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fred,突然之间离开香港,在2021年买下了前往伦敦的单程票。没有名字的故事,没有名字的感受。在ko-fi上支持我:https://ko-fi.com/alfredkyy

「流亡、远离家乡本来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及感受。然而很遗憾地即使有前人走过这条路了,他们的经历也无法为你解困纾忧,因为这种经历是每个人都不同的。但要记得,你有任何的权利感到委屈、难受、伤心,因为这种感觉是我们纵使无力,但仍然必要面对的过程。你不需要习惯,但要知道有这一切的感受都是正常的;你仍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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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乡的时候,连闻到空气都能勾起回忆。

听说今年的英国好像没有夏天,热浪迟到了,乌云一週间却来访了五、六次。气温好像香港入冬似的低至摄氏十七、八度,晚上的秋风把人吹得瑟瑟发抖。步出住所,看著人来人往的街道,空气中却弥漫著小时候中秋节站在海傍的季风味道,我还好像还闻到蜡烛燃烧的气味,闭上眼时更仿佛回到记忆中的海滩。

那天我们一同与家人说声再见,一聚头就席地而坐,燃点著蜡烛胡说八道,即便海浪声再大,也盖不过我们的嬉闹。我仍然记得未有智能手机的时候,我们总会聚集在河傍废弃的巴士厂后煲蜡,有一次还被警察「善意」警告:「下次再抓到你们就回警署去了!」时间过了十馀年,好多东西都改变了,唯一不变却是那每年一度的皎洁圆月。

看著异乡的月光,才想起来到英国已经半年,中秋节也渐渐迫近。

还未念及月饼及点蜡烛的味道,思乡的警号又响起。我遇上一位刚到埗伦敦的中学同学D(也是有煲过蜡的坏孩子),他之前一直在德国唸书,我大学毕业旅行的时候也有去探望他。他一九年的时候回到香港参与抗争后来到英国,直至最近英国的BNO政策出台,他才决定了要留在英国生活;不会再回到香港了。生活在外四年多,他的脸容好像有甚麽改变了—原来是变老了。

我们相约在Peckham的街道上见面,碰面后再去吃饭。Peckham位于伦敦的第二区,治安是出名地差。街道凌乱不堪遍地垃圾,马路更直接被水马封起了,连车辆都不能内进。有人直接在马路上播放音乐打起板球,不时又有单车高速在路上穿梭;没有车辆的马路成为了人们的游乐场。那时候我站在路口看著水马,心想若被打劫恐怕孤立无援:「这裡的情况也太恶劣了吧?」我连忙打电话给D,「喂,要一起进去裡面吗?这边有够恐怖的。」他在另一头笑著说不会那麽夸张吧?结果才刚挂上电话,就在路口遇见他。

在异乡再见到好久不见的熟悉面孔,顿时百感交集,刚刚的担心却已经抛在脑后了。即使已经几年不见,岁月又将我们按在地上磨擦了几遍,我们都变老了,拥抱起来的温度却还是一样的。

「好久不见。」

我们沿著路走,最后在一间不起眼的餐厅留步。等待送餐的时候我问他,离开香港几年,有甚麽感受?又是如何习惯孤独?他说,其实也没有习惯孤独,生活仍然是正常的过。但每隔一段时间,就总会不知道从何来地觉得特别难受、伤心,但也不想看到任何人,就是一种极度鬱抑的状态。是乡愁吗?他说不是。是觉得委屈吗?他也说不是。他说那一种感受是难以用言语表达,一个人的时间愈长,感受就愈来愈深;也迫著习惯面对了。

想著想著,我在到埗后的这一段时间也有经历过类似的感受。一刹那感到所有受过的委屈、悲伤突然如浪潮般盖过自己,自己好像快要被这种情感吞噬,一切的反抗显得软弱无力。我又再问过另一个流亡了两年多的朋友,他为我解答了心中的疑惑:「流亡、远离家乡本来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及感受。然而很遗憾地即使有前人走过这条路了,他们的经历也无法为你解困纾忧,因为这种经历是每个人都不同的。但要记得,你有任何的权利感到委屈、难受、伤心,因为这种感觉是我们纵使无力,但仍然必要面对的过程。你不需要习惯,但要知道有这一切的感受都是正常的;你仍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正常人。」

我不知道日后会变成怎样,但最起码我知道我的感受都是理所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