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25年前天安門廣場上的槍聲喚醒了時年27歲、正在美國留學的蕭強(圖)的心,正當很多人都盼望或正在逃離中國時,他卻飛回了「風暴中心」北京。從此瞬間激情也變成終身執著,回美後他20多年如一日率領「中國人權」為中國政治犯奔走呼號;如今身為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教授的他,人生角色轉換幾輪,儘管有因不能回國而錯過母親喪禮等種種遺憾,但他仍然堅信:「共產黨故意混淆反對它就是反祖國,就是漢奸,不接受這個邏輯就要面對不被他接受的命運,我就是不接受,寧願自我流放!」

不認同反黨即反華 寧自我流放

1989年春天,蕭強在距離天安門廣場很遠的美國南印第安納州森林深處,探測太空的宇宙射線。忙碌於博士論文又沉浸於愛情中的他,對「中國學生遊行」的新聞實在無暇顧及,用他的話說,「學生早就該上街遊行了!」直至5月18日他首次在電視上看到北京市民遊行聲援絕食學生的畫面時,眼淚一發不可收拾。此後,就是不分晝夜地看電視,關注北京事態、去芝加哥中國總領事館前示威……直至6月3日晚北京響起槍聲,「我特別清楚,我要回去!」5天後他背着家人、不顧朋友勸阻,輾轉芝加哥、西雅圖、香港、廣州、深圳多個城市回到北京,從此天安門將他送上新的人生路途。

天安門槍響 力排眾議離美返京

當他突然出現在北京家中時,父母大感震驚,其弟也正因在天安門廣場搖旗吶喊而外逃藏身。因出境限制收緊,原本計劃兩周的逗留延至兩個月,其間他到處尋訪受難者家屬,並送上在美籌募的撫恤金,就在他家所住的木樨地附近三里河南沙溝國務院高幹大院中,也有死難者,時任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習仲勳家也住在這裏。

部隊漆封彈孔 「如被侵略佔領」

蕭強說仍記得一名死者的新婚太太叫蕭傳芳,突然的打擊令她極度消沉,以至並未對他的貿然到訪感奇怪,讓進屋後便是長久靜默,「我們對坐着直到天黑,她起身送我走」,蕭強憶述,「你保重!謝謝!」是兩人最後的對話,之後便失去聯絡。
而當時戒嚴部隊卻是另一番景象:「他們4人一組,6月中天氣很熱,還頭戴鋼盔、身穿軍服、戴着白手套,表情緊張、手恨不得隨時卡在(槍)扳機上,另外有彈洞的地方也都重新刷了漆。」曾在北京讀書的蕭強回憶,「有一種被侵略者佔領的感覺,我會永遠記住這種恐懼與屈辱。」回美後他參加學生運動,組織遊行,拮据時也擺檔賣花、送外賣,此後加入「中國人權」,

為身處中國的異見人士發聲爭權逾10年。

為網友普及翻牆 對抗網絡審查

如今年過半百的蕭強已離開「中國人權」,轉戰互聯網,為國內網友普及翻牆技術、記錄網民對抗政府網路審查軌迹。他於2004年創辦了新聞網站「中國數字時代」(China Digital Times),並從事對網路審查及反封鎖技術的研究,2012年起為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信息學院開設「數字行動」 (Digital Activism)課程。自1989年那次「挑釁北京之旅」後,蕭強也再沒能踏上故土,甚至連母親的葬禮也不例外,家人也分散各地,多年後才與逃至新西蘭的弟弟相見。

難忘苦難 「六四是沒完的故事」

雖歷經磨難,「六四」仍是他不可磨滅的記憶,「六四對當時那幾代人影響非常深刻,可現在中國絕大多數場合不能公開提及,民眾甚至要壓抑自己不去想」,但他認為這種不說並不是忘記,「對一個社會和民族來說六四是個沒完的故事,不僅是政治上、經濟上沒完;對每個經歷過的人來說,在他們的故事沒說出前,事情就沒完!」

明報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