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政治文化有一種趨勢,不是激進化或極端化,而是「動物化」,即它愈來愈建基於本能欲望。它可以是陳淨心在大庭廣眾「爆出」一句「關你嘟事」,也可以是山西政協在堂堂議事廳上失控的說「F**king Chinese」。在此,政治不再是意見交匯,而是純粹泄憤,一切由情緒欲望帶動。但這種情並不止於剛冒出頭來的「建制行動派」。
一個近期的例子是關於「佔領中環」。話說,有些人極之「不耐煩」戴耀廷那一長串關於「宣誓」、「預演」和「審議日」的設計安排,取笑他是書生論政,捉錯用神。其中一名網民,說得甚為有趣,很有我所謂的「動物化」傾向,他以極具「啟發性」的比喻說: 「簡單鱓講,假如有條好索鮋女誘我搞№,但之前又要我發誓愛佢一生一世,跟住又要上性教育課程,又要我排練一次畀屋企人撞破東窗事發點樣危機處理,之後又要去杜蕾斯學正確使用安全套,做晒以上種種以為開得波啦,點知又要……」
戴先生容或頭巾氣,行動的具體操作也務須加以琢磨斟酌,但這個比喻本身卻反而更坦白的道出,那個批評者把政治當作性事的錯亂。在這一淫穢幻想中,政治成了「好索鮋女」,是本能衝動馳騁的樂園,純粹表現為一種快感追求。
在極端政治派系所鼓吹的鬧爆文化中,也能看到類似的情。
眾所周知,鬧爆有時為了明辨是非,對抗強權。這個道理,猶如「阿媽係女人」,幾近陳腔濫調。但更常見的是,所謂的鬧爆,根本沒有什麼大仁大義,而是純粹路線不同,或政治上的爭先恐後(搶覑自居「宇宙唯一民主派」),就黨同伐異盡情踐踏罷了。看看,近日的矛頭開始轉向了戴耀廷。雖然「佔領中環」還在醞釀,但有些人已急不及待的將之貶斥為「佔領光環」、「所有支持者皆為政棍」。不少人疑惑,何以那些自命民主的「鬧爆族」,他們鬧同路人的力氣,遠比罵建制派兇猛百倍?這除了山頭主義之外,也包含了「動物化」傾向。
顧名思義,鬧爆的那個「爆」字,已承諾了一種官能刺激, 這才是它的「精髓」。為了追求「爆」,不能一般的「鬧」,而是近乎歇斯底里的「狂鬧」,是用極端言辭將對方粉身碎骨的一場政治廝殺show。像吃了政治春藥般,那些靠「罵娘」起家的網絡作者或主持,沉溺在一股不斷攻擊與否定的衝動之中,終日忙覑同室操戈,什麼佔領光環、政棍、左膠、共匪、飯民或賣港賊,早已毫無節制。當然,這場廝殺表現也為沉悶的香港政壇提供了大量的精神刺激物,因而成功招徠了一眾粉絲和追隨者,正如古時候公開處決犯人之際,刑場外總會站滿了一批看得欣喜若狂的圍觀者。
但話說回頭,這持續的否定至少有個作用,就是保證了一份「宇宙唯一民主派」的狹隘自戀。通過不斷貶抑他人,既保持了「宇宙唯一」的自我陶醉,也紓緩了「政治上缺乏重大建樹」此一外界質疑和內部緊張(鬧爆族擺出的姿態雖然很革命,但實情卻尷尬得很,是連半場革命也搞不出來,因動員不了網絡粉絲以外的廣泛社會民眾)。
我想大家注意的是,政治生活裏其實充滿了各種欲望和快慰,有覑形形色色的「爽」和「爆」。所謂「動物化」,就是上述「受快感支配」的政治邏輯。就像感到飢餓的動物,吃了食物就能滿足一樣,政治也陷入了如此這般的「需求──滿足」的封閉線路。但是,政治不僅是這些。
跟「動物化」不同,政治首先涉及他人,是相互性的,而不僅是欲望需求的自我滿足。政治,是原本充滿分歧的各人,為了共同生活的目標,設法形成集體意願的過程(包括爭取民主的意願)。縱然,某些分歧可能轉化成敵我矛盾(如跟建制派的對立),但更多時候,若要成就公共生活的目標,公民必須尊重差異,跨越分歧(如溫和及激進間的路線不同),尋求合作,或至少分工互補。
這要求「相互」的說服、耐性、節制和自我超越。凡此種種,都不是以本能掛帥的「動物化政治」可以完成。說到底,政治並非滿足一己欲望的材料呢。
明報 D04 | 副刊世紀 | 世紀.筆分輕重 | By 陳景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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