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一年又过去了,大家除夕快乐啊!
昨天看新闻说,“自2020年年中以来,地球的自转速率呈加快趋势,自转速度已达过去50年来最快速度”**,这意味着一天已经不足24小时了”,**这让本就珍贵的时间又多了几分重量。
禁放烟花炮竹以后,春节期间最有年味的地方可能就是充满人间烟火气的超市和商场了,循环播放着的贺岁神曲、一家家置办年货的身影、各种充满喜庆的春节装饰…. 在这忙忙碌碌的红色间,感受到了“年”的温度。
说到春节期间那些洗脑的贺岁bgm,有一首的歌词和旋律仿佛刻在了DNA里一样:
**“恭喜恭喜恭喜你呀,恭喜恭喜恭喜你。”
但很少有人知道,其实《恭喜恭喜》诞生自1945年,是“一代歌仙”陈歌辛听到日本投降的消息后创作的。 我们如今听到的《恭喜恭喜》,喜庆欢闹,一派祥和,然而此曲原版氛围悲伤哀怨,失去亲人的痛苦和胜利的喜悦交杂在一起,是一首情感犹为复杂的歌。
除了家喻户晓的《恭喜恭喜》之外,陈歌辛的代表作品还有《夜上海》、《玫瑰玫瑰我爱你》、《凤凰于飞》……而他的长子陈钢,则是流传最广的中国交响乐作品《梁祝》的作者之一。
陈歌辛和陈钢这对父子,一位把中国的流行音乐推向世界,一位则使中国的交响音乐走向国际,而且至今还是唯一。怀念起父亲时,陈钢感叹道:“父亲是个天才,我只是个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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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2年,陈歌辛还未满20岁,便开始在上海洋泾中学和复旦附中等校教音乐,为学生讲课时,往往开宗明义第一课便说:“音乐发源于劳动,田歌、山歌、劳动号子等,便是最朴实真诚的音乐。我的作曲便是师法劳动号子与民歌,因此不能’数典忘祖’,我们必须为辛苦的大众而歌……。”
有学生提问:“那么先生的名字由昌寿而改歌辛,道理也正在于此吗?”
陈歌辛颔首微笑。
——不久前,陈歌辛将户口本上的名字改成陈歌辛:一生为辛苦的大众而歌。
他原本的名字是陈昌寿,生于江苏南汇(今上海浦东)。其实他本姓吴,其祖父为印度人,年轻时来华定居,娶中国人为妻,所以陈歌辛有四分之一印度血统,后来被母亲过继给了没有子女的好友陈家。
陈歌辛似乎继承了印度血统中对音乐的酷爱和天赋,自幼喜爱文艺,很早就投身于歌台舞榭。30年代,许多流亡的犹太、白俄音乐家来到上海,以私人教授学生为生,陈歌辛师从德籍犹太音乐家梅也学习钢琴、声乐及作曲等专业知识,后又师从施洛斯、丢庞等旅沪西方音乐家学习指挥和声乐,成绩斐然。
他的男高音能唱到21度,高亢宏亮,声震屋宇,又自学英文、俄文、日文,在语言方面也有极高的造诣。面对夸奖,陈歌辛常自谦:“那是朋友们的过誉,其实我是苦学出道的,比如我练钢琴可是要比别人付出双倍的代价。”
他的才华和风流倜傥迷倒万千妙龄少女,妻子金娇丽,也是其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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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歌辛生得一副好皮囊。皮肤白如凝脂,眼神澄澈,气质温文矜贵却又生性节俭,整日穿一件洗得发白的淡蓝竹布长衫。操着流畅地道的上海话,给学生们上课,学生们回忆说:听陈老师讲课,真是如沐春风。
当时学校的校花叫金娇丽,是上海吴宫饭店大经理的千金小姐,也是陈歌辛的“粉丝”。那个时代的校花可不仅仅意味着长得漂亮,还有些“三好学生”的意思,陈歌辛对她也颇有好感,一来二去,两人之间感情越来越亲密。
可是,金娇丽是祖先来自阿拉伯的回族少女,陈歌辛生长于佛门信徒的陈家,门第与宗教这两座门槛,冷冷地隔开了他们。
然而两人都是倔性子,不愿舍弃这段恋情。陈歌辛给金娇丽的新年贺卡上,赫然写着“无法无天”四个大字,他向往那种不受世人眼光动摇的爱情,金娇丽也非常喜欢他这种“无法无天”的勇敢。
他们于1934年结为夫妻,如胶似漆的爱情更激发了陈歌辛的创作灵感,他的一些脍炙人口的歌曲,都是在婚后创作的。
《永远的微笑》就是陈歌辛写给妻子的一首永恒情歌,金娇丽大概是陈先生心里的蒙娜丽莎,面庞上永远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美丽隽永。“心上人你不要悲伤,愿你的笑容永远那样……”
▼罗大佑在演唱会上翻唱的《永恒的微笑》。罗大佑曾这样评价这首歌:“陈先生不会想到,50年前他留下的这首歌会这样感动50年后的另一个作曲家。如果50年后,也有人能这样唱我的歌,那才是我真正的成功。”
婚后的他们,与沪上的名流交往频繁,经常会有音乐家、文学家、戏剧家到家里来做客,夏衍、欧阳倩予、吴祖光、端木蕻良 等等,都是陈家的常客;陈歌辛组建的乐队,也经常带到家里来排练,房子里总是热热闹闹,可谓“谈笑有鸿儒”,好似文人雅客在上海的一处音乐据点。
闲暇时间,陈歌辛还会带着金娇丽去霞飞路(如今的淮海路)上的DDS咖啡馆,聆听白俄音乐家们的浪漫演奏。
那是他生命最美好的时分,身边有朋友相伴,爱人依偎在胸口,心中还有理想值得去奋斗。陈歌辛写歌称得上神速,有时一晚上能写出三四首来,他经常在半夜兴奋地叫醒夫人,向她展示他的得意作品,神气地说:“明天一拿出去,全流行!”
陈歌辛没有沉浸在爱情的欢愉里无法自拔,婚后第二年,他创作、指挥了中国第一部音乐剧——《西施》。
1938年,日寇入侵的铁蹄塔响后,为唤醒沉浸在莺歌燕舞中的国人,陈歌辛立即与中国现代舞之父吴晓邦联系,合作创作了四部抗日歌舞剧:《罂粟花》、《丑表功》、《传递情报者》、《春之消息》。
后来1939年-1941年的“孤岛”时期,陈歌辛同友人一起创办了介绍和传播苏联歌曲及抗日救亡歌曲的“实验音乐社”,译配了《三个坦克车手》、《夜莺曲》、《快跑,我的小黑马》等多首苏联歌曲。同时通过音乐社,他们向大众介绍了大量用教会音乐手法、用西方近代技术、用爵士音乐技巧等各种手段方法创作的西方音乐作品。
他高唱抗日歌曲《度过这冷的冬天》,当时在整个新四军队伍中广为传唱,也有不少人听后英勇奔赴抗战前线,朱践耳 就是其中的一个歌咏者。
有一天,他冒昧打听到陈歌辛的住址,就登门索要《渡过这冷的冬天》歌谱。陈歌辛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朱践耳,并满足了他的要求,还给他讲了许多人生的哲理和勉励的话……不久,朱践耳参加了新四军,开始革命和音乐人生。
抗日歌声给人民带来希望,可陈歌辛却不幸被送进日寇的牢笼。
1941年12月一晚,日本宪兵冲进了陈歌辛在华格臬路的家,他因为创作了大量的抗日救亡歌曲,被关进了"七十六号魔窟 "。76号——在《伪装者》等电视剧里频繁露面的地方;用千万种酷刑,把抗日分子折磨到脱去一层皮的地方,陈歌辛在那里被关了三个月。
“他在被关期间还教大家唱歌,使大家受到鼓舞”,狱友回忆说,他在狱中受到非人的折磨,但从未主动向人提起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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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张爱玲靠在窗边,在呼啸而过的卡车声中,忽然听到了旁边百乐门中传出的嗲声嗲气的《蔷薇处处开》,让她在白色恐怖的孤岛时期感受到了“幼小”的圆满。
《蔷薇处处开》的创作者正是陈歌辛,出狱后,他的创作题材由激扬愤慨转为春意盎然,或许是历经太多沧桑让他有了这样的转变。
“从我1942年出狱后,一度彷徨,感到像处在冬天一样,我一面鼓励自己要像我自己写的歌那样:‘度过这冷的冬天’,一面为了生活,写了一些抒情歌曲供周璇等演唱……”
“春”和“花”,成为他最爱用的意象,谱出的曲子如《春恋》、《春光无限好》、《春风野草》《春风的轻语》,《玫瑰玫瑰我爱你》、《蔷薇处处开》、《梅花开咯》等等,多为充满了青春朝气和生活情趣的作品。
始终不变的是陈歌辛歌曲中传达的“爱”的精神。后人评价道:“陈歌辛先生的作品是心灵的良药,因为他用的不是麻醉剂,也不是兴奋剂,他用的是爱——是人类的大爱。”
著名词人陈蝶衣正是被陈歌辛音乐里的爱意所打动才转行的。他本是个报人,有一天偶然听到陈歌辛的曲子《不变的心》。
“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经过了分离,经过了分离,我们更坚定,你就是远得像星,你就是小得像萤,我总能得到一点光明……”
听到歌曲的那一瞬间,陈蝶衣就落泪了。
他第一次在小我与大我之间找到如此强的共鸣,在这样的影响下,转而开始写歌。陈歌辛知道自己影响了这位词人之后非常开心,为他的处女作谱曲,诞生了经典名作《凤凰于飞》。
陈歌辛歌曲中最负盛名之一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创作于1940年,由上海滩著名歌星姚莉演唱。
全曲为ABA的单三部曲式,旋律的音域跨度只有10度,并多以级进为主。但在节奏的运用上,陈歌辛却独具匠心地采用了中国歌曲中不常见而在欧美的舞曲中流行的切分和附点的连用,鲜明并富有弹性,类似于当时西方正在流行的爵士风格,非常对西洋人的胃口。
因此,在二战结束后,这首歌由20世纪40年代美国最著名的爵士歌手弗兰克莱恩翻唱,火遍了全美,人气一路攀升,甚至在1951年,登上了美国流行音乐排行榜第一名。可以说这是中国第一首走出国门的歌曲。
陈歌辛歌曲的寓意和水准之高,至今都值得惊叹。然而,在当年的环境中,并不是所有人能在陈歌辛描绘的春天、花朵等意象中找到深度的。
陈歌辛的《玫瑰玫瑰我爱你》、《蔷薇处处开》、《夜上海》、《小小洞房》、《初恋女》、《凤凰于飞》等歌曲,被当时的人们认为是麻痹大众的靡靡之音。虽说我们不得不承认歌曲中战斗性的缺乏,但不能忽略的是,这些平易近人的歌曲对战后受伤的群众有极大的抚慰作用。
后来,音乐界很快就开始了批判“黄色歌曲”的运动。陈歌辛的歌成了黄色歌曲,再加上他为学生周璇说了几句公道话,被牢牢打成了擅长写〝黄色歌曲〞的右派,发配到安徽山沟里的白茅岭劳改农场。
妻子金娇丽每次辗转来到白茅岭,看见心目中风度翩翩的白马王子变得如此消瘦和恐惧时,她都心如刀绞。
他并未改掉旧时生活习惯,妻子来看他时,屋子里没有水,他们便拿铁罐子舀一壶雨水,在茅草屋里煮红茶喝,这些小小的举动,是陈歌辛尚未被击溃的、最后一丝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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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歌辛被带走的那些年,这个富家小姐出身、原先家里还雇有两个保姆的女子,默默地撑起了养家的重担。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她硬从孩子们的小嘴里省下一点炒米粉,捎给远在农场挑担的陈歌辛,哪知丈夫还是没有吃到;三个春节,金娇丽总是孤身一人,顶风冒雪,长途跋涉辗转步行80里,去农场探望陈歌辛。
一日,陈歌辛突然被生产队的大喇叭吵醒,优雅的小提琴声溢满房间,若是在两年前,大作曲家或许会起身,随着琴声跳上一曲,然后更衣到楼下街角的咖啡厅用餐。然而此时是1959年,他在两年前的反右运动中被打倒送来安徽白茅岭农场,气质里的优雅仍在,但精神面目在遭受的侮辱中一点点被侵蚀,低头不语的样子难免寒酸。
突然,身旁有人说了句:“这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何占豪、陈钢作曲。”
“陈钢?”这个名字把他从混沌中拽出来:“那不是我儿子吗!”
他激动地狂奔到广播室,给妻子金娇丽写了一封信,让她寄来一本《梁祝》总谱,并让儿子签上名。他想着读完之后可以给儿子提些建议,可是,当时正在上海音乐学院上学的陈钢已经被迫与父亲划清了界限。金娇丽不愿“麻烦”儿子,只带着一本无签名的总谱,独自来到白茅岭。
陈歌辛捧着一本没有名字的总谱,面上无奈苦笑,心里隐隐作痛。
1961年寒冬,陈歌辛倒在大山的农场里,一代歌仙就此坠落。
〝1961年初的一个冬夜,我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恸哭,妈妈被爸爸猝死于心力衰竭的噩耗击倒在地,痛苦地抽搐著,翻滚著,用身体四处碰撞著…她带着一个小小的木箱去了白茅岭,独自在爸爸那没有墓碑的墓地里,捡回了206根遗骨…〞
1979年,陈歌辛走后18年,终于获得平反。
陈歌辛离开了人世,但他留下的文化瑰宝永远不会被忘却。愿人们再听到《恭喜恭喜》和《玫瑰玫瑰我爱你》时,还能记起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