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Marco在家中被捕,父亲坐在厅中,看着警方搜查家中每个角落,不发一言,Marco也很平静,只看了父亲几眼,直至他被押离,仍没有跟父亲说上一句话。他的父亲是退休警,一直以来,都说黑衣人是暴徒,即使儿子被捕,他的想法依然没有改变。
羁留室内,几个同日被捕的人,隔着石墙和铁窗对话,「听见林卓廷唱歌,他叫大家不用怕」。他们跟Marco同样,都是因为721而被捕的,「如果说是其他日子,告暴动罪我还能理解,但721根本就是袭击!」30个小时后,他被铁链缠腰,步入西九龙裁判法院,在法院的羁留室内,终于看得见这几个一起过了一整晚的人,他记得,林卓廷说是自己连累了大家,「他说政权要搞的是自己,抱歉把我们牵连到了」。
也许都不重要了,结果就是,被控721暴动的「黑衣人」当中,有议员、社福界、饮食业等等,他们同样坐在犯人栏被审讯,他觉得即使林卓廷不在场,结果都是一样。Marco个子高大,眼睛单眼皮却很精灵,今年才27岁,感觉已像个中年人,历练让人变老,亦让人变得成熟。他不断述说,整件事的荒谬性,一再强调,721绝对不是政治黄蓝问题,而是一宗袭击事件。
市民被白衣人用武器无差别袭击,一幕又一幕,历历在目,历史的公正性,在于存活的经历者,亲述自己所见,在于被记录下来的影像和图像,真新闻假新闻,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权力可以下定义,因为从来也没有完全的真或完全的假,除了上帝,有谁能宣称自己是全知。所谓的真,是我们以自己的眼睛、良知和理智作凭证。
有人跪在地上,哭着求饶;有人两手空空被打至头破血流,而对方依然陷入癫狂状态般殴打着人们;39分钟「尸杀」之境,那两个转身离去的背影,多少个香港人至死亦无法忘怀;那道落下的铁闸,如我们对执法机关的信任,黯然陨落,直至变成一线微弱的光,然后隐没于黑洞中,成了永恒散失于银河的碎石,永远没法挽回。
721之后一个月,Marco来到元朗站,当晚的画面,再次浮现于眼前,「想起白衣人在扶手电梯追打市民的一幕,很恐怖,为什么可以在地铁内发生这样大规模的袭击而无人执法?」被控暴动罪,对他的生活影响不少,每周报到,案件排期至2023年3月审讯,他选择不认罪,但心里感觉总是不踏实,「很多时候都不敢出外,例如六四、七一不敢去铜锣湾」。
白衣人早前被裁定有罪,他内心矛盾,一方面觉得这是事实、是公义,好像有点曙光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如果对方有罪,会否当时存在于同一空间的人亦同样涉及暴动?「只希望能遇到明白事理的法官」。但他亦一再强调,有这种想法,本来就代表自己不再相信法治,「如果无做过,任何法官都会判你无罪,会这样想已代表法治崩坏」。
反修例事件前,他在机场工作,今年四月开了一间小餐厅,因为预计自己会入狱,希望在囚期间给家人一些经济保障,「不想留下烂摊子给家人,这是我现时最大的动力」。父亲由始至终,都相信721是由林卓廷带黑衣人入元朗「搞事」,他在家中只能避谈,反而是母亲渐渐开放,因为她根本不相信儿子是「暴徒」,成为了两父子之间的缓冲。
在警察家庭长大,深深影响了他的价值观,从小到大,父母家教严,教他做人要正直、抱打不平,要做一个正义的人,不平则鸣。2003年参与七一游行时还是小学生,2012年国民教育是他的政治启蒙,2014年雨伞运动时,他经常到旺角去。对他来说,政治运动从来也不曾在自己的人生缺席,直至到了2019年,他反问家人:「正义有错吗?」
若然暴动罪成,判监动辄以年计,此时做生意开餐厅,除了风险大,亦要有强大意志,「政权愈想你放弃,愈想打垮你,就要愈坚强!」他说,自己没有做过,坐完「冤狱」出来,也是没有做过,这是政权无法改变的事实。
每天都在倒数,他读邵家臻、陈健民的书,说这样能尽早调节自己的心态。有案件在身的,大都不会受访,他却觉得有些事实,必须由经历者亲自说明,「在这样恶劣的社会环境下,要找到一线生机,要说真相,不能消极」。他说历史会还自己一个公道,真相早已烙印于每个香港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