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对于香港来说,是沉重的一年,亦是自由的一年。然而彼时的我,身处墙内网路,看到的只有无尽的、被删减、挑选的新闻报导。”

2020年11月,歌手黄耀明在达明一派的演唱会上表示,他辗转收到70名来自中国大陆的歌迷写来的信,并读出其中一名四川00后歌迷的去信内容。此事被本地媒体竞相报导,使得这样一批歌迷再次出现在人们眼中。

这是一群特殊的粉丝群体,他们称自己喜爱的艺人为“404歌手”。他们的偶像因为政治表态,登上了中国大陆的官方封杀名单,所有信息和作品被封锁,被舆论批判乃至谩骂,他们的追星活动从此变得像地下工作,社群艰难地接头、维系、保存作品、交换信息、互相帮助、与偶像保持连接。

他们是香港违禁歌手的中国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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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耀明在2020年达明演唱会。摄:林振东/端传媒

成为粉丝入坑

远在千里的阿文,对黄耀明的演唱会动态非常清楚。她记忆清晰、语速极快地对记者回忆黄耀明读信的细节:他在第五场读了一段四川歌迷的信,又在第六场、也就是最后一场读了同一段内容,另外还读了一段广州歌迷的信。“其实那些信是第三场结束之后送的,他能够第五场就读出来,我们已经很震惊了。”

为什么震惊呢?“因为他非常懒嘛!”阿文笑着说,“他这么懒,肯定来不及的!而且信里面有一些写的是简体字,他怎么看得懂?!”

我问她,怎么能对演唱会细节知道得那么清楚,她神秘地说,我们搞到了全场录音。

今年30几岁的阿文从2003年开始喜欢黄耀明。她回忆,初次接触黄耀明的契机是经常在电台听到他的歌曲,当时很多大陆电台主持人爱放达明一派的歌,达明在中国可算做某种“文艺青年的符号”。她能在电台听到达明各个时期的名曲,《石头记》、《禁色》、《你还爱我吗》、单飞时期《春光乍泄》、《身外情》、《带不走》、《下流》等等,他们最为走红的地区,可能在长三角地区和珠三角地区;有网路之后,逐渐辐射到其他地方。到2014年6月,喜欢了黄耀明超过10年之后,她爱的歌手因为在微博呼吁市民参与622民间公投而被帐号封锁,开始被逐步封杀。

阿文称自己的偶像和其他一些因政治表态等原因被封杀的艺人为“404歌手”,包括但不限于何韵诗、my little airport、serrini。但她坦言,自己所在的粉丝群体哪怕偶尔有年轻的新粉加入,也十有八九是“黄梁CP粉”(黄耀明与林夕的CP粉),他们比其他艺人粉丝群的“小朋友”年纪大得多。

家明经营著一个香港乐队my little airport相关内容微信公众号,这个隐姓埋名的公众号目前有数万follower,并且至今仍在运营,文章阅读量数千到数万不等。生于1993年的家明19岁左右开始喜欢my little airport,他清楚记得,当时虾米音乐的推荐引擎给他推送了一首《在动物园散步才是正经事》,他喜欢上那“趣致的曲调”,一见如故。

24岁、任职政府部门的豆花,同样是在19岁那年喜欢上何韵诗的。那是2016年4月,她是在中国网站Bilibili刷到何韵诗的演唱会片段,“主要都是被美色迷惑。”她说道。她看到的是何韵诗在2012黄伟文作品展演YY Concert上,何韵诗“很Tom Boy的一个造型,但是穿裙子也不会特别扭拧,台风很好很帅气”。何韵诗鲜明的个性和形象,性格和作品曲风一样的“坦荡大气”一下吸引住她。她开始关注何韵诗的动态。而就在五个月之后,爆发了何韵诗兰蔻封杀事件。在这件事之前,豆花认为她自己对政治话题都抱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兰蔻的时候就觉得很过分,开始去了解她的想法,而且觉得她当时发中英法三语回应兰蔻所谓的声明,真的很帅。”

她说,从那之后,她就成了何韵诗的“死忠粉”。

香港作品能见度越来越低

年纪稍大的一代中国观众,对于香港流行文化印象很深,可能《志明与春娇》就代表了最后一代在中国影响力很大的香港文化。

香港的流行文化,曾经在中国大陆引领风潮数十年,甚至曾被有些人认为是格调较高的文化喜好,是“洋气”、“小众”、“文青”的代名词;但在近年社会的主流叙事中,中国年轻人被形容为似乎逐渐对香港的流行文化失去兴趣,上述文化意涵也逐渐消逝。

熟稔大陆状况的香港资深文化评论人李照兴对此认为,这种现象的背后有多种成因,包括世代的切换、话语权的变化等。“中国本身需要建立本土强势的流行文化工业和流行文化输出,会希望流行文化经济的整个市场都是内需、内供应市场。”李照兴说,尽管不能证实是否有明确的国家政策引导,但这是明显的客观结果。在电影行业,十分明显的,是以往高票房电影多是美国电影,但从近年春节档等票房体现,如今中国的高票房电影主要是中国本土原创电影的天下。结合整个国民情绪,从整体社会风气上看,中国也倾向包装本土明星,中国文化市场在积极建立自己的偶像谱系,令消费也能流向本土产业。

这种背景下,香港或台湾的作品在中国能见度越来越低。李照兴认为,一来香港作品已未必再是中国年轻人的重要选择,因为他们有更多选择,香港文化只是其中一种外来文化,90后、00后年轻人,随着中国本土娱乐业发展,“国潮”兴起,他们的注意力都在这边,特别会关注的是国内的偶像。“更重要的一点,是香港真的没有作品出现。”李照兴强调。他认为年纪稍大的一代中国观众,对于香港流行文化印象很深,可能《志明与春娇》就代表了最后一代在中国影响力很大的香港文化。以影视作品为例,近年在香港本地就已经没有家喻户晓的作品出现,更加难谈在中国传播。

喜欢香港文化的娱乐受众,本身在中国娱乐产业中已算小众,喜欢404艺人的,更是凤毛麟角。

政治表态后遭封杀

有时候会因为维护何韵诗的政见,豆花和微博上一些人吵架,后来就放弃了。懂得翻墙,且日常关注偶像的新闻,使她对反修例运动的关注可能比很多香港人还早。

2014年雨伞运动,是一些艺人被初步封杀的导火索。那年6月黄耀明的微博被封,阿文觉得他的粉丝大多有了心理准备,因为那年3月太平山下演唱会,“(听他)讲的很多话,你就会觉得明哥肯定不会再来内地演出了。”她说,“我们当时还是比较乐观,微博看不到,翻墙还是可以看得到的。”当时黄耀明在演唱会的大荧幕播放了赵紫阳、崔健、陈冠中等人的名句,并对歌迷说:“我觉得香港珍贵的地方就是,其实我们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说什么都可以、想唱什么都可以、我们想写什么都可以。”

2014年雨伞运动,my little airport成员身处占领区,也创作了支持伞运的作品,随后他们在中国一些城市的巡演被取消,但仅取消他们的演出机会,他们的帐号和作品仍在中国网络上存在。

2017年,黄耀明在土豆、优酷等影音网站的内容被下架;2019年,达明一派的内容被全网下架。同年,在所有视听类网站和音乐串流平台上,my little airport的作品下架。

“其实近几年国内被封杀的歌手跟乐队还挺多的,所以是有预料这天会到来的。当时内心还是比较平静。”家明说。随著2013年中国高层领导人换届以来,中国的言论管制越发严密,香港、台湾甚至中国大陆都有不少艺人疑因政治表态而纷纷登上黑名单,包括歌手黄耀明、陈升、李志、何韵诗,演员黄秋生、叶德娴,乐队团体灭火器、Rubberband、C all star,填词人林夕等。

而在豆花开始关注何韵诗时,何韵诗几乎已经是半封杀状态了,没有中国社交媒体帐号,但在网易云音乐等中国音乐平台上还找得到。“那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她说,对于何韵诗被半封杀这件事,她“无所谓。”

从2016年到2019年运动前夕,豆花回忆,何韵诗的中国粉丝群体处于一种“圈地自萌”(指在一个小圈子内自娱自乐,沉迷而可爱)的状态,在同温层内追星。那段时间她来香港看过2016年何韵诗“Dear Friend”和2018年在科学园的“O.T.P.O”两场演唱会,也到过2017年的Pink Dot HK活动,还来过香港两次书展看何韵诗。有时候会因为维护何韵诗的政见,和微博上一些人吵架,后来就放弃了,觉得无法沟通。

懂得翻墙,且日常关注偶像的新闻,使得豆花对反修例运动的关注可能比很多香港人还早。“其实我从一开始就知道,4月份好像就有游行反对修例,69、612、616之类的我也一直有关注,也有在看直播。”她最大的感受,是担心何韵诗会受伤,“毕竟她站那么前”。自反修例运动之初,何韵诗与黄耀明等不少艺人均身处游行队伍之中,是媒体经常拍到的对象。2019年9月,何韵诗更在台湾出席撑港游行时,被人泼洒油漆。

“为她骄傲,也为她担心。”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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