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慧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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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志愿者在通化配送食物。

(一)

上网冲浪正变得越来越危险。

作为一个在互联网上公开发表观点的写作者,我早有这样的感触,但它恶化的趋势,还是大大超出我的预料。

说几件小事,它们都与近期疫情的反复有关,但我想谈的与疫情无关,而是那片嘈杂污浊的舆论场。

近期全国多地又出现了零星疫情,通化和石家庄部分地区差不多进入到了去年武汉“封城”时的状态。

通化的抗疫形势比较严峻,当地在15日开启第一轮全城核酸检测,到18号宣布封城,防疫措施被迅速加码到最严格的程度。

维持一座城市的正常运转,是一项浩繁的巨大工程。“全面管控”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在实操层面,它往往意味着“多面失控”,尤其在准备不足的情况下更是如此。

虽有武汉封城的经验可供借鉴,但对于每天泡在文山会海的领导们而言,其对“全面接管”一座城市的日常运营,仍然缺乏最基本的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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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资筹措,食品储备和供应,志愿者招募、管理和统筹调配,居民需求的统计、购买、调配、运送问题,特殊困难人群的数量及需求统计,慢性病和老年病患者的药品保障,封城期间孕妇日常孕检和婴幼儿急诊流程机制的确立……

太多太多的问题和需求集中爆发,而全城隔离几乎等同于切断市场调配资源的能力,中断民间的自我组织能力。这时仅仅依靠政府来调配资源,一定会出现手忙脚乱的局面,也一定会出现被忽视的需求,被敷衍的群体。

于是,越来越多的通化人在网络上发声,很多通化人表示“买菜困难”,有人焦急地为家里老人寻求降压药,甚至有的居民已经出现了“断粮”的窘境,而官方公布的“救助热线”却一直处于瘫痪状态,无法及时解决民众的生活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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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可奈何的通化人愣是靠一条条微博,把自己顶上了热搜。于是,才有了副市长发布会上的公开道歉,才有了《人民日报》四问通化物资配送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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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可能很少人注意到,在舆情爆发之前,第一批通化人所发出来的“杂音”,在网络上是遭受了诸多指责和攻击的。

比如有人教育那些诉苦的通化人:“有点困难就哭天喊地的,看看谁能被饿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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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有人讽刺通化人的“矫情”:“就饿两天吵个没完,牺牲一下又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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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一个通化姑娘感叹社区配送的蔬菜包价格稍高,下面就有人警告她:“不要给敌人递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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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有人开始指着那些批评通化政府准备不足的困难群众说:“恨国党,赶紧的去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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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这就是当下网络舆论的一个奇怪趋势,一个人仅仅是在特殊时期寻求帮助或者抱怨几句,他就要面临“恨国党”这样严峻的指控。

(二)

也是因为疫情,前两天,大兴一些小区的居民被要求集中隔离,但很多家有宠物的人却被告知:“不允许带宠物隔离。”

更有甚者,一位养猫的朋友在表达自己困境之后,被社区告知“将猫放生”。要知道北京现在夜晚温度能达到零下10度,没有野外生活经验的家猫在这种环境下,放生基本等同于“自杀”。

但他们遇到的困难,在一些人眼里却是“给国家添麻烦”。他们视猫猫狗狗为家人的态度,却被指责为“圣母”、“白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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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对于绝大多数处于风暴中心之外的“围观者”而言,动辄“不惜一切代价”的斩钉截铁其实是轻飘飘的。

有些代价,就是个体所不能承受之重。

锤子没挨在自己头上,当然是不知道痛的。但你若还嘲笑那些挨锤子的人不够坚强,就真有点不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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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些人而言,他人的苦难和泪水是与己无关的,而自己此时的岁月静好则是恒久不破的,因为他们相信,只要永远跟随主流的强音,自己就永远不会变成边缘的少数派。

我还感叹于“共情”的消失。

比如前几天有媒体竟然写出了《可恨!26岁石家庄女子确诊前连续六天下班兼职》这样的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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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还记得这样一件事,2020年疫情最严重之时,在郑州某小区,小区内的业主竟投票表决,决定不让租住在本小区内的“医护人员”回家,投票的结果是:

一致通过。

“这是为了我们大多数人的安全”,这恐怕是很多投票业主的内心映射,它看起来有一种不容置喙的正义和正确。

我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在现代社会,这些人可以一致举手同意,架起高高的祭坛,把一名罹患疫病的邻居用火烧死。

以“关爱和保护”之名,行“冷漠与残酷”之事。

史书上写满了这样的残忍和冷漠,文明的进化一日千里,但这些人性中的暗影,其实从未消失。

(三)

看到居家隔离的网友在网上写几句抱怨的话,就批评他们矫情、“给政府/国家添麻烦”。

看到遭遇买菜难/买药难的普通人批评几句措施不当,求助无门,就骂这些人“屁股歪”、“带节奏”、“美国不封城,求你们都赶紧移民吧!”

看到网友们为无人照顾的猫猫狗狗们呼吁,就骂这些人是“圣母婊”,是“白左”……

这是非常糟糕的做法,这已经超越了我对价值观念迥异的理解,这就是纯粹的冷漠和残忍。

我们永远要警惕,那些试图用宏大叙事的政治正确去淹没日常生活的声音。

他们往往对个体正在遭遇的苦难和悲痛选择视而不见,还要恶狠狠地怼上一句:

特殊时期,你就不能克服一下困难,体谅一下国家吗?

其实这句话和它背后所隐含的逻辑,就是一个陷阱:

它阴险地将个体苦难和国家荣誉、集体得失刻意混淆,它恶毒地在强音下抹掉了个体的低语,并将其视作“别有用心”的杂音。

而在一个错误的问题下,任何高明的回答都是徒劳的。

这就像一个姑娘不小心出了车祸,别人问她,你怎么受伤了?

姑娘哭着回答:我在高速公路上撞车了。

你真的觉得这样的回答没问题吗?

在当下的互联网上,这个回答极有可能面对着以下质疑:

“哭什么哭,难道欧美的高速公路上没交通事故吗?”

“一张嘴就老阴阳人了,自己车技问题不提,非得强调高速公路?故意带节奏吧?”

“双标狗死全家,你美爹每年几万人死于车祸怎么不提,自己受点伤哭得就跟死妈了一样,滚……”

如果你上B站开弹幕,上网时喜欢观看知乎、豆瓣和微博的评论区,应该对这一切并不陌生。

你可别天真地回问:到底怎样回答才不被你们误解呢?

别问,问就是一句“你妈死了!”

(四)

坦白讲,在这样的舆论环境下,试图和一个动辄给困难群众扣上“给国家添麻烦”的大帽子的人去辩论,本身就是极不明智的,注定会得到一个极度疲惫的结果。

逐渐恶化的网络舆论,让很多精力有限的“正常人”逐渐沉默,让原本沉默的人愈加沉默,而这沉默本身又化为一种巨大的加速力,推动舆论更加滑向低幼、浅薄和非黑即白的沼泽地。

每一个试图和这片沼泽对抗的人都在疲惫地挣扎,到最后,仅仅证明自己不是拿美国人工资的“走狗”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于是我们目睹这个世界如此喧嚣,但当你去认真倾听的时候,却惊惧地发现,群声鼎沸,但吼来吼去核心思想都可以归结为四个字母:

NMSL

于是一种诡异的逻辑就出现了:

当问题已经膨胀为“房间里的大象”时,当你知道那里有问题,我们也知道那里有问题时,比解决问题更重要的是:

你不能提出问题。

任何试图将问题公开化的动作都是不怀好意、别有用心、受人指使的,直到最后,提出问题的人变成了“问题”本身,面临着被优先解决掉的处境。

看起来他们似乎正在做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在嘹亮的赞美合唱面前不允许任何杂音的出现。

他们试图捍卫和宣灌的,恰恰是一种“不必在乎个体,不必在乎少数人,为某个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冷漠和残酷。

可悲的是,他们往往错判了自己的位置。

我总是想不明白,明明都是脆弱的蛋,为什么一思考,就习惯于将自己代入进“墙”的角色中呢?

我不明白的是,什么时候舆论环境开始变得如此狭隘,连提出问题和倾诉苦难,都要面临着道德审查和政治色彩比对的压力了?

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但我们面对的悲哀是,面对他人苦难的抽泣,有人不仅仅觉得吵闹,竟然还有一种“被侮辱”之感,于是他们攥着刀子恶狠狠地威胁:

“闭嘴!再叫把你的舌头割掉!”

这里是思维补丁,谢谢你的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