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常识报刊亭 | 评论(0) | 标签:香港

文 _ 常识特约撰稿 肖哲

今天下起了小雨,天气潮湿而疲倦。我在狭小的房间里呆了三天,吃外卖下饺子,看看漫画和美剧,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吹着从窗外漏进来的风,哪都不想去。

当然这并不是一副典型香港生活的写照,来港蜗居的两个月我始终在巨大的建筑物和地下交通设施中移动,终日难见风雨。就连上次天文台挂起八号风球全港停课停工的消息,我也是从网上得知的。

深圳河

高中时曾经学习物普通生物学,有讲到进化的原理和地域隔离,大体上是说种群会因为地理因素的隔绝造成基因库无法自然交流,最后各自会发展成新的物种。而人类社会常会因为一些特殊的政治历史的因素而造成类似于地域隔离的结果,在即便是相同种族的人群中也产生完全不同的社会结构、文化风俗和基本价值观。也许是内心潜在的对于这段复杂历史喜欢,我申了香港的master,来到了我两岸三地大学生活的最后一个小岛。

深圳河是一条很宽的水沟,这种地理上的小障碍是很难阻碍像人类这样高阶段灵长类迁徙的。我第一次从深圳的罗湖关口进入时,只记得过了中国海关,接着是香港海关,然后走了一条很长的通道,其实都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好像是在中国大陆内的两个城市之间穿行一般。直到我走到了那个通道的尽头、跨过了一根黄线,手机瞬间没信号,我才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跨出了Mainland of China,一个不太一样的China,那种特别的感受就像我第一次乘船登上金门岛一般。

从九月到现在也差不多有两个月,深圳河所带来的地域隔离效应才真正显现出来,让我这实时是自认为去过不少地方的人也感到诸多不适应。原以为跨过了那条水沟那道黄线就能享受世界一流学府轻松全面有趣的素质教育,可以每天对着灯红酒绿花天酒地万恶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放出尽情的鞭挞我吧之类的豪言壮语。结果这两个月熬下来证明我大错特错错的太离谱了,生活除了用苦逼二字形容真是别无他法。没日没夜的考试、作业和presentation,塞满的课表和前所未有的学习强度,香港的应试教育让我每天只是见招拆招便以无招架之力了。在港的大陆生不管认识不认识的,常在学习和生活最痛苦的时候会互相给对方鼓励说:下周去深圳嗨皮吧。

说穿了,这种不适应用更简单的话来表述就是:我们跟不上香港人的生活节奏。我常跟我认识的香港人表达我心中一个长久的疑问:为什么像香港这样经济如此发达的地区,人们的压力还是那么大,而且越来越大,香港人一个个从小就像是打了鸡血的超级撒亚人,能把每天的行程排的紧凑无比,上完课还要参加补习培训班,上完班还要去大学念辅修学位,退了休还要继续念书深造,就连娱乐休闲也是如任务一般,work hard,play harder,燃烧生命的玩法。香港友人一般会对我这么一连串“粗鲁”的提问一笑带过,然后解释说他们也不觉得累,因为其他香港人也都是这样。

当然,这种答案是无法解释我心中的疑惑的,我只好自己边学边看边探索。

自我增值

正如宏观经济学的one input-one output模型中所描述,当人们的工资上升时,休闲的机会成本增加,人们会更加愿意去努力工作赚更多的钱。这条定律在一定程度上解释了香港人为什么会这般拼命,当然这是在效用函数不变的情况下。

这是一个公平民主自由竞争的社会,所以你必须得比努力的人更努力。在香港,如果真的很有本事,自然会出人头地,而不需要去依赖家庭的背景或所谓的潜规则,每一个岗位都是能者居之,结果导向的评估机制催生的强大竞争压力造成了人们内心无法摆脱的不安全感,如果不随时补充学习新的知识,你就随时可能被fire掉。所以我时常怀疑香港人是不是在体质上异于其他人,每天把自己的行程排的满满的,就连下班后也不忘利用晚上和周末的时间去读一个part time的学位给自己充电,常常会看到香港鏖战各所大学的图书馆里有不少头发已经花白的老人和西装革履的上班族在埋头苦看商科的原文书,他们管这叫自我增值。

香港父母的不安全感和自我增值意识也全然体现在对小孩的培养上,自小便参加各种培训机构,不过也许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子女在音乐美术等方面全面发展,更多的可能只是为了能够加分上更好的小学、初中和高中。也许很多大陆人对这种针对性的培训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因为这种现象也正普遍发生在内地的大中城市里,只是目前稍有区别的地方在于香港的父母更有经济条件送小孩参加更多的培训课程罢了。香港的应试教育只能用一个“变态”来形容,除了改革后学生所学科目大幅度增加,统考从5A,9A变10A和更多,满大街各类补习班海报和灯牌做的像演唱会宣传一样。学生们学习的本意被扭曲,价值导向的偏好使得整个社会越来越重商工轻文理。教育的形式被扭曲,学生是消费者,教授是生产者,知识是产品,而产品何不合格则由它是否能带来利益说了算;教育的本质被扭曲,综合性大学越来越少,学科分类越来越集中为“有用的”学科,最后大学沦为“高级技校”。

当所有人都吃肉,想要其中一个人改吃素就特别难。当所有人都是一种价值取向时,你要做出跟别人不一样的选择,产生的机会成本就会特别的大。因此在香港这个忙碌和追求结果的社会里,有人如果想好好停下来慢慢过生活,选择与主流人群不同的生活,似乎确实要比其他地方来的要多一点点决心和勇气。

中国文化

人人都顶着巨大的压力要做很多的事情,忙碌的人群是这座城市一道永不凋零的风景线。

我不讨厌忙碌,我只是不喜欢没时间去思考生活和探寻美的精神世界。

中国文化的精髓就是慢,一种无逼人之势却有撩人之情的含蓄美。自刘勰《文心雕龙》和司空图《二十四诗品》之后,隔岸看花,雾里藏情所倡导的引而不发留有余韵的美的境界便深入国人骨髓。无论是意境空远的泼墨山水,连绵盘旋放逸生奇的狂草美韵,还是云想衣裳花想华容的侧面烘托,千萦万绕百转千回的琴瑟琵琶,所有的传统文化形式都不遗余力的展现中国人所推崇的最高美感境界便是这种含蓄的审美倾向。

无疑,快和忙碌是这种含蓄美的最大死敌。香港快节奏的生活无法允许人们有时间、有心情去细细赏阅这种需要探索和感受的含蓄之美。香港是一是世界金融中心,一个商品经济高度发达,商品的生产和交换决定一切,而利润主宰一切,人们对于结果的高效率追求甚至开始作用在文化上。像文学美术这种无法能直接带来产出的东西自然开始逐渐被人们忽视,传统书店开始逐渐倒闭,硕果仅存那么几家也只是卑微的隐藏在破旧的唐楼里,由一条小小的楼道引向二楼某个不大的房间,甚至连个正规的店面都没有,还有一些体面的书店装饰华丽开在巨大的shopping mall里,书店的畅销书排名中清一色摆放的是名人自传、工具书、漫画还有所谓的关于如何成功的书籍,昂贵的书价也让人们退避三舍。在香港,作家是很难靠写书来养活自己,高书价造成的低购买量,低购买量造成的低阅读量,从而滋生的对文化的更加不重视,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有文化不可贵,有钱才可贵,本应该多元的价值观变得单一,年轻一代的作家基本消失殆尽,鲜少再听到有青年才俊会在这块自由的土地上振臂一呼让人振聋发聩。虽然在政府的庇护下,香港的图书馆体系非常完备,也仍有不少的非盈利组织仍旧坚持奋斗在高雅艺术的第一线,但是香港人所剩无几的闲暇时间注定了他们不多的选择范围。

香港社会的忙碌从一定程度上拒绝了传统中国文化在港的传承和发展,但是也催生出了特色的港式文化。自战后出生的一二三代作家和艺术家,他们的学习和工作思想情感都植根于香港生活,其创作都带有强烈的本土意识和港式风格,同时又能常灵活运用东西方多种文艺形式,描绘香港的市井生活和社会百态。同时,流行商业文化成为主流,特别是六十年代之后由一批优秀香港艺术工作者创作的带有明显港式特色的电影、流行歌曲,对内地影响极大,堪称经典。但是由于最近十几年随着香港文化发展放缓;大陆政策松动,文艺创作呈现良好发展势头;香港文化对于大陆影响呈现减小趋势,另一方面台湾自党禁解除以来,没有语言隔阂且未曾断代过的传统文化和以“人本、民生”为核心富有生命力的当代文艺创作越来越得到大陆民众认可,也部份程度上替代了香港文化的输出效应。

最近有看蒋勋《美,看不见的竞争力》的演讲稿,她从各个方面讲述了美学。她说忙其实是心灵之死,对周遭没有感觉的意思。而我们常说忙里偷闲,闲如果按照繁体字写法就是在家门中突然看到了月亮。周遭最微小的,看起来最微不足道的事情,可能是我们最大的拯救。唐宋的文化为什么有厚度,因为它看到大的,也关心小的。

“大陆狗”事件

离理想的自由还有多远,离足够的包容还有多久?

最近CityU民主墙上得“大陆狗”事件闹得很凶,大意是有港生发现宿舍楼卫生间被食物残渣堵住了,在没有调查的情况下就认为是大陆生干的,于是在公共区域的白板上写下了难堪的诸如“大陆狗”之类的言论。跟民主墙上贴着的其他大字报(如六四、讽刺特首和胡温)相比,这件事完全是小儿科,不过无孔不入的香港媒体还是进行了相关报导,赴港的大陆生也用某牌的手机照了照片,po了文,转载于内地各大论坛和社交网络,一时间也算满“城”风雨,副校长专稿澄清,表示愤慨,表示惋惜,表示了五页A4纸贴在民主墙上。

当然,作为一名港漂,一名身负着一年拿下master degree重任,但不会说粤语英语也很烂的港漂,我周遭的大陆朋友连同我自己,是没多少时间去深究事情的。每次我抱着厚厚的复习资料从二楼坐电梯赶往图书馆时,总会看到这块很大的民主墙,墙上贴着或英文或繁体或简体的大字报,这大概是我最喜欢香港的大学设施了,因为毕竟这才是最近距离感受香港年轻人想法的地方,所有人都可以在别人张贴的大字报上发表评论,不过需要注明自己的学号以便对自己的言论负责,争论中所爆发的矛盾也确实是现实存在和学生们所关注的焦点。除了日常明争暗斗的小事,还有你歧视我我讨厌你的段子,都是直击重点让人大呼痛快,唯有对一些历史问题的探讨多少有些片面,而香港年轻人大多也并不对这些感兴趣,常常喊着口号贴着海报却一问三不知,索性有时我就自己跑去图书馆看书了解,然后有机会再说给他们听。常希望大陆的高校也能有这样一个施设,这样学生就有机会在上面畅所欲言了。

香港一直标榜自己是言论自由的社会,当然自回归之后港人有感于香港政府开始对某些事件部分失声。不过在我看来香港言论自由的最大障碍不在于此,而在于可以言,言何?一是在于地域的隔离以及对大陆的固有成见,言论难易达到真正的公正;二是港人价值观日渐单一,依赖民众智慧偏好短期好处,而造成的短视会丧失香港很多长远的利益,降低居民的整体福利水平;三是年轻人缺乏对历史的学习和辩论,造成了想说,但不了解的局面。

再看那个关于“大陆狗”的事件,一方面却是大陆学生和部份港生积怨已久,另一方面部份大陆学生确实自身习惯达不到港生的一些素质要求才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不过大家扯明了讲总是有利于消化矛盾的。不仅是大陆生,最近也有英语国家人开始“痛斥”港人的排外,再想想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是否承认菲佣地位的事件,或许香港离我们想象中得包容还有一点点距离,虽然也许它已经是全世界最包容的城市了。

也许是因为我苦逼的科系让我忙碌至今,产生了扭曲的变态心理使得我一直用最苛刻的眼光去看待这座国际化大都市和它里面的人们,常觉得这不好那不好,恨不得明天就跨过深圳河奔回伟大的社会主义。

用最严格的标准去找香港的毛病,是因为我觉得香港的现在就是大陆的未来,香港现在所经历的就是大陆马上会要面对的;从最挑剔的角度去看待,是因为我觉得香港可以发展的更好,可以发展成为一个更好的榜样,无论从经济文化制度方面都应该更加健全;用最苛刻的眼光去评判,是因为我对香港还有所期待。

虽然我依旧还是每天掰着手指算着再过多少天就能回归我们伟大社会主义的怀抱,不过对于香港这样一个有趣的地方,请容我再且行且看且学且探索几个月吧。

(作者系香港城市大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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