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人民有两大男神，一个是李伯清，另一个是谭乔。李伯清是巴蜀笑星，散打评书鼻祖，谭乔只是一名普通交警。
2005年到2018年，谭乔每天在成都电视台第三频道和大家见面，13年间，他主持了3000多期《谭谈交通》，一期节目六七分钟，谭乔和几千个违章的人聊过天。
虽是交通节目，《谭谈交通》看起来更像一档民生节目，被谭乔拦下的人，有拉柴火的、养猪的、卖气球的，也有开豪车的，谭乔是那个「最不像警察的警察」，他一口椒盐普通话，没什么架子，和大家拉家常，掰手腕，有时甚至唱起自己改编的普法歌。
《谭谈交通》做得很好看，有综艺感，像日更的喜剧。它像个宝藏，时不时就有片段在互联网上「翻红」。最近，谭乔采访过的「福贵大爷」又上了热搜，这位大爷父母双亡、妻儿早逝、只剩残疾的弟弟和一条老狗陪着，让人想起余华小说《活着》中的福贵，所以被网友称为「福贵大爷」。
《谭谈交通》已经停播了，可谭乔的故事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富。四月末，我们找到谭乔，和他聊了聊，关于「活着」，关于他见到的人生百态，也关于他自己。
文｜罗芊
编辑｜姚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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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乔能当交警有点偶然。他出社会很早，摆过摊、当过兵、进过工厂。1995年，他还在贵阳做通信，说是通信，其实就是给人安电话和修电话，那个年代能安电话的都是富裕人家，谭乔每天背个包出门，一个月赚好几千块，还攒了不少茅台。
也正是那年，成都统招一百个交警，爸爸给他写信，问他要不要回来试试，他没犹豫，想着就算考不起，趁机回来耍一趟也很安逸。
谭乔出生在成都南边一个普通家庭，父亲是单位上修汽车的，母亲是商场里的售货员，他们对谭乔的要求不高，养活自己，健康快乐就行。谭乔从小爱听相声，从马三立听到郭德纲，面试交警时，第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要当警察？」谭乔挺逗，唱了首儿歌《一分钱》，他说妈妈从小告诉他，警察是大家的保护神。第一关就这么过了。
之后好几道文化课考试，谭乔都过了。他挺实在的，接受采访时，从不美化自己，说自己当年考交警，不是因为什么崇高理想，纯属生存需要，他是成都人，想在成都找个稳定工作，没想到就考上了。
其实谭乔想当交警，也不是完全没有原因，他很少跟人提这件事。16岁那年，他曾目睹过一次惨烈的交通事故。那天他骑自行车出去，道路上正在铺柏油马路，压路机「喀喀喀」在工作，七八米远处，一位女士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一个小女孩，小孩顶多5岁，反着坐的，妈妈一个急刹车，孩子掉在了压路机前后滚轮中间，当时所有人都「啊」地叫出来，可压路机的声音特别大，机器还是从小女孩的头上压了过去。
那个瞬间给了他特别大的冲击，打那以后，他就挺想当交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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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上交警后训练了三个月，谭乔开始站口子（在路口指挥交通）。
刚开始站口子，谭乔也不会，都是跟着老师傅学。那时候讲究传帮带，有样学样，老师傅展示流程，他跟着学，流程挺机械的，很多驾驶员特别有诉说欲望，一个劲解释自己刚刚为什么违章，老婆在医院啦，赶着去接人啦，老师傅都不搭腔，多说多错，干脆不说，纠正违法三部曲走着，伸手，车子靠边，敬礼，出示驾照，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哪条规定，进行处罚，罚单开好了，请签字。
谭乔说，刚开始站岗的自己就跟现在路口的电子眼是一样的，「啪」拍了，罚款，「好客气啊，没有说任何一句伤害你的话，但是你会发现，没有人味」。
他自己发生转变是因为遇着个「赖皮」。有一回他在武侯祠附近巡逻，看见一位男士开车没系安全带，那时候没有执法记录仪，没有物理证据，对方咬死了说是谭乔看错了，他是停车后才解开安全带的。
谭乔乐了，他有的是办法对付这种人。他让对方走，那人上车又下来了，他的驾照还在谭乔那呢，他管谭乔要驾照，谭乔两手一摊，也开始玩赖，明明驾照就在他兜里，却说「你记错了，驾照我拿着看了一眼，立刻还给你了，要不你来翻我兜里边？」
最后，这人玩赖失败，老老实实交了罚款。这事还没完，过了几个月，那人又专门来路口找谭乔，说自己在高速上追尾了，得亏系了安全带，救了他一命。打那以后，谭乔意识到，可能他多跟人说几句，多点互动，对方印象深了，还真能救人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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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警和医生有点像，都是能见生死的行业。
谭乔至今仍记得那个晚上，那是在一环路上，有人报警，前面发生交通事故，他跑过去，两车相撞，责任很明显，看起来像是个小事故，这时有人喊，还有一个人被撞了。天很黑，谭乔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看到有人被撞成一团。120急救车来了，殡仪馆的车也来了，出事的是个年轻女孩，她的男朋友也赶来了，跪在地上求医生，「请抢救一下吧」，医生爱莫能助，女孩的遗体最后被殡仪馆的车拉走了。
当交警30年，谭乔很少处理交通事故，不是不愿意，而是不敢。他感性，同理心强，看到太惨烈的事故无法平静，甚至会忍不住落泪。比起处理交通事故，他更愿意在路口纠正交通违法。
1995年到2005年，他站口子站了整整1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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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5月1日，《道路交通安全法》开始实施。为了宣传《道法》，成都电视台和交管局准备做一档跟交通有关的节目。电视台试了很多人，都不太满意，差点让记者去演交警，后来就有人推荐了谭乔。
他是交警里的异类，执勤的时候喜欢跟人多说几句，人也活泼开朗，交警大队在社区演普法小品，他参演了几百场，「扯得很」，推荐过去一试镜，还真成了。
从交警变成电视节目主持人，谭乔适应得很快，除了多了台摄像机在旁边拍，他没太大变化，以前执勤怎么跟人说话，现在还怎么说话，可以说，《谭谈交通》的风格基本就是谭乔自己本人的风格。他管年纪大点的男性叫大哥，女性喊大姐，他给自己的定位就是，不要太像警察了。穿着警服已经给人很大的威慑力了，如果再刻板、严肃、高高在上，「没有人会把你当朋友的」。关于什么是交警，谭乔有自己的理解，「交警的工作不是为了开罚单，而是关心每一个人的生命。」
为了达到宣传《道法》的目的，谭乔的节目做得很好看，不像个宣传节目，倒像个综艺节目。他每天琢磨这事，在节目里改编歌曲，《吉祥三宝》《最炫民族风》《小苹果》《爱情买卖》，什么火改编什么，人送外号「马路百灵鸟」，「道路上的金嗓子」。
他还很会讲段子。小沈阳说，人的一生很短暂，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眼睛一闭不睁，这辈子就过去了，谭乔会把它用在劝导人们不要横穿快速车道上，「你前脚一迈，后脚一收，这一趟你就过去了，你前脚一迈，后脚来不及收，你这一辈子就过去了」。如果遇到小汽车差点闯红灯，车身都越过了斑马线，谭乔则会调侃——这一点你就没有中国足球的精神，打死不出线。
不过无论怎么绕，每期节目的结尾，谭乔都会绕到交通上面来。网友总结，谭警官的小节目都是三段式结构，第一段寻找目标、介绍背景，打开话题；第二段是整个节目的笑果担当；第三段谭警官往往将话题强行圆回来，代入最后的普法和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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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谈交通》第一次受到广泛关注是因为「高端访谈吕老板」。那是2009年的一天，谭乔已经做《谭谈交通》4年了，他在路上执勤，看到前边一辆电动车上拉着一堆东西，只见沙发不见人，把对方拦下来进行劝导。
对方自称姓吕，做二手家具生意。为了让节目更好玩，谭乔让吕老板把沙发卸下来，在路边摆好，茶几也摆上，两人在马路边坐着，开始了一场「高端访谈」，为了「高端」到位，茶几上还正式地摆放了两瓶矿泉水，谭乔很高兴，还跟摄像说，「来点摇臂」，镜头从旁边的树枝上缓缓降下来。
吕老板挺有意思的，他一点都不怯，翘起二郎腿就开始谈，虽然他只是个收二手家具的，格局可不小，一张口就是，「全球都在搞环保，哥本哈根会议你不晓得吗？」他对谭乔说，自己用电动车拉沙发，是节约，是环保。
他们还谈到金融危机，国家宽松货币政策对二手家具市场的影响——房价太高没人买，不买新房就没有新家具，没有新家具就不换旧家具，生意就不好做。
因为这期节目，吕老板后来登上了央视李咏主持的《向幸福出发》。这次，我在二手家具市场见到了吕老板，他有了一个很大的门面，店铺招牌就叫「高端访谈吕老板」，现在，吕老板已经在成都买了两套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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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网友@pASslosS曾写过一篇评论，叫《所有春晚小品都输给〈谭谈交通〉》。在看了很多选段之后，他觉得《谭谈交通》其实是高质量的喜剧片。
中国的道路交通有过一个野蛮生长的阶段。在这个节目里，有人在行驶的轿车后备箱里打麻将被抓；有人被谭乔拦下后，扔下摩托车以及车后座的妻子就跑了；一位骑摩托车载客的大叔，连自己载的客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把留着杀马特发型的男孩称为「我女儿」；一位大哥边骑电动车边看书，他苦心学习的文章标题叫《诱发一夜情的四大心理根源》，被谭乔拦下后，他大方地分享了自己的学习成果：一夜情分四种，分别是报复型、诱惑性、迷惑型、暗示型；还有一位社会人的大哥，下车便避开镜头，想行贿谭警官私了，结果一掏口袋，里面两张一百元和一张五十元，被网友戏称，「当街行贿数一数，不多不少二百五」。
在众多喜剧元素中，《谭谈交通》最耀眼的是谐音梗。「人民群众有一张特立独行的嘴，谭警官有一对天马行空的耳朵，过招几个回合就没有靠拢过的时候」。在这个节目里，「引渡」被听成「印度」，「防火」被听成「放火」，「投（放）自行车」被听成「偷自行车」，「劝导方式」被听成「川岛芳子」，这些谐音梗让《谭谈交通》很多期节目在B站上爆火。
其中最精彩的一期当属二仙桥大爷。谭乔和二仙桥大爷的对话，写出来总是差点意思，点开那期视频，基本没有人能忍住不笑。简单来说，那天大爷骑着电瓶车拖着长钢管行驶在快车道上，谭乔想引导他，告诉他电动车不能走机动车道，于是问他，「你该走哪根道？」大爷来来回回只有一个回答，「去二仙桥，走成华大道。」这个视频在B站上收获了1000多万的点击，弹幕如此评价：传世经典，震撼重映，经典永流传。此后只要谭乔问，去哪？弹幕满屏的，去二仙桥，走成华大道。
在《谭谈交通》这部「真人喜剧连续剧」中，谭乔给自己的定位是，「我是包袱的承受者」，那些戏谑的、扮丑的包袱，他都留给自己。有一回，他遇见一位老大爷，骑个三轮车，车头「咔嚓」卡在下水道口了，谭乔教他，以后遇到这种事，可以打「122」，老大爷耳背，听成了「幺儿」，四川人幺儿指的是最小的孩子，大爷一直问他，「什么幺儿？」他不生气，嘿嘿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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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部「真人喜剧连续剧」也有不少令人心酸的部分，「是努力生活的普通人的潦草侧面」。
谭乔拍过一位中年男子，被网友称为「气球哥」，右手举着好些气球，左手单手把自行车龙头，还在快车道上，谭乔拦下他，和他聊天，才知道他离婚了，前妻嫌他穷，他没什么谋生技能，卖过「歪烟歪酒」被查过，蹬三轮被抓过，卖气球却挺用心，用的是环保塑料，因为这「关乎下一代的成长」。
他还拦过一辆坐了3个人的摩托车，那是3个工地小工，刚下班，赶回去睡觉，车上还贴着几个字，「有本事从我头上过」，寓意是给别人打工，所有人都骑在他们头上。他们太累了，两个人蹲着，剩下那个直接就在路边躺下，谭乔也蹲着和他们聊天，那个躺着的小工说，自己最想要的是耍朋友，说着说着他就睡着了。
还有一位非法营运的男子，被谭乔拦下后，说自己女儿生病了，谭乔见过许多谎言，以为他也在为了逃避惩罚撒谎，去医院看了看，才知道这位男士的女儿真的得了尿毒症，已经透析一年多了。
每次遇到这种情况，谭乔都会给几百块钱聊表心意，当着人的面，他总说这是之前某位好心人留下的善款，让他捐给有需要的人，其实这个不存在的好心人，就是谭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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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贵大爷」可能是《谭谈交通》「翻红」最多次的采访对象了。
拍摄时，谭乔也想不到这个视频会这么火。那是2011年的夏天，天很热，他见到前面一辆三轮车，拉满了树枝和柴禾，柴禾上还坐着一个人和一条狗，感觉太危险了，就把他拦下来劝导。
谭乔第一句话问的是，师傅，你这是要到哪儿去？然后问，这么重你拉得动吗？他总给人一种亲近感，让人想要跟他掏心窝子。
几分钟的视频里，大爷说，他是1941年出生的，当时69岁，他爸爸死了十一年，妈妈死了二十多年，老婆也死了，生娃娃难产死的，连带孩子一起死了，哥哥死了十八年，世上唯一的亲人只有柴禾上坐着的弟弟，「弟弟药吃瓜了，是傻的」，还有车上一条狗，也十多年了，快老死了。
这样的情况下，大爷脸上还是有笑容，谭乔问他为什么，大爷的回答很简单，「往前看」。这段视频只有六分三十四秒，反复被人翻出来看，相逢匆匆，谭乔甚至都没有问大爷的姓名，因为像《活着》里的福贵，网友管他叫「福贵大爷」。
前段时间，谭乔在粉丝的帮助下，辗转找到了「福贵大爷」。再次见面，他才知道，大爷其实是1961年出生的，当年只有49岁，今年才60岁。当时，大爷故意把年龄说大20岁只是为了不想交罚款，但其他的人生经历，都是真的。十年过去，大爷老了，牙齿掉了几颗，头发也白了，弟弟也还在，弟弟头发也白了。让人欣慰的是，在节目播出第二年，大爷再婚了，他有了妻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快满五岁了。
直到今天，大爷还能准确地说出每一位亲人去世的时间。生父在他出生五个多月就去世了，1990年，妈妈去世，2000年，福贵大爷接连失去3位亲人，继父六月初二下午三点去世，前妻六月初五去世，六月初六抬了继父上山，吃了午饭又抬前妻和孩子上山。
大爷也还记得那句，「往前看」。巧的是，那天大爷家门口的对联，最后两个字就是「福贵」。
这次，谭乔依然隐去了大爷所有的信息，他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大爷平静的生活。准备离开时，大爷一家准备带孩子去河边玩，谭乔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小女孩穿着黄衣服，梳着整齐的小辫，拿着捞鱼的网兜，去捞蝌蚪，捞河虾，他感觉「太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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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谭乔都是四川人民心中的男神二号。
他只是一个普通交警，但录节目用的是地方号段的公务车，白色捷达，没有警灯，这样才不引人注目。即便如此，依然有很多人能认出谭乔的执勤车，马路上见到就开始通风报信，「谭警官又出来了，大家小心点」。
由于国民度高，谭乔几乎不进三环内录制，车多，易堵，也不好收音。一次，谭乔在城里录制，围观的人太多，有人为了争位置看热闹，差点打起来。
还有一回，一位司机为了引起谭乔注意，故意不系安全带，开车打电话，把烟头扔出车窗外，被谭乔逮住之后特兴奋，还喊话观众，要想和谭sir面对面，就得先做点小的违法行为。最后，这人无疑被谭sir严肃批评教育了。
在《谭谈交通》刚火那几年，许多地方台想挖谭乔。央视请他去北京做主持人，月薪3万，还分房子，他没去。北京电视台也请过他，月薪开到六万，他也没去。谭乔是地道成都人，出生在南一环，吃成都美食长大，这个地方包容、休闲，一出太阳，大家伙都出去晒太阳了，下一点小雨，谭乔会约几个朋友喝喝茶。他说成都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四分之一的时间在喝茶，四分之一的时间在吃火锅，四分之一的时间打麻将，还有四分之一的时间睡觉。毫不夸张，工作日跑去人民公园喝茶的人一眼望不到头，谭乔可舍不得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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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节目这些年，谭乔有过很多危险的时候。被人骂，被车门夹，甚至被车撞，有时候违章人员逃跑，他得追，有一回，那人一下跳进河里，谭乔也跳，摔了一跤，鼻梁挂了彩，最后也没追上。
做公众人物，难免会有批评的声音。十几年前，路面上多是非机动车违规，谭乔进行劝导，被人指摘，「只知道抓农民，只知道欺负这些穷人、老实人」。但他的想法其实挺简单的，穷人生活抗风险能力差，经不起交通事故，他为什么那时候和农村打工者聊得更多，「他们伤不起啊」。
后来开汽车的人越来越多，又有人说，「你看他只知道抓那些撇的（方言：不好的）车，豪车根本不敢抓，你看那个劳斯莱斯他敢吗，吓都吓死他了」，等谭乔真的拦了辆豪车，那些人话锋又变了，「哎呦，屁大一点事，上纲上线的，是不是就看人家开的豪车，仇富是吧」。
「好人难当。」谭乔一句话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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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乔是个好人。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说。「高端访谈吕老板」说，谭乔没什么架子，人也好说话，当年被谭乔抓到违章后，他们偶尔还会聚在一起吃饭，那时，他只有一辆三轮车，谭乔从不会看不起他。
在朋友老张的眼里，谭乔是一个很单纯、很真实的人，他有很多缺点，比如有的时候也会有点虚荣心，喝了点酒容易控制不住脾气，什么样的性格做什么样的节目，老张说，「循规蹈矩考虑那么多的话，他在节目里就不会那么收放自如。」
老张以前是一名刑警，后来辞职了。他能感受到谭乔有时候「挺难的」。节目每期怎么做，谭乔是灵魂，「他是个编剧，自编自导自演，很费神的」。
包括他红人的身份，好处不多，坏处倒是不少。谭乔的房子在顶楼，大家都封了阳台，谭乔也封了，后来物业找过来，说违反规定，要拆，就因为他是红人，小区其他人都没有拆，只把谭乔的拆了。
还有一回，谭乔所住的小区有人群聚集，他赶着出门拍摄，就停下车过去看了一眼，人群中有人喊，「谭乔来了」，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当地派出所民警带回去协助调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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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一些原因，《谭谈交通》2018年停播了。
在节目红火的时候，他是许多人的座上宾，很多兄弟单位的领导喜欢约着他一起吃饭，他爱摆龙门阵，一个饭局有了他，能多吃三四个小时，吃完晚饭再吃点夜宵，「转场」是谭乔和朋友们的日常。
他已经不做节目两年多了，在交警大队负责内勤，打印文件、抄写会议记录。节目停播后，生活也冷下来，饭局少了，很多朋友不再联系，「社会真的太现实了」，谭乔的朋友老张说，「最终可能只能我们两个喝酒，现在的人太虚假了」。
谭乔在单位的处境也很尴尬，录节目13年来，他基本都是单兵作战，和同事们并不熟悉，他时间相对自由，待遇却跟同事们一样，还享受了那么多人的喜爱，同事心里难免有意见。前两年，谭乔想请单位同事吃饭，群里一百多人，说会来的不到20个，他准备了两桌好酒好菜，最后只来了7个人，匆匆吃完就散了。
「想想都觉得好悲摧啊」。谭乔在茶馆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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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谭乔快50岁了。十年前他离过一次婚，孩子跟了前妻。2018年他再婚了，女儿不到两岁。人生进入下半场，生活开始变得沉重，岳母得了重病，自己的妈妈也快80岁了，常常住院，糟心事都聚到一块，谭乔一边喝茶一边发问，是不是到这个岁数了，这些都是该有的东西。
这两年谭乔过得并不好，他明显老了，也没视频里那么活泼，说着说着话，反应变得有些迟滞。他失眠，在医院确诊了焦虑症和抑郁症，每天会吃三种抗抑郁的药，晚上睡不着，他喜欢打游戏，那是他唯一能心情平静的时刻。前段时间，他住的小区有一个人跳楼自杀了，是个抑郁症患者，他害怕自己也想不开，搬离了那个住了多年的小区，从22层换到了2层。结果怕什么来什么，住进去没多久，又有人自杀了。
他曾在接受采访时说，这次去寻找福贵大爷，看他过得那么幸福，其实是对自己的一次救赎。福贵大爷捡废品为生，是村里最困难的一户，也没有吃低保，他的幸福和平静，给了谭乔一些对抗命运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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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故事，关于「得到的」与「想要的」。
当年谭乔考交警时，曾问过一位同班同学，那人已经考上了交警，父亲是当官的。谭乔害怕自己考不上，同学说了一句话，他说你要相信一点，这个队伍他再怎么招，都不可能全部招有关系的，总得有人做事啊。
谭乔一下看到了机会，他觉得自己是那个来做事的人。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认真地做，全身心地投入，把事情做到最好、最极致，总会有些机会的吧。
机会真的来过。《谭谈交通》给了谭乔很多来自普通人的认可和声名，是他人生的高光，给了他「一个希望」，「一个幻想」，他曾经真的相信，全国那么多人认识他，报道都传到日本、美国去了，「我会不会和其他干活的人不一样？」
作为一个群体中的一员，他一直都希望获得一种内部的认可。但现实是，眼看着还有两年，他就达到提前退休年龄了，可他还是一个很普通的交警。
节目录了13年，谭乔用硬盘备份了每一期的《谭谈交通》，一共好几个T，都放在家里。
那天中午，谭乔和我一起吃了午饭，我们点了鲜锅兔、白果鸡汤、蕨根粉，三个菜都还剩一小半，谭乔把它们都打包带回家了。我们骑共享单车到了他家小区门口，他挥了挥手，去陪妻子和孩子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