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程随想 | 回顾六四系列[27]：五·四大游行

　　最近半年，热点事件太多，分散了俺的不少精力。也间接导致本系列中断了超过半年，很抱歉 :( 明天就是“八九六四”的25周年纪念日了，赶紧再发一篇，以示纪念。
　　在本系列的前一篇，俺介绍了“成立对话团的经过”。今天来介绍一下“五四大游行”。

★“纪念五四”的意义

　　对当时的“八九学运”而言，“五四”具有特别的意义。一方面，那年正好是“五四运动”70周年；另一方面，当时的很多学生以“五四”作为自己的榜样，把“六四运动”看成是“五四运动”的传承。“五四运动”的知名口号是“德先生”和“赛先生”。而当时参与学运的大学生们，都是想更彻底地落实“德先生”（民主）。

★筹划“五四行动方案”

　　鉴于“纪念五四”的重要意义，北高联决定在5月3日下午开会，讨论次日的行动方案。因为这次行动需要各校参与，所以召集了北高联所属的47所高校的代表。那天下午，47名代表齐聚北师大，召开代表大会，会议由封从德主持（当时他是北高联的轮值主席）。
　　为了提高效率，先由北高联的9名常委提出备选方案，然后由47名代表投票。当时提出了如下4个行动方案。

◇方案1——在北大附近的荒地集会

　　此方案由封从德提出，让各个高校的学生在北大西门外的一片荒地上集会。那块荒地的面积很大（如今已经看不到那块荒地了），足够10万人的集会。此方案也被称为“荒地方案”。
　　封从德的考虑是：前几天的“4·27大游行”，来回行程30公里，大伙儿疲惫不堪。北京大多数高校都在海淀区，不如就近到北大荒地集会，省时省力。而且这个方案还可以避免跟官方发生冲突。

　　说到这儿，顺便介绍一下“封从德其人”：
　　他于1982年入读北京大学，1986年保送北京大学遥感所从事计算机识别卫星图象专家系统的研发。1988年获高级程序员证书（80年代的“高程证书”，那可不得了哦）。
　　学运爆发之后，封从德曾任北大筹委会的五人常委之一（这5人里面，有4人都蛮有名的——王丹、孔庆东、封从德、沈彤）。后来又担任了北高联的轮值主席（刚才提到过）。5月中旬份发起绝食之后，他曾任广场指挥部副总指挥。非常有名的学生领袖柴玲，当时是他老婆。
　　六四之后，朝廷公布了“高自联21人通缉名单”，封从德名列第13。
　　目前他还维护着“六四档案”这个网站，上面收集了几千张六四相关的照片。俺这个系列中的很多照片就来自该网站。特此鸣谢。
　　除了维护这个网站，封从德还出过一本书《六四日记——广场上的共和国》（俺的网盘上有分享）。因为他在六四期间依然坚持记日记，保留了当时的很多第一手信息。

◇方案2——手拉手围城

　　此方案由王超华提出，召集10万人，手拉手在二环上围一圈。此方案也被称为“手拉手方案”。
　　显然，这个方案很有创意，代价就是操作难度挺大滴。

　　再顺便介绍一下“王超华其人”：
　　王超华是六四学生领袖中少数的几个女性之一。在“高自联21人通缉名单”中有两名女性，一个是很有名的柴玲（名列第4），另一个就是王超华（名列第14）。
　　学运刚开始时，她是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研究生，然后代表研究生院参加“北高联”，之后长期担任北高联的常委。在六四的学生领袖中，她是比较理性的一个。俺猜测原因之一是她的年纪较大（1952年出生，六四学运时已经37岁），不像某些学生领袖——因为年青气盛，容易头脑发热。
　　以下是《人民不会忘记》一书中（俺的网盘上有分享），某香港记者对她的评价：

在五四遊行的次日，我即到北師大西北樓找到她，她正參與北高聯的會議。
她很客氣，但堅決拒談她個人的事。我試探著說：「原諒我冒犯地問一句，你是不是已做了母親？」
她點點頭，然後打斷我的話，阻止我再問下去。
「我個人經歷很複雜，我實在不想再談起。」
……
「我與參加學運的其他同學不同，他們很單純，喜歡與記者交談，而我不習慣。」
……
認識她的人都說，她生活經驗豐富，心細，看問題冷靜，能顧全大局，是北高聯中唯一的女性（编程随想注：应该是指“北高联常委会”中唯一的女性），也是年齡最大的成員，在北高聯一群熱情如火的大孩子中，她常起到平衡各方意見，維繫彼此關係的作用。
一個知情的學生說，沒有王超華，北高聯這個班子可能早已解體。

◇方案3——传统游行

　　这个方案很普通，就是像“4-27”那样，各高校游行至天安门广场。此方案也被称为“传统方案”。
　　显然，“传统方案”了无新意，但对当时的高校学生而言，操作起来轻车熟路。

◇方案4——白布围广场

　　这个方案由赵少若提出，计划购买几千米白布，在广场上围一圈，白布上可以写口号，还可以在白布上征集学生和市民的签名。此方案也被称为“白布方案”。
　　赵少若是北京艺术类院校在北高联的常委。艺术院校出身的人，想法果然比较有艺术气息。

◇投票的结果——采用“传统方案”

　　经过一番讨论，47名代表大都选择“传统方案”（41票赞成）。
　　其它方案被否决的原因/理由如下：
荒地方案——在荒地上集会，没啥人来看。影响力太小了，不足以对政府构成压力，不利于摘掉“动乱”的帽子（提醒一下：当时北大周边还是很荒凉的郊区）
手拉手方案——几十万人，如何统一协调？这是个难点。而且可能会瘫痪二环线的交通，说不定又给了朝廷借口（提醒一下：当时根本没手机，连固话都没普及，所以跨城区协调行动很难）
白布方案——购买这么多白布，至少几千块钱。当时“北高联”才成立不久，手头经费仅有可怜的几百元（提醒一下：根据通胀率折算，当时的一块钱相当于现在的几十元）

★游行——向广场进军

　　方案定出来之后，第二天很容易就落实了——对当时北京高校的学生而言，跨院校大规模游行已经轻车熟路了。
　　那天的游行路线大致兵分三路：
西路——游行队伍包括：清华、北大、人大、理工大、外院、民院、等院校；
北路——游行队伍包括：北师大、政法、北航、北医、北中医、等院校；
东路——游行队伍包括：北工大、经济学院、机械工业学院、广播学院、工艺美院、等院校。
　　由于各界事先就预测高校学生会在“五四”搞大规模游行，所有那天有很多市民和记者都提前围观，拍摄的照片也比“427大游行”要多。下面放几张当时游行的照片。

（这张是当年“五四游行”的标志性照片，俺在好多地方都看到过。从拍摄视角看，应该是在长安街的某个天桥上）

（这张照片上的军警在“劳动人民文化宫”附近待命，随时准备拦截游行队伍）

★游行——在广场会师

　　根据原定计划，不同的高校的学生从校内出发之后，沿着各自的路线，最终都汇集到天安门广场。下面分享一些广场上的照片。

◇游行队伍到达广场

（这张是游行队伍到来之前的广场，当时人还不多。照片中叠罗汉的两人，猜测应该是外国记者，正在朝长安街方向眺望）

◇广场上拥挤的人群

（这张照片来自《纽约时报》，足以令你感受当时的场面。根据拍摄视角猜测，应该是在广场的孙中山像上方）

◇人民英雄纪念碑附近

　　北高联的学生领袖周勇军和另外几个学生派上纪念碑基座，挥舞北高联的旗帜。

（这张照片来自香港记者蔡淑芳的博客）

◇广场上的标语

　　下面挑选几张带标语的照片。

这个木板由北京大学制作，上面的这副对联流传很广。
上联：这副嘴脸政府何以立本 （影射北京市政府秘书长“袁立本”）
下联：如此对话国家几时东昌 （影射国家教委副主任“何东昌”）
横批：袁木求愚 （“缘木求鱼”的谐音，影射国务院发言人袁木）

（“德先生，你好”）

◇广场上的募捐

　　刚才介绍“行动方案”的时候，有提到说当时的“北高联/高自联”手头只有几百元会费。这点钱，油印传单都不太够。所以“五四游行”在广场会师后，一些北高联的成员就在现场募捐。
　　下面这两张是当时在广场上募捐的照片，由在场的学生拍摄，来自华夏文摘。

◇广场上的“五四宣言”

　　那天的高潮部分是：某个学生领袖（大概是周勇军）在纪念碑下面宣读“五四宣言”。
　　这份宣言是前一天夜里，由“北大作家班”的几位秀才通宵赶出来的。宣言的内容很长，俺就不全文引用了，有兴趣的同学可以看“这个链接”。
　　宣读完“五四宣言”，周勇军以北高联的名义宣布复课。此事在北高联内部引发一场“罢课 VS 复课”的风波。后面俺会单独聊这事儿。

★其它城市的“五四游行”

　　这次五四游行的特点之一是：波及全国。之前的“427大游行”主要发生在北京、上海两地。而这次的“五四大游行”，波及全国51个城市。下面俺摘录《天安门文件》中记载的部分报告（这些报告是各省巡抚发给朝廷的快报，通报各省的事态发展）

◇上海

来自上海市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十时至五日凌晨二时。以复旦天学、同济大学、华东师范大学为首的二十几所高校约八千多名学生参加了游行示威、静坐抗议活动。游行学生下午在外滩市政府门口静坐，要求与市政府领导对话。晚上约有七千多名学生继续到康平路市委所在地静坐，学生们在市委门前一遍又一遍地高呼「江泽民出来！」至五日凌晨」时，仍有千余名学生在市委门前静坐。游行学生广为散发了《告上海市民书》。文中称：市民们，物价飞涨，经济停滞，通货膨胀率达二十％以上，中国已经处于危急之中。三十九％的中国人生活水平在下降，四十二％的上海市民生活水平在下降！制币的印刷机在高度紧张地昼夜不停地运转，货币在大幅贬值！市民们，你们想过没有，钱到哪里去了？其实巨款被挥霍的情况连想也想不到。我们再也不能被愚弄，不能被欺骗，不能被压榨了！我们要做真正的主人！」这份署名「爱国学生」的传单在上海引起巨大反响。

　　关于上海高校的游行，俺还找到如下两张照片：

（这张照片流传很广，是上万名上海高校学生在市政府门前静坐，然后某个女学生宣读“四项要求”）

◇西安

来自陕西省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九时十八时三十分。以西北工业大学、西北大学、西安交通大学等校为主的约一万二千余名学生参加了游行、静坐抗议活动。在省政府门口，一名青年学生宣布，这次游行是由西北工业大学「五四青年会」率先发动的。组织这次游行的目的是：
1. 要求纠正新闻舆论对西安学生运动性质的歪曲；
2. 要求纠正新闻舆论对四月二十二日事件严重失实的报导；
3. 要求政府与学生进行有诚意的对话；
4. 要求学校正式声明对本次罢课的同学不进行打击报复。
游行途中，学生沿途张贴了很多开于高干背景的「关系图」。有一千多名警察维持秩序。学生代表最终与陕西省副省长孙连人等人进行谈判。

◇武汉

来自湖北省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八时三十分冲出校园至二十二时。以武汉大学、华中理工大学、华中师范学院等校为主的十八所高校约一万多名学生参加了游行、静坐。参加抗议的学生向省政府递交了「请愿书」。「请愿书」共六条：
1. 打倒贪官，彻底根除一切腐败现象；
2. 新闻要尽早立法，反对新闻封锁，允许民间办报，允许发表不同意见；
3. 提高知识分子待遇，增加教育经费；
4. 抑制通货膨胀，保障广大人民的生活水平；
5. 为勇于说直诌的《科技日报》、《世界经济导报》平反，撤销对他们的错误处罚，恢复有关人士的职务；
6. 严禁对爱国学生实施无理迫害，保障青年学生的正当权利。

◇杭州

来自浙江省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十时三十分至十六时。以浙江大学、杭州大学、浙江工学院等校为主的十所高校约一万名学生参加了游行示威。游行途中散发了「请愿书」。主要内容是：
1. 肯定学生提出的民主、科学、自由、人权、法制的口号。
2. 要求省政府公开省政府整顿经济秩序、治理经济环境的实绩；
3. 采取有效措施制止通货膨胀，确保人民生活水平；
4. 增加教育经费，从根本上解决学校危房问题；
5. 公开紧俏商品优惠票证的分发情况和流向；（编程随想注：这条是针对当时的“官倒”）
6. 要求省市领导与学生公开对话，坚决反对政府只与校方指定的学生代表对话，坚决取销「动乱」的说法，解除报禁，公开报导这次学生的爱国运动；
7. 不许以任河形式迫害参加游行的学生。

◇重庆

来自四川省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八时至二十一时。以重庆大学、重庆医科人学、重庆师范学院等校为主的八所高校约七千名学生参加了游行示威，并在市政府院内静半抗议。参加抗议的学生要求与市长对话，并提出八点要求。
1. 公开声明这次学生运动不是闹事、动乱。
2. 重庆新闻界报导要真实、客观报导这次游行静坐情况，不能作假；
3. 要求市政府对这次学生运动作出公正、客观评价；
4. 与政府对话的学生代表要由学生自己产生，不能由校方指定；
5. 学生要有自己的刊物；
6. 提高知识分子待遇；
7. 要求直接对话，增加透明度；
8. 严禁迫害学生，保护学生安全。
由于市政府领导没有出面，八所院校的学生代表在市政府院内宣布：五日上午举行全市高校罢课和游行，不达对话目的决不罢休。

◇长沙

来自湖南省政府的报告：

从四日上午九时于十五时三十分。以湖两大学、湖南师范大学、长沙铁道学院等院校为下的十
余所高校约六千余名学生参加了游行，并进行了流动性的演讲。一些学生称，二洹次游行很不容易，几位
学生领袖被软禁，还有几位在游行队伍中被拉走。沿途约有近十万群众围观，学生秩序较好，没有发生冲
突。游行途中，学生散发了《告同胞书》。《告同胞书》称：「中国又一次处于牛死关头」，并提出五条：
1. 言论自由，新闻自由，集会自由，游行自由，要求发行被禁的四月二十四日《世界经济导报》，恢复总编辑职务；
2. 取销一切封建特权，废除事实上的干部终身制；
3. 抑制物价上涨，拯救农业危机；
4. 增加教育投资；
5. 允许新闻界如实、公正地报导这次学生运动。
《告同胞书》说，「工人、农民同胞们，我们为你们不公平的经济地位和社会地泣在呼吁，也同样希望得到你们的支持。个体工商者，你们用血汗挣来的钱比官僚靠权势所窃来的财富要乾净得多，我们理解你们！」

（本文中的照片，如果没有单独注明，基本上摘自六四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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