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转向:从征服到共存
——关于“生态、生活、生产”的思考之三
文/刘亚伟(济南)
刘亚伟,笔名亚子,原籍山东曲阜,北师大研究生学历,资深记者、作家、文化学者。出版有长篇小说《报社》、《今夜与谁同眠》,历史纪实《孔府大劫难》,以及《孩子可以说不》、《少儿科普三字经》、《中华环保三字经》、《远去的历史场景——祭孔大典与孔庙》等。另有中短篇小说、童话、散文、随笔、诗歌、评论等散见于各报刊。

“生态、生活、生产”这个系列文章,把生产置于生态、生活之后,作为归结的一篇,我想编辑的意图大概是由虚到实,想把泛泛的思考讨论引导落实到生产活动中去。这个思路是对的,目前,已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人类社会发展的唯一出路,是由工业文明转向生态文明,作为这一转向先导的生态伦理,的确是一种需要用行动来表达的价值观。

一、发展生产遇上了悖论

刚刚过去不久的20世纪,是人类生产力高速发展、生产活动范围空前拓展的一个世纪:原子的发现为一种新能源的应用埋下了伏笔;飞机的发明和汽车组装流水线的出现改变了人们的出行方式、活动半径和对空间的感知;塑料、尼龙、不锈钢等新材料的发明,使许多行业的面貌焕然一新,同时还大大降低了生产成本,让更多人有机会加入到消费者行列;青霉素、人工肾以及器官移植技术的发明,延长了人类的寿命;避孕药的发明使人类自身的生产变得可控;国际贸易的空前发展使全球资源得以在和平的状态下自由交换,资源的流动、分配可以通过关税与非关税谈判取得,从而使战争的必要性被降低到最小程度;通讯技术不断革新、电视机、电子计算机、人造卫星的发明以及它们与互联网的结合,拉开了信息时代的大幕,“共有一个地球,共有一个世界”不再是梦想……越到这个世纪的后半期,这种发明发现越密集,以致人们不得不用科技爆炸来形容,小至国际通用的磁性信用卡,大到让人类在宇宙中停留数月的空间站;普通到进入寻常百姓家的空调、自动电饭煲、烤箱,特殊到可以植入人体的心脏起搏器、激光器、机器人、基因排序、克隆技术……数不胜数,几乎每时每刻都有新产品出现,每时每刻都有新技术推出,其发明之多、进步之大,已经大大超过了有史以来人类一切发明与进步的总和。

这些发明、发现,促使人类生产能力大踏步提高,建立了依赖于矿物燃料为主的能源体系,快捷的交通与通讯体系,所带来的工农业发展和城市化进程,大大改善了人类的生存条件,提高了人类利用自然资源的能力和生活水平。同时,人类也渐渐地脱离了自然,远离了自然。这时的人类就像希腊神话中的巨人安泰,他从母亲“地球女神”盖亚身上获取力量,挑战敌人并打败他们。后来安泰的对手大力神赫尔克里斯知道了这个秘密,就把他举起来,使他脱离地球母亲,安泰马上变得不堪一击,被撕成了碎片。

在工业现代化的进程中,一个始料未及的悖论出现了:由于技术的进步使得以某种资源为原料的产品价格大大降低,刺激了人们对这种产品的普遍需求和普及使用,反而进一步加快了某种资源的消耗、枯竭速度。环境污染日益加剧,生态系统急剧恶化:水环境污染、大气环境污染、固体废弃物污染、酸雨蔓延、森林锐减、土地荒漠化、资源短缺、气候变暖、臭氧层被破坏、物种灭绝、生物多样性减少等,一个个灾祸不断从“潘多拉的魔匣”中飞出,对大自然造成了无法修复的损害,直接威胁着人类的生存。

20世纪五六十年代迅速发展、普遍应用的杀虫剂就是一个典型的征服性技术。使用杀虫剂虽然能杀死“害虫”种群中的大多数,但总会有少数幸存者。这些幸存者经过繁殖遗传,把抗毒基因遗传给无数后代。“道高一尺魔高一丈”,5代遗传之后,一个能够抵抗已使用过的杀虫剂的新“害虫”种群出现了,于是灭虫战争必须不断升级——迅速加大剂量或发明新的“化学武器”。人类试图借助科学技术征服自然,但自然向科技反扑的能量要大得多。

就在这种情况下,在科技进步大潮一侧,出现了一股逆向流动的涓涓细流,到后来渐有汇成一宏大潮流的趋势,这就是人类对近现代以科技进步为标志的生产发展的反思:地球上的资源是有极限的,如此攫取消耗地球上的自然资源所换来的科技进步、生产发展,如果不加约束,还能延续多久?地球只有一个,地球上脆弱的生态环境还能让人类掠夺祸害多久?

这是人类进入21世纪时听到的一个福音。
无论是受到物极必反的自然规律惩罚后的醒悟,还是因为人类尚未丧失殆尽的生存本能的欲求,上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出现的研究自然人,研究人本身、返璞归真、返回自然的呼声和行动,正遍及地球上每个地方。

二、生灵之网上的一根线

记得上小学的时候,老师教育我们要热爱劳动,列举的理由之一,是劳动让猿变成了人。
劳动——人类的生产活动,是人类独具的一种能力。在这个已经被上帝安排好一切,万物各安其位,都必须循规蹈矩按照自身性质行事的宇宙中,只有人类具有这种类似上帝的创造力。自从有了这种能力,人类总是积极地利用它,来能动地改造环境,以求生存和发展,造就了人类文明发展的进程。

在农业文明中,人类的生产活动也并非一点也不破坏环境,但只有进入工业文明之后,才引发了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其主要原因是因为此前由于科技水平和生产能力低下,人类很难抵御自然灾害、瘟疫以及其他疾病的侵害,人口增长极为缓慢。据说,在一万年前,人类总量只有500万,公元元年时才达到2.5亿,1830年后增加到10亿,此后,人口增长速度猛然加快,1930年为20亿,100年间翻了一番,今天的地球人口已有70亿。人口的急剧增长,大量挤占其他野生生物的生存空间,造成严重的生态失衡。

另一个主要原因是,现代文明的生产方式普遍释放了人类的贪欲。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区别之一是,传统社会只能有少数人可以花天酒地,过上骄奢淫逸的生活,大多数人不得不“被”艰苦朴素地过日子。而今天,越来越多人的消费能力和生活享受已经大大超过传统意义上的“地主、资本家”。另一方面,仅有“资本家”的贪婪已经不足以保证经济的增长了,经济的发展也客观地需要更多更大量的消费需求来拉动,需要不断地刺激大众的消费欲望。

这时期的生产,已经不是为了人的幸福,而是只要有市场需求,而且技术上也能允许,就大量生产,产品畅销与否成为衡量生产经营是否成功的唯一标志。至于这种生产行为对人的生存有什么害处,是否会给人们的幸福带来负面影响,没人会去考虑。比如游戏机,比如电玩产品,作为商品,为生产厂家带来了巨额利润,但会给孩子们的健康成长带来什么样的损害,没人会去关心。无所不在无休无止的广告,越来越多越来越舒适便利的购物中心,货架上无所不有花样翻新的商品,以及攀比心理和跟上潮流害怕落伍的社会压力,这都是刺激人们的欲望,成为人们努力工作挣钱的动力。

现代文明的生产生活方式,是建立在以人为本的现代人道主义伦理基础上的,相对于农业文明的伦理观,无疑是一大进步。在农业文明繁盛的古代,一个人若是触犯了帝王的龙颜,往往会遭到株连九族的惩罚;现代社会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少国家甚至废除了死刑。这种伦理认为,每个人都具有不可剥夺的尊严和权力,都具有别人不可替代的内在价值和按照自己意愿选择和行动的权利。现代社会对基本人权的保障是值得充分肯定的。

但这种社会伦理在处理人与自然的关系时,由于其立场是从人类中心主义出发的功利主义,只关注人,好像只有人才有资格成为道德考虑的对象,其他非人的存在物都被排斥在道德考虑的范围之外。即使有人是在砍掉最后一片森林,或是在最后一条未受干扰的河流上建造水坝,也都能找到看似充分的理由:我是为了发展经济,是为社会造福,不是给社会增加了就业机会吗,等等,或者干脆就说:难道人的利益不是第一位的吗?就在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下,人们毫无顾忌对自然资源进行开发开采、滥伐滥用和掠夺杀戮。

直到全球范围的生态危机逐渐凸显之后,人类的生态意识才开始觉醒。
1947年,美国林学家利奥波德在《沙乡年鉴》中提出了从伦理上关注大自然的“土地伦理”,第一次把“维护生命共同体的完整、稳定和美丽”看作判断人们行为是否正确的重要依据,他说:“土地伦理是要把人类在共同体中以征服者的面目出现的角色,变成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的一员和公民。它暗含着对每个成员的尊敬,也包括对这个共同体本身的尊敬。”
为现代人指出了一种新的自然观和一个用以透视人与自然关系的新视角。
1962年,美国生物学家卡逊出版了《寂静的春天》,这本书用触目惊心的案例描述了大量使用杀虫剂对人类造成的危害,向“征服自然”这一流行观念提出挑战,敲响了工业社会环境危机的警钟,她指出:人类的文明正站在两条道路的交叉口上。我们正在其上高速行驶的工业文明之路,虽然被“认为是一条舒适的平坦的超级公路”,但“在这条路的终点却有灾难等待着”。

1972年,罗马俱乐部发表的《增长的极限》一书提出了令全球震惊的观点:“如果让世界人口、工业化、污染、粮食生产和资源消耗像现在的趋势继续下去,这个行星上的增长极限将在今后一百年中发生。”届时,全球的经济增长将发生不可控制的衰退。为避免这一悲剧的发生,人类应在全球范围内采取统一而协调的行动,有秩序地从增长过渡到全球均衡。

此后,1972年在斯德哥尔摩召开的联合国人类环境会议,提出了太空中只有一个地球孕育着所有的生命,地球是人类共有的唯一的家园;整个生物圈是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的等等理念。1987年,由挪威首相布伦特兰夫人领导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委员会,在一份名为《我们共同的未来》报告中,第一次提出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1992年在巴西里约热内卢召开的联合国环境与发展大会,通过了《地球宪章》和《21世纪议程》两个文件,使可持续发展思想在全球范围内获得了最广泛和最高级别的政治承诺,并使之由理论变成了各国的行动纲领和计划。随之,民间环保运动也在全球层面上开展起来……

就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一种全新的生态伦理逐渐形成了,其基本理念可以概括为:
人与自然是一个密不可分的整体;
地球是人类唯一的家园,人类的生存发展一刻也离不开地球;
保护地球,保护生态环境,是人类唯一的选择;
人类不仅要关心他人,关心后代,为他人和后代留下一个可生存的环境,而且还要超越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扩展伦理关怀,关心动物的命运,热爱所有的生命,尊重大自然,要对培育了人类的地球心怀感恩之心。

为了使更多人能够理解这个全新的生态伦理,我想讲一个故事:许多年前,有一位名叫西雅图的印第安酋长,出于对白种人的掠夺行径的反感,给白人总统富兰克林写了一封信,信中说:“地球是我们的母亲。我看到上千只美洲野牛在大草原上腐烂,它们是被从这儿经过的火车上的白人射杀的。”西雅图酋长督促总统仔细考查一下这样的行为后果:“当所有的野牛被杀光,当所有的野马被驯服,世界将会怎样?当森林的每个隐秘角落都充斥着人群的气味,当果实累累的山野风光被说话的电线污染,世界将会怎样?”他进而指出:“人类并未编织生灵之网,我们只是网中的一根线。不论我们对网做什么,它都会影响我们自己。世界万物环环相扣,一草一木无不关联。凡事降临于地球,也必将降临地球的子民。”

这封感人至深的信引发的是一种人类集体的负罪感。现在,这封信已经成为现代环保运动的一篇关键性文献。它被众多募捐呼吁所引用,在示威活动中被慷慨激昂地宣读。一次,我又引用这段话时,有人告诉我,这个故事不是真的,而是一位叫特德?佩里的剧作家写的一部电影剧本里的话。但我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论作者是谁,不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反映了人类的一种远见卓识吗?

三、从今天起,做个低碳人

侄女从加拿大回来,变成了一个素食者,只吃蔬菜、豆制品,连鸡蛋都拒绝吃。奶奶劝她:你才18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点肉呢?侄女说,一斤猪肉要5斤粮食呢。听到这里我明白了,这孩子是要过一种低碳生活。

每个人生命故事的动人之处在于,它总是以个人传记的形式表示出来。侄女那种认真的眼神和语气告诉我,做这个选择,她是严肃的。侄女行为的可贵之处,除了从现在起过低碳生活的信念,还在于她的这个选择是经过思考,独立做出的。

是将自然赐予的一切怀着感恩的态度善加利用,还是将一切物品都视为人造的商品无情地消耗,这的确已经成为每个人应该严肃对待的问题。面对日益严重的环境污染,我们每个人并非无能为力。生态伦理是一种需要以行动来表达的价值观,从现在起做一个低碳人,就是一种最佳的表达方式。工业文明这种生产方式是建立在市场需求基础上的,这给了我们通过改变自己的消费方式,来倒逼生产企业和商家进行生态转向的机会。

比如一个人买了一件动物皮毛服饰,她可以为自己开脱说:我不买别人也会买,再说反正已经制成成品了,没办法让它再回到动物身上去。猛一听,这话似乎有点道理。但如果略加深究,就会发现这借口很荒谬。只要野生动物皮毛服饰还有买卖市场,就一定会有偷猎者存在;只要有人还要吃野味,就有野生动物买卖,这是显而易见的一条一环紧扣一环的“链”。

再举个简单的例子,一个餐馆,如果昨天卖了10份鱼翅,今天卖了20份鱼翅,他肯定会为明天准备20份以上鱼翅的原料。如果反过来,昨天他买了10份鱼翅,今天一份也没卖出去,他就要考虑明天是不是还要购进鱼翅原料。这就是“没有消费没有贪吃就没有买卖,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的道理。

人们为了象牙而杀害大象、为了犀牛角而杀害犀牛、为了虎皮和虎骨而杀害老虎、为了熊掌而杀害熊、为了海龟壳而杀害海龟,为了鱼翅而捕猎鲨鱼,如果大家都不买,没了市场需求,就能从根本上抑制并最后使捕猎杀害动物的现象绝迹。

人类居于地球生物圈的顶端,这个位置意味着责任、带动和引导。保护生态环境,保护野生动物,光靠禁止捕猎和禁止酒楼、菜馆经营(野生动物)是不够的,更重要的是必须管住我们每个人的嘴巴,抑制人们对动物皮毛服饰的喜好。只有制止了终端消费,才能从源头上最终消灭偷猎现象。

现在很多国家、很多地区和很多人群,都像我侄女那样,提倡不持有的生活理念,选择低碳生活,反对浪费,反对过度消费,回归自然,追求简朴,这正在成为一种时尚。人们的生态意识、环保理念和绿色生活方式,已经和正在成为推动生产企业顺应消费者理性选择,改进生产工艺、减少减轻对环境的污染损害,推进环境友好产品的研发,选择有利于环境的营销模式,实现生态转向的有效途径。

如果说,在历史之初,人类需要逸出自然以走进文化,那么现在,人类需要从利己主义、个人主义中解放出来,从人类中心主义中抽身出来,退后一步往远处看,或乘坐宇宙飞船升上太空,使自己获得一种超越性的视野。这时我们会发现,地球是一片充满生命的福地,一片由丰富的史迹和所有生物的命运交织而成的蓝色星球。

有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一直未被人类所重视,那就是——生命对于人类是一种宿命,一种永远无法逃脱的束缚。人包含在地球之中,人只有和地球在一起才能生存下去。人类是地球上最珍贵的产物,但这并不意味着人比地球更高贵,也不意味着人比地球更低贱。人类必须尊重地球,以控制自身发展的方式,以地球看守者的身份来尊重地球。

人与所有的生物,自然与社会,城市与乡村,生态与经济,等等,这一切都是相互依赖的。可笑的对抗,愚蠢的征服……这一切随着一个时代,已经成为一个过去,今天人类面对的,是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一个新的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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