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焦点事件彼此掩映的作用,成都49中高二生林唯麒坠亡之事的后果之一,就是将公众注意力从杭州瞒豹事件移开,舆论主题从动物的逆反转换为人类的处境,聚光灯柱从东南汇聚到西南,从一个浮夸的新一线城市搬弄到另一个。
林唯麒在人生最后两个小时里,究竟遭遇了何种外部或心理上的变动,只怕很难再被外界知晓。从事态一路蔓延的情状看,坠亡一事的真相如何,既重要,也不重要。因为事态的演变,更多是情绪推动,是立场导向,或者说是“结论导向”。
49中、成华区教育局、区联合调查组、区公安局在不同时段,以不同措辞,给出了相同的结论——都是结论,而不是解释,没有论证。这种尽量少地给出信息量、绝对不容商榷的处理态度,是公众不满的根本原因,也驱动社会影响略微升级,线上延至线下。
那晚在49中的门前的场面,尽管冲撞的烈度很低,但究其表现方式而言,仍然是近年来极其少见的。相关部门一如既往地控场,强力的基础稳固,可那一幕的象征意义已经传播出去,将长久地成为历史记忆。对于这么个结局,确有讨论的必要。
像49中这样的事态演化规律,不是第一次出现,它在不止一次公开事件中都有表现。主要特点是,一件很可能不涉及公权的偶然冲突,因为公权凭惯性介入,最终演化成公权要为之负责的公共危机事件。个人相信,49中的事是此类事变的崭新一例。
面对49中背后的联合调查组——实际上是联合抵御舆论冲击的联合体——的种种口径、做法,外界给足了批评。确实,这些批评都有道理,也都有其理论依据,比如问责型政府、法治政府、社会监督等等。正是这些批评,将成华区有关部门置于道德洼地。
关于这一点,也就是外界的批评视角,其实不用再作讨论,量已经够多了。现在要说的另一个视角是,99%的舆论认为,49中林唯麒事件不该如此处置,然后列出一二三点。可有没有想过,这种思考的方式是理想主义的,是不合时宜的呢?
你可以说,成华区当局对49中事件的处理过于强硬,但从它们的角度来讲,从他们信奉的标准看,虽然喧哗很大,可仍算得上执行了一次成功的危机处理模式。这可能是一种现实的、甚或冷酷的判断,可这就是超越理想主义批评的实况。
总体来看,相较于理想型政府模式的民间想象,成华区处置49中事件遵循着一种绝对不妥协、掌握绝对主动权的实用路线。面对高涨的批评声浪,它坚定地采取毫不退让的立场,对舆论反应保持着相当激进的压制姿态。这种激进,对它可能是最经济的。
一方面是舆论沸腾的批评,一方面是成华区的应对,最后看下来,舆论所期待的那些并没有遂愿,成华区扛住48小时最猛的舆论冲击波,硬顶上的目标反倒是实现了。这证实了公众可能不愿接受的一个现实:行政系统不会输出它没有的东西。
也可以这么说,49中风波中的行政应对,超出了舆情教授那套流行的理论模型。在这些理论模型中,预设了一种可商榷、可说服的行政姿态,对官民关系及矛盾作了一种理想阐释,想要让政府的舆情处置朝着共治的方向走,成华区的行动模式对这套理论说不。
这套舆情处理的理论基石,多少带着一点启蒙的色彩,呼应着过去那种行政民主化、社会多元化的论点。多少舆情教授仗着这套“两头真”行走江湖与庙堂,但是,成华区的行政应对只怕更符合实情,它抛弃了舆情大课堂上的拘泥之见,实践出真知了。
49中事件的行政壁垒有目共睹:部门之间遵照预案行动,在设定立场后固守这一立场,围绕封堵信息这一基本点分工配合,集中发布出口,减少通报的信息量至最低。从舆论动向看,也不排除动用自媒体放料,污染信息,提高舆论判断的难度。
在这套非教科书式的舆情打法下,49中事件的信息被封存在一个沉默如铁的幕后,装载于行政协作的“铁桶”中。因为操盘手深知,哪怕是与公权无关的事件信息,在舆论对战中都具有强烈的辐射,伤及自身。这套悖逆舆情培训PPT的实操合成,才是值得研究的。
换一个提问方式就是,为何49中事件未能像公众期待的那样演变?为何从始至终发展不出官民良性互动的契机?一个答案可供参考:围绕此事所显示的行政手段遵守着一套非理想型的运作模式,这让舆论批评的着力点全部落空,两下再也不会交集。
成华区拒绝装饰你的梦。那晚在49中门前发生的一切,在粗粝的表象之下,是许多种象征遭受雨打风吹去的狼藉现场。比如,那些不可能有回响的希望,公众认知远远落后于精进的行政运作,常识与实况之间的巨大悬殊,公共事务中公众早已被另行配置的角色等。
总结起来,49中舆论的心意难平,证明舆情应对的常见理论(及其对公众期待清单的塑造)业已破产,无论教授者有怎样响亮的名头,舆情应对教授再也不能引领政府的舆情应对,就像新闻学无力引领新闻行业一样。认清这个问题,有利于抛弃成见,重新打量已然改换表情的行政样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