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友贈書

【蘋果日報】友人在網上發起「一人十書」的年度回顧,好不熱鬧。看看大家過去一年讀過的好書,不能不慚愧,許多人家心目中的佳作,莫說沒有看過,根本就連聽都沒聽過。形穢之下,只好縮窄範圍,回想去年收到的贈書。眾多出版社和作者慷慨賜書,實在來不及看,只能心存感念,而其中最叫我感動的,當屬滬上君子陸灝先生寄來的《漢譯巴利三藏.經藏》之《長部》。是書既非陸灝兄手筆,亦非他老人家出手主編,純係友情餽禮;他知道我的興趣,雖身在遠處,亦不忘特地送來這厚厚一卷大書,我當然得洗手拜讀。

南傳巴利三藏是現存最古老的佛典三藏,可惜限於人力、資源和關懷,過去一直不曾完整妥善地翻成中文。唯有台灣元亨寺出過一套從日文間譯回來的《漢譯南傳大藏經》,它依據的日文應本十分重要,由名家高楠順次郎監修,集合兩代日本佛學界精英之力,雖然也曾引起一些爭論,但究竟代表了日本佛學研究的最高水平。相比之下,百年中國還真湊不出如此整齊的團隊,可見兩國學壇的差異。

至於台灣這套再由日本轉譯的《漢譯南傳大藏經》,非從巴利文直接迻譯,固然可惜。但在我這個外行人看來,它最大的問題是閱讀起來非常困難;詩偈嚴守五言,結果省略了不少難以簡化成中文的意思;散文體則文白摻雜,莊重有餘,卻犧牲掉印度思維原有的清晰邏輯。所以,儘管這套經補全了漢語佛學界的缺陷,但對一般學者和佛弟子來說,都不算是理想。

而陸灝兄賜贈的《漢譯巴利三藏》,則是北京大學梵文貝葉經與佛教文獻研究所和泰國法身寺法勝大學合作的產物,根據「巴利聖典協會」和泰傳巴利藏的底本,直接把巴利文譯成現代漢語白話文,真可說是史無前例的功德。正當我滿心歡喜,準備好好細讀之際,卻又看到中國書評界煞星高山杉毫不客氣的批評,幾乎要說主事者段晴教授根本看不懂中文古典。於是不免疑慮,這套經到底翻得怎麼樣?

癡人

直接從巴利文譯出南傳三藏,這可說是華文文化界的盛事,可喜可賀。雖然受到批評,但粗略翻過北大和泰國法勝大學合作的這套《漢譯巴利三藏.經藏》之《長部》,我覺得它還是很可讀的,十分難得。最簡單的例子像「Ambalatthikà」這種地名,以前的人把它音譯成「庵婆羅林」或「菴婆羅林」,如今這部新譯直採意譯,做「芒果樹園」;簡單不少,也清晰不少。

它當然也有問題,挑其中兩三部經細讀,甚至還能找到不少毛病,尤其註釋的功夫不夠,恐怕稱不上是學界企盼的「精審」(critical)版本。為了不悶壞此間讀者,或許將來再另寫書評說明。我倒是想在這裏說點讀書的心得。

現在想起二十年前寫的書評,我會慚愧得手心冒汗,主要理由是那時候看書的心態很怪。年少氣盛,目無餘子,看書往往變成了挑錯,最可笑的是寫評論時還要專門揀人家最軟的柿子下手,結果好像每一本書都不值得看似的。其實不管是多有名的大家,一生寫了那麼多東西,難免會有失手的時候,多少要留一些襯不上他最佳水準的次貨。你專拿這些次貨當箭靶,豈不太過容易?

好像是羅爾斯(John Rawls)在他的道德哲學史講座裏說的,在閱讀前賢的作品的時候,該替他讀出最強最完美的論證;真要批評,就該以這最強最好的論證為目標,否則不算功夫。我覺得這番話說得真好真有氣派。的確,就算遇到自己不同意的東西甚至論敵,我現在也會試着先瞭解它,替它設想出最站得住腳的說法。

何止哲學,又何止於其他論述,年紀越大,我就越傾向在一切作品裏面讀出最有營養的部份。就算眾口皆毀的著作,我也能找到人家苦心着力的佳果,大概不如此讀,就怕浪費了自己的時間似的。人生有限,如果看每一本書都只看出可以拿來開玩笑的東西,未免太對不起自己。於是一年下來,叫我回想碰過什麼爛書,居然費盡力氣也想不夠兩本;我曉得同好書友多半要笑我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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