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管制仍然存在,针对体制的重要议题会被删除,但吊诡的是针对个人的攻击和诽谤,却不受约束。如是一种倒置的景观,造就中国式互联网的病症:该获得的自由仍是部分的,不该越界的自由则是肆意的,全方位的。
对于一个阶层断裂、社会溃败趋势日益明显的社会来说,网络运动的崛起是必然,而民意表达的热切当中夹杂着情绪化和非理性,恐怕也是中国大陆当前及未来必须面对的阵痛期。
迎接更美好的社会,塑造共同善作为一种公共理性,则亟需将这种隐约可见的弱联系实体化为一个个公民自治的价值共同体组织,实现公民之间的强联系。此种强联系的训练,将有效地为一个社会的变革提前做好准备,否则网上的撕咬混战将会延伸为现实世界中的暴戾悲剧。
微博或进入倦怠期:
从弱联系走向强联系不可阻挡
彭晓芸
一位作家在新浪微博写道:「部分新闻自由,已在微博实现了。」
可以说,他说的是部分实情。台湾朋友曾经问过我,你们坐在一起谈论政治,会被告发或修理吗?我被这位朋友可爱的天真逗笑了,不得不拿微博当例子,跟他说,别说是坐在一起聊聊政治,就是在微博公开地、实名地批评执政党,这些言论也是畅通无阻的。这种批评的声音,几乎每个上过微博的知识分子、公民都或多或少地发出过,刻意与普世价值唱反调的职业网评员,或少数极端国族主义者除外。
官媒迟来的表态
就是执政党本身,也意识到必须正视微博时代的民意表达。中共喉舌《人民日报》本月14日发出一组「继续为微博背书」(人民网舆情频道主编祝华新在微博推荐这组文章时语)的评论文章,这组名为〈微博,干群关系新「变量」〉的专题以两篇署名文章指出:「中国已进入『大众麦克风时代』,在信息管道众多的情况下,你不能通过权威途径客观、及时地对外公布,就可能有人通过其它途径歪曲、虚假地公布,并调动起整个社会的情绪。征询民意是成本低、范围广、易于说真话的民主决策的重要途径与机制之一,确认这种形式是对社会力量的尊重。」
《人民日报》站在官方立场,从更新社会治理手段的角度劝诫官员调整心态语态,适应网络时代的话语方式,甚至提出「把微博的互动管道制度化,成为政治沟通的必要制度安排。」官媒发出这样开明理性的声音值得赞赏,但姗姗来迟的表态,赶上了微博已经开始进入倦怠期,远远没有央视播出讨论「微博的伦理底线」节目时遭遇的攻击、谩骂的激烈回馈了。
无论是《人民日报》从官方立场出发,建议政府部门重视微博传递的民意,还是央视讨论微博的伦理底线,其实都是一个问题的多视角阐发,两者并举、同时成为议题并无不可,但在日益积怨的社会情绪里,后者是说不得的,一触即发。
微博上的「小文革」?
此类极化思维,某种程度上也导致微博生态有恶质化的倾向。近期,微博上针对知名公共知识分子贺卫方、于建嵘等人发起了一轮又一轮的攻击,这些非观点之争的人身攻击和诽谤,将致力于公共事务的知识分子拉入一个类似文革话语系统,一个个匿名ID几乎不受限制地贴着大字报,无需为自己轻佻的言论承担责任,让这群意见领袖是否要对此争辩,陷入两难境地。
而对于攻击者来说,只要达到干扰、分散注意力的目的即是网络战争的胜利,他们甚至打着求证的名义散布各种诽谤言论,只要让人对这些有影响力的知识分子打上问号,便可削弱其号召力和影响力。
曾经乐观地提出「围观改变中国」的评论人笑蜀在微博意兴阑珊地说:「关不了围脖,但可关人;关人无须自己动手,一个暗示,民团力量足够;枪打出头鸟,定点攻击狼群战术,莫须有,让其百口莫辩越描越黑,即围脖(微博)小文革。于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不玩围脖,埋头写长篇。」
“微博小文革”——笑蜀的喟叹大约不是个别人的观感,这有深层次的社会背景和文化土壤。
一方面,由于长期以来的言论箝制,民意无处抒发,而微博是有技术革命意义的公共平台,提供双向流动的扁平化话语空间,匿名更可肆无忌惮宣泄各种激愤情绪。当然,这不成为要求互联网走向全面实名的理由,但也在对网站的管理者提出小区自治的考验,当google+、twitter已有成熟的网络小区公约的时候,中国的网络媒体仍在纠结于小区规则是不是等同于专制、控制等打压措施。这样的矛盾心理和命题紊乱,导致了一道奇特景观──西方很多网站反倒在感叹中国的网络开放、自由,竟然可以肆意地贩卖他人隐私,造谣诽谤而无需负法律责任?
另一方面,管制仍然存在,针对体制的重要议题会被删除,但吊诡的是针对个人的攻击和诽谤,却不受约束。如是一种倒置的景观,造就中国式互联网的病症:该获得的自由仍是部分的,不该越界的自由则是肆意的,全方位的。
散沙民意
未能凝聚
恰如汉娜‧阿伦特论证过的,极权将导向一种人性的变异,但假设我们具体而微地考察,则发现是长期以来公民教育及逻辑思维训练的匮乏,导致公共理性难以养成。这是往前追本溯源的一个说法,而另外一种视角,则是面向未来的,网络上的情绪化和非理性如何走出困局,成为真正影响历史进程的社会力呢?
温州动车事故时,微博舆论的沸腾有其效应,对当事人而言,舆论的压力被官方吸纳后,的确可能让受害人的利益获得更大的保障,诸如赔偿金额的攀升,以及调降动车车速。但相对于希冀追究体制之困的外围人士来说,一盘散沙的民意未能凝聚起变革社会的中坚力量,下回再遇同类事件,将一切从头做起,未能在标志性事件取得的成果上持续推进。
如果不能清晰界定网络人格和现实人格存在差异,如果不能摆脱网络依赖症般的宣泄迷思,那么,正如温州动车事故一片咆哮和沸腾之后很快归于沉寂那样,网络上的民意也许某种程度上为官方所吸纳,但是于民间社会而言,却难以留下扎扎实实的社会网络和基层自治组织,培养起自治能力与公共理性。
正因为如此,仅由官方提出将网络民意制度化是远远不够的,恰如广东也曾经将网络问政搞得风生水起,这种由政府主导的民意吸纳,其思维模式仍然是管制思维,而不是真正开放社会空间,让鱼龙混杂的民间社会通过切实的博奕和自发组织,最终实现有效自治。
线上的有限开放如何延伸至线下?
温家宝总理近日关于政改的发言中,就明确提出基层自治的概念,以及由党内民主而及党外民主等5点政改主张。而今年7月,广东省通过一项官方决议,明确提出要「从万能政府变有限政府,鼓励成立大量民间组织,购买社会服务」,这一思路值得大为赞赏并加以实施,但遗憾的是,在维稳控制一切的体制下,这样的治理方略似乎仍停留在表述层面。
对于一个阶层断裂、社会溃败趋势日益明显的社会来说,网络运动的崛起是必然,而民意表达的热切当中夹杂着情绪化和非理性,恐怕也是中国大陆当前及未来必须面对的阵痛期。
迎接更美好的社会,塑造共同善作为一种公共理性,则亟需将这种隐约可见的弱联系实体化为一个个公民自治的价值共同体组织,实现公民之间的强联系。此种强联系的训练,将有效地为一个社会的变革提前做好准备,否则网上的撕咬混战将会延伸为现实世界中的暴戾悲剧。
《旺报》2011/9/18
《陆媒新视界》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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