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看见女性劳动者”的标签下,我们除了赞美女性的劳动,还应该看到什么?
最近,一组关于环卫工人的数据在网上受到广泛关注。数据表明,全国环卫工人平均工资每月约2000元。上海地区最高,每月也只有约3000元。环卫工作全年无休,超负荷劳动,低收入、高风险。
这份职业的男女比例接近1:9——也就是说,大部分环卫工人都是女性。
有人因此提倡“看见女性劳动者”。这种“看见”,是对女性环卫工的褒奖、也是对男权社会某些论调的反击:环卫工作对体力要求高、工作时间长,证明女性“干得了体力活”;而环卫工人死亡率高,正证明了职业的危险,说明生活中有些工作排斥女性的时候,打出那种“不让女性干是因工作危险想保护女性”的旗号,是站不住脚的。
但同时我们也应该思考:女性大量集中在环卫工这类活多、钱少、保障不好的工作岗位上,是否是一种普遍困境下的被迫选择呢?
更“抢手”的女工,更沉重的压迫
前阵子去了趟零工市场。早上10点钟,还在等活的只剩下几十名男工。我原本以为这里的女工很少,问过后才明白:原来女工较为“抢手”,一大早就被拉活的人相中带走了。
女工居然更抢手?这跟我原本的认知不符。毕竟在我知道的大多数招聘中,用人单位更偏好男性、甚至只要男性。而这里却更倾向要女性,我想不通。
很快,我就知道了答案。
一位中年男子从车上下来,快步走进人群。很显然,他是来招工的。他大声喊着:这里有没有女的?周围的男工围上去,问他是什么活。
他答:打扫卫生,一天八十,有女的没?
我奇怪:为什么只要女的?
旁边男工小声回:女的便宜。像这样的活,八十招不到男的。
我又问:那你们这里其他招工会有男女限制吗?他们想了下,说:“一般限制不大。有些力气活会要男的,比如装卸。但力工给的价钱高,两三百一天。”
后面又模糊说道:即便是做同样的工作,男女也会有工资上的差距。
也就是说,女工受青睐,其实代表她们受的盘剥更重。上了年纪的女工尤甚:工厂进不去,只能选择打零工。拼力气又拼不过壮年男性。在年龄、性别的双重压迫下,她们的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
被迫打零工的女性
“看见女性劳动者”,不应当只局限于看见女性劳动者在劳动岗位中占有一席之地。更重要的是,看见她们的困境、分析困境的成因。比如:打零工相对于正式工作少了很多保障,没有社保、工作也不稳定。但为什么还有许多女性选择打零工呢?
一方面,工厂的流水线式岗位、压抑的环境使得一部分人无法接受,希望逃离出来。另一方面,有些工人年纪大了,工厂进不去,只好做零工过活。除此之外,还有女性特有的一个原因,就是需要带孩子,因而无法进行全职工作。
腾讯自制综艺《令人心动的offer〈第二季〉》中出现过一个案例,当事女性是一名外卖骑手,她选择这一职业的原因就是工作相对“灵活”,可以有较多时间来看护自己有自闭症的女儿。
这种情况不是个例。我们从网上的照片中也能看到不少带着小孩送外卖的女骑手,还有服装厂的零工妈妈们在劳务那边领了活回家做,更别说现在有许多在网上兼职客服、做微商的宝妈,赚钱带娃两不误。
从这种角度来说,“零工”对女性有好处,而这种“好处”其实源于女性的普遍困境:她们需要承担大部分家庭劳动和育儿任务,导致不利于找正式工作。
正式工的工作时间长、地点受限大,尤其对于孩子还小的流动女性来说,如果选择正式工,只能把孩子放回老家、或者送去托管。而现在幼儿托管的价格水涨船高、质量也参差不齐。女工们不得不衡量经济和照顾质量的问题。于是,对她们而言,打零工成了“最好“的选择。
育儿和零工的夹缝里,进退两难的女工
那么,对于整个社会,让女性陷在被迫选择零工的境况里,这是不是唯一的选择?有没有可以帮助女性摆脱困境的方式呢?
法国纪录片导演伊文思,在上世纪70年代初拍摄了一部关于新中国的纪录片《愚公移山》,里面拍到上海汽轮机厂的托儿所,出生56天的婴儿就可以放在那里看护。母亲产假结束后,就可以把孩子送去托儿所,每天还有1小时的哺乳时间。
还有个拍摄对象是山东的一个小渔村,那里的托儿所可以看护全村的幼儿,妇女也不必因担心无人看护幼儿而无法外出劳动。很明显,政府的配套设施加强了育儿的社会性,保障了妇女们能够积极投入到劳动中。
然而随着市场化的浪潮,这类托儿所以及其他许多配套保障,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如今,在这个要逐步完善市场经济体制的中国,社会性育儿的体系不复存在、照料孩子的任务又回落到家庭身上,而传统的性别分工又导致育儿成了家庭中女性的责任。
同时,由于社会的普遍认知中,女性与母职绑定,用人单位在招聘时,默认女性要承担育儿任务、无法专心工作,因此不愿选择女性。重重困境叠加,女性不得不离开正式就业市场、被迫选择打零工。
根据《2019中国县域零工经济调查报告》中的数据,女性打零工的比例高于男性,其中超七成女性偏好线上零工。丈夫全职,妻子负责育儿、家务、兼打零工,成为了一种常见的模式。
我们也可以呼吁男性育儿、分担家务,以此来减少女工的压力。但这仍然无法根本性地解决问题——工人们面临比996还要严苛的剥削,很难有精力和时间去看护孩子、照料家庭。只有改善工人的待遇,缩短工作时长,同时加强社会性育儿,才能真正地使女性从育儿和零工的陷阱中解放出来。
对“灵活用工”的赞美是一个欺骗劳动者的谎言。灵活“用”工的主体是企业和资本家。
让他们可以不交社保、不签合同、随时开除、无需赔偿地“用工”,他们自然会忙不迭地响应灵活用工的政策,中介公司也趁机赚个盆满钵满。就业率数据变得漂亮,劳动者却更深地困在了没有保障的剥削体系中。而女性是这种剥削制度最大的受害者。
如果只是一味赞美女性劳动者的辛苦、看到她们的“劳动之美”,却无法看到她们面临的困境和这个社会结构上的缺陷,那么,轻飘飘的赞美毫无用处,她们仍然背负着巨石一样的压迫、难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