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汤一介的一生,是在读书、教书、写书、编书中度过的,因为历次的政治浩劫,他与同代人一样,走过了几十年的弯路。

   2014年5月4日,为纪念五四运动95周年,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到北大考察,其中一项重要行程,是拜访国学大师汤一介先生。

   当晚,央视《新闻联播》报道了会见过程,87岁的汤先生伫立门前等候,习近平“快步迎上”与其握手;谈话间,习近平向其询问了《儒藏》的编纂情况,并赞扬其为中华传统文化继承、发展、创新作出的贡献;会谈结束后,习近平牵着老先生的手出门,全程给予极高礼遇。

   汤一介先生是久负盛名的哲学史家,乃国学大师汤用彤之子。与父亲一样,他对中国儒学、道教、佛教皆有精深研究,不但自身著述丰硕,享誉海内外,还牵头编纂《中国佛教史》《儒藏》等大型丛书,是大陆国学研究的领军人物。而就在最近,他的十卷本《汤一介集》由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出版。

   汤一介的一生,是在读书、教书、写书、编书中度过的,因为历次的政治浩劫,他与同代人一样,走过了几十年的弯路,“把最可能有创造力的时光白白度过”,但他终于在上世纪80年代,以“知天命”之年重新焕发学术研究与创作的活力。甚至在76岁高龄,还发起并主持《儒藏》工程,组织协调国内外20多所大学、400多人的庞大编撰队伍,他说完成《儒藏》是他的“梦想”。

   对于人们献上的“国学大师”桂冠,他总是敬谢不敏,甚至连“哲学家”的称号、都不敢贸然接受,他认为自己只能算是一个哲学史家。因为,“哲学家是要创造出一套思想,让别人来研究,而哲学史家是研究历史上哲学家的学者。我没有能成为一个哲学家,从我自身说,也许我没有这个天分。虽不能尔,心向往之。”

   并非“聪明人”

   1927年,汤一介生于天津,是汤用彤教授自美国留学归来5年后出生的孩子。按照族谱排序,当属“一”字辈。汤家乃湖北黄梅县的读书世家,汤用彤希望儿子也能做一个读书人,遂取名为“一介书生”的“一介”。

   自汤用彤曾祖父正谊公起,汤家便以诗书传世。正谊公培养出三位进士,其中一位便是汤用彤之父汤霖。汤霖做过几任知县,将两个儿子汤用彬、汤用彤皆送进新式学堂,汤用彬后来身居北京市政府主任秘书之职,而汤用彤则留学美国哈佛大学,与陈寅恪、吴宓并称“哈佛三杰”,后成一代国学大师。

   汤一介出生那年,汤用彤在南开大学任教,一年后,汤用彤调至南京中央大学,一岁的汤一介随父母来到南京。3年后,汤用彤应胡适先生之邀到北京大学做研究教授,一直做到北大副校长,再也没有离开过北大。

   汤家经济实力颇为“雄厚”,汤霖曾拿过清廷俸禄,两个儿子在北平皆有体面工作,加上汤霖之妻梁夫人精明能干,善于理财,不仅在北平东城区购置了一处拥有50多间房子的三层大院,还在湖北老家购置了田产和别墅小楼。富裕的家境与汤用彤给予的宽松自由的家庭氛围,汤一介的童年可谓无忧无虑。

   由于身上流淌着读书世家的血液,汤一介在小学三年级就开始读古典小说,并喜欢上唐宋诗词,但欢乐无忧的童年被日本侵华战争给打断了。卢沟桥事变后,汤家的生活逐渐蒙上阴影,本应该挑起大梁的汤用彬却投身北平伪政府,而汤用彤一家则随北大迁到了昆明西南联大。

   当时兵分两路,汤用彤带着大儿子汤一雄先到了昆明,汤夫人则带着二儿子汤一介、小儿子汤一玄、女儿汤一平,以及邓以哲教授的两个孩子邓仲先和邓稼先,走海路辗转上海、香港和越南才到了昆明。这一年,汤一介12岁,为此,他的小学六年级没有念完,也就没有拿到小学毕业证。

   到昆明后,他直接跳到初一,进入西南联大附中,没想到1年后,因为学习不用功,竟被留级一年。后来为了转到重庆南开中学,又从初二直接跳到了高一,结果“悲剧”重演,一年后,曾经在班上数学考试排名第一的汤一介,代数考试不及格,又留级了一次。

   两次跳级,让他没有拿到过小学和中学毕业文凭,他后来回忆道,“有一些学生很聪明,可以跳级;如果我很聪明的话,也可以跳级。我没有跳级成功,足见我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记得父亲曾讲过,第一流聪明的人,如果不努力的话,就连第二流的成就都达不到;而第二流聪明的人如果努力,是可以取得第一流的成绩的。我努力了,但是我不敢说我是取得了第一流成绩的人。”

   父辈的旗帜

   汤用彤先生是著名哲学家,在西南联大期间,先任哲学系主任,后又任文学院院长,主要研究方向是中国佛教史、印度哲学史、魏晋玄学。子从父业,汤一介走上哲学研究的道路,似乎理所当然。

   在西南联大,汤一介经常看到父亲与冯友兰、金岳霖、钱穆、闻一多、贺麟等著名学者讨论问题。当时,汤家租住在昆明附近麦地村的尼姑庵中,尼姑庵的正殿同时租借给了北大文科研究所,研究所的许多书籍都存放于殿内,许多教授在此读书学习,个子矮小的汤一介也置身其中。

   在这些父辈学者营造的读书氛围中,年少的汤一介耳濡目染,对读书做学问产生了兴趣。同时,汤用彤教授对古诗文的热爱,也熏陶了汤一介,他常教儿女们背一些诗词和古文。汤用彤比较喜欢陶渊明的诗,受父亲影响,汤一介也对陶渊明喜爱有加,此后数十年,陶渊明的诗词仍然是汤一介的最爱。

   每当读到“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时,汤一介总会发出感慨,“这是何等超越的境界!”《五柳先生传》中的“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亦被汤一介当作自己的读书观。

   1945年,从重庆回到昆明后,汤一介进入了父亲为他联系的西南联大先修班。汤用彤担心只上过高一的儿子学不好先修班的课程,便给他安排了中国文史和英文课程的补习,为他找来了《史记》《汉书》,要求汤一介读懂读透。同时请来了钱学熙教授为之补习英语。

   在经历了留级的“屈辱”之后,此时的汤一介开始发奋阅读,读书范围不仅包括各种小说,也包括一些文史专业书籍。汤用彤对其悉心引导,他将钱穆先生所著《国史大纲》交到汤一介手里,并叮嘱道,“这是钱伯伯的《国史大纲》,你一定要塌下心好好读,会对你有用的。”

   汤一介被《国史大纲》深深吸引,并深受其影响,他后来如此评价,“这本书对我影响很大,它使我了解到我们国家有着悠久、丰富、辉煌的历史,特别是钱先生对祖国历史的热爱之情跃然纸上,使我十分感动,这种态度可能对我以后爱好中国历史和中国文化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读完《国史大纲》,以及《论语》《孟子》《老子》《庄子》等古典哲学著作后,汤一介又对佛书产生了兴趣。汤用彤收藏的佛典虽在战乱中遗失不少,但家里仍然保留了一部分,汤一介向其讨要《妙法莲华经》,汤用彤担心他读不懂,便找来熊十力的《佛家名相通释》给他看,想让他先把佛学的一些基本概念弄懂,再来读佛书。然而,这本书对当时的汤一介而言,还是太过深奥,他只得一次次向父亲请教,汤用彤也不厌其烦地为他讲解。

   在那段时间里,除了这些专业的史书、佛书以外,汤一介还阅读了大量世界名著,包括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复活》《安娜·卡列尼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屠格涅夫的《父与子》、《罗亨》以及契诃夫的短篇小说。尤其是托尔斯泰的人道主义作品,与一些带有宗教意味的文学作品,常让汤一介感动不已。

   离不开的北大

   1945年抗战结束,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傅斯年,邀请汤用彤参与协助北大复校工作。次年夏,汤用彤携妻儿老小从昆明取道重庆回到北平;再次年,汤一介从北大先修班正式步入了北京大学哲学系。

   在北大,汤一介仍然保持着勤学苦读的习惯,并很快崭露头角。少为人知的是,汤一介在中学时便开始接触共产主义,曾因读《西行漫记》与几个同学组织去延安,结果被贵州警备司令部抓了起来。国共内战时期,他又加入共产党外围社团组织腊月社,并积极学习《反杜林论》等共产主义理论书籍,后又加入中共外围组织民主青年联盟。

   1948年底,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准备撤离大陆,国民政府派飞机到北平,准备接走一批著名学者教授,汤用彤先生亦在被接走的名单之列。但临走前,他把机票给了别人,与冯友兰、贺麟等人选择留在北大。在这一历史转折点,不得不说汤一介的政治倾向影响了汤用彤夫妇的选择。

   1949年11月,中共建政没多久,汤一介便加入了共产党,不久后,他又被选为北大文学院团总支部组织委员。在这里,汤一介结识了后来伴随他一生的妻子乐黛云。乐黛云同样是才华横溢,时任文学院团总支部宣传委员,后成为我国比较文学奠基人。他们俩一个儒雅内敛,一个热情奔放,因为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两人很快坠入爱河,并在1952年结为夫妻。

   两个追求“革命”的理想青年,办的婚礼也“反传统”,没有任何礼仪,连向父母行礼也免了,也没有请父母或领导讲话。更让人大为吃惊的是,这位新娘竟在婚礼上讲,“我不是进入一个无产阶级家庭,因此还要注意划清同资产阶级的界限。”后来乐黛云回忆,“那时的人真是非常革命,简直是‘左派幼稚病’,两位老人非常好脾气,丝毫不动声色,还高高兴兴地鼓掌,表示认同。”

   汤一介在大学期间除了学习专业知识外,还读了大量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理论著作,以及一些苏联文学作品。1951年,毕业前夕,他被派到北京市委党校学习,党校领导对其委以重任,留在党校给学生讲中共党史,后又讲马列主义哲学。五年间,他讲的课程很受欢迎,党校领导决定把他调到中央党校,他却一直想回到北大,继续自己的哲学家梦。

   1956年10月,汤一介终于回到北大,并开始帮助父亲整理文稿,翌年,汤用彤的名著《魏晋玄学论稿》正式出版。从此,汤一介再也没有离开过北大。

   “运动”中见真情

   此时,乐黛云担任北大中文系教员党总支书记,1958年初,反右运动接近尾声之际,乐黛云被划成了“右派”,而且是“潜伏最深的极右派”。北大对其作出了开除党籍,开除公职,立即下乡监督劳动的处罚。

   对一直坚信马克思主义的汤一介、乐黛云夫妇而言,这如同晴天霹雳,这样一个热爱党、热爱祖国的人怎么会是“右派”呢?汤一介认为一定是搞错了,“这样把一个坚定信仰马克思主义的共产党员干部打成‘右派’,是对党和国家的不负责”,于是他给北大中文系党总支打电话,说他们搞错了,没想到反而被告状到哲学系党总支,说他跟“右派”分子乐黛云“划不清界限”,并给予“严重警告”处分。

   但这个处分丝毫没有改变汤一介对乐黛云的看法。乐黛云被下放到北京远郊门头沟大山中“监督改造”4年,汤一介坚持每个星期给她写一封信,并在信封上赫然写下“乐黛云同志收”。对这样一个“阶级敌人”称“同志”,表达的是他对妻子的坚定信任与支持,结果他的这种“执迷不悟”,招致了更为严厉的批判。

在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哲学系是意识形态领域的重镇,尤其是北京大学哲学系,常受到中央高层直接关注。在中苏关系破裂之际,汤一介积极参加批判苏联修正主义的理论队伍,(点击此处阅读下一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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