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DT编者按:本文第一第二第三第四部分已由CDT翻译成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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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正确的历史记忆(五)

我又想多了,因为接下来的2个多月,我很少有机会锻炼了,或者说是已经没有心情锻炼了。

这间之前闲置了很久的号室,现在成了专门关押我的号室,除我之外的另外5个人都是来监视我的,他们能得到的好处就是不用参加劳动。市看和州看不同,市看是要劳动的,做电子产品。

六个人三个汉族,两个白族,一个彝族。三个云南人, 两个四川人,一个贵州人。三个盗窃罪,一个制造毒品罪,一个运输毒品罪,另一个就是被寻衅滋事的我。

年纪最大的老董被警察指定来当“值班员”,也就是牢头。主要任务就是向警察报告号室内其他犯人的情况, 有一定的特权,代理一些警察的事务,据说在其他号室牢头是可以随便打人的。老董被指控的是盗窃罪,某个早上骑着电三轮路过某个建筑工地时,拿了几块钢板准备拉走,被工地的人当场打晕,送医院弄醒后就送到看守所来了。我是冤枉的,我只是顺手捡了几块钢板,多次因吸毒盗窃被判刑的老董说。和老张一样,老董也只比我大几岁,但看起来像50多岁的人。

老董想确立他的权威,因为有警察撑腰。他要我们其他几个人每天背监规,理由是警察要检查。轮流打扫卫生,他自己不打扫。

我不背监规,卫生轮流打扫可以,但所有人都要轮流。 我对他说。

随后,老董就去找了警察报告,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不过,那次之后,老董和我说话就非常的客气了。

市看是可以抽烟的,不能在号室抽,每个礼拜警察会把所有犯人带到一个专门的地方集体抽烟一次。但阿龙他们总有办法把烟带回来,或者是把警察扔掉的烟头偷偷捡回来撕开,把里面的烟丝用纸卷起来。再用细铜丝连在刮胡子时偷带回来的电池的正负极上,就可以点烟 了,点燃后就轮流躲厕所位置抽,铜丝是他们那些制作电子产品的朋友顺过来的。市看的厕所和州看不同,有 一个一米高的水泥墙挡住了摄像头,蹲在里面抽烟是不会被发现的。我不抽,一是觉得这样抽烟太窝囊,二是因为已经5个多月没抽,没瘾了。

有一次因为电池没电了,咕噜用鞋底压在棉花条上不停的来回搓,据说这样可以搓出火来。不过他从早搓到晚 也没有出火,最后还警察发现具骂了一顿,从此成为笑柄。

二十岁不到的咕噜没有家,这是第二次因为盗窃进看守所了,两次都是因为偷了同一人家的东西,至于为什么叫咕噜,我不清楚,我猜是因为长得圆,脾气好吧。

不用干活,阿布、阿龙、咕噜还有小桑他们天天玩双Q,从早玩到晚。老董有时也参加,他偶尔会被警察叫出去汇报情况。我看书、跑步、俯卧伸、仰卧起坐、学哑巴英语,尽量不去想案子的事。

每个月可以买两次货,几乎都是些在外面没见过的食品,但在看守所,这些都是美味。烤鸭18元一只,看起来比鸽子大一点,吃着有点害怕,但顾不上那么多了。 卖(CDT编辑注:应为买)过一次老干妈,一次买了十瓶,倒在一个塑料桶里, 玻璃瓶是不准拿到号室的,天天吃,天天便秘蹲厕所。

转到市看十多天后,王律师和肖律师来了。

卢昱宇,首先要恭喜你。

这回是真的要放我了!我有些激动。

你和李婷玉刚获得了“记者无疆界组织”和法国电视五台共同设立的年度“国际新闻自由奖”的‘公民记者自由奖”。

能够在这个时候得到外界的认可与声援,当然开心。不过,仍然不知道案子什么时候能了结。

聊了一会后,两位律师又走了。他们是我和外面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了。每次看到行动不便的肖律师走出会见室,都会有些心酸。

12月中,公安局的警察来了,他们这段时间并没有闲着,到我老家找过我的家人,亲戚,同学,还有我很多年以前的已经结婚了的女朋友。谈了没两分钟就吵了起来,所长跑来劝开了,因为左右还有很多别的会见和提案的人,提审又不欢而散。

第二天又来了。

卢昱宇,我们是为你好,我们只是找你谈谈。

怎么谈?我铐在老虎凳上,你们坐在椅子上,这样能谈?还有,我不相信你们会为我好!

关了半年了,心里憋得慌。

第三天又来,这次被带到了一间高级的独立审讯室,老虎凳的正前方有一个摄像头。电影里,这个摄像头后面总会躲着一些鬼鬼祟祟的神秘人物。不知道这个摄像头后面都有谁?来了四个警察,有市公安局的也有州公安局的,还准备了一碗牛肉米线,几包香烟,他们显然是误会了我的话。

以后我们就在这里谈,这样可以了吧,喜欢吃什么就给我们说,我们给你带来,还有香烟,你可以随便抽。

不正确的历史记忆(六)

谈就谈吧,只要有肉吃。半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中午还有盒饭。大多数时间都是他们在谈,我坐在老虎凳上听着,烟我不抽,藏了两包在棉衣里面带回去给号室的人抽。

接下来的一个月,几乎每天都来,什么都谈,天南海北,几十年凶杀案被破、冤案平反、高速路通车、天眼、集中力量办大事……,偶尔放一些别入的认罪视频。暗示要认罪,要换律师。

刚开始觉得挺好的,每天都有肉吃,慢慢的,开始失眠,精神恍惚。

每个出现在我附近的人都变得鬼鬼祟祟。那个辅警刚才盯着我看是什么意思?那个警察和我一个朋友长得真像,是要暗示我什么……

憋闷,无法发泄,就砸门,用鞋子拍打报警器。警察也不管。有时候实在不想去审讯室,就绝食一餐,第二天就不用去了。他们无所谓,他们有的是时间,第三天会接着来,有时候四个人,有时候五个人,有时候有女警,有时候有他们说的大领导。有一次问我,为什么和杨佳妈妈合影?

她是英雄妈妈,我说。结果吵了起来。 实在难受,就用头撞老虎凳的铁板,头都撞破了,有个 警察过来按住我。

你敢不敢杀我!

你给我把刀!

那时候我能杀包括我自己在内的任何人。

还有一次问我,小卢啊,你觉得我们级别不够的话,我们可以找更大的领导。你要和你家入谈也行,朋友谈也行,网友也行,要见李婷玉也行,我们都给你安排。

我谁都不想找,谁都不想见。

这种状态下见面,我会崩溃。

又问,有什么要求你都可以提出来嘛,什么条件我们都可以谈。

放了李婷玉,她和这事关系不大,你们关了她半年多也差不多了。

她的事她自己会解决,我们现在也在和她谈,给她买肯德基,原版英文小说。你就谈你自己的事。

我的事没什好谈,那些信息都是我发的,你们也鉴定了,不要再谈了。

简因为做“非新闻”放弃了学业,一直觉得有点对不起她。有一次,有个女警说,卢星宇,你毁了李婷玉。

明明是你们把她关了起来,怎么是我毁了她。我很想这样说,但我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耗着,幻觉越来越严重。

这个电视剧一定是故意砍给我看的,号室的人又在故意大声说话暗示我了……

看守所有节前查监的习惯,他们进来的时候已经快过年了,两个武警和几个警察,除我之外的所有人都赶紧站成一排眼睛盯着脚尖。十多岁的小武警,走过来很跩的跟我讲,把头低下!

我低不下!

抬腿就给了我一脚,他们已经习惯了打人不需要理由也没见过有人反抗。厕所旁边的水泥台子上放着刚买的腐乳,塑料瓶装着的。我抓起一罐就砸了过去,正好砸到嘴上,血从他的嘴角淌了出来。又拿了一罐,旁边的警察马上过来扭住我胳膊。

打倒XXX。

我大声喊着,迅速被无数双手按倒,脸贴在水泥地上。 双手被扭曲到了后背的极限,似乎已经脱离了我的躯体。接着,我被拖到了风室外面的值班室前面,锁在了老虎凳上。大概三个小时后,又找来脚镣手铐给我戴 上,要我自己走回号室,我拒绝,这样很疼。

四个入把我抬回号室扔到通铺上就开始打,两个辅警, 一个教导员,一个警察,动不了,只能乱骂。长得最壮的那个警察整个人都站到了我戴有脚镣的小腿上,用力的踩,疼,从来没这么疼过。头还能动,还能朝他吐口水。

操你妈,你干脆把我腿踩断算了。

显然被我激怒了,他跳到地上,脱掉警服上衣,吼着“老子今天不做警察了也要打死你,”朝我冲过来,“你不打死我,我看不起你” 我也不示弱。 其他三个可能是怕他真的把我打死了,强行把他拖出了号室,过了一会,又找来一个摩托车头盔给我扣在头上,头也动不了了。

开始绝食,连水也不喝,不说话,不提任何要求,各种警察、所长、领导、检察官、法医陆陆续续的来。

当时的监控视频我们都给你刻盘了,你可以告他,但你要吃饭才行。所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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