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

前几日发布了一张图片,以纪念卅二年前的日子。消息毫不意外地被封锁了,恐怕过不久公众号也会如去年那样遭受一段时间的禁言。因发布那张图片,我刚启用不久的第五个豆瓣号被直接封禁,所有内容也尸骨无存。

不过这都无所谓,账号而已,就是用来说话的。错的从来是那只手,而不是我。

有意思的反而是一位先生,不断在后台留言,看似苦口婆心又好像大义凛然地告诉我——“你们这一套现在没人信了”。听其意,大致是说还在纪念的人不过是想破坏现状的人,这种做法根本不会得逞,君不见当局现在有多少人支持云云。我一开始还想讨论几个来回,后来发现他不过是喜欢给人戴帽子,树了靶子自己打,便不作声了。

这位先生倒问了我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到底我发这些图片有什么目的。在他看来,我必然是赞成当年的诉求,但这自然又在他眼中是可笑而可鄙的。

而我告诉他,我并不完全赞成当年的一些诉求和做法。我之所以要纪念,是因为这个话题本身不被允许讨论,这是错误的。换言之,要问我的诉求,我的诉求便是能公开自由地讨论此事。我对这件事怎么看,反是其次。

这位先生似乎不太理解我的诉求,反复强调一旦公开讨论了就会“遭人利用”,而丝毫不反省为何一项讨论都到了能“动摇人心”的地步。如果人心真的那么容易动摇,那还不如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也正因我发现了他的颠三倒四,故就此不复了。

不过这番往来让我想起了更远一点的事,去年某家深入武汉一线采访的、颇受赞誉的媒体的副主编,在自己的新年献词中感叹“过去三十年所有启蒙的努力失败了”。此番言论必又引来不少口水,我也并不太喜欢那篇献词,充满一种狭隘的自我陶醉色彩。不过我想我的大致理念与这位副主编还是有不少相近之处,借用那位留言的先生的话,我和副主编都可归到其认为的“你们”中去。既然如此,我便姑且就此一谈,“我们”到底失败了没有。

所谓“我们”,我想是欢迎真正的德先生与赛先生,也希望让宪政真切落地的人。同道不必相识,更不必为友,但在政治光谱上算得上一类人,哪怕内部确有分歧。而我也理解那位副主编的话,他感叹许多人对他们都有憎恨,哪怕是他们切实帮助过的。他似乎认为腹背受敌,进而说出了“都失败了”的话来,潜台词自然是“民智未开”、“寸功未举”了。

我虽不赞成许多对这位副主编的批评,但有些发言确有道理。即若秉持某种理想模式去验证或套用,自然觉得四处格格不入、还要加强。此时现有的制度与权力结构又看似能让人得失利,从而有的人还是赞成维持现状,甚至支持当局,也不难理解了。若先有了一套标准再去看待问题,仿佛拿着锤子则四处都是钉子。这些精神在一些行业工作上或有必要,但总体看来并非实事求是的态度。

但切不要认为,我上面的话是为现状辩护,要为当局唱赞歌。我只是指出某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理念与理想,但不应一叶障目。否则无法调和观察的现状与理想的差距,就会生出“都失败了”的悲叹来。然而目前有人认可并不代表就是最好的选择,这是倒果为因。我只是希望要实事求是,并不代表“实”就是“是”,这是一种反动与懒惰的逻辑。

所以,这也是那位先生不能理解我的原因,我说“公开讨论”就是追求,他却总觉得我背后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若问我对国家治理有没有自身看法,那当然有,但这不须也不必借助公开讨论某事才能表达。追求公开讨论,一则是落实言论自由,二则是才能实现实事求是,三则才有继续前行的可能。账总是要算的,但谁都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每个人都打着自己的算盘,那这笔帐就永远都算不清。好的政治并不一定意味着公开透明,但起码要有开诚布公。

没有讨论,就没有诚意与真相。没有诚意与真相,就没有和解与前行。

我不能替任何人去宽恕任何人,也不能替任何人去审判任何人。但我明确反对噤声,也反对任何不能以理服人、以诚动人的举措。反言之,我也不认为副主编那样心存一个模式,然后样样去套用评判就是好的,这也是我认为不少“自由派”都容易犯的错误。我们应当毫无顾忌地“坐而论道”,才能让社会发展避免再陷入一次次的刀光血影、动荡不安。

所以,只要“他们”还不让“我们”公开而自由地讨论问题,那“我们”就不算失败。因为这种禁令,必然是认为该讨论会有损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利益,这种不自信与“他们”所宣称的自信也正截然相反。这就是人文的力量,造不了火药大炮,但能影响社会结构及其组织运作。而若一旦能公开而自由地讨论,“我们”的观点不占上风,那这种结果也应坦然接受。如果绝大多数的人做出了他们认为最合适的选择,这恰恰是德先生的到来。此时若还抱着自己的蓝图不放,乃至斥之为“庸众”、“愚民”,这才是走到了自由的反面。这样的魔怔者,我不能称之为同道中人。

“我们”没有失败,只是也还没有成功。追求让《宪法》第三十五条充分落实,正是“我们”的重要职责之一。与其抱怨与悲叹,不如在“打擂台”时多提醒对方,我们并非站在一个公平的赛场上。如果“你们”对所持的观点如此自信,那也应当支持所有人都拥有自由公平地讨论的权利。只要这一条共识还存在,就不能算没有回应与回击的余地。

当然,这一条共识也会失效。在疯狂年代,根本没有道理可言,仿佛只要贴上了一个标签就自动剥夺了所有权利。而警惕这一切,制止这个社会滑向疯狂年代的重演,也是所有人的责任。比起被扣帽子,那些为疯狂年代招魂的举措,更应注意。目前我们还能依靠当局的利益衡量,即真的招致这种回魂对己也不利;以及一定程度上的国际联络,毕竟也不是关起国门的年代了,也与世界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来维持平衡。然而一旦真的有当权者觉得“民气可用”,或已到了不得已要借助真正的民粹上位时,才是灾难的来临。

所以,无论你持什么观点,我也不在乎你觉得我是什么人、该不该死。我只希望你能听明白个中利害,并尽量思考一下如何不让这一切再发生。我的选择是追求公开而自由的讨论,落实第三十五条。如果你有更好的办法,欢迎与我分享。否则沉溺于“与某某作斗争”的兴奋中,才可能真正的大祸临头不自知。

毕竟到了地狱,便没人再讨论到底是谁失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