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拆姐之所以封笔半年,就是对网络端的讨论丧失了信心。太多人的思维惯性是简单的二元对立,非此即彼,黑白各执一端,屁股决定脑袋,而脑袋中又只有“对的”与“错的”,没有复杂的中间地带,离真正的理性相差甚远。

以成都七中实验学校食堂事件最新的发布会为例。

在为孩子的饮食安全表达诉求的过程中,个别家长存在过激的行为,是不是就足以抹杀所有家长表达诉求的正当性?

对学校食堂18个批次食材进行检测,其中17批合格,1批发霉,是不是就能说整个食堂安全可靠,甚至可以发一个优秀食堂的奖状?

不能。——相信稍微理性一点的人,都能得出这个结论。那为何会有人认为整个事件已经反转,认为学校冤枉,甚至认为家长有错呢?

小孩子才分对错,大人们权衡利弊。

食品检测部门所依据的标准,其实是食品安全的下限,是底限要求。下限约束的是食品的危害性,而不是有多好吃,有多营养。而家长们真正关心的,是在“学费”高昂的私立学校里,自己的孩子是否吃到了高品质的健康膳食,而不是担心孩子是否会中毒,那是市场监管部门的事。相信你也能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区别吧。

家长的情绪为何汹汹?最直接的原因,难道不正是为食堂糟糕的环境所震惊,为食材呈现的低劣品相所担忧,更为学校的傲慢态度所心寒吗?

当然,品相低劣的食材,也完全可以用化学的检测方法来得出合格的结论。举个例子,地沟油的成分,其实和普通食用油也别无二致,而普通食用油也有高低档之分。你花了高档油的钱,结果得知吃进肚子里的是地沟油,你会不会拍案而起。

更何况,那一百多斤的粉条,确实已经发霉,肉眼可见。这是连检测部门都承认了的。哪怕只有这一点,就不值得我们为之心惊,不值得为之一呼了吗?阻止了这一百多斤粉条进入孩子的肚子,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吗?

那些不假思索就说“反转了!反转了”的人,那些嘲笑甚至抨击涉事家长的人,才是真正的非蠢即坏。多说无益,因为你永远无法唤醒一个装睡的人。

学校的后厨,就像城市的下水道,平时人们很少关注到那里。家长在将孩子交给学校之时,市民在将城市交给管理者之时,就已托付了信任。那里代表的,恰是一座城市的良心。

就像很多没有路灯的最黑暗的地方,很多时候,只能靠人性的光辉去照亮。下水道在暴雨中迎来良心的检视,学校食堂是食品安全的最后阵地。

当然,我们更希望的是,在黑暗的地方,都能由公共部门,积极主动地建起一盏盏路灯。让那些阴影里的污垢无处可藏。如果做不到也不要紧,我们身边,还有一些自发的善意的路灯,还请不要拆掉他们。

在最新的发布会上,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成都七中实验学校即将更换校长,同时,还“将会依法对学校举办者成都高达投资发展有限公司和学校法定代表人履行办学主体责任不到位进行立案调查”。

这个高达投资就是七中实验的主体公司,由冠城集团全资持有。在上一篇文章中,我重点写了写私立学校背后的商业逻辑,简单拆了一下学校的金主冠城集团,以及它的老板洪清宜的故事。这位福建商人,从玩地产到玩足球,最后将筹码押向了教育产业,并一度打算将学校注入上市公司,从资本市场套现。

在这种私立学校里,校长确实是一个摆设,真正说话算数的,是背后的金主。七中实验每年为冠城集团贡献上亿的利润,且现金流稳定。从商业的逻辑而言,确实不失为一项优质的资产。如果不是这次的食堂风波,我相信,洪清宜还将以此为基础,进行更多更复杂的资本运作。办学兼赚钱,名利两开花。

其实,还有一些很关键的问题,上篇并没有交代清楚。比如,成都七中在这所学校的真正角色。每年200万的品牌使用费,其实已经涉嫌国有资产的无形流失。当年洪清宜怎么就能拿下成都七中的冠名权,让这所私立学校衔玉而生。要弄清这些问题,有必要继续拆解一下这所学校的前世今生。

成都七中实验学校的诞生,其实特别波折,差一点就夭折腹中。

时间回溯到2002年。那一年,成都迎来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腐行动。四川交通系统查出大案,十余名高官落马。此后又陆续牵扯出多名官员与商人,其中就包括成都市交通局原局长王树基,以及他的老下属——成都双流高频集团公司的董事长周德如。

这个高频集团,是当时成都双流县东升镇的集体所有制企业改制而成,业务很广,主要集中在冶金、医药、商贸与地产等。改制之后,由周德如绝对控制。周德如当时是一个颇有名气的乡镇企业家。

没错,高频集团与周德如正是成都七中实验学校最初的主导者。

高达投资最开始正是高频集团旗下的子公司。在2003年,学校的筹建阶段,反腐风暴让高频集团与周德如处在风雨飘摇的危险境地。最终,洪清宜与冠城集团入场接手,才让学校竣工并在2003年迎来了第一批师生。

周德如不得不从学校的股东里退出,并最终受审入狱。不过,如果没有周德如和他背后的政商关系,成都七中实验学校这个项目恐怕难以落地。而如果不是周德如的锒铛入狱,洪清宜也不会捡到这个便宜。

周德如受审

在这个大背景下,才有了此后洪清宜打算出售学校,却被成都七中起诉侵权的故事。无奈当年已有协议在前,这所学校还将以“七中”之名,存在相当长一段时间。

成都七中在当年如何入局,已不可考。在“民办公助”的潮流下,公办学校以品牌渗入私立学校,似乎也无可厚非。只是这其中是否有个人利益的牵扯,就不得而知了。

这周德如真是一个奇人。

当年的高频集团,仅仅还是一个规模不大的乡镇企业,但凭着周德如一番运作,居然拿下了成都绕城高速西段的建设权与运营权。周德如当时担任了合资公司成都绕西高速公司的董事总经理,并开始了一系列疯狂的运作。

比如,建高速总要沥青吧,周德如绕开招投标,直接让自己的高频集团揽下高速公司的沥青采购任务,采购的单价大大高于市价。仅仅靠这些沥青合同,高频公司就侵占了国资近3000万。

还比如,这段高速建设需要的钢材大概四万吨,周德如通过运作,直接让高频集团签立了八万吨钢材的采购合同,通过非法关联交易挪用资金近亿元。

还比如,高速公司本来没有房地产建设的任务,但周德如以需要建设职工生活服务区为由,直接把高频公司旗下的一块地高价卖给高速公司,转让价格是土地协议出让价的20倍。直接将高速项目的国债建设资金1.8亿套入自己的公司。

此外,还通过高速公司给自己的高频集团违规担保,进一步套取银行的贷款,等等。种种手段,让高速公司成为了自己的摇钱树。国资股东在其中没有起到任何监督的作用,任凭绕城高速5亿多元建设款,被周德如用于发展自己的公司,以及个人境外赌博挥霍。大量资金通过广东、福建等地下钱庄转移,去向不明。直到周德如被查,都没有追回。

现在看来,这些手法低级得令人想笑。但在当时,周德如就这么干了,而且还如此名目张胆,若没有权力者的保护,你敢信吗。当时的成都绕西高速的董事长、成都市原交通局长王树基,就是其中之一,最终难逃法律的制裁。

周德如以挪用资金、虚报注册资本等罪名被判入狱7年。

你以为故事就这么结束了,才没有。周德如并没有去监狱服刑,居然回家了。

当时,周德如的家属用十万元和一些香烟,就轻松搞定了彭山县的看守所所长与教导员。让他们配合开了虚假的病情证明,并办理保外就医。一个犯人,居然就这样回家了。

还一个非常喜剧的情节,我直接引用官方媒体报道的原文吧:

看守所所长何学建收下这些钱后,不敢独吞,便将看守所教导员吴伟约到一家茶楼的包间里商谈,称周德如的家属只送了10000元钱。为了显示自己对待“二把手”不薄,他现场将10000元钱从包里取出,给吴伟分了5000元。得了好处的吴伟对何学建信誓旦旦地表示,只要用得着自己的地方,尽管开口。据悉,案发后,当吴伟知道何学建收了十万多元钱,自己只得了个零头时,咒骂何学建是“把自己拖下水的混蛋”。

后来,看守所的事情没有兜住,看守所所长被以受贿罪,判了12年。你看,一个人挪用国资五亿,只判了7年,一个人受贿十几万,判了12年。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诚不我欺也。

周德如被重新收监。但7年的刑期并不长,周德如早已出狱。

高频集团旗下的诸公司,陆续清算与注销。然而,传奇怎么甘于退出历史舞台?出狱后不久,周德如在成都双流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并取了一个耐人寻味的名字,叫“如兴”。

在拆解周德如与洪清宜的关系之前,我想讲一个小故事。这个故事很精彩,像极了一些影视剧的情节。

二十年前,成都双流财政局有个小科长,是体制内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某日,这个小科长在对高频集团旗下高达公司进行例行的会计检查时,发现了一些难以察觉的问题。

当年,高达公司委托工商银行国际业务部与香港的一家公司进行外汇交易。小科长在对账时发现了很多疑点。比如外汇的涨价部分,并没有返回到中方公司。通过调查,这位科长发现,当时与高达公司交易的外方公司,以外汇的涨价部分归己为由,抽走了资金近10笔,共计人民币791万元。这个数字在当年来说,也算巨额资金了。

这个小科长是个死心眼。通过走访和不断查阅政策资料与各项法规,他认定,外汇上涨取得的收入应作为汇兑损益处理,而不属于任何一方,外方公司抽走这791万元资金并不合法。

当他把报告递交给外方公司时,外方总经理简直惊呆了。

外方公司暗示小科长,如果不追究,可以给他以巨大的好处。但被小科长断然拒绝。无奈之下,只得乖乖签字。一个借外汇交易褥羊毛的套利行为,就这样被一个小科长搅了局。

我一直觉得,这个小科长很有到纪委监察部门干大事的潜质。无奈,不知是性格或是其他原因,二十多年了,他也只是双流县一个边缘的小干部。但我仍要感谢他,他就是我所期望的那种照亮黑暗的路灯。

上面提到的那个干坏事的外方公司,叫可达投资,正是洪清宜在香港的平台公司,也是成都冠城集团的控股公司。

这个故事只说明了一件事。在2003年关于成都七中实验学校的接棒前,洪清宜与周德如就已有深度的合作,并且关系非同一般。这种外汇交易套利的行为,中方的财务人员不可能不会察觉,并且听之任之,很可能是互相配合完成的,只是被一个无端闯入的小科长搞砸了。

还有一个例子可以说明他们的关系。周德如曾在1996年合作成立了成都高频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用以开发成都的部分地产项目,其中有49%的股权其实由香港的瑞兴集团控制。而这个瑞兴集团,也是洪清宜旗下的公司。

当年,洪清宜以华侨的身份到成都发展,最开始是承接政府的府南河改造整治工程,并借此切入房地产开发领域,并在2003年转向了投资教育,期间还玩票了足球,葬送了辉煌一时的川足。冠城集团虽然低调,但不代表缺乏能力,各方面的能力。

在洪清宜的自述中,对于当年接过七中实验一事,更多把自己描述成一个急政府之所急的白武士形象,还说因为这所学校,放弃了当时房地产开发的高额盈利机会。但事实上,一所学校的盈利,比之于一个优质的地产项目,也丝毫不遑多让。

一所衔玉而生的学校,赶上了好时候,办得风风火火,名气渐盛。多年之后,这个商人,带着“民办教育家”的光环,缓缓走向了舞台的中央。

直到,几个家长突发奇想,想去参观一下那所学校的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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