覆蛋之下|河夫作品(已在微店上架,阅读原文可进)
复旦“求仁得仁”风波中,居然还有人有脸提原意,欺负我这种没上过大学的中专生吗?
那就来吧。
出处谁都知道,但还是有必要再复制一下,作为呈堂证供:
冉有曰:“夫子为卫君乎?”子贡曰:“诺,吾将问之。”入,曰:“伯夷、叔齐何人也?”曰:“古之贤人也。”曰:“怨乎?”曰:“求仁而得仁,何怨?”出,曰:“夫子不为也。”(《论语·述而第七》)
这是孔子最后一次到卫国时,师生间发生的一段对话。要理解这段对话,先得扒一下卫国的史。
这时候的卫国,是卫出公姬辄在位。卫出公是著名的卫灵公的孙子,卫灵公之所以出名,是因为他有一个超前践行性开放的夫人南子,当年孔子就是因为跟南子私约而被学生骂上热搜的。
南子有多开放,只说一件事:她可以跟卫灵公共享一个宋国的顶流小鲜肉,宋公子朝。
这种事当然也是要上热搜的。所以有一次卫灵公的太子蒯聩到宋国去,宋国人就把这事编成一首民谣来讽刺他:“既定尔娄猪,盍归我艾猳。”你们卫国的母猪爽够了,啥时候把我们宋国的公猪放回来。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正常男人谁受得了。
太子蒯聩是正常男人,所以他受不了。
受不了,他就想把南子杀了。
名义上,杀南子就是杀他妈,但毕竟只是庶母,淫名乱卫,杀她也不存在多少人伦障碍。
可惜,被蒯聩所雇的杀手临阵怂了,南子觉察,灵公暴怒,蒯聩逃离卫国,踏上政治流亡之路。
三年后,卫灵公死,卫国人只好立了卫灵公的孙子姬辄为君。
姬辄,就是前面说的卫出公,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蒯聩的儿子,亲生的。
本来,按现代人的观点,父亲实现不了的人生梦想,由儿子来实现,那真真是极好的,蒯聩这下子该欣慰了吧。
怎么可能,这可是上位当君主,不是进城拱白菜。
最高权力明明是我的,凭什么让你小子白捡了,亲生的也不行。
于是,同年六月,蒯聩在境外势力(晋国赵家)支持下,准备偷偷潜回国内夺位。没承想,这事被察觉,朝廷迅速出兵,把蒯聩挡在国门之外。蒯聩没辙,进驻边境小城戚,赖在那里不走了。
权力面前无父子。卫出公姬辄也不是搞孝的,卫国人民选择了我,卫国历史也选择了我,想从我手上把这权力夺走,亲爹也不好使。
蒯聩也没死心,一直呆在戚城伺机反扑,给儿子施加山一样的压力。
俗话说,不怕爹偷,就怕爹惦记,“父爱如山”一词,应该没有人比卫出公感受更深。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三年后,周游列国的孔子,又带着学生进入卫国。
孝悌乃为仁之本,这是孔门核价观,但卫出公拒爹于门外,就算他真是卫国人民(含历史)的选择,那也明显是违背孝道的,这样的人,老师也要为他服务吗?这不会啪啪打脸吗?
冉有同学不敢直接问老师,只是跟老师最喜欢的子贡同学吐槽:“老师真的要给这样的卫君打工吗?”子贡说我也不知道,我去问问吧。进入孔子的房间,子贡却问了另一个问题:“老师您觉得,伯夷、叔齐是怎样的人?”
伯夷叔齐,有知道的有不知道的,再掰多几句。
这哥俩是殷商末年一个小诸侯国孤竹国(今河北唐山一带)国君的儿子,伯夷哥,叔齐弟,他们的爹孤竹君在世时,就想立叔齐为继承人,但孤竹君死后,叔齐觉得自己是弟弟,继承人还是哥哥更合适。伯夷则认为,爹既然希望你继位,你就该责无旁贷撸起秀子干。于是,哥俩就这样推来让去,最后干脆谁都不干了,结伴逃离权力中心,找个地方隐居起来。
后来,哥俩听说西伯侯姬昌是个仁者,治下岁月静好,便跑到圣地西歧去投奔他。没想到,到了西歧,姬昌刚好死了,他儿子姬发准备发兵伐纣。伯夷、叔齐认为,姬发这么干不忠不孝,便拦住马头苦谏,差点被姬发杀了,幸有姜太公求情才捡回两条命。
武王姬发革命成功,建立周王朝,天下都是姬姓的,伯夷、叔齐哥俩决定“不食周粟”,不跟你们姓,就躲在首阳山里,采野菜度日。最后连野菜都没得吃了,竟活活饿死。
子贡问孔子时,为什么只提这哥俩?因为这哥俩的行为,跟卫国的蒯聩、姬辄父子完全相反,一边是权力面前互敬互让,一边是权力面前你死我活,孔子对伯夷、叔齐的态度,反过来就是对卫君父子的评价。
结果,孔子一言以蔽之:“古之贤人也。”
子贡还不满足,继续追问:“那您觉得他们饿死之前会后悔吗?”
孔子说:“他们一辈子想追求仁德,最后用这种方式成全了仁德,怎么可能会后悔。”
子贡就明白了,出去对冉有同学说放心吧,老师不会帮卫君的忙的。
为什么?因为孔子摆明立场,伯夷哥俩从弃国、苦谏到不食周粟,这些行为一以贯之,都是为了追求仁德的最高境界。历史上,凡是不同流合污者,最后大概率都得饿死,这是他们应该并且能够预料到的,所以他们不但不会后悔,还会因自己最终践行了仁德而含笑九泉,纵做鬼,也幸福。
拜托,这就是“求仁得仁”的原意。
智商正常的人,应该都能够理解,“求仁得仁”的关键,在于最后“得仁”的结果,是“求仁”者应该、或者可能预料到的,而且是愿意接受,无怨无悔的。
所以,“求仁得仁”的原意,两千多年来就没变过,别把自己的没文化赖到网络头上好吗?你们所举的什么“求锤得锤”,只不过能证明在网络时代,“求仁得仁”有了从褒到贬的嬗变,但它的语义逻辑还是不变的,懂吗?
回到复旦“求仁得仁”事件上,我们真诚地相信,王永珍书记一生所为,确是在“求仁”。按复旦官网所言,王永珍书记平时“为人和善、工作勤勉、忠于职守、甘于奉献、关爱亲人、关心同志”。
这不是“求仁”是什么。
问题是,王书记想“得”到什么样的“仁”?
被属下刺杀身亡这样的人生结局,是他应该或能够预料到并能坦然接受的吗?
正常人应该都会这样回答:不。不。
斗胆猜测一下,王书记想追求的“仁”,就是在他的领导下、努力下,全系或全校师生砥砺前行,教学相长,把复旦大学建设成为世界双一流大学。(不同意的请举手)
退一步说,如果王书记因为一身扑在人民教育事业上,呕心沥血,最后身染重病,不治而亡,那么,不管谁说他“求仁得仁”,绝对没有人会(敢)提出异议。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遇刺,都不能称为“求仁得仁”。容我再开一下没文化的脑洞,假设王书记工作之余,为了社会正义,喜欢在公车上抓小偷,家属、同事、朋友经常劝他,年纪大了,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抓小偷的事交给警察吧。但王书记不听大家的劝告,继续该出手时就出手,终于有一次被小偷刺死了……这时候,作为劝过他的同事,您出来说他是“求仁得仁”,那才是中文系该有的水平。
现在的情况是,王书记因不明原因被属下所杀,身为同事、亲密战友,复旦中文系朱主任就站出来说他是“求仁得仁”,被很多网友群起而攻之,朱主任好像还没正面回应,就有不少好友及中文系同事出来解释说,按“求仁得仁”原意,朱主任这么用并没有错。
护校、护友之前先过一下脑子好吗?
难道你们是想说,被属下所杀的结局,是王书记应该预料或者能够预料到的,并且是他能坦然接受、无怨无悔的吗?
你们这样对得起尸骨未寒的敬爱的王书记吗?
你们就不怕敬爱的王书记半夜找你们商榷这个成语的正确用法吗?
你们如此舍身趟雷阵,就是为了成为“同仁”的形象代言人,或者是为了证明“朱队友”一词的正确吗?
呜呼,覆旦之中,尚有完卵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