西方人更在意个人;亚洲人更推崇和谐,而西方人更强调自由…… 昂山素季:真是这样的吗?我很怀疑亚洲人是否真的把集体放在个人前面。有时候我们在缅甸会抱怨民众缺乏公民意识,说他们没有一种社区感和集体感,所以我不知道能不能说我们亚洲人比西方人更有集体意识。也许是西方发展到了一定的阶段,所以他们有资本更多地强调个人自由?我知道中国这些年取得了巨大的经济突破,所以你也许会发现中国人越来越多地强调自我,但却慢慢失掉了集体甚至家庭的价值?是这样吗?我想随着经济的发展,这是在全世界都会出现的现象,当竞争越发激烈时就尤为如此。 2 人物周刊:你曾倡导公民不服从,但你也说过,在自由社会里,人们去问一个“为什么”是很正常的,而在专制社会,去问这样的问题却可能带来危险,所以人民就老老实实去当顺民,所以掌握权力的人就愈加飞扬跋扈,所以人民就更加害怕。如何跳出这个恶性循环? 昂山素季:你得教会他们去发问。我们在民盟就一直这么做,我不断告诉他们:你必须学会问一个为什么。有时候我们也会碰到一些可笑的事,当然也非常可悲。有一段时间,民盟成员不断遭到逮捕,几乎每一天都有人被带走,我们对自己的成员说:他们必须要逮捕令才能施行逮捕,如果某些人来对你说“跟我走一趟”,你必须要问问他:你有逮捕令吗?你是根据法律的哪条条款来逮捕我的?总之你不能轻易就范。他们一般是晚上来抓人,有一天晚上,秘密警察来逮捕我们的一位成员,他问他们:你们有逮捕令吗?你猜对方怎么回答?“我们不需要逮捕令,我们已经决定了要判你几年了!”(笑)无论如何,人们去问个为什么还是有好处的。如果你在被威胁时站出来:你有什么权力逮捕我?有时对方会感到紧张,在某些场合,也的确会令结果有所不同。 人物周刊:人们应该如何消除自己的恐惧? 昂山素季:恐惧是一种习惯。我想,有些事情,如果你认为自己应该做的话,那即便是恐惧,也必须要去做。你不能寄望于恐惧凭空消失。你的态度应该是:好吧,我怕得要死,但这件事我必须做。因为去做它也许令人害怕,但不做它会更糟。在这件事上,我对民盟的成员们说得非常简单:即使你的膝盖在发抖,迎头去做,去做。(笑)你知道,虽然我们心里有畏惧,但一旦你做了,会发现其实没那么可怕。有时候我读到一些关于战争的纪实故事,有些义士潜入敌军内部做间谍,这是极其危险的,你会想,他们是怎样做到这些的?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我想那些肩负承诺和使命的人会获得力量,去完成一些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你若没有担当,将一事无成。 人物周刊:在压制之下,除了恐惧,人们也会变得犬儒,他们会和政治保持距离,除了赚钱,他们不相信也不在意任何事情,你在缅甸经历过这样的情况吗? 昂山素季:这件事很有意思。因为以前人们会声称他们与政治一点关系也没有、他们对政治不感兴趣等等,但令人惊讶的是,一旦政治空间开了一点小口子,哪怕只是一点儿,你会发现,原来有那么多人愿意去行动、去改变。我觉得原因在于有很多人内心希望参与这一运动,他们相信通过这一运动能为这个国家的人们带来更好的生活。 人物周刊:但在这之前,很多人感到无力,甚至有一种背叛感。 昂山素季:如果你觉得自己被背叛了,那你就得自己去做。正是因为你以前依赖别人,所以你才会有背叛感,不是吗?人们经常问我,我们什么时候能得到民主啊?我总是告诉他们,你问问你自己。你问问自己为民主做了什么,你也就回答了自己。如果你什么也没做,你没资格去问这个问题。 人物周刊:你从未有过无力感吗? 昂山素季:是的。因为我从来不指望别人。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没人逼着我参与民主运动,我参与进来是因为我相信这是正确的事情。我自己选的生活方式,能怪谁呢?既然我选了自己的路,我就必须自己走下去。 人物周刊:捷克前总统哈维尔对你是否有过影响? 昂山素季:他对我们的民主运动非常支持,我对他也十分尊敬。是的,他的一些文章对我影响颇大,比如他提出的著名的“无权者的权力(power of powerless)”的论述。这些思想对我们启发很大,因为我们这些人,除了自身的精神外,别无他物。 人物周刊:事实上,我记得他曾说过,你正是“无权者的权力”最杰出的代表。从你的经验来看,无权者的权力到底来源于何处呢? 昂山素季:我想它来源于信念。你相信一些原则,你相信某些生活方式是更为可取的,你也相信民众有能力来达成这些目标。我相信这就是力量的来源。 人物周刊:为什么二十多年过去了,缅甸人民从来不曾忘记你? 昂山素季:我觉得缅甸和有些国家一个很大的不同是,我们成立了民盟这个政党。现在有很多人批评民盟,我相信有些批评是有道理的——虽然我们理应是一个合法政党,但我们真的很难以一个政党的方式来运作。在过去,我们一直被严重压制,被各种条条框框规定得死死的。但我们挺过来了,我想这是人们没有忘记民主运动的原因之一。我想也有那么一段时间,人们觉得我们很愚蠢,因为我们一直在苦苦支撑。他们会想:看看这些傻瓜民主派,看看这些傻瓜民盟,他们有完没完啊……但最后,我想他们会尊敬我们,因为我们坚持下来了,我们的火种从来不曾熄灭。 人物周刊:一个缅甸记者告诉我,另一个原因也许是因为军政府太招人恨了。 昂山素季:我不清楚人们是不是有这么大的恨意,事实上,我希望没有。我不希望民主运动以仇恨为基础,我希望它能基于一些更正面的情感,比如对于未来的信心,相信我们的国家未来应该变得更好。不论何种情况,要达成国内和解,你不可能依赖仇恨。 人物周刊:不过,对于那些遭受苦难或者不公正待遇的人,心存恨意也很正常。如果将来民主实现了,他们要求报复怎么办? 昂山素季:不可否认,总会有人要求报复,全世界都是如此,但我们可以看看南非的例子,看看波兰的例子,看看他们是如何在转型中应对仇恨的问题。他们都找到了解决办法,去化解仇恨,而非忽视仇恨。你不可能忽视过去,你不可能以忽视来与过去相处。他们没有忽视它,他们面对它,通过面对它,他们才能化解那些苦难和怨恨的情绪。 人物周刊:挑战在于,如何在避免仇恨与报复的同时,又不失掉真相和正义。 昂山素季:责任担当(accountability),我认为责任担当非常重要。在正义一事上,我常常引用图图大主教的话,他说他相信修复式正义(restorative justice),不相信报复式正义(retributive justice)。我们必须追求的是修复式的正义。 人物周刊:我记得图图大主教好像也说过,记住那些作恶的事实,但忘掉那些痛苦的感受。 昂山素季:是的。人们总说,忘了它吧,原谅它吧。但我觉得有时候真正的原谅是不能遗忘的,你得记住发生过什么事情,你需要忘却的是与之相连的悲苦。 人物周刊:就你个人来说,我记得你说过从未恨过军政府,你说如果你开始恨他们了,你就被打败了。为什么? 昂山素季:我觉得真正的仇恨里藏着恐惧,如果你憎恨对方,你多少也会对他有点害怕。我曾尝试分析人们憎恨的情感,经常发现其中藏有一些恐惧的成分。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憎恨军政府,这意味着我怕他们,也就意味着我被他们打败了。 人物周刊:你对宽恕的理解是什么? 昂山素季:我觉得这首先是一种理解,理解为什么别人做这样或那样的事。你可能不同意,但你仍可以试着理解对方这样做的原因。如果你不试着理解对方的观点,和解从何谈起呢? 3 人物周刊:在民主转型问题上,哪个国家给你的启发最大? 昂山素季:很难讲。南非经验当然世人皆知,但我认为波兰做得也很好。全世界的转型经验不尽相同,比如西班牙的转型就在佛朗哥死去之后才开始,但因为设计较好,所以和平转型成功。就像民主一样,我们都需要找到最适合自己的转型模式。当然,有一些基本要素和制度设计来确保转型是真实的,但各国都会有自己的经验。我一直希望我们能找到最适合缅甸的方式,我想无论我们选择哪条路,都要是最好的。 人物周刊:这(民主转型)是你一直在思考的问题吗? 昂山素季:是,这是我生命的一部分。我们每天所做的事情,几乎所有事情,都与之相关。我们已经为此奋斗了23年了。 人物周刊:我读过你纪念父亲的文选,你在其中一篇文章中写道,在革命运动中往往有一种危险,即政治上的急务往往模糊了革命的基本精神目标,甚至将它废弃。固守革命初衷的神圣性和首要性,不只是理想而已,这种坚持可使一场革命免于出现“动物农场综合症(Animal Farm syndrome)”。这其实是许多国家都面临的问题。 昂山素季: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你真的不能把手段与目的截然分开。为什么有些革命走到了非常非常错误的地步,原因在于革命者认为为了革命胜利可以不择手段。你不能那样做,不然革命的初衷就被扭曲了。如果你是为基本人权而斗争,你不能使用那些违反人权的方法。如果你那样做了,待你达成目标之时,它也变成非常不同的别的某些东西了,因为你一直在扭曲它,你把它最基本的品质给毁了。 人物周刊:你会一直提醒民盟成员这一点吗? 昂山素季:是的。我总是告诉他们,你们必须意识到自己是在采用什么样的手段。举个例子,如果我们想教会某人自由思考的重要性,你不能因为他不会自由思考就揍他,你不能一边打他,一边说,快,用用你的脑子,独立思考!这样可教不会他独立思考,而只会把他吓住,让他感受到与自由截然相反的东西。 人物周刊:我听说,你不希望看到利比亚的一幕在缅甸上演。 昂山素季:在任何情况下我都支持非暴力的斗争。我们之所以坚持非暴力之路,是因为从长远看来,非暴力斗争更好。也许它花的时间更长,但带来的伤痛也更少。利比亚的伤口将要花很长的时间才能愈合,表面上可能尘埃落定,但一定会有不满、愤恨和仇视在下面冒着泡沫,因为人们彼此仇杀,很多人死去了,这些(伤痛)不会马上就消失不见的。 人物周刊:利比亚人可能不会同意你,他们会说,那是因为卡扎菲太残暴太顽固了。 昂山素季:我不是在说他们(暴力革命)的对与错,我是在讨论这样做的结果。不论暴力革命的原因是什么,结果都将是长期性、非常难以处理的。 人物周刊:你曾说,经由知性的劝服(而非诉诸一时的激情),将这种信心灌输到长久被不信任及不确定所破坏的缅甸社会,实是缅甸民主革命的真正精神所在。 昂山素季:你可以通过一场天花乱坠的演讲来吸引听众,但将被迅速忘却。如果你经由知性真正地说服他们,让他们相信改变的需要,那么他们将会追随你终生。即便在那些高压的时刻,他们不敢公开出来表达,但他们仍会抱持这样的想法:一个更好的社会是应该能促进个人自由的社会。 人物周刊:听起来很完美,但“知性”听起来好像与一场“革命”通常所具有的性质相悖啊。 昂山素季:革命意味着改变,意味着根本性的变革,所以我一直说,我们真的需要一场精神上的革命,如果一个缺乏信心的人因此得以发现自己,变得自信,那么一场精神上的革命就发生了。这是比表面上风云变幻要真实得多的改变。 人物周刊:那么你怎么看勒庞的《乌合之众》? 昂山素季:恐怕我没有读过,我读的都是他们(朋友和助手)给我的书。你得给我讲讲。 人物周刊:比如,在勒庞看来,大众是盲从的、易操控的。 昂山素季:哦,集群心理(crowd mentality)。是的,我想一个人置身于呐喊的人群之中,是会被群体情绪感染并裹挟的,但当人们回到各自家中,他们也许会有不同的感觉。而且集群心理常被用于邪恶的目的,所以不应鼓励。但是,人民团结起来,为同样的目标许诺努力,和那种集群心理还是不同的,后者被激发出来的是人性中不假思索的一面。 4 人物周刊:你曾说过,从班迪达西亚多上师那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正念(mindfulness,可形容为“不偏不倚地觉察”,或“毫无遮蔽的注意力”)永不足够,能具体说说吗? 昂山素季:嗯,是他教会我这些,不过他是位佛教上师。你可以在很多事情上达到极致,你可以足够聪明,你可以足够勤奋,但正念永不足够。正念意味着你对自己和周遭事物都有所体察,就现在而言,正念意味着你不但要体察你对我说的话,也要体察我对你说的话,除此之外,你可能还会担心是不是你疲倦了,是不是我疲倦了……所以正念无止境,它会帮助我们平静度过此生。 人物周刊:这种领悟是怎么帮助你度过软禁岁月的? 昂山素季:比如,当我生气时,我总会观照到自己正在生气这个事实,然后我就会设法控制它。而且我从来都知道,世间并无恒久不变的事物,所以当我遇到不顺时,我总会观照到这个事实:是的,现在事情不太妙,但有可能转瞬就变得好起来。这种正念让你保持沉静(on an even keel),给了你一种平衡感。 人物周刊:我记得你曾说过,软禁只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昂山素季:是的,我当然不希望被软禁,但既然它不可避免,我就接受它,把它当作一部分工作。 人物周刊:是否也曾有某个时候,觉得厌烦?觉得不公平?觉得为什么非得由我来承担这一切? 昂山素季:不,我从没想过这件事不公平、令人厌烦或者类似的其他感受。其实你都没时间感到无聊,因为被软禁的时候,你总是有一大堆事要做。 人物周刊:不会有世俗情怀占据你的时候吗? 昂山素季:当然会有,但我从不会感到无聊。我想,如果你有了足够的内心力量,便不会感到无聊。况且我还有书可以读,有收音机可以听,我比那些在监狱里的同事们要幸运多了。 人物周刊:我有点好奇,现在有什么事情还能让你生气? 昂山素季:等一等,今天有什么让我生气的事儿?(笑)其实也是些小事,我不喜欢人不守时。我自己是非常守时的人,守时是一种尊重,我觉得如果一个人不守时,是他(她)欠缺考虑,而欠缺考虑令我不快。 人物周刊:原则与理想主义在政治里没有立足之地,你同意吗? 昂山素季:我不同意。政治里理应有原则的一席之地。至于理想主义,它取决于你的解释,你可以把它解释为极为脱离实际的某些东西,也可以把它视作一种思考方式:什么东西更好,更值得拥有?所以我觉得从政者仍可拥有原则与理想主义。 人物周刊:你总是在说,我从来没觉得自己特别勇敢、特别有决心等等,那到底什么令你不同? 昂山素季:嗯,是,我对于他们总说我很勇敢也很奇怪,(笑)我只是在做我必须做的事情。我思考问题是这样一种方式:我做我必须做的事情,如果这件事在别人看来很勇敢,好吧,那也不错。 人物周刊:你的内心驱动力到底是什么? 昂山素季:相信我所做的事情。我觉得我做的事情是我的国家和人民需要的。 人物周刊:从没有过自我怀疑? 昂山素季:没有,我觉得这可能和我的成长环境有关。我想每个人成长的方式、受教育的方式都会带给你一系列的价值观,如果这些价值观足够强大,你便不会动摇。 5 人物周刊:你说过你相信“参与式佛教(engaged Buddhism)”,想知道你对它的定义。 昂山素季:我说的参与式佛教,指的是佛教徒不应该切断自己和外部世界的关系,把所有的事情都看作“业”(karma)而统统接受,因为说到底,“业”其实意味着有所为。在我看来,佛教意味着你无法逃离你自己所做之事带来的后果,你必须对你自己的作为有所担当,这里面有一种责任意识,不是吗?这是好事,应该进入你的日常生活。因为佛教还教人慈爱(loving kindness)与慈悲(compassion),你得把它付诸实践,不能只是空想着“啊,我爱世人”,这不够。 人物周刊:不过你父亲就明确表示过反对僧人参与政治。 昂山素季:是的,他曾经说过,僧人能够为国家做的最大的政治,就是将佛法、将慈爱撒播四方。不过我认为他会同意我的看法,因为那也是参与的一种。参与可以有各种不同的层次。我觉得,如果你真的相信任何宗教的教义,反而不可能完全脱离政治生活。因为教义显然会影响你思考问题的方式。当然了,你不能把宗教当作你个人政治游戏的工具。 人物周刊:那些经常批评政府的人有时会被扣上不爱国的帽子,你是怎么回应这种指责的? 昂山素季:这种事情我们在缅甸经常见到。军政府时期,军政府总是宣称他们是爱国者,他们才是真正爱护这个国家的人,好像别人都不能爱国似的。我父亲在担任缅甸军队最高统帅时曾对士兵发表过一个演讲,他当时说:不要以为只有你们才是热爱这个国家的人,那些普通老百姓也热爱着它。他对此说得非常清楚。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以自己的方式爱国的权利,你爱国,不代表你非得扛枪上战场去保卫祖国,我们维护人民的自由,也是在保卫国家的价值,也是在表达对祖国的热爱。 人物周刊:你怎么理解爱国主义? 昂山素季:当然,从字面上它指的是一个人对祖国奉献的爱。不过我认为这种爱应该是正确的爱,不应该是那种与仇恨相连的爱。对于那种让你恨别人的爱国主义,我是不相信的。恨就是恨。爱国主义意味着你希望为你的国家和人民带来最好的东西,你希望人们独立,希望他们有安全感,希望他们生活富足,希望他们诚实守信,希望他们拥有美好的价值,总之你希望为国家带来最好的一切。我想那就是爱国主义。 人物周刊:有没有什么误解是你无法忍受的? 昂山素季:没有。你既然是政治中人,必然会有人说三道四,你得去学着适应。我把这件事看得非常简单,如果批评得毫无道理,我根本不去理会,如果批评在理,我就必须尝试改进自己。就那么简单。 人物周刊:有人说,反对派也必须体谅政府的难处,你认为呢? 昂山素季:我认为人们必须有开放的胸怀。我想,你应该清楚政府可能面临的困难,这不等于说你同意他们处理这些困难的方式,比如,军政府处理他们困境的办法,就是把异议人士投入监狱。好吧,我们理解他们,他们认为异议人士难以对付,但解决方法不应该是把他们关起来,而是和他们对话,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不是吗?所以,没错,我们应该知道他们的难处,但不一定赞成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 人物周刊:几个月前我在开罗采访,一位出版人,也是一位异议人士,提到革命之后的一个现象:一些反对派在穆巴拉克垮台后反而无所适从,他们反对他反对了将近三十年,结果回到日常政治也提不出新东西了…… 昂山素季:嗯,那让我感到,他们并没有真正的目标。毕竟,只想着推翻某个人是一个负面的目标,我们应有持之以恒的追求。对于我们的国家,我们希望做的事情太多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事情都做完,这不是一个政权更迭的简单问题,这是重建整个国家。 人物周刊:我知道也有一些讨论,关于你是应该继续担任民盟的领导人,还是应该离开它,做一个超越政治的独立人物,推动全国和解。 昂山素季:是的,我经常回答这个问题。我觉得如果一个人认为他是超越政党的,那是非常危险的一件事,我想他会变成一个独裁者。因为如果你希望建立民主体制,你就必须建立政党体制,政党竞争是民主体制的一部分。若你认为自己在政党之上,你已经在通往独裁的非常危险的道路上了。 人物周刊:但也可以理解为以独立人士的身份,为利益各方搭建沟通桥梁…… 昂山素季:不,不,当人们说我应该做一个国民领袖而非政党领袖时,这当然是一种褒奖,我感谢他们这样夸赞我,但我不觉得这么做是合适的。 人物周刊:你知道,在呼吁西方制裁方面,有人一直对你持批评态度,他们说,制裁恶化了民众生活,也减缓了中产阶级的出现——这通常是建立民主社会的根基,最终伤害的是民主运动。 昂山素季:首先,缅甸中产阶级的缺乏是因为权贵主义(cronyism),和制裁没有一点关系,这也是人们告诉我的事实。如果你读过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报告就会很清楚,那份报告在分析缅甸经济乱象的原因时,几乎没有提及制裁。在缅甸,权贵主义才是一颗毒瘤,它阻碍了中产阶级的出现。 人物周刊:所以在制裁问题上,你从未陷入过两难? 昂山素季:是的。无论如何,制裁问题都是非常清晰的,如果政府真的为民众考虑,认为制裁关乎百姓利益,为什么他们不满足那些并不困难的条件呢?释放政治犯,与反对派对话,对冲突地区采取人道主义措施,这些都不是很高的要求,实际上是走向全国和解的可取步骤。 人物周刊:有人可能会说,好吧,我们有个非常糟糕的政府,我们认了。但好歹先把制裁解除了吧,能让人民生活稍微改善一点。 昂山素季:我不知道哪些人在说这些,大概是那些权贵们?(笑) 人物周刊:你真的从未犹豫过吗? 昂山素季:我们也不否认,有一些人因为制裁受到了伤害,有一些甚至就是民盟的成员,他们以前经营旅行社,但他们也支持制裁,因为他们说,制裁的目的远远超过他们个人的得失。 6 人物周刊:让我们谈谈中国吧。 昂山素季:从缅甸独立伊始两国就有很好的关系,我们也是全世界最早承认共产主义中国的国家之一,而且我们一直把这种良好的关系保持至今。在缅甸现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我希望中国人民能给我们更多的理解,不要把我们仅仅视作经济上的机会。 人物周刊:对于未来要来缅甸投资的中国公司,有什么建议吗? 昂山素季:我希望他们着眼于两国人民未来的关系,当他们想到投资时,也能记住这一点。 人物周刊:缅甸处在中印两个大国之间,现在美国也要重返亚洲,缅甸在其中应该扮演什么角色? 昂山素季:我们自己必须先团结起来。我们是小国,但没有关系,世界上有很多小国因为团结而强大。我们必须令我们的人民更有才干,然后我们就能挺直腰板和我们的邻居以及全世界发展友好关系。我们希望做中国的朋友,我们也希望做美国的朋友。 人物周刊:你想对中国人民说些什么? 昂山素季:作为中国的邻居,我们想要和中国保持友好与温情的关系。我希望他们知道,我们会为此努力,我也希望他们能帮助我们的努力。 人物周刊:1988年的时候,你总是告诉人们:要有很高的抱负,要有最高的抱负。你现在最高的抱负是什么? 昂山素季:我最高的抱负留给我的国家。就像我刚刚说的,我希望能为祖国带来最好的一切。我希望我们的人民……太多了……我希望他们诚实,我希望他们聪明、勤奋、成功,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他们彼此之间和睦相处,和平生活。我希望在我的国家,这个有很多少数民族的国度实现和谐。 人物周刊:你已经66岁了,还有什么是你深信不疑的吗? 昂山素季:还有很多,我不能只说一样。我相信我们正在从事的事业,我相信我们有必要改变缅甸的现状,我相信为了建立人民的价值与信念还有很多事情要做,有太多我相信的事情了,不过那并不意味着我听不进别人的观点。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年龄对这份事业的影响? 昂山素季:我不喜欢那种永远工作下去的想法。我希望能有那么一天,我能说,好了,缅甸已经在正确的轨道上前进、有很多年轻人正在肩负起自己的责任,我能休息了。那会非常好。 人物周刊:如果有一天你可以休息了,你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样子? 昂山素季:我的理想生活就是可以在一天之中想什么时候读书、想读多少书都可以,而不必把自己的一天按工作、责任等等严格地划分出时间段来安排。 人物周刊:有没有一本影响你最大的书? 昂山素季:我不能说某一本书对我影响最大,但我非常喜欢雨果的《悲惨世界》。 人物周刊:我能知道你生命中最大的遗憾吗? 昂山素季:我想这得到我生命尽头才会知道,目前为止我还说不上来。(笑) 人物周刊:那么,作为一个女人,你最大的遗憾是? 昂山素季:我想应该是没能和我的两个儿子亲密地生活在一起。 人物周刊:你希望你的儿子们如何评价他们的母亲? 昂山素季:一个慈爱的人。 (感谢马妙华小姐提供帮助,本刊记者马李灵珊对本文亦有贡献) 原文: 点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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