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長平
並不是每一家媒體都和宣傳部門勢同水火。恰恰相反,在中共的組織架構中,宣傳部和媒體是一家人。他們的共同任務,一是如何教育國內人民,二是如何抵制外媒譴責。在中共的歷史上,多數時候二者配合密切,相輔相成。
宣傳部門是管理者角色,它自然和作為被管理者的媒體會有摩擦。但是,和一般的管理者與被管理者之間的摩擦不一樣,宣傳部門的權力有兩個特點:一是不受制約,二是黑幕化。宣傳部門每天都在向媒體發禁令,大到國際政治,小到企業恩怨。有些禁令非常荒唐。然而,哪怕是中共組織內部,也幾乎沒有任何機制來對其制約和修正,形成它絕對正確的權力地位。行政機構的決議或指令大多有檔案記錄,很多必須公開,但宣傳部門的禁令被當作國家機密予以保護,而且他們也愈來愈不願意留下痕跡。
我們經常可以看到別的機構權力受到挑戰,管理受到質疑,指令受到抵制。不服從者一可以向上級機關反映,二可以找媒體投訴(或者直接到網上控訴),三可以到法院起訴。這三種情況,宣傳部門都很少遭遇。
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我在上海工作時,親歷過這樣一件事:我所在的媒體打算揭露一家企業的醜聞,該企業找上門來,希望以廣告換得撤稿。總編有些動心,但是遭到編輯記者的反對,於是拒絕了這筆交易。第二天,宣傳部門來了禁令,不准報道這家企業的醜聞。大家都傻眼了,直後悔沒有收下廣告費。我們無從知道,那家企業找到宣傳部這條捷徑之後,那筆預備支出的廣告費,是省掉了呢,還是變成了賄賂?
宣傳部門的權力沒有邊界,工作也就沒有規則。如此一來,宣傳部長的個人志識和興趣,就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有些宣傳部門開明一些,甚至認為自己有推廣現代文明的責任。有些宣傳部門看到了權力尋租的空間,不僅自己樂於被腐化,也用它來腐化別人。國內不少著名的學者,都從宣傳部門手中接過髒活。我自己也曾收到宣傳部長的邀請,如果願意去配合他寫點文章,「好處不在話下」。
有些宣傳部長行為乖張,喜歡舞文弄墨,擺弄媒體。2000年前後我去上海,總會聽到同行議論某宣傳部長,他經常到本地晚報辦公室設計版式,決定重要新聞的位置、字體大小及是否套紅。
宣傳部門不受制約的權力,以及工作的黑幕性質,而且又和媒體是一家人,令其腐敗行為無從揭露。坊間很多傳言,都只能停留在猜測的層面。
網絡時代,也偶爾見到媒體同行通過微博等管道抱怨,自己採寫或編輯的稿件被「強姦」,但是多半如風過耳,無聲無息。
宣傳部門和媒體的衝突,一是來自媒體人的良知,二是來自媒體的市場需求。很多時候,宣傳部門指鹿為馬、顛倒黑白的指令,讓任何稍有良知的人都感到驚駭,更難以面對「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的文人傳統。 在新時期成長起來的編輯記者,又多少接受了新聞專業主義的觀念,將報道真相作為自己的職業榮譽,這與宣傳部門「黨管媒體」的核心理念必然產生衝突。二十多年來的媒體市場化,又讓大多媒體面臨讀者的選擇,儘管也有中央電視台那樣的媒體在壟斷權力與市場攫取中遊刃有餘,但更多媒體還是必須在說真話與被拋棄之間二選其一。說真話有市場,但可能面臨宣傳部門的處罰。
南方周末同仁的這次集體行動,不僅公開挑戰宣傳部門的權力,而且以「深入調查、公布真相」的訴求將宣傳部門的黑幕撕開一條裂縫。這是這場抵制運動中,我最看重的意義。內幕曝光,任何人都會知道,中國到底有沒有新聞審查和輿論管控,這種審查和管控到了多麼荒唐的地步。每一個珍惜自己知情權的人,每一個不願意被洗腦的人,每一個支持言論自由的人,都應該發出抗議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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