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萨,铁木,TM
2022年2月10日徐州市委市政府联合调查组称,经部、省、市公安机关对杨某侠、花某英(小花梅同母异父妹妹)与普某玛(已去世,小花梅母亲)生前遗物进行DNA检验比对,认定杨某侠即是小花梅。
对话小花梅同母异父妹妹花某英。以下是对话实录(对话时间2022年2月12日16点):
问:徐州方面是怎么找到你的,是电话还是现场?
答:人找来的,大概一个礼拜前,来了三个人。晚上11点到我家门口给我打电话,我都睡着了。他们说是派出所的,有点事想了解一下,就带我到了镇上派出所。他们问我是不是有一个姐姐失踪了,姐姐叫什么名字,刚开始还问了我有什么亲戚,我就把我的小姨小舅的信息给了他们。
问:他们当时有给你看视频吗?
答:没有。就说那个可能是你姐,就这样说的。
问:后来警方告诉你DNA鉴定结果了吗?
答:没有,他们没有告诉我。
问:你姐姐是哪一年出生的,有印象吗?
答: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但是我妈和我说过,我姐比我大9岁。
问:你是哪一年的?
答:我是1988年出生的。
问:那你应该对你姐姐有印象啊。
答:没有什么印象,我大概7岁的时候她就嫁过去保山了,我都不记得她的样子,后来她第二次回来我也不知道。我就知道我妈跟我说的有一个姐比我大9岁,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她用的雨伞不是烂了吗?她就用那个布给我做过一个花裙子,然后其他的都不记得了。
问:做裙子是什么时候?
答:应该是还没出嫁的时候。
问:你读书到几年级?
答:我读到5年级。
问:你姐姐去江苏的时候,你在家吗?
答:那个时候我就记得我妈说是我妈的亲戚带走的,然后是带到什么地方去,她也不是很清楚。
问:她有没有往家里写过信?
答:在我的印象里面是没有。走了就走了,我妈就是说找不到了现在失联了这事也不知道咋办。
问:没有尝试过寻找吗?
答:反正她就说想找带走她的那个人(桑某妞),她听别人说是那个人回来过,但是她一次都没见过,所以就问不到。
问:徐州警方说提取了你的DNA,是怎么提取的?
答:他们也没说要拿去做比较,就直接就说需要抽弄点我的血,在我的手指上扎了一下。
问:还提取了你母亲生前的遗物,是什么?
答:我妈给我留的一件衣服他们拿走了。
问:是一件什么样的衣服?
答:就是我们那里的民族服装,用汉语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基本上都是我妈礼拜天去教堂时候穿的。
问:你出去打工,还带着妈妈的衣服。
答:我妈去世后我拿回来的,我就她那一件衣服,她没走之前给我的,所以我就留个念想。
问:你妈妈最后的情况怎么样?
答:2019年4月份到10月份,我妈病重,我就回来照顾她了。她得的是食道癌,很痛苦,吃东西是吃不下去,食道那里给堵住了,吃一点吐一点,后来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打针连血管都找不到了,等于活活饿死了。
问:你后来看到那个视频了吗?
答:看到了。
问:你感觉是你的姐姐吗?
答:我感觉不出来,让我用肉眼去看的话,我绝对没办法。
问:听口音呢?
答:她口音不是很清楚,也听不出来。
问:如果徐州警方已经认定她就是你姐姐了,你有什么想法?
答:如果确定是我姐的话,我肯定想去看一下。
问:他们(徐州警方)现在和你联系了吗?
答:没跟我联系。
问:你们现在在周口靠什么为生?
答:我现在没有上班,我老公赚钱,他是跑外卖的。
最后,光某英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他们江苏那边的人说是确认了我姐的话,我能跟他们要求看DNA吗?”
被遗忘又被想起的小花梅
小花梅是谁?
如果不是这份徐州官方通报,在小花梅出生的村落,在跟随改嫁的母亲生活过的另一个村落,她的邻居、儿时玩伴、老支书、她的舅舅、堂弟、表弟,都遗忘了她的模样。现在,他们仔细看着视频中被铁链拴身的“八孩女子”,耐心辨识她说话的口音,比对她的五官、眼神,却无法确认,视频中的杨某侠就是小花梅。
他们能回想起来的小花梅的模样只是她小时候有一张白白胖胖的脸。他们努力想起的过去,却呈现出小花梅、她的母亲、她的生父及其三个继父,曾经在怒江边碧落雪山深处的悲苦人生。
在子里甲乡亚古村
怒江州福贡县子里甲乡亚古村,位于怒江边,是一个傈僳族村落,村里现有469户人家,部分人口是近年从附近村落搬迁来的。2020年1月通车的“美丽公路”就从村边通过。依靠便捷的公路和近年实施的扶贫措施,亚古村民的生活已明显得到改善。
2022年2月7日,徐州发布通告称,警方通过查阅户籍底册,组织亚古村村干部及村民比对照片、口音,确定杨某侠原名为小花梅。
木娜是土生土长的亚古村人,她现在的家在亚古村主街的中段,之前她家在亚古小学旁边,离小花梅家很近,“我们差不多就是邻居”,木娜说,“小花梅是随母亲从匹河乡改嫁到亚古村的,她来这里后还上过小学,经常从我们家门前经过,我们没有过多交往,但那时候,她是正常的,后来听说她从保山回来就有点不正常了”。
木娜看了两遍铁链女的视频,又把手机凑近耳边仔细听,“这个说话的口音听不出是我们这边的,长相也认不出来”。
木娜也是傈僳族,平常讲傈僳语。
南安建村村干部刘秀珍也不能确定铁链女是本地口音,我们离开后,她又反复听了很多遍,然后发来微信说“有点像彝族口音。”
今年68岁的于罗四在1992年至1996年期间任亚古村村长,小花梅母亲普桑玛的第三任丈夫是他老婆的弟弟,也就是他的小舅子。有这层关系,他一直叫小花梅为“阿花”。
“阿花小时候脑子没病,后来嫁去保山那边,回来后有点不正常了”。老村长于罗四说。“她洗被子,就把整个被子放进盆子里洗,不把里面的棉花拿出来。应该是在保山那边受了什么刺激。”
小花梅从保山返回后的反常举动也得到亚古村木匠桑开益的证实,2022年2月10日,他在自家的宅基地上建新房,他已得知铁链女和小花梅的事,看视频的时候说铁链女和小花梅的脸型有点相似。但他旁边的女人并没附和这一说法,“太多年过去了,我们认不出来了。”她转头对桑开益说:“你喝了酒,就别乱说啊!”
小花梅曾经的家在山坡上,一个名为三玛付的女子带我们走过杂草丛生的泥泞小路,指着一片废墟说,她的家是这里。
在靠近南安建村美丽公路边的山坡上,曾经因拐卖妇女被判刑的娜某言如今寄居在一间借来的简易房里,向我们抱怨没有依靠的生活。她“认不得”铁链女,也对“小花梅”毫无印象。当有人提及她拐卖妇女的过往时,就再也不愿交谈,除了说“记不得”,然后在警惕中沉默。
匹河县普洛村
小花梅出生地是云南怒江州福贡县匹河乡普洛村麻子一窝村民小组,这个村落位于海拔1900余米的高寒之地,一条水泥路与外界相连。沿着曲折狭窄的山道蜿蜒而上,内心充满恐高感。
“普桑玛已经死了三年多了,她是得了食道癌死的”。普洛村一位村干部说。
普桑玛是小花梅的母亲,这个女人的一生充满坎坷与悲苦。
她跟麻子一窝村民小组的思罗子结婚后生下小花梅。思罗子是一位在铁房干活的打铁人,虽然收入很低,但还能维持基本的生活。人们已无法记得关于思罗子这个人的更多详情,只是说他是个好人,后来掉进怒江淹死了。有人说他是见义勇为救落水儿童时淹死的,也有人说他打鱼时失足落水的。桑普玛的弟弟、小花梅的舅舅李永元说,“思罗子就是淹死在怒江,具体怎么淹死的,谁也不知道。”
思罗子落水而亡的悲剧,也造就了普桑玛和小花梅的人生悲剧。因生活所迫,普桑玛带着年幼的小花梅,搬到亚古村,嫁给比她年长许多的亚古村村民恒益占,生下了小花梅同母异父的妹妹花某英。
普桑玛嫁过四个男人,这四个男人都相继死去。小花梅失踪后,她经常哭诉:我女儿不见了,找不到了。
在普桑玛人生最后的日子里,她搬回老家普洛村麻子一窝村民小组独自居住,她每天都喝很多酒,然后在酒后哭泣。
在她离世的前,她的另一个女儿花某英从河南周口回来照顾她,2019年,母亲死后她便离开了。
普桑玛的弟弟李永元说,他姐姐死的很难受,食道癌让她无法进食,“也肯定惦念再也没见到的另一个女儿”,他说。今年58岁的李永元至今独身,他确认不了视频中的铁链女就是自己的外甥女,他也无法准确说出小花梅是哪年出生的。
桑碧生是小花梅的堂弟,他之前已看过被铁链拴身的女子的视频,他说那是徐州过来的警察发给他的,他们在2022年2月6日晚上22点52分当面互相加了微信。“无论被铁链拴着、生8个孩子的女人是谁,干这个事的不是人”,他说。
我们离开的时候,徐州警方还在怒江走村进户继续工作。
手记:跟所有人一样,我们也想得到真相
一、缘起
2月7日徐州警方发布信息说“丰县生育八孩女子”(以下简称八孩母)是云南怒江福贡县人,我立即把消息转给了怒江的朋友H,并请他帮忙核实。
然后马萨留言说,这事儿值得咱们去一趟。我立即赞同。
我对怒江有感情,从2005年第一次徒步“最后的马帮茶道”进入独龙江,到后来怒江建坝的联署,到2007年9月一个月内三进怒江,其中还在独龙江被困了一个星期,再到后来政府搞“三区三州”深度扶贫,都有深度的参与和探访。
在我眼里,怒江最大的特点有两个。一个是穷,穷到没朋友的那种穷,在精准扶贫之前,如果说云南其他地方都在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有所改观,但是怒江却见不到明显的痕迹,囿于交通和地形地貌,这里的很多东西都出不去,城镇化需要巨量的资金,更难;一个是美,美到无法言说的那种美,原始的高山峡谷,三江并流,极其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以及民族民俗文化。
对于外人,领略怒江之美的人更多,体悟怒江之穷的人很少。
由于感冒,我无法乘坐公共交通,只能自驾车,沿途出了一点小状况,耽搁了大约一个小时,到大理收费站接上了马萨和TM。
车上我们再一次明确了此行的目的,第一,福贡县亚古村到底有没有一个小花梅;第二,如果有,小花梅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至于小花梅是不是八孩母,实话说,这超出我们的调查能力范围,是无法做出判断的。
此前网上舆情汹涌,我们虽然愤怒,但也没有逞情绪的口舌之快。徐州警方被放在火上煎烤,现在突然指向云南,我们能做的,就是在地的事实核查。
这是一次老媒体人自愿自发自费的事实核查行动,内心深处,大概还有一点点对行业旧时光的救赎。
二、初探
2月8日,正月初八,晚7点,我们抵达六库。
朋友H安排了晚饭,烤羊排,喝一种38度的石斛酒。席间话题围绕“小花梅”展开,另一作陪的小朋友是个90后傈僳族,他说他的四个姐姐,都嫁到了山东。在很多年前,这里的女子外嫁现象,非常普遍。
这一日早晨,当地福贡警方也派员去亚古村做了调查,并邀请了当地融媒体全程拍摄。但是直到晚上,并未有任何信息露出。
我从县政府的朋友得到的消息是:小花梅确实是亚古村人,小花梅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目前徐州警方调取了八孩母和小花梅的妹妹的DNA进行检测对比。
所以到这里,还不能确定八孩母就是小花梅。
地图上看了一下,亚古村就在219国道边,距离六库100多公里,车程2小时。
下半场,朋友H喊来另一位朋友,说明早安排他的弟兄带我们直奔亚古村委会,找村主任了解情况,然后再上山找其他线索。
感觉这个调查轻而易举。是夜,大家既痛心又开心,四个人喝了6瓶半石斛酒,都醉了。
次日早,H告知了两个消息。一个是当地政府已经下了舆情管控的命令,昨晚的朋友不能带我们前行;一个是进入福贡县必须持48小时核酸报告,否则无法进入。
无奈,我们临时去了怒江州人民医院做检测。
这对我个人意义重大,因为自疫情以来,我尚未做过任何一次核酸,自诩是“一个完整的人”。马萨记录了这一重要的时刻,说为了寻找小花梅而破防,值了。
午饭后马萨说有北京的自媒体朋友也正赶过来,就是后来大家都知道的李良华同学。良华算是供职于一家医疗媒体,出的是公差。
良华曾于多家媒体从事深度报道,非常健谈,甫一见面,既将共识的调查报道江湖上的兄弟姐妹们梳理了一个遍。
有他的加入,我想是有力地充实了我们队伍。
我们沿着219国道向福贡县出发,途径唯一的防疫站匹河乡防疫站,检查人员仅仅看了健康码和行程码,并未过问核酸检测情况,我有点小失落。
219国道是目前中国最长,并且唯一总里程超过10000公里的国道。起点是新疆阿勒泰,终点是广西东兴,经新疆、西藏、云南、广西四省,号称“海拔最高、道路最险、环境最恶劣”。
从州府六库到最里面的贡山县丙中洛,仅长286公里,是219国道中紧沿着怒江行走的一部分,左边是高黎贡山,右边是碧罗雪山,这是目前大峡谷唯一的对外通道。在过去的20年里,我听闻了这条路上无数的事故,落石、泥石流、塌方,每一次都有人因此丧生,但是峡谷里的人要出来别无选择。
2019年年底,云南的一家大型国企投入近69亿元,将原来的老路扩建成为二级公路标准,成为现在的“美丽公路”,将原来8小时的车程缩短一半。
9日下午3时,我们抵达亚古村。亚古村村口就是一间教堂,大门紧闭,非常显眼。此前曾有在当地常年从事社区工作的花花叮嘱我,进入傈僳族和怒族的这些村寨,一定要遵守当地的一些习俗,比如双手握手,吃饭前等主人的祷告等等。
我们吃过午饭,随即前往村委会。村委会设在一片异地搬迁的新楼里,和全怒江州异地搬迁的楼房相似,这些楼外表呈明黄色,饰以傈僳族怒族等特色棕色纹饰,并都立有大标语“感恩共产党,感谢总书记”。
对于怒江这种98%的国土面积都是高山峡谷的地方来说,异地搬迁应该是最好的脱贫方法。于是从扶贫攻坚以来,整个怒江州先后有10万余人从山上搬进了楼房,占全州人口的五分之一。
亚谷村委会只有两个工作人员,询问得知村主任和支书都不在,打电话也不接,估计是这两天被各种电话询问,一看是外地号码,已经有防备之心。
本来预料中极其简单的求证,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是夜宿福贡。旧年的气氛未去,夜空里烟花绚烂。如果小花梅没有离开福贡,还应该沉浸在这年味之中。
三、再探
10日早,我翻出小花梅的视频,仔细看了几遍,其中语言模糊部分,我觉得和怒江本地人的口音相似。此前有网友说让她说一段傈僳语,不就立即破案了吗?
我把视频发给了一些傈僳族朋友,请他们辨认视频中女子的语言是否是傈僳语。
小花梅持续发酵,期间不断有朋友传信息来。其中一个比较有价值,就是2001年新华网转载了《滇池晨报》的一篇报道,里面提到亚古村支书报警本村有两人走失,后警方出动在保山市的芒宽镇解救了二人,同时将南安建村的娜某,子里甲村的娜某,以及亚古村的车某三个人贩子抓获。
我们决定从外围先入手,了解一下当年这个地区的妇女被拐卖情况。此时,“先生制造”专访陈业强的文章已经刷屏,里面提供了大量有价值的信息,有兴趣了解这些的朋友,可自行搜索。
如果没有小花梅这件事儿,陈业强的那本《怒江傈僳族妇女跨省婚姻迁移研究》估计都没什么人关注。
看来,人类学家和调查记者才是近亲。另,小花梅事件发酵到现在,也就是这个“先生制造”出了这么一篇相对严肃的文章。媒体境况,大概也就这样了。
还是花花帮助了我们,找到了南安建村宗教科的刘老师。我把视频拿给她看,她辨认女子的口音,不是傈僳语,也不是怒族语。
她简单地介绍了20年前当地的女子外嫁情况,和陈业强说的差不多。不过因为在当地获取不到尊严,很多女子后来也陆续返乡,有的甚至带着孩子跑回来,在这边找个人继续嫁了,大部分也不用领结婚证。
拐卖的事情也挺多,她们村子就有个人贩子娜某,前述新华网的新闻里的人物。刘帮我们找到了电话,我们辗转找过去,在219国道旁边半山的板房里,我们见到了她,如今已经60多岁,一心想着让政府补贴建她的新房子,欲聊当年往事,她立即缄口不言。
想一想时过境迁这么多年,放在眼下的场景,谁还会提这种往事,也就释然。
听说我到了南安建村,H给我发来几个字,“中国的南安建,世界的俄科罗”,说这是怒江州脱贫攻坚最为坚硬艰苦的两个村子。村民都是“住着木楞房,窝在穷山坡。挣钱无门路,两眼无光芒”,工作组穷尽了办法和手段,才将一部分搬下山,一部分人盖上新房。
下午一些朋友陆续传来消息,说无法辨认视频中女子的语言,但是肯定不是傈僳语和怒族语。刘老师后来给我发信息,说可能是彝族话。
其实这个环节是我一个耿耿于怀的,如果徐州方面怀疑八孩母就是福贡的小花梅,在她神志清醒(假设她真的有精神障碍)的时候,找个当地人用傈僳语通个电话,从语言上不是很容易鉴定吗?
四、证实
我们决定采取最笨的办法,就是回到亚古村一家一家去走访。
亚古村虽然是一个村,但是因为紧邻219国道,往来商客频繁,主街上还有酒店和KTV。
现在回头看徐州方面的第三次发布,有一句是“以亚古村为重点,扩大多个乡镇调查走访,并发布协查通告”,“还组织干部比照照片、口音”,事实上亚古村就一条主街,人流也都集中在这里,我们先从商店和饭店的老板开始,打探情况,无人知晓视频中女子,也都否认有人来调查过。
徐州发布里的这个说法,既草率又官僚。
久寻无果,正绝望想要再去村委会硬闯时,路边一削姜片的大姐引起我们注意,马萨说再问问这个吧。
我把视频拿给她看,她说不认识,我说知道小花梅不,她立即打开了话匣子。
早年她就借住在现在的亚谷完小旁边,小花梅经常到她那里玩,印象中“胖乎乎”的。我们蹲在门口聊天的时候,两名身穿夹克带手包的男子转过了街角,显然他们是从徐州来的,也正和我们一样在做调查。
这位木大姐对小花梅的家世颇为了解,说她的妈妈名字叫做普桑玛,80年代从匹河乡普洛村带着小花梅改嫁过来,前夫系溺水而死,在亚谷和改嫁的丈夫又生了一个妹妹,第二任丈夫去世后又改嫁了两次,送走四任丈夫后,三年前她也孤独死去。
随后我们探访了小花梅曾经的房子旧址,现在已经荒草丛生。在旧址下面道路旁的一处正在施工的民房里,又遇到了普桑玛生前的邻居。
这哥们显然是喝多了,指着视频里的女子说,就是她就是她。他媳妇在旁边则不停打断他,你一个喝多了的人胡说什么。
这是在我们所有走访中(包括后来她的舅舅等)唯一指认小花梅即是铁链女之人,但显然无法采信。
至此,我终于发了一条朋友圈,亚古村确实有个小花梅。
很多人留言,是不是就是八孩母,我说不能确定。
终于找到了小花梅,心情转好,走回街上准备去老支书家拜访,孰料一辆警车正好停在街心,三位民警一看我们是陌生人,上前例行盘问登记,我们积极配合,倒也无大碍。但是良华兄弟看到民警,凭借多年调查记者的经验,转头连夜开车跑回了保山。
中国的调查记者多年来形成的与公权力的“猫鼠游戏”的思维,已经根深蒂固甚至杯弓蛇影,我深表理解。
老支书的印象里,没有什么小花梅,大家都喊她阿花,是个圆滚滚的小姑娘,小时候未见智力有什么障碍。但是流传甚广的是,小花梅94年嫁到了保山,据说遭到了前夫的殴打,回来后精神有些失常,洗衣服的时候把棉被带着棉花一起洗了。
这是目前唯一被多人证实小花梅可能有精神障碍的说法。
老支书回忆的另一个细节是,普桑玛嗜酒如命。自从小花梅走失后,夫妻二人经常念叨女儿死了,女儿死了,整日借酒浇愁。为了喝酒,把田地抵押了出去,最后,把房子拆掉木材卖了换酒。
当日晚,徐州警方发布了第四份通报,说经过DNA对比,小花梅确系八孩母。
但是网络上依旧舆情汹涌,更多人和我说,到底该不该相信徐州方面的话,并表述徐州这个场面陷入了塔西佗陷阱。
五、亲人
确定了小花梅是真实存在的,徐州方面说DNA能对得上,小花梅就是八孩母。那除了那个妹妹,小花梅在世间还有没有其他亲人?
11日早,我们奔赴小花梅的出生地——匹河乡普洛村,寻找小花梅还在世的亲人。
到村委会说明来意,他们派了一个年轻的武装干事陪我们去小花梅的姨妈家走访,也就是普桑玛的姐姐家。
路上小干事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徐州调查组打来的,请他陪他们去一趟麻子一窝村。小干事说正陪另一拨人去探访,对方询问我们的身份,我通过免提告诉他们,是来救援的。对方无话。
我心里其实很想和他们聊聊,他们的工作的进度,以及这件事情的各种。
小花梅的姨妈家无人,我们在山下找到了正在帮邻居修葺房屋的表弟。
对于小花梅,表弟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比他大2、3岁。表弟是1980年生。这是目前所有走访中唯二能够明确给出小花梅的年龄范围的表述(另一个是她的妹妹的表述,小花梅比她大9岁,而她是1988年生)。
她的舅舅李永元58岁,读书到初中,会写字,至今单身,他说这村子周边有50多个光棍,讨不到老婆。他介绍说家中有5姐弟,小花梅的妈妈排行老二。小花梅的的亲生父亲思罗子就住在麻子一窝村,是打铁厂的临时工人,在某一年的6月份,下河游泳溺水而亡。随后妈妈带领小花梅改嫁到亚古村。
由于亚古村与普洛村相隔10多公里,道路难行,此后交往很少。
据他们了解,小花梅走失后,也曾尝试报警,无果。而此次抓到的人贩子桑某妞,也正是普洛村人。至于桑某妞是如何与小花梅沟通并未经父母同意就带走的,无人知晓。
桑碧生是李永元的侄子,在他的手机上,我看到2月6日晚上10时52分,江苏一名卢姓警官加了他的微信。而此前一天,江苏警方走访了李永元,并请他辨认视频中的女子。
事实上,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能辨认出来那个带着铁链的女子,是不是他们的亲人小花梅。
我把徐州方面最新的发布消息转给了桑碧生,他才知道,那就是他的姐姐。