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FP/Getty Images 9月15日,命运多舛的《白鹿原》终于在全国公映。

未删节版电影《白鹿原》超过三个半小时,总计220分钟。导演王全安讲了一个中国农民成为掌握政权者的故事,在这个上升的故事里,他相信的革命动力更多来自私欲与处境,而非宏大的意识形态。电影最后,农民白孝文(成泰燊扮演)从农村来到城市,他成为了“新中国”的新干部,当他的父亲白嘉轩(张丰毅扮演)千里迢迢到县城看望他时,他在一阵甩动的红布与喧嚣锣鼓的集体表演中,在年轻人热烈的笑脸与欢呼声中,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年迈与虚弱,电影把镜头对准了他与他身后的喧闹,白嘉轩无力地弯腰干咳,你只能看到他痛苦无声的表情,却听不到他发出任何声音。

在《白鹿原》送“柏林电影节”的参展版本中,从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到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情节全部被删除,电影变为188分钟;中国大陆公映版再次被删减,最初公布的长度是156分钟。但是这部原定于2012年9月13日公映的电影,在上映前一天再次被延期,最终确定在9月15日公映。“《白鹿原》是中国影史上最难拍的电影。”王全安在接受采访时这样说 。

从一开始,拍摄《白鹿原》就不可能只是一个电影创作层面的事。1993年小说《白鹿原》刚刚出版时,人在美国的西安电影制片厂厂长吴天明就曾要求小说作者陈忠实写一封远洋委托书,委托由他来改编《白鹿原》。2002年,西安电影制片厂正式买到版权之后,由编剧芦苇经手的几个版本都没有通过电影局的批准,芦苇说,为了顺利通过审查,他不希望在送审剧本中加入太多“违反规定”的笔墨,但电影局却期待一次“不会让文学界笑话我们的改编。”

2010年,王全安接手了《白鹿原》拍摄。当他前往小说作者陈忠实的家乡陕西省时,受到了当地政府部门和地方商人的隆重接待,他们都希望能够为这部电影投资,他们更多地将这部电影的拍摄考虑成一个与“大唐芙蓉园”一样的文化项目——那是位于西安大雁塔侧的主题公园,由西安曲江文化旅游有限公司管理,占地1000亩,总投资达13亿元 。王全安最后选择了陕西旅游集团作为合作单位,原因很现实也很简单——这家政府背景的公司可以为他在秦岭脚下的蓝田县圈下500亩地,制造出一个“白鹿原影视拍摄基地”。在这500亩地里,建造了一个拥有200多家住户的村庄,一些历史超过了七、八十年的建筑被移植过来,它们共同成为了《白鹿原》的拍摄场地。

《白鹿原》的历史跨度从清末民初一直延续到1949年以后,改编这一史诗题材的过程中,王全安极大避免了小说因模仿马尔克斯的著作《百年孤独》而制造出的亢奋与所谓的魔幻色彩,他只愿将《白鹿原》当做一群农民的故事。准备这部电影的过程中,他的主角们只需要做两件事:干农活与学陕西话。而在一个长达半个世纪跨度的故事里,王全安在多处关键段落巧妙地通过人的私欲把那些史诗事件紧密地黏在一起,这是电影《白鹿原》改编中非常成功的部分。

比如黑娃(段奕宏扮演)从地主家将田小娥(张雨绮扮演)带回村子时,他们渴望过稳定传统的日子,希望自己能在村子里祠堂里有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但村里的宗族并不接受他们,他们只能远离村庄在一个悬崖中的窑洞生活。黑娃投身革命的童年玩伴回到了村子,当听到他们的故事时,他兴奋地告诉黑娃,这就是新思想与自由恋爱,他激动地对他们说:原来你们就是我们村第一对自由恋爱的年轻人。这种认可在瞬间改变了黑娃,他决定参加革命,而在参加革命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砸毁村子里拒绝过他们的祠堂。

而在窑洞里的情欲戏也是整部影片最令人震撼的部分之一。田小娥的丈夫黑娃参加革命后多年没有音讯,无助的小娥拜托鹿子霖(吴刚扮演)去打探他的下落。两个人因为一起报复了宗族感到了莫大的快乐,得逞之后,鹿子霖去窑洞里找田小娥庆祝。田小娥骑在鹿子霖的身上放声大笑,情绪到了癫狂失控时,她将尿撒到了鹿的嘴里,又在咒骂中把鹿撵出了窑洞,一个人绝望地蹲在火坑上哭泣。

当《白鹿原》被大面积删减之后,这个作品已经达不到让王全安可以自信参加2012年2月举行的“柏林电影节”的标准。“如果是我个人的话,柏林我就不去了。”王全安说。但当得知电影一天不上映,制片人就会有三万左右的利息被蒸发掉时,王决定妥协。最终这部电影在第62届“柏林电影节”在最佳影片单元仅次于意大利电影《凯撒必死》,获得了“银熊奖”。

王全安直到35岁那年才第一次获得拍摄电影的机会。在此之前,他做了大量哲学、美学的理论阅读,用七年时间锻炼自己剧本创作的能力。2000年,他在北京偶遇一位极想做点文化事业的房地产商,后者给了他450万元,让他拍摄了《月蚀》;三年之后,他又以极低的成本与游击战的方式拍完了《惊蛰》。对于他来说,“经济问题是一件很实在的问题”。

王全安是一个特别善于用情欲关系拍摄政治故事的导演。这种能力在曾获得过“金熊奖”的《图雅的婚事》中有过隐秘体现。这部电影中,女主角图雅有一个家族指定但已老迈残疾的丈夫巴特尔,为了维持草原上的艰难生计,图雅必须再找到一个年轻力壮的新丈夫,但前提是,这个年轻人必须愿意同时接受与她那位年迈的丈夫一起生活。

《白鹿原》中的情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张艺谋的《菊豆》与《大红灯笼高高挂》,这种中国人在承受了千年封建礼教的压抑与束缚之后,人性在一种极端、夸张状态的扭曲释放的故事,从来都不新鲜。事实上,对于中国女明星而言,田小娥从来不是一个让她们陌生或者难以理解的角色,她的戏剧性与土地性反而不是一种最难的表演,在张雨绮之前,巩俐已经做得很好。

然而,在三个半小时的未删节版本中,对于张艺谋那一代人的政治观,王全安有显而易见的超越,这种理解力也让《白鹿原》成为一部堪称史诗的作品。

当日军的飞机进入白鹿原的上空轰炸的时候,白鹿原的农民开始要面对革命与战争。张雨绮化身为一个圣母般的角色,她和所有片中的主要男性都将发生身体或者观念上的冲突,并在死亡之后,和土地一样深刻地影响着他们每一个的思想。

相比于张艺谋那一代导演,王全安的超越恰恰在于他不但展示了中国人极端与夸张的一面,他更是在中国人如何分享革命果实的时候,意外地表现出了他们的成熟、精明与深刻,这种深刻从来没有在前一辈导演的作品中出现过,相比较王全安的政治观,他们都显得幼稚与短暂。

但是,中国观众在《白鹿原》最终的上映版本中将无法看到这种成熟,甚至连柏林电影节的评委们也没有看到,他们看到的是与《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相似的故事:一个封建礼教下扭曲的情欲故事。当日军的飞机从上空落下的时候,白鹿原上的人们在一片黄土中抱头四窜,电影也随之结束了。革命以及对革命胜利果实的分享,从电影中消失。

黄子予是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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