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上月底，香港國際機場雷雨交加。甫通過安全檢查就覺察不對勁：有多架航班延誤，大量旅客滯留。他們或站着，或坐着，或躺着，個個臉上寫滿了無奈。紅色暴雨警告讓很多旅客只能認命，接受航班延誤的現實──包括一班準備飛往杭州的航班，當中因為有人處理欠周，致令現場發生一場小規模的中港衝突，而這間航空公司，卻原來是內地投資的……本文作者在現場採訪這場小型文化戰爭。
紹興人錢媽媽抱着兒子，在機場裏東奔西跑。她來香港辦事，原本計劃4月28日上班，把手頭的一堆事情處理完。因為從29日開始，內地便進入「五一」假期，28日處理不完的事情，都要等5月3日以後才能處理。
該航班原定21：25起飛，在19：00左右辦理登記證時，她已被告知晚點，預計起飛時間是21：55。由於從杭州飛來的飛機尚未抵達本港，登機閘口一直有待確定，錢媽媽只能和兒子坐在航空公司櫃枱周圍翹首以盼消息。
漸漸地，原來想維持體面的乘客，也忍受不住疲倦，紛紛就地坐下或者躺下休息起來。航空公司給心懷不滿的乘客發放價值60元港幣（下同）的晚餐券作為安撫。不少乘客都用進食打發時間。窗外的雨漸漸小了……
「曙光」終於出現在時針劃過01：00之後。根據信息牌上的顯示，該航班的登機閘口確定在71號。錢媽媽趕緊抱起兒子，走了20分鐘，才來到登機閘口。誰知當她走到71號登機閘口時，信息牌上突然把預計起飛時間又改成了03：30。
乘客終於憤怒了。
回歸後沒有人權？
航空公司派出5名年輕的女地勤人員來通知乘客航班將再度被推遲。幾名盛怒之下的中年男乘客用普通話大喝，揚言要把女地勤人員使用的電腦砸掉。普通話、廣東話、杭州話混作一團，5名女地勤人員被圍困在中間，其中兩名被嚇得眼泛淚光。突然一個聲音高喊：「你們想走啊！不能走！」原來是有人見女地勤人員想走，趕緊把她們扣下作「人質」。「叫你們的主管來！」人群中繼續有人喊道。
錢媽媽走到櫃枱前，向後來趕來的高級地勤人員潘先生發問：「你們香港不是最講人權的嗎？請問我們的人權在哪裏？」潘先生淡淡地回答：「沒有的啦，回歸之後就沒有人權的啦。」錢媽媽沒有回嘴。
潘先生後來承諾：賠償每人400元，送每人160元的餐券，第二天中午11：25加一班飛機去杭州，但是不提供免費住宿，願意退票的乘客可以退票。錢媽媽沒有鬧事，選擇抱着又哭又鬧的兒子等待。
28日11：25分，飛機沒有如約起飛。錢媽媽等來的是飛機將繼續延誤到15：30的消息。突然之間，錢媽媽像守門員遇着球一樣，縱身一躍，直衝向自動門──門外就是擺渡車準備送乘客去往的機場跑道。她被地勤人員攔了下來。在一陣拉扯之後，錢媽媽像個勝利者般高舉雙手，向所有乘客光榮宣布：「馬上登機！」事後，錢媽媽說，當時她已經精神崩潰，不顧後果。但無論如何，對該航班的乘客來說，錢媽媽是當日的「英雄」。
本地乘客阿Ken原本的計劃是：4月27日晚上到杭州，和女友好好睡一覺──他的女友是湖州人，為了見面專程來到杭州，開好了房間等阿Ken，他們每個月只能見一面──28日跟女友玩一天，29日回香港。可是，飛機延誤使他白白浪費了大半日。
阿Ken說，當所有乘客圍住地勤人員時，他也憋了一肚子火想罵幾句，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地勤人員對他的態度其實還是蠻好的。阿Ken說，他察覺出地勤人員對內地遊客似乎是戴着有色眼鏡的：「當我跟他們說粵語時，他們的態度就很好。而有人跟他們說普通話時，態度就很差。」
另一位地勤人員王先生（譯音）起初應對撲面而來的質疑聲時，想到的辦法是說英語，來避免與內地遊客交談。誰知人群中突然跳出兩個英語極佳的乘客，說得王先生都有些招架不住。後來，地勤人員潘先生承諾每位乘客賠償400元。乘客中有人大喊：「誰要你的400，我給你1萬，你給我馬上飛！」面對這樣的現實，阿Ken說：「香港人現在還有什麼優越感呢？錢又沒人多，英文又沒人好。這樣做，對香港一點好處都沒有。」
王先生在開口說英語之前，曾想用圍欄將地勤人員和乘客分離。在他移動圍欄的過程中，有乘客試圖阻止，雙方發生肢體衝突。造成王先生一隻手的虎口部位流血。緊接着，王先生便報警。警察很快來到。
香港警察是人民警察？
但是，警察的出現並沒有讓乘客息怒。相反，加重了乘客的不滿情緒。因為他們都覺得警察在偏袒地勤人員。警察出現後，先站進王先生設好的「保護圈」內，然後首先向王先生了解事情經過。在乘客眼中，彷彿警察腳站的位置，已經代表了他的立場。乘客開始議論：「人民警察保護誰？」在內地人眼中，警察不是「特區警察」，而應該是「人民警察」。
阿Ken說：「其實香港的地勤人員完全不懂怎樣與內地遊客溝通。」因為經常跑內地，阿Ken知道內地有自己的語言。在內地，警察不會對市民那麼冷漠，否則市民有可能會「攻擊」警察。內地警察不像香港警察，動不動就喊「襲警」。
當錢媽媽爭取到飛機起飛的一刻，阿Ken在一旁暗自歡呼。此時他的女友，已經獨自在酒店睡了一夜……
4月27日下午，金小姐跟隨旅行團從澳門的碼頭出發。來到機場，她第一個辦好登機證。誰知她的急匆匆根本沒有必要，等待她的是十幾個小時的延誤。
當金小姐和所有乘客一樣，接受了潘先生給出的所有條件時，時間已經將近28日凌晨5點，東方開始吐白。同一時間，因為有的乘客選擇退票，已經被裝上飛機的行李，全部退回傳送帶。然後，那些「無人認領」的行李被再次裝上飛機。金小姐因為跟旅行團集體行動，便沒有去取回行李。
28日10：00左右，最新的登機閘口公布了：524號。乘客再次雲集。此時多數人整夜未睡，早已精疲力竭。11：00左右，航空公司開始在登機閘口派發承諾賠償的400元。派到11：25，仍未派完。忽然，信息牌上的預計起飛時間從11：25改成15：30。乘客再次暴怒，人群中開始喊口號：「騙子！騙子！騙子！」
為「不來香港」起誓
金小姐說，在錢媽媽爭取到「登機權」後，旅行團的導遊擔心航空公司耍詐，把乘客關在飛機上到15：30才起飛。所以，導遊帶金小姐等30多人發起靜坐，要求航空公司承諾登機後立刻起飛。原來，金小姐也做了「無名英雄」。
有內地乘客在經歷完這一切之後，發誓道：「我再也不來香港了！」也有乘客說，自己27日17：00便到達香港國際機場。如此算來，直到28日13：00起飛，他在機場整整被困了20個小時。對多數人來說，這都是一生難得的經驗──但沒人想要第二次。不過，在所有乘客都責怪香港的航空公司、香港的地勤人員「欺負」內地遊客時，卻忽略了非常重要的一點。那便是：這家航空公司，實際上卻是內地航空公司的附屬公司。這筆帳，究竟該怎麼算呢？
編輯／袁兆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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