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安法实施一年多,香港人经历一场「震撼教育」。
国安法条文列明,除非指定法官「有充足理由相信被告不会继续实施危害国家安全行为」,否则不得准予保释,香港人发现,原来未审先还押竟是社会新常态;《苹果日报》多名高层相继被捕、资金被冻结,大家发现7日原来就足以令一间传媒机构被倒闭。
最新被指违反国安法被捕及起诉的,有三名贤学思政成员及前成员,国安处高级警司李桂华指控,贤学思政透过街站和平台,呼吁市民勿用安心出行、建议市民习武,以向在囚人士提供物资等,涉煽动仇恨政府、不服从法律,以及煽动分裂颠覆政权。 召集人王逸战、前秘书长陈枳森、前发言人朱慧盈遭指定法官苏文隆拒绝保释,中秋节当日被还押。
国安法传出立法之初,香港官员反覆强调国安法只针对「一小撮人」,事隔一年,政界人物、传媒大亨、新闻工作者、网台主持,甚至不少普通市民,全都在国安法被捕名单之内。
根据警方数字,截自本月21 日,共拘捕153人涉嫌从事危害国家安全的行为和活动,年龄介乎15 至79 岁。 国安法4 项罪行:分裂国家、颠覆国家政权、恐怖活动、勾结外国或境外势力危害国家安全,全部罪名都已有人被正式落案起诉,罪成面临最高终身监禁。
这些人当中,不少并非公众人物,而是一般普通市民:15 岁学生、67 岁妇人……也有人因为被控国安法罪名,还押、在囚当中,我们才知道他们的姓名,唐英杰、马俊文、吕世瑜、陈梓华⋯⋯
被捕市民:曾以为不会通过实施
「等等,我攞个RFID 袋收好电话先。」
在访问之前,阿恩(化名)从背包上取出黑色RFID 袋,是她被指违反国安法被捕后在Amazon 上买的,她将一部「危险的手机」放入去,然后包好、封口。 这部「危险的手机」,沿用她被捕时的个人电话号码,她曾经在被捕后的两三天,感觉「有频率地疾一疾,每隔几秒,会听到很细声的『笃笃笃』」,像有人偷听。
她有另外一部手机,则放在台面,每个月都转一次电话号码,用「太空咭」,谈社运相关、较敏感的内容。
国安法之下,警察只要得到行政长官准许,即可进行窃听和秘密监察,不需如一般法例下先得法官授权。 有朋友介绍她重看电影《窃听风云》,「好好警惕自己」,她被捕后才第一次看完三集,心想:原来十多年前已经有这些科技,可能现在的窃听技术,已经去到偷听而不会被察觉的地步。
律师提醒她,平时和人交谈,要假设现场有其他人,说话时要有所避忌,敏感的话题要用暗号。 阿恩认为,国安法被捕后,自己生活有一部份注定会被警察监视。
阿恩说,有其他运动认识的朋友告诉她,一个人被捕后有四个不同阶段:一开头天天绷紧、害怕,之后一段日子会放松一些,犹有余悸;到第三个阶段,大概会告诉自己,「(警察)很久都无再上门,应该无事啦」,但直到一天终于以为自己真的无事,警察就会再上门拘捕。
她形容,自己现在身处第三阶段。
国安法真正立法前,阿恩曾以为这条法例不会通过实施,「(话)立法都系吓大家,等人不要再上街而已」,她当时想,要将国安法摄入普通法制度法庭、司法人员应该很难执行吧,「到头来拘捕我,误堕法网。」
被捕后她还不太掌握情况,反而律师大为紧张,录口供后,律师责怪她:「你知不知国安法是什么?国安法是无限大!可以限制所有事,没收所有东西,你知道去到一个几严重地步?是我们都不知道几严重的地步!」
被捕多月后,阿恩才第一次读国安法的完整条文。 她将整份国安法印出来,每页都揭一揭。 她发现国安法的四大类罪行,每类都已经有人被控告,「我想渠急住将人扔上庭,是想做案例」,「警惕世人,叫人不要做这些事」。
被捕少年:坐监可看书没大不了
另一名国安法被捕者,亚政(化名)是未满20 岁的学生,不是没幻想过会因国安法被捕,毕竟自己曾活跃于社运;但他以前只觉得影响力较大的人,如政治人物,应该是最高危人士,「我的话,IG followers 得100 多个人,拉我为什么?有点浪费力气啰。」
他被警方指在去年一次游行中呼喊港独口号,涉违国安法被捕。
他说,由被捕到今,实质说不出有什么具体影响,自己无银行户口可以被冻结,不过「小蕃薯」一个,又因暂未被控告而不需如那些从法庭保释的国安法被告一样,要守社交媒体禁言等严苛条件。
最大的影响,顶多是增添对未来的不确定性。
亚政估算,如果之后被正式落案起诉,因为自己不算大人物,保守估计还是要坐5 年。 「我很理性地说,其实坐监无什么大不了,只要在入面看到书就好,应该不会太无聊。而且入面坐就不用担心钱银问题,好像轻松过出面。」
国安法是全新法律,现时已判刑的只有唐英杰一案。 阿恩形容,所有事都很浮动,很多不肯定,她只能继续做最坏的准备— 坐监。 「讲真,唯有接受,要判我十年就十年。」她还自我安慰道,至少自己在被捕后,未有立即被扔上法庭,继而还押,反而获得保释,这其实已经比想像中好。
「现在讲国安法,无案例、无道理可言,摆明整班等坐监。如果等坐监,我每一日都系赚到。」
本着「自己坐监自己救」,被捕获释后两星期,阿恩设立了组织「一释尚存」,关注囚权,并支援将囚及释囚人士。 对于坐监,阿恩自言已做好准备工夫,知道如何生存、如何避免被杯葛,渡过刑期可以靠冥想、跑步,自己不至太绝望。
但说到家人,阿恩还是眼睛通红。 政治立场相同的母亲都预料了她要坐监。 她的兄姊已经移民外国,被捕后保释只能靠母亲,连累一把年纪的她担心。 因预期自己要入狱,阿恩提早送了部航拍机给母亲,好让爱行山、影相的母亲有兴趣寄托,有个途径找朋友打发时间。
由当初误以为国安法不会真的立法,到国安法通过后,只以为会拘捕周庭、黄之锋等知名人物,阿恩没想过自己也会因此罪名被捕,也无想过有其他普通市民同样因为国安法被捕。 因为她根本从无打算从政,「有很多人说,食政治饭坐几年、坐十年会预咗,但我们这些人,唔应该觉得自己预咗,所以更觉得荒谬。」
她说,最初高官所谓的「一小撮人」,现时有百多个,好像尚算少人,但其实在100 万人拉1 万人都是「一小撮」,「是但啦,都系讲,大家都知」。
至于亚政,有时从事文艺创作,可以隐晦地表达政治想法。 记者问他,既然可以隐晦、较安全地表达,为何还要在街头大声呼喊?
他回应:「文艺创作不会很多人看到,当然要大声讲,有些讯息要大声讲,先会有人知道,例如要延续某些运动记忆,例如举办悼念活动,我想大声讲是很重要。」
不过他说,接连有人因国安法被捕,以后用权宜之计、较安全的方法,像大家行街但开手机灯悼念不为过,「在不容许反抗的政府下,我想大家要试什么方法有效、什么方法无效,哪个方法安全、不安全。」
他续道:「我做过比较有风险的,其中一个作用可以告诉大家,思考以后的路如何走,出了事,牺牲了,但没有什么特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