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我活得不很文学。首先是忙居家,跟文学毫无关系。有人说,住得安稳了,才能写得安稳,其实未必。写好作品跟拥有好环境没有关系。村上春树在咖啡屋桌子上写作,据说海明威还让自己独脚站立写作。甚至,真写作不会在书房,就好像真读书不会在书房一样,而往往在床头、饭桌上和马桶上。这些年我所有作品都是在学校那间阴暗的陋室里写成的。现在我坐在我新家露台的绿荫下写这文字,感觉就像有岛武郎,印象中他家有绿意浓浓的私家花园,但他说:在这种条件下,我有什么资格写作?他自杀了,而我还活着。

   
2011年,我活着当父亲,为孩子的大考和升学而忙碌。2011年,我彻底明白了,我必须为孩子的起步攒钱。我第一次想不开了,第一次发现我需要钱了。还有聘职,虽然是跟文学有关之职,然而是聘,跟文学无关了,只是饭碗。虽然我坚信纯粹的文学写作者必须有个与文学写作无关的饭碗,这样才能不被奴役,但为这饭碗折腰,也是很可悲的事。

   
当然2011年的我,也跟文学有关。参加了许多文学活动,接受了许多采访。从内地,到香港,到国外,都是以作家的身份出现的,说的也都是关于文学的,但我怀疑,这可能会是作家陈希我死亡的开始。常常,一个作家名气大了,作品就差强人意了。尤其是在当代中国,这样的先例屡见不鲜。我们见到很多作家,当他不文学时,就暴得大名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文学是不合时宜的。或者也可以从另一方面说,因为肢体的活动耗费了作家的脑力,四肢发达了,头脑简单了。当然我自信头脑还是发达的,我还有很多东西要写,许多构思争先恐后,互相打架,要我先把它写出来,只是我辜负了它们。在此忏悔。

   
好在我之活动,经费不是来源于作协的公款,也就少了点罪恶感。我承认,首先是我拿不到,于是也就断念。其实也想去争取的,但到要争时,打住了,想想还是算了。曾经,还真是去争取了,在我生活十分困顿之时,去争取江苏省作协向全国招聘的“非驻会作家”。如果能得到,我的生活费就解决了,但是被耍了。从此力戒卑微的分赃欲念。这时代的高贵,就是不去分赃。今年做到了,希望年年都能做到,尽管很难。

   
当然我还是写作的,写了大量的小文章。这一年,我十分理解了后期的鲁迅为什么不可遏制地老去写杂文了。从他早年的小说实践看,他的才华完全可以去当一个既稳妥又技术的文体家。但在中国,作家还没有搞文学的奢侈,鲁迅时代如此,我的时代仍然如此。当然,我仍然竭力不放弃文学。我是个异见写作者,但我是文学的异见写作者。这不是怯弱的托词,跟那些卑怯的写作者所推托的理由不是一回事。2011年,我分清楚了杂文写作跟文学写作的区别。杂文写作要是非分明,要义正词严,它要用正面的价值观引导社会,它的目的是积极的,逻辑是清晰的;而文学写作则不同,它是混沌的,是灰色乃至黑色的,是负面的,它的逻辑甚至是混乱的。虽然它也有思想,但它的思想跟思想家的思想不太一样,他是混乱的、片段的、充满歧义乃至矛盾的。好像米兰•昆德拉在论述小说中的哲学与哲学著作中的哲学时,也说过类似的意思。

   
2011年,作为文学写作者,我还是完成了一部长篇小说。小说名什么?未定。不是我未定,是未被出版者认定。我许多作品的名字都是我说了不算的,我的作品从名字开始就存在着争议。新完成的长篇也是,这令我欣慰,说明作家陈希我还活着。但仍然希望新小说能顺利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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