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我们脱离凶恶
2008年的时候,在一次访谈中陈丹青曾说过一句话,一直于我心有戚戚。他说:“此刻的中国是一个充满剧情的时代。”就在陈丹青说出这话的同一年,中国倾举国之力举办了有史力来最奢华的奥运会;两年之后,她的GDP总量超过日本,跃居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中国奇迹”、“中国模式”等词语开始被人们广泛谈论。表面上看,她似乎繁荣昌盛、光鲜动人,可只有生活在其中的人才知道,在这荣耀的背后隐藏了多少看不见的画面,湮没了多少听不见的声音。大二时起,我开始对抽象的宏大叙事感到无比厌烦,并热切的渴望用自己的双眼、双耳、双脚去感知这个被称为祖国的地方。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知道了甘小二和他的《举自尘土》。 从刚知道这部电影时起,我便将它放上了“最想看的电影”的列表,一是因为它讲述的是这个国家中最普通的一群小人物的故事;二是因为这几乎是第一部以中国基督徒——这个和我有同样信仰的一群人为主角的电影。可惜这部电影从未公映,只在各个影展中播放,所以一直没有机会观赏。阴差阳错,没想到竟然在香港求学期间偶然看了这部电影。 电影的故事很简单,可以说就是一个河南农村基督徒妇女的生活速写:丈夫因职业而患矽肺,经济拮据之下只能在村里的诊所输液等死;女儿的学习非常出色,却因交不起学费而被勒令退学;而女主角小丽只能靠起早贪黑的做蜂窝煤和昧着良心为村里公认的坏人陈顺军运砖来赚取微薄的收入,以支撑丈夫的生命和女儿的学业。生活的重负让这个还算年轻的妇女透不过一口气,整部电影里除了必要的应和,她几乎一言不发。在中国,这似乎是一幕再普通不过的悲剧故事。对于农民,这个1949年以来被掠夺的最干净、牺牲的最彻底的群体中的大部分人来说,生活本身就成为一场无止尽咒诅,充满了苦难、无奈和绝望。在这样的处境下,基督信仰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小丽的信仰很虔诚,她背负着生活的重担,却仍坚持去教会练唱;面对每餐相同的稀饭馒头,却仍不停祷告谢饭;在陪伴久卧病床的丈夫时她坚持带着圣经去读经、祷告……可最终她的女儿却因拖欠学费被勒令退学,她的丈夫因为付不起医药费被终止治疗,而她也不得不在丈夫的终止治疗同意书上签字,用自己的双手结束了丈夫的生命。 卡尔•马克思曾说过这样一句人人皆知的名言:“宗教是人民的鸦片。”这句话后来成为了大多数中国人对宗教的看法并被写进了中学的《思想政治》教科书。我们在十五六岁的懵懂年纪便被教导宗教除了能让人在苦难中自我麻醉之外不能带来任何其他改变。小丽的故事似乎成为了对这句话的最佳诠释,就算你的信仰再敬虔,苦难仍是苦难,荒凉依旧荒凉。主耶稣不能让帮你的女儿缴清学费,主耶稣也不能让你的丈夫起死回生。那么,信仰的意义何在? 这个反问似乎掷地有声,但信仰带来的改变却常常与我们原本的期望大相径庭,就像耶稣的来到并没有给犹太人带来一场复国运动,而给是给我们每个人带来了一个新的生命。门徒们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后的心灰意冷,便是我们此刻的伤心绝望。我们以为对小丽来说救赎就是丈夫身体健康、全家奔向小康,可耶稣却说救赎就是“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分享我的生命”。 小丽的生活中充满了太多艰辛和无奈,如果非得在其中找些明亮之处,便都与教会有关:在丈夫卧病在床时弟兄姊妹们的代祷和探望;在女儿辍学之际弟兄姊妹的奉献和帮助;甚至连丈夫去世后的葬礼,也因为坟前的那场证道而显得平安。在令人绝望的生活面前,许多人都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小丽却没有选择沉沦。整部电影中,我不曾看到她流露出对生活的埋怨或是绝望,只是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做着各种各样能使生活变得稍好一点的事情。生活给予了她最沉重的负担:重病的丈夫、幼小的女儿和赤贫的家庭。可在她的身上,我分明又看到了人性中最闪亮的东西:信心、盼望和爱。 电影的结尾,小丽用弟兄姊妹的奉献缴清了拖欠的学费,女儿终于可以重返校园。晚饭的时候,小丽和女儿坐在饭桌前,唱起了那首谢饭歌:“Thank you Jesus, Thank you Jesus, for the food, for the food. Thank you for your blessing, Thank you for your blessing. Amen, Amen!”歌声中听不到恐惧和担忧,让人感到的只是母女俩的感恩和上帝所赐的“出人意外的平安”。 用导演甘小二的话说,这便是“肉体的战栗和灵魂的平安”。英文中词典对“救赎”(Redemption)的是这么定义的:“the state of being made free from the power of evil.”我恍然大悟,原来救赎的含义,便是主祷文中那句“救我们脱离凶恶”,而“灵魂的平安”便是救赎的果效:即使身在无尽黑夜之中,眼里却看见光明;即便身处死荫幽谷,心中却充满盼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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